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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离宫恩典

作者:三盏病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淳章宫中早已没有先前的紧张,而是青衣素舞,丝竹缭绕,很是热闹。


    淮王自请舞剑助兴。


    他自后殿换了身轻袍,逐步行至大殿中央,引得所有人侧目。


    一身青衣衬得他身形修长,一系水绿蹀躞分两侧开叉垂落,随着他的步伐起伏而飘曳。他单手持剑,出剑时如轻风般疾快,剑锋所到处冷光直指,衣袂随风而飘浮。


    两侧席间的轻呼此起彼伏。


    今晚的宴会不知已经持续了多长时间,晏楼早已感到疲倦,但又不敢提前离席,有些气恼,她舀了一大勺眼前的芙蓉羹送入口中,嘴里嚼了半天,眼神不知道早已飘到了何处。


    眼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二哥身上,她向身后的听岚使了使眼神,悄声道:“我手撑着歇一会儿,有什么事就叫醒我。”


    听岚看了眼周围,本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嘴,但看着晏楼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她也有些心软,只好轻轻地点了下头。


    主仆二人的这一幕恰好落在了拓尹的眼里,她看着晏楼左手掩护下已经闭上了的眼睛,没忍住笑了出来,只是笑得极轻,在面纱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一时的轰隆掌声有些刺耳,晏楼正想睁开眼睛,耳边传来不知道是谁的声音,有些远,但她能听出来是在拍二哥的马屁:


    “淮王殿下的剑法真是精妙啊,颇有陛下少年之风!”


    淮王收起了剑,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陈大人此话让我怎么敢当”,他转身向着皇帝行了一个礼,仪态很是恭顺:“我就是再修上十年,也远远望不到陛下的项背。”


    御座上的皇帝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的笑若有若无的样子,沉声道:“好。”


    乐声再次响起,舞台上逐渐换上了新人,曲目也与先前不同,很是轻快。众人重新举杯畅饮,不少人起身穿梭于席间,相谈甚欢,祝酒而饮。


    淮王满面春风地回到席位,还未坐稳,便看见拓尹举着金樽,正朝着他这边缓缓走来。


    他方才心里还在不解,自己舞剑虽是想在阿娘面前显露一番,但名义上也是为了两国手足之谊,这等蛮夷一言不发,原来是想私下来敬我。想到这儿他不禁轻哼了一下,一时有些得意。


    就在他正要起身接酒时,却没想到拓尹直接停在了晏楼的身旁,并未看他一眼,而是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吴王。


    “想必是吴王殿下吧?”拓尹的眼底满是期待。


    听到好像有人在叫自己,晏楼一时有些发晕,以为是自己还没清醒。直到听岚贴近自己的耳旁轻声提示道:“殿下,殿下。”


    晏楼几乎是下意识“嗯”了一声,她顺着听岚的眼神转过身去。经过方才的场景,眼前的女人再熟悉不过,是拓尹,她正举着两杯酒,意思很明显。


    晏楼微张着嘴,整个人明显一怔。她想着,自己一无通传二未自报家门的,她怎么知道自己是谁,方才得到阿娘夸赞的是二哥,要找人奉承也该是找他才对,许是对方弄错了。


    “嗯…你…你是不是要找淮王,他在…他在那儿。”晏楼指向身后的二哥,说话有些不稳,磕磕巴巴地。


    拓尹却是摇了摇头,伸出手将其中的一杯捧到了晏楼身前。


    “啊?”晏楼越发有些懵,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接过酒盏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僵迟。晏楼先是看了眼手中,樽中曲蘖很是澄澈,酒香袭人。她的脸倒映在酒面上,显出几分未平的错愕。


    她深呼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抹笑意,举杯正欲与拓尹对饮时,她突然有些出神。


    拓尹的半张脸被面纱覆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起来却并不似书中所绘那般的柔然人多是凤尾细眼,反而眼眶深邃润若桃花,瞳如琥珀,不仅不似书中,也与她身后的那些草原人相去甚远,只看眼睛若说她来自中原也无不妥。


    如果这是真的,可布阿为什么派一个中原人出使大宁。


    眼见晏楼举着酒半天没什么动作,反而一直盯着自己,拓尹却并不在意,而是轻轻碰了一下晏楼的酒杯,随后一饮而尽,眼中露出几分趋承之意,笑道:“殿下器宇不凡,其德不常,富有人君之象啊。”


    被杯盏磕碰的声音拉回现实,拓尹的话更是打了晏楼一个措手不及,惊愕的同时连话也说不明白:“您……您说笑了!”晏楼连连摆手,“我不过是个混日子的。一无文武,二无功名,三无人望。不过就是一樗栎庸材,怎敢与陛下相比,实在不堪您这般夸赞。”


    她一边说着,一边瞥了一眼身后的二哥。她也不敢在拓尹面前表露不悦,只是堵得慌,内心不禁泛起了嘀咕:“拓尹这人,干嘛来找我啊,给阿娘添堵还不够,怎么也不放过我,我算哪根葱啊,谁家人君连口茶都喝不上的。”


    她是越想越气,一边求神告佛:“刚才的话可千万别叫二哥听见了,求求了…”


    只见淮王仍是坐于席上,他的视线似乎从未离开过舞伎,脸上满是笑意,看得很投入,侍奉淮王斟酒的宫人就没有消停过。晏楼悄悄看向他时,他随意夹了一块儿眼前的花容鲍玉珠,看起来并没有听见刚才拓尹的话。


    晏楼一刻也不敢多看,担心引起二哥的注意,她转过身来悄悄松了一口气。只是拓尹的神情有些玩味,她好像知道会发生什么,对自己方才的慌乱好似在看戏一般,不仅朝着自己又敬了一次酒。


    只是这次,她还未等自己有所回应便一饮而尽,喝完后也没有回到她的席位,竟是直直转身出了大殿。


    当时的殿内甚是热闹,不仅宫人们不断进进出出,在这之前也有不少大臣出了殿门醒酒的醒酒、更衣的更衣,拓尹的离去自然也就不会引起人的注意,使臣也许只是去更衣了,毕竟柔然还有不少人仍在这里。


    晏楼一时还未缓过神来,目送拓尹出了殿门。她不知道此时身后的二哥眼神有些奇怪,那颗玉珠还死死地夹在筷子中间,用筷之人手劲越来越大,直到这颗鱼丸承受不住,径直碎成了不知几块散落在宴桌上。


    自三日后拓尹辞别,得皇帝恩准。


    兴明门外,不计其数的金银绸缎整整装了数十辆马车,被陆续带走。半月后,塞北来报,柔然大军悄然拔营,连夜撤出了关外。


    这一撤,就是两年光景。


    刚进入三月不久,彼时长安还有些余寒,虽是正值晌午,日头正盛,阳光洒在人身上并不觉得炽热,很是舒暖。


    浆洗所在永巷南边,这里满是湿漉的裳衣,因为冬日刚过,宫中要浣洗、存放的衣物就比往日多了些。潺潺清水沿着石板沟蜿蜒流过,连带泛起层层泡沫,一并流去。


    这会儿是景忬和荞溪当值,她们二人蹲在水边,一人搓完衣便递给另一人过水,动作熟稔。因拧水需要些力,所以过完水的衣物先放在身后的木桶中,待到装不下时二人再一块儿拧干,这样也省得来回走动。


    “小忬,你听说了吗?”荞溪忽然开口,听起来很是高兴。


    景忬的注意力还在衣衫上,棒槌不断拍打着,轻声回道:“嗯?什么。”


    “前几日内侍监前来传话,说是陛下恩典,宫女若是年满二十,若无封赏、无留用之命,就可以自行申请出宫成家了。”


    她一边说着,不禁有些笑意,脸颊浮起一抹的红润。


    景忬有些发愣,手也跟着停了下来:“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荞溪笑得更深了,“我呀,再熬半年就二十了。到时候出宫,我就能回家了,能见到我母亲,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还有……”说到这儿时,她有些停顿,语气却是越发难掩的喜悦,“也许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和我的崔郎在一起了。”


    手中这件素色锦袍已经过好了水,荞溪没有把它放在桶里,而是直接使了劲拧干了去,起身便挂在了竹架上,轻轻铺开,有些小心,眼角眉梢都满是憧憬的喜悦。


    她口中的崔郎,就是太医院的崔复崔太医。


    景忬知道这件事,只是太医不得皇命,无法和宫女结为连理,他们二人彼此倾慕,却不敢声张。崔复进太医院不过五六年时间,诊脉治病的事儿十有**都没他的份儿,自然少有人识得他,所以平日夜里他总是一身内官打扮,悄悄来看荞溪姐姐。景忬也撞见过几次,但这样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如果真的可以出宫,她也希望荞溪可以得偿所愿。


    荞溪的心愿,似乎也成了她的。


    她的嘴角也扬起一丝笑:“那姐姐可要记得常给我来信。”


    只是说着,鼻尖不知怎的竟开始有些酸涩:“我和母亲初来时,若不是姐姐处处照应着,只怕我与母亲早已撑不下去了……”


    “这两年,母亲一病不起。我要照顾她,没办法时时刻刻抽开身,多少事都落在姐姐身上,我都记得,净拖累姐姐了。” 她看着荞溪,一度哽咽,泪意逐渐侵袭了整个眼睛。


    “在小忬心里,你不只是我的姐姐,更是我与母亲在宫中最亲的人。姐姐的大恩,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最后那句话说出口时,她终于没能撑住。她垂下了头,眼角的泪水夺眶而出,落下时很安静,一滴,两滴…恰好都落在了石板的曲纹间,顺流而去。


    荞溪也看着她,心中不是滋味。她从怀中抽出手帕走到景忬身边,轻轻拭去她脸上刚刚逃离的泪。力道很轻,像是怕弄疼她似的,擦完还不忘假装嗔道:“说这些做什么,又不是要生离死别。”


    她有些心疼,眼角也跟着泛了红,轻声道:“傻丫头。”


    “日子还长,你若真记得我,就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你娘,别叫自己再委屈了。”


    她抬起景忬的手,紧紧握着,两个人就这样对目相顾,也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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