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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淳章夜宴

作者:三盏病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快要入夜的紫宸殿,烛火已经被悉数点燃,炉内的笃耨烧了一日,殿内熏得四处散发很是清澈的香味。


    这种香颇得晏钦钟爱,米昂国每年出产甚是稀少,太上皇在位时也基本都赏给了宸王府。


    它焚烧时,气味并不明显,却澄澈且绵长。晏钦疲于每日堆积如山的奏折,闲暇时深呼一口,很是静神。


    已经到了宫门快要下钥的时辰,艾纵进来禀报说连篙求见。


    “都办妥了?” 晏钦一身玄色常服,随手从一摞奏表中挑出一本。她捻开封页,指节压着边角,淡淡问道。


    连篙垂首答道:“回陛下,是。”


    “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没有,派去的人刚一说完,她便自尽了,尸首在壁岩台就地埋了,没有带回京城。”


    皇帝没有表露什么神色,只是缓缓闭了眼,默默中嗯了一声,这一声很沉,但是很短。


    殿内此时是一片长寂。


    虽是晏钦率先开了口,但她仍未睁眼,声音极轻:“景蒍的女儿和孙女都安置好了?”


    “都安置好了,简鹜去办的,陛下放心。”连篙应得极快。


    晏钦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奏章,她随手又翻过一页。


    “她知道景蒍的事吗?”


    “此事关系到陛下,为求谨慎,臣并未告知。臣派去壁岩台的和天牢的是两拨人,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晏钦稍稍点了点头:“那就好。”


    “派去壁岩台的人……”连篙迟疑半晌,终还是开口,“敢问陛下,如何处置?”


    手中的御笔在纸上划动,晏钦连头都未抬一下,她写了片刻,只是轻声吐出一个字:


    “杀。”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夜色中雨迹甚是难以捕捉,依托房檐而滑落,悉数覆在了石阶上。


    景筝坐在榻边,她的手轻轻抚过女儿苍白的面颊。


    景忬自被带到这儿,已经昏睡了好几个时辰。她被统鉴司的人带走后,似是先去了别处,那会儿身上的鞭伤就已被处理过,大大小小的包扎很是显眼。


    “忬儿……”她唤得很轻。


    景忬听在心,像是梦里,断断续续。


    床上那人缓缓睁开了眼。


    她眼尾泛红,唇色苍白,额边因为发热有些薄汗。


    “母亲。”她动了动唇,明显有些激动,想伸出手却发现胳膊处传来隐隐疼痛,疼得有些难受,眼角止不住的颤抖。


    景筝连忙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了女儿的手,眼角便有些湿了。


    她抬手替景忬抹去额上的汗,女儿身上的伤一遍遍刺在她的心里。


    “疼不疼?”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泪意快要蓄满。


    景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两人就这样握着,谁也没说话。


    她别过头,尝试着将眼泪逼回去,却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滴泪水悄悄地从眼角滑落。


    她不想再引起母亲的伤心,只是失而复得的无措会引起对得而复失的恐惧,就像在死中生,等待生中死。


    景筝看出了女儿眼中的脆弱,柔声中带着一丝哽咽:“忬儿,活下去,就还有希望。”


    入冬后的黄昏时分路上行人很少,城里有些孤寂,京城一直没有下雪,风并不似往年般刺凉。晏楼去了西市,外面总是比府中轻快些。


    她站在那家铺子门前,一时没有进去。


    大门已有些陈旧,木制的已有些年,惏露浸后还是显得有些湿漉,门匾上“青墨斋”三个字褪去了些许颜色,墨迹有些并入匾额,边角斑驳,但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丝毫没变。


    铺中没什么人。


    前厅的正面还是挂着满满一墙字画,大多是近人所作,没有署名。也有几幅上了年头的,边缘有些泛黄,但能看出店家下了很多功夫,裱得极好,那样的就属于店家珍藏了,用于镇馆欣赏,多少钱也买不到。


    但她并不是想看旁的,只看着那面墙,静静出神。


    她当年也是那样静静站在满墙字画的深处,浅白的外袍勾着蓝金绣纹,站在浓墨间显得更为独清。几束阳光越过大门,像是直奔她而来,鬓后的金丝蝶柳簪静静垂落,案边盛开的百合倚在她的身侧。


    那人回眸时,她眼中的清潋直入心底。


    晏楼还是站在旧处,望着那面墙,水墨仍在,只是日光垂暗,而百合早已衰败。


    她不知看了多久。


    “殿下。”门口传来听岚的脚步声,她看起来有些犹豫,“涯州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还是……没有找到。”


    晏楼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听岚站在她的身后,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晏楼许久才开口:“继续找吧,她……不会不见的。”


    这句话,不知道她是在对听岚说,还是对自己说的。指腹拂过画轴的动作停了许久,才缓缓收回。听岚站在一旁,看她神色,欲言又止。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听岚轻声提醒道:“殿下,陛下今晚在淳章宫设宴接待柔然来使,这会儿到快到时辰,宫里那边也派人来催了。”


    晏楼却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没听见。


    听岚有些着急,没办法只得继续道:“前些日子,塞北才送来急报,说柔然已有些不安分,恐有战事。今冬几处边营又缺衣少粮,常备军兵力不足,望朝廷早做准备。陛下本想亲征,但中原恢复安定不过十余年,这个时候启干戈无异于竭泽而渔。无力北进,这才决意暂且安抚柔然。宣王殿下昨日已经奉旨前往平南调兵粮了。陛下钦点了您和淮王殿下赴宴,怠慢不得啊。”


    “我知道。”晏楼总算有些回神,脸色柔了不少,像是解释道,“我刚才只是,不想想起这些糟心事罢了,你知道我一向不喜这类场合。”


    不仅是不喜,可以直接说甚是厌恶。阿娘登基后,到现在还没有下旨立阿姐为太子,这也让二哥有了非分之想,两个人平时明争暗斗。二哥曾私下拉拢,但自己并未允他,他便以为自己与大姐同为一党,开始有意无意排挤自己。


    晏楼忍不住在心底自嘲,自己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就算有那份心也是有心无力,二哥这样担惊受怕的实数多余。


    如今大姐不在京城,晚上自己独自要面对二哥,自是不情愿。可阿娘一向严厉,自己也不敢违拗天威。


    听岚以为晏楼的情绪有所缓和,一时松了口气:“今日三品以上文武都在场。再不走,怕是要迟了。”


    眼见吴王转过了身,听岚随即便将怀中的氅衣覆给她披上:“近日夜里风大,殿下别着凉了。”


    晏楼仔细拉扯着系带,一缠一结,随口道:“走吧。”


    淳章宫里灯火如昼,御座下分列两侧依次看去,虽都是紫衫,补子却有不同,右侧最为北向的几个陪座官员们皆身补仙鹤,靠近两侧中央的是襕袍锦鸡,其余的便是孔雀了。


    这场宴会虽是政治用途,气氛却不似那么紧张。


    宴会还没有开场,朝南上席的御座空无一人,看起来陛下还未到,艾纵方才传来陛下口谕,宴会推迟半个时辰。众人纷纷猜测是柔然使臣故意迟来,毕竟今晚是为了接待她们,陛下没有理由主动往后延迟。


    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在座的人似乎并未在意,而是三三两两地穿梭于席间,有的人拱手寒暄,有的欢声交谈,笑声不断在金梁玉柱间萦绕。


    丝竹从屏风后飘来,这个时候还未开场,所以只是些轻柔婉转的曲子。宫人们正忙里忙外,手中供盘中满是玉碗金盏,佳肴殊滋。


    这类百官群宴,王公贵戚位在三公九卿之上,大宁以左为尊,御座左侧的首位便是淮王,其次就是晏楼的位置了。她不知道口谕的事,以为自己就要迟了,有些心急,匆忙进殿时却发现御座无人,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晏楼入座后,小心瞥了一眼身旁的二哥,他正忙在觥筹间频频举盏,眼前恭维的人乌泱泱围得水泄不通,好不热闹。


    “暂时应该没机会盯着我。”她心里暗自想着,视线回了些,转而注意到自己的右侧空无一人,但座位上都摆满了东西,仔细一看,吃食酒饮的规格还与自己面前的十分相似。


    晏楼盯着这个方向出神,听岚似是发现了她的疑惑,贴耳解释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往年使臣的都坐于二品臣下之中,为了更好地安抚柔然,特意恩许其位在亲王。”


    晏楼还来不及回应她,只见刚还行于席间的百官连忙回到了座位,方才还被奉承包围的二哥此刻只剩他一个人。


    随即便能听到艾纵的高声传来:“陛下驾到!”


    百官从座位上起身,殿内众人齐整罗列,纷纷屈膝跪地。淮王伏首于前,晏楼也紧跟着次列其后,衣袍随伏地而层叠,整齐如织。


    此刻殿中没有其它的声音,惟有襕衫临地与佩绶轻响之声,遥应天子行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呼,淳章宫内沉沉回荡。


    晏钦自殿后侧门而入,一身龙纹玄衣下覆以绯红纁裳,袖袍密织九章花纹,日月绕于两肩,山川星辰隐现于缘袖,皆以暗金丝线绣成。


    皇宫夜宴本不用朝服,可见皇帝对今晚的事很是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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