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猛地抓住,那力道很大,让他的手臂几乎瞬间失去了知觉,腕节处几道清晰的红印触目可见。
狱卒咬紧了牙关,嘴角的肌肉不停向上微微抽动着。
他的眼神泛起了血晕,看起来很是阴毒,向侧身看去,他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胆的胆子。
“找死啊你”,他愤愤骂道。
可看清来人的面目时,刚还凶狠的男人脸色骤变。
一个轻颤,那条皮鞭陡然悻悻地滑落在地,他头也不抬便急忙往后退去,无序的碎步在所有人目视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异常。
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方寸已乱,竟直直撞上了坚硬的铁门。
一声闷响的瞬间人直接瘫倒在地,已然看不见他方才的狞恶劲,眼神漂浮,嘴里还不停喃喃着什么。
也许是嘟囔着请罪的话,因为来人并没有追究他方才的以下犯上。
甚至没有多给一个眼神,只是稍稍挥了挥手,跟在身后的两个人便上前,径直架走了那个男人。
其他的牢头见状很是自觉,在场的所有人犯随即被一一押走,连带着他们自己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片很快安静下来,除了一众统鉴司的人,就只剩下趴伏在地沉重喘气的景忬。
统鉴司是皇帝的人,难道她们是奉了皇命来秘密杀了自己?如果真是如此,母亲与祖母只怕也凶多吉少。
在这个地方苟活着,也是生不如死。既然来了,不如死个痛快。
景忬艰难地抬起头,身体每动一分,锁链便撕扯新鲜的伤口,紧跟着牵扯出剧烈的疼痛,她不敢怀有希望,眼底尽是死水般的敌意。
“我母亲她们在哪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气息难掩虚弱。
只是她还来不及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就在她想强撑起身,却只觉浑身发软,意识全无,刚要撑住的手心一个滑落,竟直直晕了过去。
简鹜一步步走进,眼神没有底色,晦暗不明。
眼前的少女稚气尚浅,脸上看不出半毫血色。青丝披散,额边乌发受体汗的裹挟缠于颊后,皮肉之苦下依稀仍然能看出模子甚是俊秀。
简鹜伸出手探至鼻息,确认了少女只是晕厥。
她脱下了那身被景忬认出的山涯纹外袍,抚平了些许已有褶皱的衣角,轻覆在景忬早已破裂的囚衣上,新添的伤痕所流出的血已经略有干迹,一道被掩盖了去。
外着新衣的少女在毫不知情的人看来,像是谁家顽劣的少年穿上了不合规矩的衣裳,玩累了,沉沉睡去。
简鹜取下了所有枷锁,扣紧披在景忬身上的衣衫。
随即站起身,抬手向身后的人示意,语气淡淡道:“陛下有旨,带走。
自统鉴司的人来后,天牢内所有逆臣的族亲在短短几日被陆续处理,不少人被斩首,其皆被发落流放。
只是流放的队伍名单中,没有景忬这个名字。
派去天牢的下人很快把这个消息带回了吴王府。
下人来禀时,晏楼正倚在榻上闭目休息。
她这几日疯了似的找景忬,派出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可就是没有什么消息,一连几日的熬着,深邃的眼眶里布满了血丝。
她害怕阿娘一怒之下赐死景家,只有在那之前想办法把景忬救出来,才能保住她的命。
毕竟只是带走一个因连坐而获殃的十来岁少年,只要不是太引人瞩目,动用再多银钱关系也无妨,刑部的人想必不会不愿意送自己一个人情。
几日前有人透露景家可能被关在天牢。但是天牢里面太过复杂,起初为了防止劫狱、掉包这种事发生,刑部规定了各个狱区交叉,一些人犯更是每日都会被转移,在这样的情况下更不敢大动干戈,找起人来甚是费劲。
故而三五日了依旧没有什么音讯,没人知道景忬被关在哪里。
直到今日朝上宣布了流放的旨意,晏楼松了口气,数日的愁眉终于有所舒展,又叫来了数十个人,分别接着去找。
眼见景忬性命已无虞,自家主子却还在一边忙前忙后,好几日的功夫了,疲惫早已肆虐晏楼的整个身子,听岚在旁也着急,劝了许久,晏楼总算愿意歇息一会儿。
只是吩咐了,一旦有消息就要立马叫醒她。
“什么叫,没有这个人?”晏楼明显不相信下人的说辞。
毕竟景忬一家是阿娘亲自在朝上下旨流放的,谁敢私下带走处置她。
“小人在所有流放的要犯中一一清点了,不仅没有景小姐,就连景家其她人也都没有看见。”
晏楼听完瞬间没法站稳,幸得听岚及时扶在她的身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景蒍和景筝都没在,这说明是对景家的动作,而非景忬一人。
阿娘刚刚登基,朝中权力正是根基交替的时候,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敢直接和皇命过不去。
关中士族的人?他们倒是有这个能力,可阿娘正是看在了他们的面子上才饶景蒍不死,他们没有必要再这样与阿娘作对。
还是景家的仇人?如果我是仇家,在流放的路上动手岂不更容易得逞,可景家是在天牢里被带走的,天牢守备森严,又怎么得手。
来来回回思索半晌,可能的情况被逐步排除,还是没个头绪。
事到如今,她只能亲自走一趟。
天牢内已不似数日前那般熙攘,却还是混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牢房内各种杂乱的东西丢得满地都是,还未来得及收拾,这里住过人的痕迹一看便知。
晏楼身着一袭墨青外氅,金丝勾勒的暗纹缠绕,却并不明显,在外人看来很是压抑。
她眉目沉静,看似无波,实则心底已是一片焦灼。
“告诉我,她人呢?”
司狱垂垂跪在她身前,冷汗已有些袭入衣襟,神情甚是紧张,抖着嗓子回道:“回殿下……下官……确实不知道景忬姑娘的去处,近几日押送人犯甚是繁杂,下官一时也未曾留意……”
“未曾留意?司狱大人,”晏楼弯下腰故意靠近他,眼神更显几分冷意,“私放人犯,罪名不小。”
她的语气淡淡地,却直逼人心底。
眼看不交出点什么是不行了。
司狱颤颤巍巍把头抬了起来,却不敢与她对视,小声喏喏道:“那日发生的事,下官真……真的不知……但是,这儿有人或许知道。”
“那日?你是说,确实是有人提前带走了景忬。”
司狱并没有回答,反倒是看了她一眼便瞬间低下了头,眼神闪烁着。
晏楼知道了他的意思,缓缓蹲下后,侧出肩膀略微前倾,动作很轻。
司狱识趣地抬起头,对上晏楼的耳畔,低声窃窃。
不知道晏楼听到了什么,中途略有些许皱眉,但她并未追究这件事,而是问起司狱:“果真么?那个人是谁,马上带我去。”
那个人,就是那日鞭笞景忬的差役。
差役一眼就看出来人的身份不俗,但显然那日统鉴司在他心中留下的阴影仍未消去。
面对晏楼再三问及此事,他的背后直冒冷汗,嘴角动了动,半天什么也没说。
统鉴司拿人的规矩他很清楚。这帮人只听命于皇帝,且大多杀人不眨眼,手段毒辣。一旦他们决定接管的事,刑部和大理寺都无权过问,他一个小喽啰,在这种事上多嘴可能会引火上身。
他三番四次的逃避耗尽了晏楼最后一丝耐心,她的神色不再平和,扶起的目光尽是冰冷。
“我最后再问你,那日是谁带走了她?”
司狱告知那日鞭打之事,晏楼揪心四起,碍于还需要眼前之人的口供,克制着并未发作。可若是这个人失去了该有的价值,她也不介意做出泄愤的事。
她缓缓垂下了眸,语气淡得几近温和,听起来无半分起伏:“挑战我的耐心,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男人的脸色刷地一下惨白,他惊慌失措地扫眼四周,似是害怕被人看见这一幕。
内心挣扎良久,他终于低下了头,颤声道:“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她被谁带走了……只……只知道,那日拦下小人的是……是统鉴司。”
“其余的小人也不知道,求殿下饶了小人吧。”差役一边说着一边不停磕头。
看样子是真的急得不行了,天牢的地砖年久失修,裂缝里尽是碎渣,磕起头来很疼,额骨撞击的“咚哒”声久久回荡,没有消停。
“统鉴司?”
晏楼见状也知道没法再追问了。只是她的心跳顿时一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还是仰装着镇定,淡淡道:“她之前被关在哪个牢房,带路。”
在天牢内走了良久,终于到了景忬曾待过的地方,这里面的地形十分复杂,而这儿又是那样的偏僻,难怪一连几日地寻找都如石沉大海。
这个地方又湿又闷,暗无天日,不知道景忬怎么熬过来的。
她示意所有人都出去,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原来是阿娘下令,带走了景忬,难怪人犯正大光明从天牢里消失了也没人敢追究。可若是如此,她又为什么要在朝堂上那样说,这不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出尔反尔?
晏楼停留在原地,目光空洞。她怔怔半晌,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苦笑。
是啊,阿娘怎么会真的允许有人挑战自己的天威呢。表面上放过景家,不过是一出冠冕堂皇的戏罢了。
她无力地垂下头,连带着唇角微动,只是那丝笑夹杂自嘲,嘲笑自己竟还抱有一丝希望。
“我真是……天真得可笑。”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她的心似刀割般剧痛,胸口甚是憋闷,堆积眼角的泪意早已忍不住逃离。
她艰难地看向墙角,仿佛又看见了曾蜷缩在那里的那个人。
她喉咙发紧,几度哽咽:“姐姐,你到底在哪里……”
你到底……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