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寻常的周末午后。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客厅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温暖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像金色的微尘在跳舞。叶筠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着几张试卷。鸣鸣就趴在他腿边,金色的毛发在阳光里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它似乎睡着了,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黑亮的鼻头偶尔翕动一下,发出细微的鼾声。
叶筠解完最后一道题,放下笔,目光落在鸣鸣身上。阳光将它蓬松的毛发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满溢的平静和温暖包裹着他。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鸣鸣温热柔软的耳朵。鸣鸣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脑袋无意识地往他手心蹭了蹭,像在寻找更舒服的位置。
叶筠的嘴角,无声地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午后的时光静谧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就在这时——
“叮铃铃——!!!”
尖锐、急促、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安宁的刺耳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在空旷的客厅里!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这片金色的静谧。
叶筠被惊得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腿边的鸣鸣也瞬间惊醒,警惕地竖起了耳朵,黑曜石般的眼睛倏然睁开,里面残留着睡意,但更多的是被打扰的惊疑和本能的警觉。它小小的身体绷紧了,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呜,不安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客厅角落那台复古的座机电话。
叶筠的心跳,在那尖锐的铃声里,骤然漏跳了一拍。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毫无缘由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他从未觉得家里的电话铃声如此刺耳,如此……令人心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莫名翻涌的寒意,站起身,走向电话。鸣鸣立刻跟在他脚边,亦步亦趋,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台兀自尖叫不休的电话机,尾巴不安地低垂着。
叶筠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拿起了那沉重的听筒。
“喂?”
听筒里传来母亲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得体,而是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破碎的、被巨大恐惧彻底撕裂的颤抖和哭腔,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砸进叶筠的耳膜:
“小筠……爸爸……爸爸他……出车祸了……在……在中心医院抢救……你快……你快……”
后面的话,被绝望的哽咽彻底淹没,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令人心碎的抽泣声。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叶筠的脑海里炸开!他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听筒从无力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母亲那破碎的哭喊声,还在听筒里微弱地、持续地传出来。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亮,却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变得冰冷刺眼。那些漂浮的金色尘埃,此刻看来像无数冰冷的雪片。
叶筠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脚下发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的墙壁,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带着温热和力量的触感,紧紧贴在了他的小腿上。
是鸣鸣。
它不知何时已经直立起来,两只前爪用力扒着他的裤腿,仰着小小的脑袋,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深深地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此刻没有懵懂,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通灵的、沉甸甸的担忧和焦急。它看到了叶筠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看到了他眼中骤然碎裂的、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它感受到了那股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的冰冷绝望。
“呜……”
鸣鸣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安抚和急切意味的呜咽,用脑袋用力蹭着他的腿,仿佛想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替他挡住那汹涌而来的、名为“噩耗”的巨浪。它小小的爪子,紧紧地抓着他的裤脚,像一个在风暴中死死抓住浮木的溺水者。
叶筠低下头,对上那双盛满了全然的关切、仿佛要将他此刻所有痛苦都吸走的黑眼睛。那里面没有语言,却传递着比任何话语都更直接的力量。他冰冷麻木的身体,似乎因为这小小的依靠和注视,找回了一丝微弱的气息。
他猛地弯腰,一把将鸣鸣抱进怀里。手臂收得很紧很紧,仿佛要从这团温暖的生命里汲取对抗深渊的力量。鸣鸣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轻轻地、带着笨拙的温柔,舔舐着他冰凉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他紧紧抱着怀里唯一的热源,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抖。刚刚被驱散的、名为孤独的冰冷深海,此刻卷土重来,却裹挟着比从前可怕百倍的、名为“失去”的绝望寒流。而怀中这团小小的金色温暖,成了这片骤然降临的黑暗里,唯一微弱却真实的光点。
医院走廊的灯光,最终定格在一片死寂的灰白里。叶父叶振华的离世,像抽走了这个家赖以运转的龙骨。他不仅是家庭的支柱。作为国内顶尖的结构工程师和项目总负责人,叶振华深度参与着几个大型基建项目的核心设计。他的骤然离场,带来的不仅是情感上的毁灭性打击,更是经济上的连锁雪崩。
那场惨烈的车祸,对方是疲劳驾驶的出租车司机,当场身亡。调查结果清晰而冰冷:司机家境赤贫,妻子早逝,独自抚养罹患白血病的女儿,日夜奔波导致失控。赔偿?那是一个绝望的无底洞,榨不出分文。所有的代价,都沉甸甸地压在了叶家肩上。
而真正的经济黑洞,源于叶振华作为核心项目负责人所背负的巨大责任和他骤然离场所引发的连锁崩塌。
叶振华深度参与的几个大型基建项目,不仅是城市地标,更是涉及巨额资金和复杂利益链条的庞然大物。他不仅是设计灵魂,更是项目资金调度、风险管控和技术协调的关键枢纽。他凭借过人的专业素养、严谨的作风和对项目的深厚感情,如同精密的齿轮,维系着整个庞大机器的运转。
他这一走,项目瞬间失去了主心骨。技术难题悬而未决,关键决策无人拍板,原本依赖于他个人信誉和协调能力维持的微妙平衡被彻底打破。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一个长期合作、资金雄厚的投资方。该投资方原本承诺的一笔巨额阶段性款项,在叶振华去世后,竟以“项目核心负责人离世,风险不可控”为由,单方面、毫无征兆地宣布撤资!这一举动如同釜底抽薪,瞬间将项目推入资金链断裂的深渊。
项目停滞,银行风险警报拉响,立刻冻结了相关账户并催收前期贷款。更雪上加霜的是,分包商、材料供应商闻风而动,纷纷拿着合同上门索要欠款和违约金。庞大的项目机器骤然停摆,产生的不是寂静,而是无数齿轮崩坏、链条断裂的刺耳噪音和漫天飞舞的索赔账单。
审计随即介入。结果冰冷而残酷:叶振华作为项目总负责人,对项目整体资金状况负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虽然未发现他个人有贪污或违规担保,但项目因他离世及投资方撤资造成的巨大亏空已成事实。更令人心寒的是,审计发现叶振华生前为了维持项目运转,在投资方拖延付款期间,曾以个人信用和家庭部分资产为抵押,为项目短期周转借入过桥资金!他坚信合作方会履约,更坚信项目本身的价值足以覆盖风险。这本是一个负责任的项目负责人在危急时刻为挽救项目所做的正当努力,却在他离世后,成了压垮这个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银行依据抵押协议,有权追索叶振华的个人财产。那些动辄数十亿的项目亏空,如同无底的黑洞,最终通过法律程序,将沉重的债务枷锁,死死套在了孤儿寡母的脖子上。叶振华留下的,不是遗产,而是因他无可替代的位置崩塌后,连带产生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债务漩涡。
葬礼结束,生活被粗暴地塞进一个狭小破旧的模具。
巨大的豪宅被挂牌出售,用以填补这如同深渊般的债务窟窿。豪宅被贴上法院封条那日,冰冷的纸张在阳光下刺眼。鸣鸣似乎感到了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它不安地呜咽着,最后用牙齿轻轻咬住叶筠的裤脚,拖着他离开。身后,沉重的大门被法警“嘭”一声关闭,那闷响回荡在空旷的前庭,像给他们的旧世界钉上了最后一颗棺钉。
保姆张姨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红着眼眶,紧紧抱了抱沉默的叶筠,又蹲下来,摸了摸安静依偎在叶筠脚边的鸣鸣,声音哽咽:“小筠,鸣鸣,好好的……张姨……走了。”
这章叶父的突然离世,和债务欠款,非常突然,可能会有读者觉得有点不合理,太狗血?后文会解释的。感谢观看[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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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陨落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