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光》 第1章 孤独与鸣叫 叶筠的生活如同一台精密仪器,严丝合缝地运转。晨光在六点三十分准时漫过昂贵的防紫外线玻璃,分毫不差地落在他纤尘不染的橡木书桌上。他几乎在同一秒睁开眼,起身,动作精准得像预设好的程序。保姆张姨轻手轻脚地将营养均衡的早餐放在桌角,空气里只剩下银质刀叉偶尔碰触骨瓷盘沿的细微脆响。他安静地进食,咀嚼的次数都仿佛经过计算。 学校里,他是标杆。成绩单榜首的名字雷打不动,解题步骤清晰如印刷体。那张继承了父母优点的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却鲜少有多余的表情。眼睫低垂时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小片阴影,沉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女生们窃窃私语的目光追随着他,男生们带着复杂情绪的议论围绕着他。 “叶筠?哦,那个不爱说话的学霸。” “啧,家里还那么有钱。我听我爸妈说,他家住在A市最贵的小区里,命真好啊!” “他好奇怪哦。上次运动会接力,咱们班赢了,王胖子高兴得又哭又笑,脸都憋红了。叶筠呢,就一声不响走过去,抽了张纸巾塞给王胖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跟他递块橡皮似的。” “对对!还有一次,李薇数学考砸了,被张老师骂惨了,趴在桌上哭。下课人都跑光了,我看见叶筠走到她桌子边,把他自己那本写得超级整齐的数学笔记,悄悄塞进了李薇的桌洞里。塞完就走了,连‘给你’都没说。 “你说他是不是好心?可他平时都不理人的,脸上也看不出高兴不高兴。像个……嗯,像学校墙上贴的科学画报里,那个冷冰冰的月亮?” 班主任不止一次给叶父叶母打电话,话里话外透着担心:“叶筠这孩子非常非常优秀,就是……太安静了,集体活动也不爱参加。奇怪的是,他好像能看见别人难过或者需要帮忙。有时候会做些事,像给哭鼻子的同学递纸巾,或者把笔记借给考砸的同学。可做这些的时候吧,他自己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神平平淡淡的。感觉他……知道别人需要什么,可他自己呢,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这样下去,会不会……不太好?小孩子嘛,该笑就笑,该闹就闹,有点烟火气才好。” 电话那头,叶筠妈妈的声音总是温和又有距离感:“谢谢老师关心,我们会注意的。” 然后是长久的安静。 叶筠知道老师在担心什么,也大概知道同学们在议论什么。他知道别人为什么笑,为什么哭,为什么生气。考第一高兴,摔疼了哭,被骂了不高兴……这些他都懂。 只是,他自己心里像一片特别安静的湖,丢块石头进去,也看不见水花。但他能看出来别人什么时候需要一张擦眼泪的纸,什么时候需要一本写得清清楚楚的笔记。 塞纸给王胖子,是因为他哭得满脸都是,需要擦擦。 塞笔记给李薇,是因为她考得不好哭了,笔记可能有用。 做完这些,他就觉得该做的做完了。别人谢不谢他,他不在乎;别人不找他玩,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就像太阳每天升起落下,该做的事做完就好。大家玩得正高兴时,他觉得与自己无关,就自己走开,找个安静的角落待着,好像他根本没来过这地方。 家里的大房子很安静,走路都有回声。张姨忙完自己的事,就回她的小房间待着。叶筠习惯了,就像习惯了客厅角落里那盆总是绿着、但从来不冒新芽的大叶子花。 但他知道,爸爸妈妈是关心他的。他们很忙,爸爸经常在天上飞,妈妈也老是在书房写东西。他们的关心有时候是给他买最贵的文具,是帮他计划好以后要上哪个好中学,是把他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 不过,叶筠也能感觉到一些小小的、暖暖的东西。 比如,爸爸书房的灯经常亮到很晚,但不管多晚回来,爸爸总会轻轻推开他的门,看他一眼。有一次叶筠其实没睡着,闭着眼睛,感觉到爸爸暖暖的大手特别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带着一点爸爸身上淡淡的烟味和累的感觉,停了一小会儿才走开。那一刻,叶筠心里那片安静的湖,好像被风吹过,轻轻晃了一下。 比如,有次妈妈带他去超市买东西。他推着购物车,眼睛在放牛奶的冷柜那儿多停了一下,看那些粉红色的盒子。第二天,家里的冰箱就塞满了各种味道的牛奶,粉红色的草莓牛奶放在最容易拿到的地方。妈妈没问他想不想喝,只是在他拿起来的时候,好像随口说了一句:“新出的草莓味,听说挺好喝的。” 他喝了一口,甜甜的。但妈妈眼睛里那一点点“我懂”的意思,让那甜味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后来,草莓牛奶就成了冰箱里总有的东西。他知道,这是妈妈关心他的方式。 他们也带他去过游乐园。过山车上的人哇哇大叫,叶筠只是紧紧抓着扶手,心里想着这轨道是怎么转的,人坐上面有多快。下来后,爸爸妈妈看着他一点没变的脸,互相看了一眼,有点发愁,又有点心疼。 “小筠,”一次吃晚饭的时候,妈妈放下筷子,声音轻轻的但很认真,“爸爸妈妈知道,你跟我们,跟很多小朋友,不太一样。你像一颗特别安静、特别亮的小星星,远远地看着大家,有时候还会帮帮忙。我们觉得你这样也挺好。” 爸爸扶了扶眼镜,看着他说:“可星星挂在天上,也得知道自己发着光才好啊。爸爸画房子,知道每一根柱子撑在哪里;妈妈写故事,知道每个人物心里想什么。你呢?你帮了别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爸爸怕你把自己关在一个特别漂亮、特别安静的小房子里,时间长了,忘了怎么推开窗户,也忘了太阳照在身上的温暖。” 叶筠安静地听着。他明白爸爸妈妈的意思。可“心里的感觉”?他摸摸自己,那里还是那片安安静静的湖。 改变发生在他初一快过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难得一起早早回了家,脸上的表情像要商量一件特别重要的工作。“小筠,”妈妈声音有点轻,带着点藏不住的期待,“爸爸妈妈想了很久很久……想送你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明天放学,带你去个地方看看,好不好?” 爸爸接着话,语气很肯定,:“妈妈爸爸是理解你的,爸爸妈妈觉得也许一个活蹦乱跳、心思简单的小生命,能带你走一条不一样的路。不是要你改变,是希望你能……更轻松一点,像解开一个系得太紧的小疙瘩。” 他们注意到,叶筠看电视时,只有《动物世界》里那些蹦蹦跳跳的动物,能让他多看一会儿。 于是,第二天下午,叶筠安静地坐进舒服的后座,看着窗外的楼房和树飞快地跑远,最后停在一个围着铁丝网的地方,空气里有股医院的味道,还传来几声狗叫——“阳光流浪动物收容站”。 收容站里面很吵,灰扑扑的。大大小小的笼子里关着各种各样的狗。空气里有狗粮味、消毒水味,还有一股臭臭的味道。有的狗在笼子里又蹦又叫,凶巴巴的;有的狗缩在角落,眼睛空空的;有的狗摇着尾巴,湿湿的鼻子使劲往路过的人身上凑。叶筠轻轻皱了皱眉,这里太乱太吵了,他不喜欢。 叶父叶母在一个笼子前面停下来。 笼子里,一只小金毛,正用结实有力的后腿猛蹬着,借力将自己整个身体像炮弹一样撞向铁栏,发出“哐当”一声大响。它毫不在意,落地后立刻甩甩头,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飞扬起细碎的金尘。它仰起脖子,朝着某个看不见的目标,发出一连串嘹亮得近乎挑衅的“汪汪汪!”,它看起来不像在求救,更像是在宣战,对这狭小囚笼的愤怒宣战。 工作人员脸上露出苦笑:“这只金毛,精力太旺盛了,拆家小能手,嗓门还贼亮。最邪乎的是上回兽医给它打针,针头刚凑近就开始呲牙低嚎,活像提前预知疼痛似的。这小家伙是志愿者在城西垃圾山外围发现的——那地方污水横流腐臭味冲天,翻找食物的野狗都瘦得皮包骨,偏它油光水滑像刚做过美容,连爪子缝都没沾泥星子。附近仅有的几户人家都说从没见过它。在收容所待了一年多,经历过两次犬瘟大爆发,全犬舍就它活蹦乱跳,兽医说这简直违背生物学规律。你看这毛发。哎……前头三个领养人,都是冲他这身漂亮皮毛领回家的,结果没一个撑过一个月,全给退回来了。” 叶父看着笼子里那团活力四射、甚至显得有些“蛮横”的小金毛,镜片后的眼睛反而亮了一下。“就是它了。”他语气果断,“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活泼点好,动静大点好,正好给小筠做个伴,带点‘生气’回家。” 叶母也点头,目光在儿子平静的侧脸和笼子里那道不屈的金色光芒间流转,充满了期待。 显然,这只狗“问题”的根源——那过剩的顽皮劲和生命力——恰恰成了他们眼中解决儿子“问题”的良药。 笼子打开了,小金毛没像别的狗那样扑过来摇尾巴。它不撞也不叫了,歪着小脑袋,一双湿漉漉、黑亮亮的眼睛,滴溜溜地在爸爸妈妈脸上转了一圈,最后,牢牢地盯住了叶筠。 它听懂了那句“给小筠做个伴”。原来这个一直不出声的男孩叫“小筠”。人说的话,它可以清楚明白的理解,虽然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懂。它只是不想再被关着,选叶家,是因为听工作人员说过“他家有个大院子”。大院子,意味着可能有地方疯跑,能闻到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有……也许能找到点自由的小缝儿。 工作人员给它套上绳子,牵了出来。它没闹,迈着还有点不稳的小步子,走到叶筠脚边,仰起小脑袋看他。叶筠不自觉地蹲了下来,视线正好对上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特别奇怪的感觉,像冰冷的海水一样,猛地冲垮了叶筠心里那道一直安安静静的墙!不是声音,不是画面,就是一种压得他喘不过气、又冷又沉的感觉——无边无际的孤独。这感觉他不熟悉,但又好像一直泡在里面,只是以前没觉得。现在,被这只小狗直勾勾地、一点也不藏地“亮”给他看!像是有人把他一直穿着的那件看不见的厚衣服猛地撕开了,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叶筠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手指头自己蜷了起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里面,原来是这么个样子!这又冷又沉的感觉,让他像被冻僵了。 小金毛也呆住了。在它眼里,这个一直很安静的男孩,身上那层看不见的硬壳子好像一下子碎了。那股冰冷刺骨的、巨大的孤单感觉,像真的海水一样朝它涌过来。它吓得缩了一下脖子,喉咙里挤出一点点小小的呜咽声。这感觉太沉了,压得它小小的胸口闷闷的。它不明白这感觉哪来的,只是特别想把它赶跑。 于是,在叶父叶母和工作人员惊讶的目光下,小金毛突然动了。它伸出热乎乎、湿漉漉的小粉舌头,带着点笨拙的着急,轻轻地、飞快地舔了一下叶筠蜷着的手指头。 指尖传来温热、有点糙又软乎乎的奇怪感觉,像一道小小的电流,也把那冰冷的孤单冲淡了一点点。叶筠猛地一抖,像是被烫了一下,又像是身体里有个从来没动过的开关突然被打开了。他低下头,看着手指头上那点湿印,再抬起眼,看着那双盛满了小动物式的关心,可能还有点自己刚才被那沉重感觉压得不太舒服的眼睛。 那堵厚厚的墙,被一只小狗的舌头,舔开了一道细细的小缝。有光,带着点陌生的暖和气儿,试探着漏了进来,照进了他里面那个从来没人看到过的角落。 叶母松了口气,露出笑容,眼中是真切的欣喜:“看,它多喜欢你。” 叶筠没说话。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颤抖——他慢慢地、慢慢地,伸向小金毛头顶那毛茸茸、软乎乎、在光下像流动的金子一样的绒毛。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时,一个名字,自己从他好久没出声的喉咙里溜了出来,轻得像叹气,但又带着点刚刚冒出来的、小小的确定: “鸣……鸣。” 小金毛——鸣鸣,仰着小脑袋,感受着那快要落下来的、带着点犹豫的温度。它听到了这个名字。它记住了。现在它属于这个沉默的男孩,属于他身边这片它感觉到的、沉甸甸但又让它想靠近的孤单的海。它不知道等着它的是更大更好的院子,还是另一道围栏。它只知道,此刻,这个叫“小筠”的男孩手指头的温度,和他眼睛里那道刚刚裂开的小缝里透出来的光,让它刚才感觉到的冰冷的海水,好像……悄悄退下去了一点点。 旁边,叶父叶母看着儿子第一次主动伸出的手和那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唤,彼此交换了一个充满希望的眼神,他们觉得,这次,可能真的找对“钥匙”了。 作者有话说: 这可能不是一个会有很多人喜欢的故事。 这篇文,是在我最孤独绝望时,无意间的产物。我只是想写写什么,只是跟随意识在写。我没有刻意去把我的真实经历和感受融入进去。可当我写完才发现,叶筠,原来他是我,另一个我。故事里鸣鸣和谢庭好像都对应着我身边的事物。我写文时的亢奋和开心,这是我的觉醒时刻。命运就这样让我和这篇文,这个故事相遇了。 整篇文,我已经差不多写完。目的只是想分享一个动人的故事。这篇文,伏笔和意象很多,大家可以在评论区讨论,不清晰的可以留言询问。前文中模糊的设定,不合理的情节,后文及番外都会解释。请不要急,慢慢感受这个故事。 以下涉及剧透和我自己的经历,可选择性观看 关于我的“私心”: 我曾以为自己是叶筠—— 一个被命运碾碎画笔、在债务中窒息的人。 直到我写下他的故事, 才听见灵魂深处的回响: 你笔下重生的人,是你自己。 叶筠是我。 他放弃的画笔,是我撕碎的艺术梦想; 他送走的鸣鸣,是我被迫告别的猫; 他在出租屋攥紧药瓶的夜,是我抑郁症病历的注脚。 谢庭是我渴求的“如果”。 如果有人为我挡住催债信息, 如果有人对我说,想打滚?这里够大。 如果命运愿为我搭一座桥,渡我见想见的人。 而鸣鸣—— 他冲破仙界桎梏的纵身一跃, 是我对世界最笨拙的告白: “我要我们重逢, 哪怕蚀尽血肉, 坠入深渊。” 最后的话: 叶筠顿悟时指尖的颤抖、 鸣鸣化形时骨骼碎裂的剧痛、 谢庭在签约书上看见“叶筠”二字时灵魂的轰鸣—— 每一个字,都从我24年人生的裂缝里渗出。 若你也在黑暗中弄丢过自己的“鸣鸣”, 若你也等着一座“谢庭的桥”, 愿《蚀光》成为一隙裂痕: 让所有迷途的光,找到归途; 让所有蚀尽的灵魂,重燃为火。 真正的救赎, 是意识到自己就是那道连神明都愿为你坠凡的光。 真的是最后的话了(我话好多): 番外有好几个,我还写了给三个角色的信。嗯,戏中戏,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写,先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孤独与鸣叫 第2章 黑曜石与暖阳 叶筠指尖落下的地方,像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鸣鸣头顶蓬松柔软的金色毛发,带着幼犬特有的、阳光晒过稻草垛般的暖烘烘气息,还有一丝雨后泥土的干净味道。那触感,细腻温顺,又充满生命力。叶筠的手指先是僵硬地停留,带着长久的疏离感。但很快,那份温暖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悄然瓦解着他冰封的壁垒。 他试探性地,轻轻揉了揉。 鸣鸣立刻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像被温柔拉动的小风箱。它非但不躲,反而主动把毛茸茸的脑袋往叶筠掌心里蹭,湿漉漉的鼻尖擦过他的手腕,带来一阵微凉的酥痒。 叶筠的指尖,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蹲在那里,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忘记了他惯常的沉默和疏离,只是专注地感受着手掌下那团温暖的生命。 叶父叶母交换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眼神。手续很快办妥。当鸣鸣被抱上宽敞的轿车后座时,它没有像在收容站那样狂躁。它安静地趴在叶筠脚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在午后明亮的车厢里,叶筠才看清,那是一种近乎墨色的黑,像是漫长的黑夜,又像能映出人影的光滑石头——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飞掠的街景。 叶筠也沉默地看着窗外,但脚边传来的细微呼吸声,带着温热的生命气息,像一根轻柔的丝线,将他从无边无际的孤寂里,一点点拉回岸边。 回到那栋巨大空旷的房子,鸣鸣立刻展现出了它被前几任主人视为“灾难”的天性。它像一道金色的闪电,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兴奋地冲刺打滑,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小爪印;它好奇地用鼻子拱着客厅角落那盆昂贵的龟背竹;它试图跳上柔软的沙发,可惜腿太短,只扒拉下几根流苏。 保姆张姨惊呼着想去阻止,叶父却摆摆手,脸上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笑意:“由它去!这不就是我们要的‘生气’吗?” 叶筠站在玄关,看着那道小小的金色身影在厅堂里横冲直撞,留下混乱却鲜活的痕迹。那堵隔绝了欢笑的无形高墙,仿佛被这只莽撞的小狗撞得摇摇欲坠。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鸣鸣玩累了,蹲在客厅中央,歪着头,用它那双墨石般的眼睛,望向叶筠。那目光清澈、专注,没有讨好,没有畏惧,只有纯粹的“看见”。叶筠心头微微一震。他走过去坐下。鸣鸣立刻凑过来,把脑袋搁在他的膝盖上,喉咙里又发出满足的轻哼。 “鸣鸣。”叶筠低声唤道,声音微哑。 小金毛立刻抬起头,黑亮的眼睛准确地捕捉到他的视线,耳朵竖起,尾巴小幅度地扫着地毯。它知道这是它的名字。叶筠的心,像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却真实的涟漪。他伸出手,再次抚摸那温暖的金色毛发。 日子悄然滑过。叶家给了鸣鸣自由呼吸的空气,他可以做自己,做一只快乐的小狗。但这“快乐”有时也意味着麻烦。它叼着叶父昂贵的拖鞋当玩具啃,在叶母精心打理的波斯地毯上刨坑,对着清晨送报员的自行车轮胎狂吠。家里时不时响起张姨的惊呼和叶母叶母无奈的叹息。 起初,叶父叶母也皱眉。但看着叶筠不再像过去那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儿子脸上偶尔闪过的、因为鸣鸣的滑稽动作而流露的笑意,他们最终选择了理解和包容。叶父常说:“闹腾点好,要的就是这份活气儿。”他们试着和鸣鸣讲道理,告诉他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神奇的是,鸣鸣似乎真的能理解。它好像并非普通的狗。当叶筠认真地看着它的眼睛,说“这个不能咬”或者“安静点”时,那双墨石般的眼眸会流露出思考的神色。它渐渐明白了“家”的意义,明白了在这个空间里,自由也需要一点点边界,快乐也需要一点点克制——这是互相的尊重。 它依然活泼好动,但那份活力不再是无序的破坏,而是带着一种被理解和接纳后的、更明亮的生机。它开始学会在叶父看文件时安静地趴在他脚边,在叶母插花时只是好奇地看着,不再伸出爪子。 叶筠放学回家,玄关处不再只有冰冷。一个金色的影子总会第一时间窜出来,带着几乎要撞翻他的热情扑到腿边,尾巴摇得像螺旋桨,喉咙里发出短促兴奋的“嘤嘤”声,墨石般的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纯粹的欢迎和思念。那冰冷的归途,瞬间被这团炽热的金色点亮。 他开始说话。不仅仅是对父母、老师同学,也包括鸣鸣。 “鸣鸣,我回来了。” “今天数学测验,最后一道题有点难。” “你看,这是张姨新烤的饼干,不过你不能吃太多。” “花园里的玫瑰好像又开了一朵……”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语速平缓。鸣鸣总会安静地趴在他脚边,或是把下巴搁在他摊开的书本一角,用那双深邃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当叶筠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时,鸣鸣会凑得更近,用温热的鼻子轻轻顶顶他的手背。当叶筠解出一道难题眼底掠过微光时,鸣鸣的尾巴会立刻欢快地扫动起来。 鸣鸣是特别的。它似乎能穿透语言,触碰到他心底最细微的情绪波动。那双眼睛,像澄澈的镜子,映照出他所有的情绪——快乐、疲惫,或是那被驱散了许多却并未完全消失的孤独底色。它用眼神、触碰、温热的呼吸和毫无保留的依赖,给了他最熨帖的回应。 他带鸣鸣去那个“大花园”。鸣鸣像被解开了封印,金色的身影在阳光下化成流动的光,追逐落叶,在草地上打滚,嗅着花香。它奔跑时,毛发真的像在发光,蓬松飞扬,充满活力。 叶筠坐在花园角落的长椅上,看着那道自由奔跑的金色光芒,感受着阳光的暖意,听着风声和鸣鸣快活的吠叫。那份盘踞心头的沉重孤寂,被一点点驱散、融化。他的嘴角,开始习惯性地带上一点极淡的、真实的弧度。 他喜欢坐在那里看书,鸣鸣玩累了,就会跑回来,带着一身青草和阳光的气息,挨着他的腿趴下,把脑袋搁在他脚背上。有时,它会抬起头,用那双沉静的眼睛,静静地凝视他。叶筠偶尔抬眼,撞上那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目光,心头总会泛起暖流。他会放下书,伸手摸摸它的头。鸣鸣便满足地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时间在这个花园里放慢了脚步。叶筠甚至开始尝试在素描本上勾勒鸣鸣的样子——阳光下奔跑的剪影,趴着熟睡的憨态,还有那双难以画传神的、深邃的眼睛。 变化悄然发生。一次,叶筠参加了一个重要的学科竞赛。获奖对他而言并不新鲜,家里抽屉里躺着不少奖状,他拿到时往往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是完成了一项任务。但这次不同。当他拿到那张一等奖的奖状时,第一个念头是想给鸣鸣看。 回到家,他难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蹲在鸣鸣面前,展开奖状。“鸣鸣,你看。” 鸣鸣凑过来,好奇地嗅着纸的味道,墨石般的眼睛认真地扫过纸面。忽然,它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按在了奖状的一个地方——正好是“叶筠”两个字的位置。 叶筠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没指望鸣鸣能看懂什么,但这一刻的巧合让他心里很暖。他指着那两个字,声音柔和:“这是我的名字,叶——筠。”他拿起鸣鸣的小爪子,在旁边的地板上,一笔一划地描画着,“筠,是竹子的意思,竹子有气节,坚韧……”他解释着,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并不在意对方是否能懂。 鸣鸣安静地听着,眼睛专注地看着叶筠的手指在地板上移动,又看看他的脸。它记住了这两个字,这个名字。记住了这个音节与眼前这个人紧密相连的感觉。在它小小的世界里,它学会并理解的第一个“词”,是这个独一无二的人——叶筠。 叶筠不再是那台精密运转、毫无温度的仪器。他像一棵被春风唤醒的树,枝头冒出嫩芽。他开始在课堂上微微挑起眉毛,回应有趣的问题;会路过篮球场时短暂驻足;会在张姨端上喜欢的菜时低声说“谢谢”。虽然依旧安静,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冷外壳,已被一只小狗用无条件的爱和陪伴,悄然融化了。鸣鸣带来的,不仅仅是声音和热闹,更是让这个家,让叶筠,真正拥有了呼吸和生气。 希望大家喜欢,感谢[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黑曜石与暖阳 第3章 陨落的微光 又一个寻常的周末午后。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客厅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温暖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像金色的微尘在跳舞。叶筠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着几张试卷。鸣鸣就趴在他腿边,金色的毛发在阳光里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它似乎睡着了,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黑亮的鼻头偶尔翕动一下,发出细微的鼾声。 叶筠解完最后一道题,放下笔,目光落在鸣鸣身上。阳光将它蓬松的毛发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满溢的平静和温暖包裹着他。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鸣鸣温热柔软的耳朵。鸣鸣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脑袋无意识地往他手心蹭了蹭,像在寻找更舒服的位置。 叶筠的嘴角,无声地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午后的时光静谧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就在这时—— “叮铃铃——!!!” 尖锐、急促、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安宁的刺耳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在空旷的客厅里!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这片金色的静谧。 叶筠被惊得身体一颤,猛地抬起头。腿边的鸣鸣也瞬间惊醒,警惕地竖起了耳朵,黑曜石般的眼睛倏然睁开,里面残留着睡意,但更多的是被打扰的惊疑和本能的警觉。它小小的身体绷紧了,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呜,不安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客厅角落那台复古的座机电话。 叶筠的心跳,在那尖锐的铃声里,骤然漏跳了一拍。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毫无缘由地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他从未觉得家里的电话铃声如此刺耳,如此……令人心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莫名翻涌的寒意,站起身,走向电话。鸣鸣立刻跟在他脚边,亦步亦趋,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台兀自尖叫不休的电话机,尾巴不安地低垂着。 叶筠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拿起了那沉重的听筒。 “喂?” 听筒里传来母亲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得体,而是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破碎的、被巨大恐惧彻底撕裂的颤抖和哭腔,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砸进叶筠的耳膜: “小筠……爸爸……爸爸他……出车祸了……在……在中心医院抢救……你快……你快……” 后面的话,被绝望的哽咽彻底淹没,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令人心碎的抽泣声。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叶筠的脑海里炸开!他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听筒从无力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母亲那破碎的哭喊声,还在听筒里微弱地、持续地传出来。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亮,却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变得冰冷刺眼。那些漂浮的金色尘埃,此刻看来像无数冰冷的雪片。 叶筠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脚下发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的墙壁,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带着温热和力量的触感,紧紧贴在了他的小腿上。 是鸣鸣。 它不知何时已经直立起来,两只前爪用力扒着他的裤腿,仰着小小的脑袋,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深深地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此刻没有懵懂,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通灵的、沉甸甸的担忧和焦急。它看到了叶筠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看到了他眼中骤然碎裂的、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它感受到了那股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的冰冷绝望。 “呜……” 鸣鸣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安抚和急切意味的呜咽,用脑袋用力蹭着他的腿,仿佛想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替他挡住那汹涌而来的、名为“噩耗”的巨浪。它小小的爪子,紧紧地抓着他的裤脚,像一个在风暴中死死抓住浮木的溺水者。 叶筠低下头,对上那双盛满了全然的关切、仿佛要将他此刻所有痛苦都吸走的黑眼睛。那里面没有语言,却传递着比任何话语都更直接的力量。他冰冷麻木的身体,似乎因为这小小的依靠和注视,找回了一丝微弱的气息。 他猛地弯腰,一把将鸣鸣抱进怀里。手臂收得很紧很紧,仿佛要从这团温暖的生命里汲取对抗深渊的力量。鸣鸣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轻轻地、带着笨拙的温柔,舔舐着他冰凉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他紧紧抱着怀里唯一的热源,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发抖。刚刚被驱散的、名为孤独的冰冷深海,此刻卷土重来,却裹挟着比从前可怕百倍的、名为“失去”的绝望寒流。而怀中这团小小的金色温暖,成了这片骤然降临的黑暗里,唯一微弱却真实的光点。 医院走廊的灯光,最终定格在一片死寂的灰白里。叶父叶振华的离世,像抽走了这个家赖以运转的龙骨。他不仅是家庭的支柱。作为国内顶尖的结构工程师和项目总负责人,叶振华深度参与着几个大型基建项目的核心设计。他的骤然离场,带来的不仅是情感上的毁灭性打击,更是经济上的连锁雪崩。 那场惨烈的车祸,对方是疲劳驾驶的出租车司机,当场身亡。调查结果清晰而冰冷:司机家境赤贫,妻子早逝,独自抚养罹患白血病的女儿,日夜奔波导致失控。赔偿?那是一个绝望的无底洞,榨不出分文。所有的代价,都沉甸甸地压在了叶家肩上。 而真正的经济黑洞,源于叶振华作为核心项目负责人所背负的巨大责任和他骤然离场所引发的连锁崩塌。 叶振华深度参与的几个大型基建项目,不仅是城市地标,更是涉及巨额资金和复杂利益链条的庞然大物。他不仅是设计灵魂,更是项目资金调度、风险管控和技术协调的关键枢纽。他凭借过人的专业素养、严谨的作风和对项目的深厚感情,如同精密的齿轮,维系着整个庞大机器的运转。 他这一走,项目瞬间失去了主心骨。技术难题悬而未决,关键决策无人拍板,原本依赖于他个人信誉和协调能力维持的微妙平衡被彻底打破。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一个长期合作、资金雄厚的投资方。该投资方原本承诺的一笔巨额阶段性款项,在叶振华去世后,竟以“项目核心负责人离世,风险不可控”为由,单方面、毫无征兆地宣布撤资!这一举动如同釜底抽薪,瞬间将项目推入资金链断裂的深渊。 项目停滞,银行风险警报拉响,立刻冻结了相关账户并催收前期贷款。更雪上加霜的是,分包商、材料供应商闻风而动,纷纷拿着合同上门索要欠款和违约金。庞大的项目机器骤然停摆,产生的不是寂静,而是无数齿轮崩坏、链条断裂的刺耳噪音和漫天飞舞的索赔账单。 审计随即介入。结果冰冷而残酷:叶振华作为项目总负责人,对项目整体资金状况负有不可推卸的管理责任。虽然未发现他个人有贪污或违规担保,但项目因他离世及投资方撤资造成的巨大亏空已成事实。更令人心寒的是,审计发现叶振华生前为了维持项目运转,在投资方拖延付款期间,曾以个人信用和家庭部分资产为抵押,为项目短期周转借入过桥资金!他坚信合作方会履约,更坚信项目本身的价值足以覆盖风险。这本是一个负责任的项目负责人在危急时刻为挽救项目所做的正当努力,却在他离世后,成了压垮这个家庭的最后一根稻草。 银行依据抵押协议,有权追索叶振华的个人财产。那些动辄数十亿的项目亏空,如同无底的黑洞,最终通过法律程序,将沉重的债务枷锁,死死套在了孤儿寡母的脖子上。叶振华留下的,不是遗产,而是因他无可替代的位置崩塌后,连带产生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债务漩涡。 葬礼结束,生活被粗暴地塞进一个狭小破旧的模具。 巨大的豪宅被挂牌出售,用以填补这如同深渊般的债务窟窿。豪宅被贴上法院封条那日,冰冷的纸张在阳光下刺眼。鸣鸣似乎感到了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它不安地呜咽着,最后用牙齿轻轻咬住叶筠的裤脚,拖着他离开。身后,沉重的大门被法警“嘭”一声关闭,那闷响回荡在空旷的前庭,像给他们的旧世界钉上了最后一颗棺钉。 保姆张姨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红着眼眶,紧紧抱了抱沉默的叶筠,又蹲下来,摸了摸安静依偎在叶筠脚边的鸣鸣,声音哽咽:“小筠,鸣鸣,好好的……张姨……走了。” 这章叶父的突然离世,和债务欠款,非常突然,可能会有读者觉得有点不合理,太狗血?后文会解释的。感谢观看[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陨落的微光 第4章 远行的金色阳光 搬家像一场仓促的撤退。他们最终落脚在城北老城区一套租来的、不足六十平米的两居室。墙壁斑驳泛黄,窗外是杂乱纠缠的电线和晾晒的衣物,阳光吝啬地挤进狭窄的窗框。鸣鸣熟悉的大花园变成了小小的、冰冷的瓷砖阳台,它只能趴在那里,透过生锈的防盗网,茫然地望着楼下狭窄的街道和行色匆匆的路人。 叶筠沉默地整理着所剩无几的家当。当他的手碰到袋子角落里那个巨大的木盒时,动作停滞了。那是父亲留下的、未完成的建筑模型------一座宏伟桥梁的骨架,精细的构件散落在盒中,像一场被骤然打断的雄心壮志的残骸,也像父亲那被无情中断的事业和声誉的象征。父亲曾许诺等他考上市重点就带他一起完成它。如今,盒子被小心地塞进最角落的纸箱,连同那些被现实碾碎的蓝图和尊严。 叶筠的目光扫过母亲周岚疲惫的侧影。她曾是位小有名气的自由作家,笔下的世界曾充满斑斓色彩和无限可能。然而,丈夫的离世如同引爆的炸弹,带来的不仅是情感上的毁灭,更是一系列残酷的连锁反应------巨额债务、冰冷的法律文书、昔日合作方和“朋友”的避之不及、甚至还有不明真相者的误解与指责(认为叶振华管理不善导致项目烂尾牵连他人)。这一切不仅瞬间耗尽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也彻底粉碎了她赖以生存的宁静和对人性美好的信念,迫使她搁置了所有写作计划。 她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母亲鬓角染上了显眼的霜白,眼角的细纹深刻得如同刀刻。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精神,处理丈夫留下的烂摊子,疲于应付律师、银行、以及愤怒上门讨债的合作方。巨大的压力和持续的焦虑迅速侵蚀了她的健康。严重的胃溃疡和神经衰弱如同两条毒蛇,紧紧纠缠着她。深夜,常常能看到她痛得蜷缩在床上,冷汗浸透睡衣,压抑的呻吟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凄凉。 药瓶彻底取代了书稿,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她书桌的大部分空间,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祭奠着她逝去的文字世界和健康。此刻,她正靠在租住房里唯一一张破旧的单人沙发上,脸色灰败如纸,眉心因身体剧烈的疼痛和眼前堆积如山的账单压力而紧紧锁成一个“川”字。枯瘦的手指按着一个小小的计算器,单调而刺耳的按键声在狭小压抑的空间里回响,一遍遍计算着那永远也填不满的窟窿和渺茫的生计。 鸣鸣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走过来,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叶筠,然后抬起头,用它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叶筠,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叶筠的手指在收紧,最终还是将木盒小心地放进了袋子。在这个困难的空间里,鸣鸣的存在感变得异常突兀。它不再肆意奔跑撒欢,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趴在叶筠做作业的椅子旁,或是蜷在母亲休息的单人沙发角落。它那双深邃的黑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叶筠伏案到深夜的背影,注视着母亲在昏黄灯光下计算账单时紧锁的眉头和强忍不适的轻咳。它清晰地“感受”着这个家沉重如铅的窒息感和那份小心翼翼的、生怕再添一丝麻烦的紧绷。 初三的课业压力如同泰山压顶。几次重要的模拟考,叶筠那从未动摇过的榜首位置,第一次出现了刺眼的滑落。老师忧心忡忡地找他谈话,母亲看到成绩单时,那瞬间黯淡下去、又立刻强挤出的笑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叶筠心上。他尝试过兼顾——天不亮就牵着鸣鸣在逼仄的小区里快步遛一圈,一边啃着冷硬的面包一边给鸣鸣换水,一边默背拗口的公式一边心不在焉地给它梳毛……但时间像指缝里的沙,无论怎么用力都抓不住。疲惫像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他,照顾鸣鸣的日常,从温暖的责任渐渐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阴冷的周末傍晚,窗外的雨敲打着铁皮雨棚,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母亲刚吞下几片止痛药,脸色灰败地靠在沙发上,连呼吸都显得费力。叶筠的目光落在鸣鸣身上。它安静地趴在它的小垫子上,金色的毛发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带着柔和的光晕,像这灰暗房间里唯一残留的阳光。它似乎察觉到叶筠的目光,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望向他,清澈、沉静,带着一种近乎洞悉的温柔,仿佛在无声地说:我懂。 叶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无法呼吸。他走到母亲身边坐下,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妈。” 母亲疲惫地睁开眼。 “我想……”叶筠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鸣鸣身上,又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给鸣鸣……找个新家。” 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母亲陡然变得急促的呼吸。 巨大的愧疚感几乎将母亲淹没,她的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哽咽:“小筠,是妈妈没用……拖累了你们……” “不,”叶筠打断她,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是我。初三了,时间……真的不够。成绩在掉。而且,这里太小了,鸣鸣……它需要地方跑,需要人好好陪它,需要阳光和草地。我们……”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做不到了。” 他垂下眼睑,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盛满温柔理解的黑眼睛。 母亲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只有雨声依旧。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覆盖在叶筠同样冰凉的手背上,用力握了握,仿佛传递着最后一点力量,声音沙哑而疲惫:“好。妈妈……想办法,给它找个最好的人家,离得……远远的。” 那“远远的”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充满了不舍与无奈。 母亲没有找熟人。她强撑着精神,在正规的宠物领养平台上发布了鸣鸣的信息,详细描述了它的性格、习惯,特别强调了它聪明异常,能懂人话以及他们现在面临的困境,附上了几张阳光下,鸣鸣快乐奔跑、还有它安静凝望镜头的照片。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照片里格外深邃动人。 信息发布后,很快有了回应。经过几轮筛选和艰难的权衡,母亲最终选定了一个来自A市邻省省会H市的谢姓家庭。对方提供了详细的家庭情况:住着带大院子的独栋别墅,男主人是大学教授,女主人是医生,家里有个刚上大学的儿子谢庭,非常喜欢狗,家里曾养过一只金毛寿终正寝。他们表达了强烈的领养意愿,承诺会给鸣鸣最好的生活。电话沟通时,对方的语气温和有礼,充满了诚意,这让母亲揪紧的心稍微松了一丝。 送走鸣鸣的那天,天气意外地放晴了。阳光清冷而稀薄,空气干冽,带着初冬的萧索。 约定的时间到了。一辆普通的轿车停在楼下狭窄的巷口。下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面相敦厚的中年男人,他是谢家的司机。 叶筠牵着鸣鸣,走下那栋老旧的、散发着潮湿气息的居民楼。鸣鸣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脚步异常缓慢、沉重,不再像以前那样雀跃地往前冲,牵引绳绷得紧紧的。它不时抬头看看叶筠紧绷的下颌线,又看看前方陌生的轿车和那个陌生人,黑亮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活泼,盛满了安静的、带着一丝茫然的不舍。它轻轻用鼻子蹭着叶筠的裤腿,像是无声的挽留。 到了车前,司机友好地蹲下身,试图摸摸鸣鸣的头。鸣鸣没有抗拒,但身体微微侧向叶筠,寻求着最后的依靠。叶筠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汲取勇气,然后蹲了下来。鸣鸣立刻凑过来,将温热的鼻尖和脸颊紧紧贴在他的颈窝,用力地蹭了蹭,带着它独有的、雨后青草般的干净气息,这气息曾无数次温暖过叶筠。叶筠伸出手,最后一次,无比缓慢地、珍重地抚摸着它头顶那温暖蓬松的金色毛发,指尖流连过它柔软的耳朵,最终停留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旁边。指尖下的触感,是鲜活生命的最后温度。 “鸣鸣,”叶筠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像在做一个永恒的约定,“要好好的。” 鸣鸣定定地看着他,深邃的黑色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叶筠此刻强忍悲伤、眼眶微红的模样。它伸出温热的舌头,最后一次,无比郑重地、轻轻地舔了舔叶筠的掌心。那湿润温暖的触感,像一个小小的烙印。然后,它像是彻底明白了这无法更改的结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极低的呜咽,像一声悠长的叹息,融入了清冷的空气里。它主动转过身,顺从地让司机给它套上新的牵引绳,引导着它走向那个敞开的、冰冷的航空箱。 叶筠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看着鸣鸣金色的身影被小心地抱进那个方方正正的箱子。在箱门关上的前一刻,鸣鸣再次猛地转过头,黑曜石般的眼睛穿过箱子的缝隙,深深地、一眨不眨地望向叶筠。那眼神,沉静如深海,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沉甸甸的理解和无声的、永恒的告别。 箱门轻轻合拢,发出轻微的、却如同惊雷般的咔哒声。锁住了阳光。 司机将航空箱搬上车,对叶筠和母亲点点头,发动了车子。轿车缓缓驶出狭窄的巷口,笨拙地汇入街道的车流,最终消失在冬日清冷的阳光里,驶向那个遥远的、陌生的H市。 叶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阳光落在他单薄的肩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胸口那个被强行剜去的地方,空落落的,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冰冷刺骨的风。母亲轻轻走上前,用同样冰凉的手揽住他单薄的肩膀,给予无声的支撑。 没有挥手,没有哭喊。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沉重得让人窒息。 那只曾经用温暖和毫无保留的爱意,驱散了他无边孤独的金色小太阳,就这样被装进一个冰冷的箱子,连同父亲未竟的模型、母亲搁置的笔,一起被送往了遥远的、陌生的他乡。从此天各一方,音信断绝。初三的课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前路只剩下必须独自跋涉的、灰蒙蒙的漫漫长途。而那个名为“鸣鸣”的奇迹,连同那个无忧无虑的、有金色阳光、巨大花园和完整家庭幻影的夏天,被永远地封存在了记忆深处,成为一道无法愈合、却也支撑着他前行的隐秘伤痕。 鸣鸣,再见。会再见面的[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远行的金色阳光 第5章 金色的蜕变 邻省H市,城郊,谢家别墅。 冬日的暖阳慷慨地洒在宽敞的庭院里,常青的松柏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清冽,带着松针和泥土特有的冷香。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安稳、富足、充满书卷气的宁静。鸣鸣——此刻它还被叫做这个名字——正撒开四蹄,像一道金色的闪电,在枯黄的草地上追逐着一只被风吹得乱滚的松果。蓬松的毛发在阳光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泽,每一次跳跃都充满了野性的活力,喉咙里发出快活的、低低的呜呜声。 谢庭,谢家的长子,刚上大一不久,正盘腿坐在二楼的露台上,膝头摊着一本厚厚的《电影艺术导论》。他戴着一副金框眼镜,阳光落在他微微卷曲的黑发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阳光与知性混合的清爽气息。他偶尔从书页间抬起头,目光追随着楼下那道欢快的金色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家里自从收养了这只特别活泼,或者说特别能拆家的金毛后,空气又重新鲜活了起来。父母也很喜欢它,尤其是它那双黑得纯粹、仿佛能映出人心的眼睛。 “鸣鸣!慢点跑!小心滑!” 谢庭忍不住朝楼下喊了一声。 小金毛闻声停下,仰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准确地捕捉到露台上的谢庭,尾巴立刻像装了马达一样欢快地摇动起来,还响亮地“汪!”了一声回应。那眼神里,是纯粹的快乐和亲近。 夜色渐深。 别墅里一片静谧。谢教授在书房查阅文献,谢母在卧室翻阅着医学期刊。谢庭结束了一天的学习,感觉口干舌燥,轻手轻脚地下楼去厨房倒水喝。冰箱门打开的冷光照亮他年轻的脸庞,他拿出一罐冰镇草莓牛奶,倒了一杯。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呜咽,从客厅角落鸣鸣的狗窝方向传来。 谢庭动作一顿,疑惑地转头看去。借着厨房透出的微光和窗外清冷的月光,他看到那团熟悉的金色身影在柔软的垫子上剧烈地颤抖着,幅度大得不同寻常。不像是睡梦中的蹬腿,更像是一种……身体内部正在经历某种剧烈变化的挣扎! “鸣鸣?” 谢庭心头一紧,放下牛奶杯,快步走过去。 他刚靠近,一股无形的、带着奇异暖意的能量波动猛地扑面而来!谢庭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睛瞬间瞪大。 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狗窝里,鸣鸣小小的身体正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越来越明亮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并非反射月光,而是从它体内透出,丝丝缕缕,如同最纯净的液态黄金在流淌、奔涌,甚至隐隐勾勒出一些难以辨认、充满古老韵味的繁复图腾虚影,在光芒中一闪而逝。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特的混合气味——像是雨后清新的臭氧,又夹杂着被阳光烘烤过的松针散发出的独特芬芳。 伴随着这神奇光芒的,是轻微的“噼啪”声,仿佛能量在轻微爆裂重组。就在此时,谢庭手腕上那只精准的电子表屏幕猛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黑屏,失去了所有功能。 “哐当!” 一声脆响,谢庭因震惊失手打翻了放在旁边矮桌上的花瓶。几片洁白的花瓣被震得飞起,又缓缓飘落,混合着清水的液体和细碎的玻璃渣,泼溅在光洁的地板上。 这声响也惊动了谢父、谢母。他们快步冲进客厅。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团夺目的金光越来越盛,鸣鸣小小的身影在其中如同被温暖重塑。它的轮廓在光芒中迅速拉伸、改变——幼犬的形态正不可思议地消融、重组!那层柔软的金色毛发如同金色的光点般融入光芒,逐渐显露出底下……光滑的、属于人类的皮肤! “天……天哪!” 谢母捂住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但医生的本能让她迅速扫视光团中的身影,评估着生命体征。 谢教授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眯起,震惊被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究欲取代。他死死盯着那蜕变的过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这……这违背了所有已知的生物法则!形态转换……能量……这究竟是神迹还是某种未知的科学现象?” 他下意识地想去拿纸笔记录这违反质能守恒的奇迹,手却激动得有些不稳。 就在谢教授的低语中,光芒骤然达到顶点,然后如同潮水般迅速收敛、内敛! 客厅角落,狗窝里蜷缩着的,不再是那只金色的小狗。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 他浑身**,皮肤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莹白光泽,还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身形纤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一头柔软浓密的金发,如同最纯粹的阳光织就,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颈间。他蜷缩着,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仿佛刚才的蜕变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的脸——挺翘的鼻梁,花瓣般的嘴唇,还有那双…… 谢庭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双眼睛! 依旧是黑曜石般的颜色,深邃、纯粹,如同沉静的夜空,但此刻盛满了惊魂未定的巨大恐惧、茫然无措,还有一丝初生般的脆弱。正是鸣鸣的那双眼睛!只是此刻,镶嵌在了一张人类少年的脸上! 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停滞。只剩下男孩细微的、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声。 谢庭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他脑子里此刻没有恐惧,只有电影剧本里才敢想象的奇幻场景在现实中上演的强烈冲击。 谢母最先从巨大的震撼中回神。医生的天职和对生命的敬畏瞬间压倒了超自然现象带来的冲击。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转身从旁边的沙发上抽出一条厚实的法兰绒毯子,快步上前,动作轻柔却坚定地将**的、仍在瑟瑟发抖的男孩裹了起来,隔绝了寒冷和可能的窥探。 “孩子……”谢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但更多的是医者的温柔与镇定,“别怕,没事了,结束了。你现在很安全。” 她蹲下身,用手背轻轻碰了碰男孩的额头,测试温度,又小心地检查他的瞳孔和呼吸。一切体征都趋于平稳,只是显得非常疲惫和虚弱。 男孩——刚刚经历了这场惊天蜕变的鸣鸣,被温暖的毯子包裹,感受到谢母指尖的触碰和话语里的安抚,身体剧烈的颤抖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抬起那双依旧残留着恐惧的黑眼睛,怯生生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女人。他能听懂她话里的关心,却完全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几个破碎、干涩的“呜…呜…”声,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 谢教授也走了过来,他蹲在妻子身边,锐利的目光仔细地、充满研究意味地打量着男孩,但眼神深处是温和与接纳。他伸出手,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轻轻拍了拍男孩裹着毯子的肩膀:“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孩子,你能感觉到我们吗?有没有哪里特别难受?”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学者的惊奇和对未知现象探索的渴望。 谢庭也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挣脱出来。他蹲在父母旁边,看着毯子里那张苍□□致、带着鸣鸣熟悉眼神的脸,心脏砰砰直跳,混杂着惊魂未定、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奇异的、保护欲升腾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男孩柔软的金发,声音还有些发飘,带着电影人的兴奋和困惑:“鸣鸣……是你吗?真的是你?这……这太神奇了!” 男孩感受到谢庭指尖的触碰和那熟悉的、充满阳光气息的声音,黑曜石般的眼睛望向他,里面巨大的恐惧终于慢慢褪去,涌上一种依赖的、寻求确认的光芒。他用力地点点头,喉咙里努力挤出几个音节:“哥……哥,呜……” 这一声模糊但指向清晰的“哥哥”,彻底击碎了谢庭心中最后的疑虑。巨大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瞬间涌了上来!他猛地伸出手,将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生命奇迹的小家伙连人带毯子紧紧抱进怀里,声音激动得有些哽咽:“是我!是哥哥!你竟然记得我教过你的话。我是哥哥,是谢庭。鸣鸣……我的天,你竟然……你竟然变成人了!这简直……像电影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谢家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智慧、包容和执行力。 当晚,谢教授立刻动用学术人脉和资源,极其谨慎地开始处理身份问题。谢母则负责照顾惊魂未定、身体虚弱,化形消耗巨大的男孩,细心观察他的生理变化,确保健康。 经过家庭会议,一个周密的故事被编织出来:这个金发男孩名叫谢鸣锐。是谢教授早年一位因故无法抚养孩子、现已过世的挚友之子。孩子之前一直生活在国外,由特殊机构监护,一直未能接回。如今手续终于办妥,正式成为谢家养子,谢庭的弟弟。这个解释完美掩盖了突然出现的孩子和鸣鸣的消失。 谢家上下对这个“天降”的孩子倾注了全部的爱。他们用无条件的爱和耐心,帮助鸣锐适应人类的身体和生活。教他说话(他原本能听懂,但发声需要练习)、穿衣、吃饭、使用工具……谢庭更是成了他寸步不离的“保姆”兼玩伴,耐心解答他关于人类世界的一切好奇和困惑。鸣锐学习能力极强,进步神速。 谢庭的“弟控”属性彻底觉醒,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鸣锐面前。谢母的温柔呵护,谢教授不动声色的引导和支持,让鸣锐迅速对这个新家产生了深深的归属感和安全感。他喜欢谢庭爽朗的大笑,喜欢谢母做的点心的香甜,喜欢谢教授书房里淡淡的墨香。 别墅里常常充满了欢声笑语。谢庭会拉着鸣锐在客厅地毯上打游戏,输了大呼小叫;谢母会耐心地教鸣锐烤小饼干,弄得厨房一片面粉飞扬;谢教授会带着鸣锐在院子里认植物,讲解那些鸣锐作为狗时嗅过无数遍却不知名字的花草。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这一家四口身上,暖融融的,其乐融融。 然而,在这片温暖的底色下,鸣锐——谢鸣锐的心底,始终藏着一小片无法被阳光完全照亮的角落。 夜深人静时,他会独自坐在房间的飘窗上,抱着膝盖,望着窗外H市璀璨却陌生的灯火。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会褪去白天的明亮活泼,变得沉静而悠远。 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上划过。 一个模糊的音节,带着深深的眷恋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从他唇间无声地溢出。 “……叶……筠……” 那个有着温暖怀抱、会揉乱他头顶毛发、会在夕阳下安静看书的沉默男孩。那个他深深记住的气味和面容。那个名字。 他现在是人类了,有了新家,有了爱他的新家人,有了新的名字——谢鸣锐。可那个最初教会他什么是温暖、什么是陪伴、又在他懵懂时被强行剥离的男孩,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谢庭有时会捕捉到弟弟眼中一闪而过的思念和迷茫。他会走过去,揉乱鸣锐那头柔软的金发,什么也不问,只是用自己阳光般的气息包裹着他,或者变魔术般掏出一块新出的蛋糕,笑着说:“尝尝这个,哥排了好久队买的!” 鸣锐会回以笑容,那笑容干净明亮,带着对哥哥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他会开心地吃蛋糕,和谢庭打闹,将那份思念小心地藏回心底最深处。 他知道,叶筠在那个遥远的、他已经记不清具体模样的城市。他变成了人,叶筠更不可能认出他了。世界那么大,人海茫茫,他要去哪里找?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月光洒满窗台,那声无声的呼唤,总会在他心底悄然响起,带着一丝金色的、属于幼犬时期的温度,久久不散。那是他蜕变为人后,唯一无法割舍的、属于“鸣鸣”的印记。 我们鸣鸣终于变成人了。谢家人都很好,可以接受变成人,有一部分原因是谢父谢母的职业,谢父是教授,谢母医生的职业素养,谢庭是剧作人,接受度都比较高,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嗯,至于为什么突然变成人,大家往后看就知道了。感谢观看[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金色的蜕变 第6章 茧破光现 出租屋的窗户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将A市阴沉的天空过滤成一片模糊的灰白。室内弥漫着陈旧的纸张味、廉价颜料挥发出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孤独”的冰冷气息。叶筠坐在书桌前,背脊挺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面前廉价的数位板上,压感笔精准地滑动,屏幕上是正在为某款游戏绘制的华丽场景——巍峨的哥特式城堡,色彩浓烈,光影绚丽,技术无可挑剔。然而,他盯着屏幕的眼神,却空茫得像两口枯井,映不出城堡的半分辉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他像一个高效的绘图机器,生产着精美却冰冷的视觉外壳,那些作品里没有他的温度,没有他的灵魂,只有甲方需要的光鲜。艺术本该是内心的映照,而他早已将自己剥离。 隔壁房间,母亲周岚压抑的咳嗽声,像钝刀刮过朽木,一声声敲打在凝滞的空气里。叶筠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流畅的移动。他起身,动作是刻入骨髓的熟练与平静。倒水,扶起母亲,喂药,掖好被角。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母亲蜡黄枯槁的脸上写满歉意和疲惫,叶筠只是轻轻摇头:“没事,妈。快好了。” “快好了”——这三个字成了他生活唯一的注脚。快画好这张稿子,快拿到下一笔钱,快支付房租,快买药……他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精密仪器,精准地切割时间,高效地输出画面。天赋,那惊人的、近乎过目不忘的观察力,对色彩和线条的极致敏感,对复杂空间结构的精准把握,此刻都成了生存的工具。他画风百变,精准模仿,满足一切甲方需求,在网络上声名鹊起,订单如雪片飞来。 代价是彻底的剥离。窗外的四季更迭与他无关,人间的悲欢离合与他隔绝。巨大的房子变成狭小的囚笼,花园变成晾晒衣物的铁丝网,鸣鸣金色的身影和温暖的呜咽,父亲沉稳的声音,都沉入了记忆最冰冷的深潭,被现实的冰水冻结。他甚至不再感到孤独——巨大的生存压力像一座冰山,碾碎了所有多余的情感神经,只剩下冰层下维持运转的核心逻辑:活下去,让妈妈活下去。 他给自己取名“黯”。一个冰冷的单字,像他此刻灵魂的底色,也像他那些没有生命的画作的署名。 中考的辉煌已成泡影。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压在抽屉最底层,像一张过期的船票。当讨债公司的人找到学校,在班级门口堵住叶筠暴力威胁时,班主任脸色惨白地劝 他“暂时别来了”。母亲因长期透支和肺部感染再度入院,缴费单像冰冷的雪花般层层覆盖了他的视线。 叶筠捏着被揉皱的缴费单,看着病房里母亲枯槁的侧影,拨通了校务处办公室的电话。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念说明书:“我是初三二班叶筠,申请退学。” 选择?在生存这座冰冷的大山面前,梦想的羽翼太过脆弱。他的天赋,本该在艺术的广阔天地里自由舒展、尽情呼吸,如今却只能囿于这方寸屏幕之间。他的一张张画作,都是为了换取母亲呼吸机下一口珍贵的空气,为了病床上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不熄灭。他清晰地知道,画笔下流淌出的那些华丽躯壳,没有一丝属于他自己的灵魂,这认知本身就像一把钝刀,在心底反复研磨。放弃心之所向,只为留住至亲一线生机,这双重痛楚,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追求梦想,成了一种他无力承担的奢侈。 一年冬天,寒流裹挟着致命的病毒席卷而来。周岚脆弱的生命之火在病床上明灭不定。叶筠像一头困兽,在冰冷的医院走廊和出租屋的屏幕之间来回奔命。他疯狂接稿,画到手指麻木,画到眼前幻影重重。昂贵的特效药账单像雪球越滚越大,将他微薄的积蓄和透支的精力彻底碾碎。他签下一张张同意书,眼神空洞,仿佛签下的是自己的灵魂契约。 最终,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凌晨,母亲在叶筠因极度疲惫而趴在床边昏睡的间隙里,悄无声息地熄灭了。没有临终遗言,没有戏剧性的告别。叶筠惊醒时,只触碰到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母亲脸上残留的一丝仿佛终于得以安息的平静。 葬礼极其简单。他将母亲安葬在父亲身侧,让两座墓碑静静相依。 做完这一切的叶筠,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回到那个冰冷空洞的出租屋。桌上还摊着 未完成的稿子,甲方的催稿信息在屏幕上疯狂跳动。他坐在那里,眼神空洞。 过去一年,生活的重压早已碾碎了校园的轨迹。母亲的药费、催债的恐吓像两条绞索勒在脖子上。他只能在深夜挤出时间,靠着搜索“居家赚钱”“快钱工作”,一头扎进接商 业画稿的泥潭里。 或许是父亲建筑制图基因的残留,他对线条和结构有种冰冷的掌控力。从僵硬模仿到精准复刻甲方需求,他把自己训练成高效绘图机器,稿费从几十块涨到上千块一单。但这不过是给破船不断舀水——母亲的医药费是无底洞,而他的画笔,被钉死在别人的订单上。 一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如同宇宙初开的混沌,彻底吞噬了他。机器的核心逻辑崩溃了。活下去?为了什么? 鸣鸣、父亲、母亲、……所有曾定义他“存在”的锚点,都一点点化作了虚无。他仿佛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真空中,脚下没有土地,头顶没有星辰,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发疯的死寂。他极度敏感的艺术触角,此刻成了最残酷的刑具,无比清晰地放大着这份虚无的重量。 他拉开抽屉,里面是母亲留下的安眠药。白色的药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冰冷的诱惑。结束这一切。结束这无意义的循环。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药瓶。 就在这一刻—— 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自动切换了屏保。一幅画,毫无预兆地撞入他空茫的视线。 那是他自己的画。 一幅他早已遗忘的、在某个极度疲惫的深夜,无意识状态下涂抹的作品。没有订单要求,没有商业目的。那是他麻木躯壳下,灵魂无意识的一次呼吸。画面构图极其简单,甚至有些潦草:大片混沌的、仿佛宇宙星云般的深蓝色背景中,一个微小的、由纯粹白色线条勾勒出的、蜷缩成胚胎状的人形。人形中心,有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金黄色的光点。整幅画弥漫着一种原始的、宇宙尺度的孤独感。 这幅画,被他随意上传后,被一个粉丝买下,并设置成了屏保。此刻,它像一个来自宇宙深处的信号,映在叶筠死寂的瞳孔里。 右下角,那个粉丝的头像疯狂闪烁。叶筠的手指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点开。 没有冗长的感谢,没有煽情的故事。只有一句简短的话,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击穿了他凝固的思维: “黯老师,您画中茧里那点光,是我。” 叶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句话,又猛地看向屏幕上的画! 那个蜷缩的人形……那点微乎其微的金色光点…… 他从未想过赋予这幅画意义。那只是麻木状态下,潜意识里混乱线条的宣泄。那点金色,或许只是压感笔无意间划过的痕迹。但有人,在那片象征绝对虚无的混沌中,看到了光!并且,认领了它!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震颤,从灵魂最深处轰然爆发!这不是被需要的感觉,不是被救赎的感动。这是一种认知的颠覆! 他一直以为,是鸣鸣的阳光驱散了他的孤独,是父母的支撑构建了他的世界。当这些外在的支柱崩塌,他便坠入了虚无。 可是,这幅画!这幅诞生于他最绝望、最麻木、最“一无所有”时刻的画!这幅连他自己都未曾赋予意义的画!却被一个陌生人,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一点微光,并宣称那是“我”?!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那片连他自己都认为只有虚无的深渊里,在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角落,他的灵魂深处,依然存在着某种东西!某种能够被他人感知、甚至能成为他人坐标的东西!这幅画,这幅他无意中画下的、毫无商业价值的画,却成为了他灵魂最真实的映照!它揭示了一个被他遗忘的真相:艺术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技巧的堆砌,而在于表达内在的真实,哪怕那真实是混沌中的一点微光! 那不是鸣鸣带来的阳光,不是父母给予的温暖。那点光,微弱却坚韧,源自他自身!源自他对混沌的直觉捕捉,源自他敏感灵魂在麻木中无意识的挣扎!是他自己,在绝对的黑暗中,无意识地留下了一个坐标! 巨大的冲击如同宇宙初开的爆炸,在叶筠的脑海中轰鸣!冰封的思维瞬间解冻,无数碎片化的信息、被压抑的感知、过往经历中被他忽略的细节,如同沸腾的星尘,在全新的认知下疯狂重组! 他看到了鸣鸣扑向他时,他自己指尖第一次主动触碰温暖毛发的勇气。 父亲葬礼上,他自己挺直的、没有倒下的脊梁。放弃高中生涯时,他自己做出选择的决断。 在无数个画稿的深夜,支撑他手指移动的,不是对金钱的渴望,而是自己那份不肯认输的、近乎偏执的韧性!在母亲病榻前,他眼神平静深处,那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守护至亲的温柔! 阳光曾在白天温暖他,但那些独自支撑的漫漫长夜,那些冰冷绝望的深渊时刻,是他自己熬过来的!依靠的不是外界的阳光,而是他灵魂深处那点未曾熄灭的、名为“存在”的星火! 这些在生存重压下被压抑的天赋,正是他内在力量的源泉!是它们让他能在混沌中捕捉到那点光,是它们赋予了他即使麻木也能精准绘制的本能,是它们支撑着他没有在第一次重击下彻底崩溃! 他从未真正“一无所有”!他自身,就是最强大的光源!而现在,母亲也走了。病房的灯光、消毒水的气味、催缴单的阴影……那些曾将他死死钉在生存线上的重压,骤然消失了。巨大的空洞感裹挟着解脱感同时袭来,复杂得让他心头发颤。债务或许还在,但他肩上那副为母亲生命而战的沉重担子,终于卸下了。他不再需要为任何人的医药费、为任何人的期望而活。世界仿佛瞬间空旷得可怕,却也前所未有的……向他敞开了。一个念头如同穿透厚厚冰层的微光,艰难却清晰地浮现:他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不再做冰冷的绘图机器“黯”,他要找回那个能用画笔映照灵魂的自己!哪怕前路依旧迷茫,但这一次,方向将由他自己掌舵。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汹涌而下。这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灵魂在巨大震撼、自我认知颠覆,以及这沉重解脱所带来的复杂冲击下,冲刷蒙尘本真的激流!他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不是崩溃,而是一种挣脱了缠绕全身、几乎将他勒毙的厚重茧壳后,带着痛楚与茫然,却又终于能自主呼吸的狂喜与解脱!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向屏幕上那个蜷缩的人形和那点微光。他看到了,那光点并非无意识,它微弱却无比清晰,像一个在混沌宇宙中宣告自我存在的坐标!那是他!是叶筠!是那个在失去一切外在依靠后,依然倔强亮着的、属于他自己的生命之火! 他一把抓起压感笔,没有半分犹豫,点开自己的个人主页。光标停留在那个冰冷的、代表被生存异化的名字——“黯”上。 他凝视着它,如同凝视一个即将被埋葬的过去。然后,手指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力量,敲击键盘。 “黯”字消失。 新的名字,带着破土而出的锋芒、坚韧的韧性,以及从今往后只为表达真实自我而活的决心,跃然屏上: 隐竹。 他关闭了所有所有商业催稿的信息。他不需要再为订单扭曲自己的笔触。他打开一个全新的空白画布。 这一次,他不再向外求索。他闭上眼睛,深深地、深深地潜入自己的内心。他要为自己而画,画出他灵魂深处的风景。 那些被苦难淬炼过的记忆碎片——父亲车祸后司机女儿空洞绝望的眼神、母亲强忍病痛时眼角的泪光、医院走廊里消毒水混合的恐惧、无数个在生存线上挣扎的模糊侧影……如同沉入深海的宝藏,被重新打捞。它们不再是压垮他的负担,而是他生命画卷中独一无二的墨色。 不再有恨意,不再有麻木。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近乎神性的洞察。他看到了苦难的纹理,看到了人性在重压下的扭曲与闪光,看到了那些无声呐喊的灵魂。这些,才是他想要表达、值得表达的东西! 笔尖落下。 画面不再追求华丽或宣泄。只有一片在无边寒夜中矗立的墨竹。竹竿挺拔,竹节分明,墨色浓重得如同凝固的夜色,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冷硬质感。没有风,没有雨,只有一片绝对寂静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然而,就在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每一根竹子的顶端,都用极细、极亮的银白色线条,勾勒出几片在黑暗中悄然舒展、仿佛在无声汲取星辉月华的竹叶!那些叶子在绝对的黑暗背景中,散发着一种冰冷而坚韧的、源自生命本身、也源自画家灵魂深处的光芒! 这幅画,名为《夜竹》。 上传。 做完这一切,叶筠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一种抽筋拔骨般的虚脱,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与自由。仿佛挣脱了缠绕多年的沉重锁链,灵魂终于得以舒展。他终于卸下了“黯”的枷锁,第一次纯粹地为“隐竹”而画,为自己而画。 他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户。深夜冰冷的空气如同清泉涌入,带着城市边缘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猛烈地冲刷着他的肺腑。 他深深呼吸,仰头望向没有星辰的、深蓝色的夜空。 他忽然明白,父母和鸣鸣曾给予他的不是驱散黑暗的太阳,而是唤醒他体内星火的引信。他执着于那只离去的金毛,不再沉湎于逝去的亲情。他理解了,真正的光明只能诞生于灵魂深处-—那是连命运都无法掠夺的宝藏。而艺术,是他灵魂之光的出口,是映照他存在的镜子,他再也不会让它沦为没有灵魂的商品。 债务的冰山随着母亲离世终于露出溶解的迹象。他清算掉最后的欠款,打包了寥寥行李。目的地是M市--那里有全国顶尖的“澄美术馆”,收藏着直刺时代的先锋之作。他需要靠近真正的光,不是去模仿,而是去确认:自己的画布上,能否也诞生那样野蛮生长的灵魂。 当他放下对外在救赎的执着,全然地接纳并信任自己内在的光源时,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力量充盈了他。 孤独依旧存在,但它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深渊,而是宇宙广袤的背景音。寒冷依旧刺骨,但他知道,自己灵魂深处那点星火,足以温暖自身。 窗外的城市依旧沉睡。但叶筠知道,他的黑夜,已经过去。他不再寻找爱,因为他本身就是爱的载体,拥有照亮自己并可能温暖他人的力量。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 株真正扎根于自身力量的隐竹,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晨曦。 而在遥远的H市,那只曾被他亲手放开的、如今已化为人形的金色小太阳,正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懵懂而坚定地,迈出了追寻的步伐。命运的齿轮,在放下执念、拥抱自我的瞬间,悄然咬合。 感谢观看[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茧破光现 第7章 无声的命运齿轮 H市,“锐意光影”的开业盛典流光溢彩。谢鸣锐坐在喧嚣中心,金发耀眼如昔,敏锐的感知却让他像隔着一层透明屏障。人类的社交场,那些交织的野心、恭维与算计,在他妖的直觉里如同混乱的噪音,与他渴望纯粹自由的本性格格不入。他怀念阳光草地,但更想念那个允许他肆意奔跑的沉默男孩——叶筠。那个名字,是刻在灵魂上的印记。 台上的谢庭光芒万丈。鸣锐扬起最灿烂的笑:“哥!梦想成真!以后我就靠你罩啦!” 笑容真诚,驱散了疏离感,这是他对家人的本能。 休息室片刻宁静。鸣锐晃着腿,笑容淡去,露出小动物般的依恋:“哥,你以后会像叶筠爸妈那样忙吗?没时间回家了?” “叶筠”二字出口,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谢庭的心被轻轻揪了一下。他永远不会忘记,化形初夜,那个裹在毯子里发抖的小男孩,反复呢喃的第一个词,就是这个名字。那是鸣锐心底从未愈合的、属于“鸣鸣”的缺口。 谢庭揉乱他的金发,声音温柔而坚定:“傻瓜,哥再忙也不会丢下你。不过,鸣锐,”他揽住弟弟肩膀,眼神带着期许,“你现在是大孩子了。好好念书,考上大学!毕业了就来哥公司!” 他描绘着蓝图,语气带着诱哄的热切,“你这张脸,这气质,天生就是大明星的料!哥把你捧红,让你站在最大的舞台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你!到时候,哥天天陪着你,成千上万的粉丝也爱你、陪着你,多好?” 他凑近,压低声音,抛出那个精心准备的诱饵:“你不是一直想找到那个人吗?你想想,你要是成了大明星,出现在电视里、电影里、大街小巷的海报上……那得有多少人能看到你啊?说不定……你一直想见的叶筠,在某个地方,打开电视,一眼就……” 他顿了顿,“……哪怕样子变了,万一感觉对上了呢?” “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我?”“让叶筠看到我?” 谢鸣锐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投入了星火!所有对“做人规则”的厌烦瞬间被一个无比炽热的目标点燃——站在光芒最盛处,被那个人看见!被动等待的小狗,第一次拥有了主动追寻光的权柄! 他紧紧抓住谢庭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哥!真的吗?考上大学,就能进你的公司?就能上大屏幕?就能……就有可能让叶筠看到我?!”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巨大的银幕,光芒万丈。而他自己,就站在那光芒的中心!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无数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也许……也许在某个角落,就有那双他魂牵梦绕的、沉静如水的眼睛!他不再是那个被装进箱子送走、只能被动等待的小狗了!他可以主动地、耀眼地,站在最高的地方!让那个人,看到他! “当然是真的!”谢庭被弟弟眼中突然爆发的、近乎燃烧的渴望吓了一跳,随即被这纯粹的热烈感染,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只要你考上大学,哥的公司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哥亲自给你铺路!” “好!”谢鸣锐斩钉截铁地应道,声音清脆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松开谢庭,猛地站起来,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毅,“哥!我回去学习了!我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大学!”话音未落,人已如金色旋风般冲出休息室,留下满心宠溺与计划的谢庭。他像一阵金色的旋风,转身就朝门口跑去,甚至等不及和外面的宾客道别,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学习!大学!大屏幕!被叶筠看到! 谢庭愣在原地,看着弟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忍不住失笑摇头,又带着点无奈和宠溺:“这小子……劲儿还挺大。”不过,看着弟弟终于找到了奋斗的目标,谢庭心里那块关于鸣锐厌学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虽然这目标的源头有点……嗯,异想天开,但能让他燃起斗志,就是好事。 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在“锐意光影”崭新的LOGO上,也照亮谢庭眼中对未来的期待。同时,那只刚刚找到人生新航标的金毛小妖,正一头扎进浩瀚的书本里,为了那荧幕彼端一丝渺茫的微光,开始了全力以赴的冲刺。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他通往“被看见”之路的序曲。 谢庭:哎,我的傻弟弟,我不罩着怎么行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无声的命运齿轮 第8章 成长的漫漫长路 大学录取通知书如期而至。鸣锐凭借妖的惊人记忆力与洞察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高效地啃噬着书本。然而,知识的吸收并未带来快乐。在阶梯教室,教授滔滔不绝讲述着人类历史的权谋与妥协,鸣锐只觉得那些弯弯绕绕的逻辑充满了“虚伪”;小组讨论时,同学们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观点客套周旋,他只觉得效率低下得令人发指。他像最敬业的演员,扮演着“好学生”谢鸣锐,笔记工整,成绩优异,但内心那头渴望在月光下奔跑、在草地上打滚的野兽,无时无刻不在撞击着名为“规则”的牢笼。 内心的躁动很快化为现实的波澜。某个压抑的午后,校园里那片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上,几只野猫慵懒打滚的模样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周围同学惊愕的目光中,鸣锐近乎本能地扑倒在草地上,畅快地滚了一圈,深深吸吮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这“出格”的举动瞬间被手机捕捉,登上校园论坛——“高冷男神谢鸣锐草坪放飞自我?反差萌!”调侃背后,“怪异”的标签悄然贴上。 风波未平,课堂又起波澜。一堂社会学讨论课上,当同学们引经据典论证“规则的必要性”时,鸣锐无法理解这种对束缚的美化,皱眉直言:“这不就是一群弱者用规则捆绑强者,换取虚假的安全感?真正的力量不需要这种累赘!”语惊四座,教授尴尬,同学侧目,流言迅速传到院系。 最严重的冲突发生在排练场。一次现实主义话剧排练,导演要求高度还原“小心翼翼的疲惫感”。当对手演员用琐碎台词反复刺激时,鸣锐压抑的妖性彻底爆发,猛地将手中道具文件狠狠摔在地上,木屑飞溅,伴随着一声低沉的、近乎野兽的咆哮,震惊全场,演出濒临中断。 每一次风浪,谢庭都如同坚实的港湾与精准的舵手。 草坪事件后,他没有责备,周末便带鸣锐去了郊外马场。“想打滚?这里够大,没人拍你。”看着鸣锐策马狂奔发泄精力,他才点明:“学校里那片草坪,是给人看的‘画’,不是撒野的舞台。下次真想撒野,找我。” 课堂风波后,谢庭宴请教授与系领导,诚恳解释:“孩子国外长大,思维直接,绝无恶意。”事后,他严肃告诫鸣锐:“真话有时需要糖衣,这是人类世界的生存法则。你想被‘看见’,不是以‘怪胎’的方式。” 排练场失控后,谢庭亲自道歉、赔偿、安抚剧组,随后带鸣锐观看了一场力量澎湃的现代舞。舞者用极致扭曲的肢体表达痛苦,控制在艺术框架内。“看见了吗?”谢庭说,“痛苦可以爆发,但需要能被理解的语言。把你的力量,转化到角色里,让观众去感受,这才是高级的‘撒野’。” 尽管磕磕绊绊,艺术的殿堂终究为鸣锐打开了新世界。起初的表演训练让他困惑甚至不屑:解放天性?他本就是天性未泯的妖。观察生活?他的感知远超课程要求。模仿?他觉得是在复制“假面”。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深入剧本的时刻。 当老师引导体会《雷雨》中周冲被封建枷锁压抑的对自由纯粹渴望时,鸣锐的灵魂被狠狠共鸣!这不正是他被困于人类规则中,对无拘妖性的深切怀念吗?那份炽热的渴望如同滚烫的岩浆,无需刻意“演”,便从他纯净得近乎透明的眼神、微微颤抖渴望伸展的肢体中自然喷薄而出,震撼全场。 剖析《哈姆雷特》时,“生存还是毁灭”的终极迷茫,竟与他“做妖还是做人”的痛苦抉择奇异共振。强大的共情力让他瞬间穿透纸背,成为那个被命运碾轧的灵魂,痛苦带着直抵本质的、非人的真实力量,让观者战栗又沉沦。 热爱如野火般燎原!表演不再是寻找叶筠的唯一工具。他沉迷于用灵魂体验百态人生的自由感——那是一种在人类规则框架内实现的、更高层次的自由。他享受着用妖的纯粹感知力去精准捕捉并放大人类情感中最幽微震颤的过程。每一次成功的演绎,都带来无与伦比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满足,那是妖性与人性在艺术熔炉中奇妙融合的狂喜。 当他在一部小众文艺片中,凭借一个充满野性与脆弱感的边缘角色崭露头角,收到第一封粉丝手写的信——“你演的那个角色,让我看到了自己心里不敢放出来的野兽,谢谢你让它被看见”——鸣锐的心被轻轻触动。 他想起了谢父谢母无微不至的呵护,想起了谢庭一次次为他化解危机、铺平道路的殷切目光。被爱,意味着回应。他开始笨拙却认真地阅读粉丝来信,在公开场合努力回应热情(尽管笑容有时略显僵硬),克制着妖性本能的不耐烦,对每一个角色倾注全力——不仅为自我表达,更为不辜负那些期待的目光,为回馈谢家给予的“家”的温暖。 他渐渐领悟,叶筠当年在花园里给予的自由,并非无边无际,而是给予一只懵懂小狗在那个有限天地里所能拥有的最大包容。真正的自由,并非挣脱所有束缚,而是在理解并承担相应责任后,所获得的那片更为广阔的天地。谢家的爱让他明白,责任不是勒紧喉咙的枷锁,而是连接彼此、获得归属与认同的温暖纽带。 毕业大戏落幕,掌声如潮,经久不息。谢鸣锐作为优秀毕业生站在舞台中央,耀眼的金发在聚光灯下流淌着自信沉稳的光泽,那双曾困惑迷茫的黑曜石眼眸,如今深邃而明亮,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他感谢学院,感谢导师,目光深情地投向台下激动落泪的谢父谢母,最终,带着深深的理解与感激,定格在前排笑容灿烂、眼神无比骄傲的谢庭身上。 “表演于我,”他的声音清澈有力,穿透整个礼堂的喧嚣,带着一种经过淬炼的沉稳,“最初是一道追寻‘光’的轨迹,一个刻骨铭心的执念。” 他微微停顿,眼中闪烁着坚定而温暖的光芒,那光芒不再仅仅反射他人,而是源自内心深处:“但在这条路上,我跌跌撞撞,闯过祸,也迷过路,幸而有家人、师友的包容与指引。我找到了比‘被看见’更珍贵的宝藏——对这门艺术本身深入骨髓的热爱,以及它所赋予我的,去理解人性的复杂,去承担角色的重量,去回馈每一份信任与爱的能力。” 他望向台下,仿佛在回应那些曾被他“怪异”行为困扰过、也被他表演震撼过的人:“我不再仅仅追寻过去某一缕特定的光,因为我已在热爱与责任中学会,如何点燃自身的光源。这光源或许曾如野兽般莽撞,但如今,我愿用它,努力照亮剧本里的灵魂,也照亮那些一路支持我、爱着我的人。” 掌声再次雷动,如同汹涌的潮水。谢庭用力地鼓掌,眼眶发热,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骄傲与欣慰。他亲手引导、包容、甚至“驯服”的这只天赋异禀却格格不入的小金毛,历经碰撞与磨合,终于完成了华丽的蜕变,成为了一颗能够独当一面、在艺术天空下自主发光发热的星辰。 顺利毕业啦[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成长的漫漫长路 第9章 命运的齿轮转动 “锐意光影”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巨大的投影幕布上,定格着一张张英俊或硬朗的男演员面孔,旁边标注着他们的名字、代表作和经纪公司的报价。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因和疲惫的气息,还有一种无形的、关于“不可能”的绝望感。 谢庭靠在椅背上,昂贵的定制西装也掩不住他眉宇间的沉重。修长的手指烦躁地揉着眉心,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如同艺术家在完美画作上遭遇瓶颈时的焦灼。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为《蚀光》的选角召开会议了。这部由他亲自打磨剧本、并打算亲自执导的悬疑探案剧,是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艺术宣言,也将成为“锐意光影”立足业界的基石。他从不追求拍片数量,只求每一部都掷地有声。为此,他身兼数职——编剧、导演、制片人——像最苛刻的工匠,严格把控着从剧本到选角的每一个环节。无论你是顶流巨星、实力戏骨,还是寂寂无名的素人,在他这里,只有一条铁律:“对,就上。” 他敢拍任何类型,只要故事足够锋利,内核足够深刻。 而《蚀光》,正是这样一把淬毒的利刃。它剖开城市平静的表象,揭露五桩看似自杀的命案背后,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复仇。 双男主设定:新人警察陈朗(正直理想主义)与画家林煦(温润外表下藏着蚀骨之痛)。林煦主动报案,成为点燃真相的导火索。 他坚信曾在他至暗时刻给予微小善意的女孩绝不会自杀。凭借私下调查,他锁定了杀害女孩苏怀瑾的疑凶——郑砺锋。然而,当他要求警局调查时,却遭到异常坚决、毫无理由的拒绝(仅以自杀已结案搪塞)。他的关键证据在权利面前只是一张张白纸,被认为是诬告和陷害。这反常的阻力让他确信有力量在包庇郑砺锋。 绝望之下,林煦亲手终结了郑砺锋,处理一切痕迹,将现场伪装为成自杀案。随后,因为郑砺锋身份特殊,此案必须得查,但自杀案无从查起,警察怀疑林熙,却没有证据。于是林熙以此要挟警局必须重启调查前四起“自杀案”,且让他亲自参与。他更声明:待真相大白后,他愿为郑砺锋之死自首担责,但警局必须保证将全部真相公之于众。 警局被迫妥协(因无证据指控林煦,又忌惮郑砺锋的势力,且他承诺事后自首),但只敷衍地指派了刚入警局的新人陈朗来“协助”他调查。于是,背负秘密的林煦与满腔热血的陈朗,在警局的冷眼与无形压制下,艰难合作,最终揭穿郑砺锋正是前四起命案的真凶。林煦所做一切,只为祭奠苏怀瑾那份曾温暖他的微小善意,并让所有黑暗曝光。 林煦,这个角色,是《蚀光》的灵魂,也是此刻压垮选角会议的一座大山。 “谢总,”选角导演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疲惫,几乎不敢看谢庭的脸色,“这……这已经是能接触到的、档期合适的最后一批了。陈影帝那边……经纪人说题材太敏感,风险太大,婉拒了。张老师……倒是愿意试试,但他刚拍完一部爆款甜宠,气质上……那份沉静和骨子里的阴郁,真的……差点火候。”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关键是林煦这个角色,需要……需要同时有神明悲悯般的善良、深渊蚀骨之痛催生的冰冷决绝的行动力,以及历经淬炼后掌控全局的沉静力量……太难了,太难了。” 谢庭没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幕布上那些光鲜亮丽的面孔。他们或英俊,或硬朗,或演技精湛,但无一例外,都无法承载林煦那复杂到撕裂的灵魂。要么流于表面的阴郁,成了脸谱化的反派;要么只有脆弱,缺乏那份支撑他布局复仇、以身饲虎的隐忍力量;要么过于刚硬,失去了画家应有的敏感与易碎感。林煦,是行走在圣光与地狱边缘的幽灵,他报案时的冷静,作画时的温柔,布局时的缜密,复仇时的决绝,以及深埋心底那份为一丝微光就能燃尽自己的执念……这些矛盾的特质需要在一个演员身上浑然天成地流淌出来。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巨大的落地窗外,H市华灯初上,璀璨的灯火像一片冰冷的星海,映照着谢庭此刻内心的荒芜与巨大的挫败感。《蚀光》的剧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又诱人。难道触碰现实黑暗、追求艺术深度的路,真的这么难走?难道非得向市场妥协,拍那些无脑甜宠、悬浮仙侠才能活下去?更让他内心煎熬的是,另一个念头开始滋生:林煦这个角色设定,是不是太过边缘和极端了?为了过审的可能性,为了演员的可操作性,要不要大改?削弱那份蚀骨之痛?淡化那份复杂的动机?这念头一起,就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艺术坚持。 “砰!” 一声闷响打破了死寂。谢庭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手边的冰美式,褐色的液体瞬间在光洁的会议桌上蔓延开,像一幅绝望的抽象画,也像他此刻被泼了一盆冷水的心境。 “散会!”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和一丝压抑的怒火。这怒火,不仅是对选角困境的无力,更是对自己那一瞬间动摇的羞愤。 助理慌忙收拾残局。谢庭没有理会,径直走出令人窒息的会议室,回到自己那间视野开阔却同样冰冷的办公室,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偌大的空间里烦躁地踱步。窗外城市的繁华被厚重的玻璃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更衬得室内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河,那些亮着灯的车厢里,或许正播放着他嗤之以鼻的甜宠剧集。巨大的挫败感和对艺术信念的动摇,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蚀光》的光芒,难道注定要被现实的尘埃掩埋?林煦的灵魂,难道真的无法在荧幕上重生?修改角色,向所谓的“安全”妥协?这个念头再次浮现,让他感到一阵深刻的自我厌恶。 难道触碰现实黑暗、追求艺术深度的路,真的这么难走?难道非得拍那些无脑甜宠、悬浮仙侠才能活下去?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巨大的挫败感和对艺术信念的动摇,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就在这时,被他随手丢在沙发上的私人平板电脑屏幕亮了起来。锁屏界面上,一条来自“澄美术馆”公众号的推送标题格外刺眼——这是他为了深度揣摩《蚀光》男主林煦 (画家设定)的人物内核,特意关注的十几个艺术机构账号之一。 《先锋之眼:秋季特展预告》。标题赫然写着:神秘画师“隐竹”再出神作!\直击人性深渊!将于本周五澄美术馆主厅首展! 谢庭烦躁地皱眉,本想划掉,指尖却在触及屏幕的瞬间顿住了。推送的缩略图,是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崖壁嶙峋狰狞,墨色浓重得如同凝固的血。断崖边缘,一个模糊的人影背对画面,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深渊,又像即将坠落。人影的轮廓在黑暗中散发着一种微弱的、近乎透明的白光,脆弱又决绝。仅仅是缩略图,那股扑面而来的绝望、挣扎与孤注一掷的勇气,就让谢庭的心脏猛地一缩!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链接。高清大图瞬间占满屏幕。谢庭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他看到了更多细节:断崖下并非完全的黑暗,而是用极其隐晦的笔触,勾勒出无数扭曲向上、试图抓住那人影脚踝的、由阴影组成的手!而那人影散发的微光,虽然微弱,却异常纯粹坚定,像一颗在绝对黑暗中拒绝熄灭的星辰。画面的构图、笔触、用色……无不透露出一种冰冷到极致又炽热到灵魂深处的力量! 这……这就是林煦!剧本里那个站在善恶边缘、内心被黑暗吞噬却又死死抓住最后一丝人性微光的画师林煦! 谢庭像被一道电流击中!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疯狂而颤抖着地翻看“隐竹”主页的其他作品。一幅幅看下去。那些画,或尖锐讽刺,或深沉悲悯,或展现废墟中挣扎的生命力,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冰冷和源自生命本身的滚烫力量。讽刺社会怪相的黑色幽默、展现底层挣扎的悲悯笔触、废墟中顽强新生的绿意……一幅幅画作,像一把把钥匙,精准地捅开了他心中那个名为“林煦”的锁孔!那种对人性幽暗的精准洞察、对苦难的深刻理解、以及在绝望中迸发出的、近乎神性的坚韧力量……与剧本里的林煦灵魂高度重合! 一股狂喜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瞬间冲垮了之前的绝望!谢庭激动不已,立刻通过各种渠道,费尽周折联系上了这位神秘画师。终于,他找到了“隐竹”留下的极其隐蔽的联系邮箱。 顾不上已是深夜,谢庭坐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他摒弃了所有商业客套,用最真挚、最恳切、甚至带着点孤注一掷的语气,写了一封长信: “隐竹老师,您好: 冒昧深夜打扰,万分抱歉!我是锐意光影的制作人谢庭。此刻写信,是因为我刚刚被您的画作《断崖》以及您主页的其他作品深深震撼,灵魂为之战栗!我手头有一个电影项目《蚀光》,讲述一个天才画师林熙在遭遇巨大不公后,如何在蚀骨的黑暗与守护微光的挣扎中沉沦与抉择的故事。男主角之一‘林煦’,我寻觅了无数演员,却始终无法抉择究竟什么样的演员可以演绎出如此灵魂,始终找不到能真正承载其重量的演绎者。直到看到您的画!您画作中那种对人性深渊的冰冷凝视、对苦难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呈现、以及在废墟中依然倔强燃烧的生命力,正是‘林煦’这个角色的灵魂内核!您笔下的痛苦如此真实,您展现的光芒如此有力量!我深知这个请求极其冒昧且疯狂!但我恳请您,能否考虑作为本剧的艺术顾问,帮助我审定角色?我需要的不是您对演技技巧的评判,而是您灵魂深处那份对世界深刻的洞察! 随信附上《蚀光》剧本核心阐述及部分片段。万望您拨冗一阅!无论结果如何,能认识您和您直击灵魂的作品,已是我莫大的荣幸! 翘首以盼您的回音! 谢庭敬上” 邮件发出。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谢庭守在电脑前,焦躁地刷新着邮箱页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他反复看着自己发出的信,又点开隐竹的画作,越看越觉得这就是命运为他准备的答案! 一天,两天……就在谢庭几乎要被等待的焦灼再次拖入绝望时,邮箱提示音如同天籁般响起! 回复异常简短: “谢先生,信已阅。剧本发我。”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客套。 “隐竹”言辞简洁,甚至有些疏离。但此人对艺术、对社会、对人性幽暗的深刻理解,让他想要抓住这颗救命稻草。他决定与这个人见面详谈。他怀着忐忑和巨大的诚意,将完整的剧本加密文件发了过去,并发出了线下会面的邀请。 接下来又是煎熬的等待。谢庭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他无数次点开隐竹的主页,看着那些画,试图从中揣测对方的心思。终于,在第三天傍晚,回复再次到来,依旧简洁: “剧本看了。线下详聊。” 成了!谢庭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激动得差点打翻桌上的水杯!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在胸腔里炸开!他强忍着立刻答应的冲动,手指飞快敲击: “当然!万分荣幸!时间地点您定!” 很快,对方发来回复: “M市中心区茶楼“知返亭”,明日下午三时。” 他立刻回复确认,然后抓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亢奋和充满活力:“立刻!马上!给我订最快去M市的机票!酒店就定在‘知返亭’茶楼附近!对,现在!项目有救了!……有希望了!” 挂断电话,谢庭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此刻落在他眼中,却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和希望。那笼罩在《蚀光》项目上、几乎将他压垮的绝望阴霾,被来自M市的一线微光,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名为“林煦”的角色,正从隐竹那些震撼灵魂的画作中,缓缓走出,即将降临到他的光影世界。 命运的齿轮,在绝境处悄然转动,发出第一声微不可闻的、却足以改变一切的轻响。 谢庭也是这个故事里的主角。他身为一个老总,对电影质量的极致追求,也让他本身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命运的齿轮转动 第10章 引路人 万米高空,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谢庭靠在头等舱宽大的座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眉心微蹙。一份打印的、极其简短的邮件回复躺在他膝头,发件人署名“隐竹”。内容只有一行字:M市中心区茶楼“知返亭”,明日下午三时。” 这趟行程,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冲动。他刚刚在《蚀光》的选角泥潭里挣扎得精疲力竭,林煦这个角色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就在绝望之际,他无意间看到了网络上那位神秘而才华横溢的画家“隐竹”——他的画作里那种穿透表象的深邃洞察力、在极致黑暗中捕捉微光的悲悯感,与林煦的灵魂气质惊人地契合!谢庭几乎是立刻拍板,动用了一切关系才辗转联系上,发出了担任艺术顾问的邀请。 然而,隐竹的回复太过简短冷淡了。没有寒暄,没有疑问,只有一个时间和地点。这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谢庭一部分热情,滋生出强烈的不安。飞机引擎的嗡鸣此刻像他内心的低语: 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饱经沧桑?性格孤僻古怪?眼神锐利甚至带着阴郁?毕竟能画出那样深刻作品的,很难想象是个好相处的人。会不会很难沟通?艺术顾问需要深度交流,如果对方惜字如金、拒人千里,合作如何展开? 也许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先生?隐竹从未公开过照片,只有那些充满力量与孤独的画作。谢庭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一个枯槁手指夹着烟、眼神如鹰隼般审视的老者形象。 一丝后悔掠过心头。是不是太冲动了?把项目的重要一环押在一个素未谋面、性情不明的艺术家身上?万一谈崩了,不仅浪费时间,更是对信心的沉重打击。 但……没有别的路了。 谢庭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焦虑。林煦是《蚀光》的灵魂,找不到合适的演员,艺术顾问或许能提供塑造角色的关键洞见,能让选角方向更清晰?无论如何,这是一次必须进行的赌博。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养精蓄锐,为下午那场充满未知的会面做准备。 “隐竹”选定的“知返亭”是一家隐藏在繁华区深巷,只接待会员的僻静茶楼。带着残余的忐忑,谢庭推开了雅间的门。 他抬起头,准备好面对一个饱经沧桑、眼神锐利甚至阴郁的艺术家时,他瞬间愣住了。 走进来的青年,身形颀长,穿着简单的米白色棉麻衬衫,面容干净俊美得不似凡人。气质澄澈空灵,像山巅初融的雪水,又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悲悯沉静。这哪里是我认为的“阴暗画师”?分明是误入凡尘的神祇! 最初的震惊过后,深谈开始了。谢庭阐述着《蚀光》的剧本核心——对权力**的揭露,对人性在黑暗中挣扎与选择的拷问,以及对那线微弱却永不熄灭的人性之光的追寻。隐竹安静地听着,偶尔提问,寥寥数语却总能切中要害。他谈起苦难并非为了歌颂,而是为了揭示;谈起艺术的责任不是粉饰太平,而是为沉默者发声;谈起人性中的光与暗,如同硬币的两面,无法分割。他的语调平和,眼神深邃,话语间流淌着一种经历过极致淬炼后的通透与力量。 谢庭越听越激动,血液都在沸腾。他不再仅仅是被对方的外表惊艳,而是被那灵魂深处与自己艺术理念高度共鸣的纯粹与力量彻底征服!他甚至为自己无端的猜测感到深深的内疚。这就是他要找的林煦!不,林煦就是为他而生的角色!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隐竹先生,” 谢庭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紧,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恳切,“我有个非常、非常疯狂的请求!请您……考虑出演林煦!男主之一!没有人比你更懂他!你的存在本身,你的经历,你的眼神,你的沉默……就是林煦最好的诠释!我需要您!” 这个提议无疑石破天惊。叶筠明显愣住了,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第一次掀起了明显的波澜,带着震惊和审视。空气仿佛凝固了。谢庭屏住呼吸,等待着判决。漫长的几秒后,他看到叶筠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说:“我需要一点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是反复的沟通、剧本研读、角色探讨。谢庭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和诚意。最终,叶筠被剧本的深度和谢庭的执着打动,也或许是因为他内心深处那份想要“发声”的渴望,他点头了。 签约仪式在“锐意光影”谢庭的办公室进行。一切条款确认无误,双方郑重地在合同上签下名字。 谢庭放下笔,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是梦想落地的巨大喜悦和如释重负。他主动伸出手,笑容灿烂:“合作愉快,隐竹老师!以后就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了!” 他顿了一下,带着点终于可以放下生疏的轻松,自然地问道:“对了,聊了这么久,还没正式请教老师您的真名?以后在剧组也好称呼。” 隐竹也放下笔,抬起眼,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看向谢庭,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叶筠。” “叶……筠?” 谢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 他看向合同上明晃晃的名字! 这个名字! 这个他听了无数遍、从那个刚化形的小家伙口中反复念叨的名字!这个代表着弟弟鸣锐心底最深执念的名字!这个他本以为会淹没于人海的名字!竟然……竟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毫无征兆地,从眼前这位被他视为艺术知音、灵魂共鸣者、即将饰演《蚀光》男主的“隐竹”口中,清晰无比地说了出来?! 谢庭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擅长编织离奇的故事,笔下写过无数匪夷所思的情节,但从未想过,如此戏剧性、如此宿命般的转折,会如此真实地、沉重地砸在自己头上!他像是瞬间被抽离了现实,置身于自己编写的剧本之中,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片混乱的茫然。他下意识地看向叶筠——这个外表如神祇、内心承载深渊、刚刚成为他剧组男主之一的青年——他竟然和鸣锐日思夜想的“叶筠”拥有一样的名字?!那个曾经拥有鸣鸣,又不得不放手的人?! 一个理智的声音在脑中尖叫:重名!一定是重名!中国那么大,叫叶筠的人何其多! 鸣锐的叶筠是生活在A市老城区出租屋里、为医药费挣扎的少年,而眼前这位是M市画廊力捧的天才艺术家“隐竹”——云泥之别!更何况…… 谢庭眼前闪过几年前的画面:鸣锐攥着他的袖子站在A市那片已成废墟的拆迁工地前,茫然望着推土机碾过的瓦砾堆。他们按领养文件上的地址找到鸣鸣旧主的出租屋,却只看到断壁残垣上喷着鲜红的“拆”字。鸣锐弯腰从泥里抠出半块印着草莓图案的塑料门牌(那是叶家曾租住的门牌),死死攥在手心直到流血。那时谢庭就认定:那个叫叶筠的男孩,早已被生活的洪流冲散在人海。 那个在贫困线上挣扎的叶筠,也许在签下拆迁协议时大概已用尽最后力气,哪还有余裕攀登艺术巅峰? 然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带来的冲击,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理智的堤岸。那刻在弟弟灵魂里的名字,那代表了一段无法割舍过往的名字,此刻就签在《蚀光》的合同上!这巧合本身,就充满了令人窒息 的宿命感! 叶筠敏锐地捕捉到了谢庭瞬间的失态和眼中翻涌的剧烈情绪。他微微蹙眉,带着一丝疑惑和探究:“谢先生?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谢庭猛地回过神!强大的自制力在瞬间强行拉回了失控的思绪。他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脸上已经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点阳光和沉稳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惊涛骇浪和深深疑虑。 “没,没什么问题!” 谢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掩饰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洞察天机般的了然,“只是觉得……太巧了。叶老师,我相信这次合作,对我们彼此来说,都是一种幸运。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 他加重了最后四个字,意味深长。 叶筠看着谢庭迅速恢复常态,虽然对方那句“太巧了”和“命中注定”让他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但对方坦然的态度让他没有深究。他微微颔首,唇角也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一种艺术家式的宿命感认同:“能参演《蚀光》,与谢先生合作,也是我的荣幸。” 合同签署完毕,叶筠告辞离开。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谢庭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重重跌坐回宽大的皮椅里。他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指尖冰凉。 脑海中,两个画面疯狂交叠闪现: 很多年前,那个冬日午后,被司机抱进来的航空箱,箱门打开后,怯生生探出头、用黑曜石般眼睛打量世界的金色幼犬——鸣鸣。 刚刚离开的,那个气质空灵沉静、眼神深邃如渊、签下“叶筠”名字的青年——林煦的扮演者。 命运的齿轮,竟然以如此荒诞而宏大的方式,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刻,轰然咬合! 他亲手找来的、拯救他项目的灵魂演员,名字竟然和弟弟鸣锐寻找了多年、念念不忘的旧主一模一样!无论是不是同一个人,这名字本身带来的冲击力都足以撼动他的心神。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神经。他该怎么做?告诉鸣锐?让他立即来验证?他几乎能想象到鸣锐知道这个名字后会是如何的激动、狂喜,甚至可能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但这会不会吓到刚刚签约、对一切还不知情的“叶筠”?万一不是?万一只是重名呢?贸然将弟弟的过往(尤其是狗变人这种惊世骇俗的部分)告诉一个可能是陌生人的演员,后果不堪设想!会不会影响《蚀光》的拍摄?谢庭捏了捏眉心——他是商人,《蚀光》是他押上身家性命的艺术豪赌。叶筠是唯一能演活林煦的钥匙,他绝不允许任何变数毁掉这把钥匙! 无数个念头在谢庭脑中飞速旋转。最终,一个决定清晰起来。 不说也不问。 至少,现在,不说也不问。 如他真是鸣鸣的叶筠,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既然名字已经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出现,就让他们自己去发现、去碰撞吧。 而他,谢庭,只需要在一旁,确保这个舞台足够安全,让这场充满悬念的相遇,在最自然、最动人的时刻,水落石出。让他们见面后,鸣锐自己去询问,或许是最好的答案。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城市。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带着点神秘、又充满玩味和期待的弧度。 回家后,谢庭将他手中《蚀光》的剧本递给鸣锐,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期待:“鸣锐,看看这个。我的新剧。男主角之一的陈朗。一个热血、正义、坚守光明的警察。我觉得……他是你的。” 鸣锐接过剧本,快速翻阅。陈朗的形象跃然纸上:初出茅庐却充满理想,在黑暗**中坚守原则,用行动守护心中的正义之光。 “哥,” 鸣锐抬起头,眼神明亮而认真,“为什么是我?这个角色……很重要。” 他知道谢庭对这部剧的重视,也知道男主号的分量。另一个男主,林熙,一直未能敲定演员,他知道哥哥对于选角的严格,为何让他演绎这个和林熙搭配的灵魂角色。 谢庭看着他,目光深邃,带着兄长特有的温情与制片人的锐利。 原因有三个: 第一,我追求角色灵魂的契合。谢庭指着剧本,“陈朗身上的光,那种近乎本能的正义感、在浊世中不肯妥协的赤诚……鸣锐,这就是你!是谢家给你的教养刻在你骨子里的东西,是你作为‘谢鸣锐’这个人,最本真的底色!你不需要‘演’他的正直,你站在那里,就是陈朗需要的那道光!这是任何技巧都无法替代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 第二,哥想让你演‘光’。谢庭的手轻轻按在鸣锐肩上,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哥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从一只懵懂的小家伙,经历迷茫、学习规则、找到热爱、学会担当。你一路走来,克服了那么多属于‘异类’的困惑,最终在人类世界站稳脚跟,还能用你的天赋和努力去温暖、影响他人。陈朗在剧里守护的是什么?就是人性中不灭的光明!哥让你演陈朗,是想让你把你自己成长过程中所领悟到的、所践行的‘守护光明’的力量,通过这个角色传递出去!这是哥对你最大的认可,也是哥认为你能带给这个角色、带给观众最宝贵的东西。” 他凝视着鸣锐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更深邃、更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宿命论的暗示: 第三,因为林煦。谢庭的指尖点了点剧本上另一个男主的名字,“另一个男主,林煦,我也找到了。一个非常特别、灵魂深处有着巨大力量的人。哥暂时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但哥有种强烈的预感……”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如果命运真如我们曾猜测的那样玄妙,那么这部剧,将不仅仅是一部作品。它会是……一份迟来的、最意想不到的礼物。即便不是,” 谢庭的眼神变得锐利而专业,“那个饰演林煦的人,他的名字本身,或许就能在你心里激起最真实的涟漪。陈朗和林煦,他们需要的是灵魂层面的相互照亮与牵引。我相信,这个名字所承载的过往,无论它指向谁,会激发出你潜意识里最深沉、最本真的情感,是任何排练都无法复制的默契火花!这对整部剧至关重要。” 谢鸣锐彻底怔住了。哥哥的前两点理由已经让他心潮澎湃,而这充满神秘感的第三点,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的巨大涟漪!那份对“叶筠”的刻骨思念瞬间被点燃,在胸腔里猛烈地冲撞。林煦的扮演者……会是谁?名字?礼物?难道……?!巨大的猜测和难以言喻的期待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看着谢庭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信任、骄傲、期许,以及那深不可测的、洞悉命运般的目光,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个角色邀约,这是哥哥在用最专业、最深情、甚至带着点“导演式”布局的方式告诉他: 鸣锐,在哥心里,你早已不是那个需要被时刻保护的小金毛了。你是能独当一面的演员,是能传递光与力量的、值得信赖的存在。你,本身就是哥想要在《蚀光》中呈现的那道,刺破黑暗、永不屈服的光!而这场与“林煦”的相遇,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哥为你精心准备的、探寻真相或淬炼演技的独特舞台! “哥……” 鸣锐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和一丝因巨大猜测而产生的微颤,他用力地、无比郑重地点头,眼神如淬火的磐石,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决心与探究的光芒,“我演!我一定演好陈朗!我……等着见到‘林煦’!” 这不仅是对角色的承诺,更是对哥哥这份深沉信任、复杂布局与亲情的回应。对叶筠的思念在心底剧烈翻涌,那份微光此刻被谢庭的话语点燃成了熊熊烈焰。它依然是方向,但此刻,它更成为驱动他深入陈朗灵魂、迎接这场充满未知与宿命感重逢的强大动力。他渴望用陈朗这个角色,证明自己的成长,回馈家人的爱,成为荧幕上真正的光芒,也渴望……在“林煦”面前,找到那个答案,或者,演绎出最真实、最震撼的碰撞! 命运的舞台已经搭好。属于谢鸣锐的星光之路,正通向那个与他灵魂共振的、名为林煦的神秘画师,也通向那道最初温暖过他、失散多年、名字被哥哥赋予特殊意义的微光。重逢,已在弦上,只待幕启。 谢庭疼爱弟弟,是一个好兄长,但他也是一个商人,他选择不说也不问。如果不是,他说了可能会影响《蚀光》的拍摄,他好不容易找来的演员,他不能用这个来冒险。如果是,不需要他说,两个人迟早会遇见。与其他说,比如让两人自己发现,碰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引路人 第11章 重逢 剧本围读会的气氛严肃而专注。“锐意光影”宽敞的会议室里,主创团队和主要演员围坐长桌。谢庭坐在主位,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长桌对面那两个空降的男主角身上。 叶筠(隐竹)坐在那里,依旧是那身素净的棉麻衬衫,气质沉静如水。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剧本,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无法侵入他的世界。只有当需要朗读林煦的台词时,他才抬起眼,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将林煦那份蚀骨的痛苦、隐忍的谋划和深藏的悲悯,丝丝缕缕地注入冰冷的文字,让整个会议室都为之屏息。 即将饰演陈朗的谢鸣锐坐在他斜对面。从踏入会议室、听到“林煦扮演者——叶筠”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就凝固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叶筠! 这个刻在他灵魂深处的名字!真的是他吗?那个曾经给予他温暖花园和最终放手的主人?他强迫自己将目光死死钉在剧本上,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立刻冲过去质问的冲动。 围读开始了。谢鸣锐努力将全部心神投入到陈朗的角色里。他朗读着陈朗充满正义感和理想主义的台词,声音清亮坚定,眼神灼灼,试图用角色的外壳包裹住自己汹涌澎湃的内心。然而,当他的目光偶尔、不可避免地扫过对面的叶筠时,那眼神里翻涌的复杂情绪——震惊、难以置信、狂喜、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却无法完全掩饰。 叶筠敏锐地感受到了这束不同寻常的目光。当鸣锐再次看向他时,他微微抬眸,迎上那道视线。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叶筠的心底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这双眼睛……里面盛满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但那纯粹的黑色光泽,那专注时微微眯起的样子……为何……会让他产生一种遥远而模糊的熟悉感?仿佛在记忆深处某个蒙尘的角落,曾见过类似的光。但这念头一闪即逝,快得抓不住。他微微蹙眉,将这丝异样归结为演员入戏太深或是对角色的特殊反应,并未深想。 围读会在一种微妙的暗流中持续着。叶筠沉浸在林煦的世界里,鸣锐则一半是陈朗,一半是即将喷发的火山。谢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辨。 会议终于结束。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陆续收拾东西,带着讨论后的疲惫或兴奋离开。会议室渐渐空旷下来。 叶筠没有立刻起身。他拿着剧本,走到主位的谢庭身边,指着其中一段关于林煦在怀疑郑砺锋就是杀害苏怀瑾的真凶、却遭遇警局异常坚决拒绝调查后的心理描写,微微蹙眉:“谢先生,关于林煦此刻的内心独白,我有些不同的想法。剧本上写的‘愤怒的火焰’可能过于外放。结合他之前的经历以及他为了苏怀瑾那份善意而燃起的微弱希望此刻被权力无情碾碎,我认为他此刻的情绪核心不是喷发的怒火。” 叶筠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在体会那种极致的冰冷:“那应该是……一种更深沉的、将一切情感瞬间冻结的死寂。愤怒当然有,但它被巨大的荒谬感和彻底的绝望瞬间冰封了。就像……就像滚烫的金属猛地浸入冰水,不是熄灭,而是瞬间凝固、硬化,变成一种冰冷刺骨、能割裂一切的决绝——‘淬火的刀锋’。这种内敛到极致的爆发力,或许更能体现他灵魂被现实彻底撕裂、进而做出那个冰冷决定的痛楚与必然。” 谢庭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身体前倾,认真地看向叶筠指出的地方,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强烈的认同与兴奋:“精辟!‘愤怒的火焰’确实流于表面,甚至有些廉价了!‘淬火的刀锋’——冰冷、坚硬、致命! 这个意象太贴切了!它完美抓住了林煦那一刻的本质:希望破灭后的绝对冰冷,以及由这冰冷催生出的、义无反顾走向毁灭的终极决断! 这比简单的愤怒深刻百倍!这更符合林煦!我们可以仔细讨论一下,如何调整台词和表演节奏……” 两人很快沉浸在关于角色深度的专业探讨中,完全忽略了周围。剧本摊开在桌上,谢庭拿着笔快速记录着叶筠的想法,叶筠则用手指轻点着剧本,阐述着自己的理解。他们之间的气场,是纯粹的艺术碰撞。 谢鸣锐:急急急,好想问,但是需要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重逢 第12章 相认 而此刻,在会议室的另一端,谢鸣锐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他将散落的笔一支支仔细地插回笔袋,把剧本页角抚平,再一本本摞好,动作刻意放慢了好几拍。他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时不时地、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和紧张,瞥向那边正在热烈讨论的两人——尤其是叶筠专注的侧脸。 他的心在胸腔里狂跳,那个名字像一团火在灼烧着他的理智。叶筠! 他就在那里!近在咫尺!他多想立刻冲过去问个明白!但他看到哥哥和叶筠沉浸在严肃的艺术探讨中,那份专业和投入让他不敢贸然上前打扰。他只能强压下翻腾的渴望,像个等待老师下课的小学生,焦灼地、耐心地(或者说假装耐心地)等待着那个询问的时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谢鸣锐来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假装整理背包带子,假装查看手机(屏幕根本没亮),假装对墙上的海报产生了浓厚兴趣……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合理地拖延时间。 终于,谢庭和叶筠似乎达成了初步共识。谢庭合上剧本,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太好了,叶老师,您的见解总是能直击要害!这样调整,林煦的层次感就出来了!” 他抬头,这才发现会议室里只剩他们三个,而谢鸣锐还在那边“磨蹭”。 “鸣锐?还没走?” 谢庭有些意外,随即了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就是现在!鸣锐深吸一口气,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他不再犹豫,猛地站起身,几步绕过桌子,站定在刚结束讨论、正将剧本收起的叶筠面前。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人烫伤,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发颤: “叶……叶老师!” 叶筠闻声抬起头,看到神情异常激动的谢鸣锐,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疑惑:“谢老师?还有事吗?” 他刚才专注于和谢庭的讨论,完全没注意到鸣锐的异常滞留。 “我……”鸣锐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紧紧盯着叶筠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出了那个在他心中盘旋了许久、此刻终于有机会问出口的问题: “您……您以前,有没有养过一条狗?一条金毛……叫……叫鸣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鸣……鸣?”叶筠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身体猛地一震,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椅背上发出“哐”的一声轻响。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神情激动、目光灼灼的青年,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名字在疯狂回响——鸣鸣! 那个被他亲手放开的、刻在心底最深处的名字!怎么会从这个年轻人口中说出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叶筠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骇和混乱。 谢鸣锐的声音带着哽咽,急切地想要证明,“因为我就是鸣鸣!那个……那个你在A市花园和出租屋里养的小金毛!你画画的时候,我就趴在你的脚边!那年冬天……那年冬天你……”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巨大的情感冲击让他几乎无法组织完整的语言。 叶筠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摇着头,眼神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本能的抗拒:“不……不可能!这太荒谬了!鸣鸣……它……它只是一条狗!你……” 他无法理解,这完全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是真的,叶筠!” 一直沉默旁观的谢庭适时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他走到两人身边,目光温和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叶筠,“我知道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请相信我,也相信鸣锐。他不是人类,或者说,他曾经不是。他来自一个……与我们认知不同的地方。当年,你放他自由,将他托付给我父亲。他后来……化形成了人。这些年,他一直在我身边长大。他的名字,谢鸣锐,是我们为他取的,名字中保留了‘鸣’字,指的就是‘鸣鸣’。” 谢庭的解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叶筠混乱的思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他看看谢庭,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里充满了孺慕、委屈、狂喜等复杂情绪的青年……那份深埋心底的、对鸣鸣的刻骨记忆,与眼前这张年轻俊美的面孔,还有那双让他莫名熟悉的黑眼睛……某些碎片开始以一种极其荒诞却又无法忽视的方式强行拼凑! “鸣……鸣?”叶筠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想触碰眼前人的脸颊,却又在咫尺之遥停住,仿佛怕惊碎一个过于美好的幻梦。 “是我!真的是我!”谢鸣锐用力点头,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顺着年轻英俊的脸庞滑落。他主动向前一步,微微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那只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掌上。肌肤相触的瞬间,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熟悉和温暖感,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了叶筠的全身!那种感觉……超越了视觉和听觉,是铭刻在生命底层的印记!是鸣鸣扑向他怀里撒娇时皮毛的温度,是湿漉漉的鼻尖蹭过他掌心的触感! “鸣鸣……”叶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和失而复得的巨大震撼。他不再犹豫,那只停在半空的手终于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抚上谢鸣锐湿润的脸颊,指尖描摹着那陌生又熟悉的眉眼轮廓,仿佛在确认一个消失了太久太久的奇迹。“真的是你……我的……鸣鸣?” 最后两个字,轻得如同梦呓,却承载了跨越了漫长时光和生命形态的厚重情感。 “是我!叶筠!是我回来了!”谢鸣锐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眼前这个他思念了无数个日夜、支撑他走过迷茫岁月的人。叶筠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带着同样巨大的冲击和迟来的狂喜,用力回抱住了这个已经长大成人、却依然是他心底那只小金毛的青年。 谢庭站在一旁,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看着叶筠眼中翻涌的震惊、狂喜、释然与泪光,看着谢鸣锐脸上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温暖而欣慰的弧度。命运的齿轮,终于在善意与爱的驱动下,完成了这个迟到却无比温暖的闭环。 相认了,终于相认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相认 第13章 蚀光 几天后,片场。 在片场,叶筠的表演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感,仿佛将灵魂都剖开献祭给了角色。而谢鸣锐则像一道破开阴霾的光,赤诚、坚定,带着理想主义者的光芒。他们,碰撞出惊人的火花。 一天深夜,拍摄告一段落。谢庭在监视器前回放白天的镜头,叶筠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安静地看着屏幕里陈朗(谢鸣锐)那双充满信念的黑眼睛。 “谢先生,”叶筠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那波动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谢谢你。”谢庭抬起头,看着叶筠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动容:“谢我什么?是你演活了林煦。”叶筠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谢鸣锐的身影,缓缓摇头:“不。是我欠您一句谢谢。是谢谢您,您……把他养得这么好。” 谢庭微微一怔,随即更加深刻地明白了。叶筠不只是找回了当年的金毛鸣鸣,而是找到了那份刻在灵魂里的、属于“鸣鸣”的纯粹特质,以及被谢家滋养出的、属于“谢鸣锐”的阳光与担当。他找回了那道他曾经亲手放开的光,如今这道光已成长得如此耀眼夺目。 “他值得。”谢庭笑了,笑容温暖而坦荡,“他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天生的演员。能有他这个弟弟,是我的福气。” 叶筠将目光转向谢庭,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感激、释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谢庭伸出手:“也谢谢你,给了《蚀光》生命,给了林煦灵魂。” 叶筠握住那只微凉的手。他想起了当年那个装着懵懂金毛的航空箱。他满载着不舍,将沉甸甸的爱托付给了谢家。如今,谢庭亲手将这只已经蜕变成耀眼明星、成熟男人的“金毛”,以一种更圆满的方式,还给了他。 谢庭艺术追求陷入绝境时,叶筠随着命运的指引,带着灵魂深处的力量降临,拯救了《蚀光》,赋予了林煦不朽的生命。这不仅是知遇之恩的回报,更是对一个制作人艺术理想最珍贵的馈赠。 谢庭望着监视器屏幕定格画面——那是林煦(叶筠)与陈朗(谢鸣锐)在暴雨中对峙的镜头。画面上,两道被雨水浸透的身影在昏黄路灯下几乎融为一体,他们眼中截然不同的痛苦与坚持如同实质的光束碰撞交织。一种奇异的明悟击中了他。 当两束孤独的光交汇时,彼此的阴影便被照亮——这不是相互吞噬,而是灵魂的蚀刻,在对方生命里留下永恒的印记。这便是《蚀光》最残酷也最温柔的真相,是林煦与陈朗的宿命,又何尝不是此刻片场外,是那两个终于跨越时间与形态再度重逢的灵魂最真实的写照。 正文在这里就结束了,感谢观看。还有好几个番外,来看看呗[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蚀光 第14章 番外[番外] 聚光灯如星河倾泻,将金碧辉煌的颁奖礼现场映照得如同梦幻。《蚀光》——这部承载了太多故事与命运的剧集,在这个星光熠熠的夜晚,迎来了属于它的荣光时刻。 “获得本届最佳原创剧本奖的是——” 浑厚的男声在会场回荡,带着激动人心的停顿,“——《蚀光》!” 雷鸣般的掌声中,谢庭从容起身,脸上是历经风霜后的沉稳笑意。他整理了一下西装,目光却并未立刻投向领奖台,而是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向了侧幕方向。 那里,一道身影在柔和的追光中缓缓走出。并非惯常的颁奖嘉宾,而是——叶筠。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褪去了林煦的阴郁,也收敛了隐竹的清冷,显露出一种沉淀后的、属于叶筠本人的温润与沉静。 他走到舞台中央,从礼仪小姐手中接过那座沉甸甸的、象征着文字灵魂的水晶奖杯。 “恭喜你,谢庭。”叶筠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他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将奖杯郑重地递到谢庭手中。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是知遇之恩的圆满,是艺术理念的共鸣,更是共同守护一个秘密、见证一场奇迹的友情。 谢庭接过奖杯,简短而真挚地致谢。末了,他特意转向叶筠,对着话筒说:“同时,请允许我代表剧组,感谢叶筠先生。他不仅赋予了林煦灵魂,更让‘隐竹’这个名字,从画布的幕后,走到了光影的台前。叶筠,欢迎你来到这个舞台。” 台下瞬间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和议论声。隐竹!那个神秘的天才画家!原来林煦的扮演者就是隐竹本人!叶筠站在聚光灯下,坦然接受着所有的目光。他没有多言,只是微微颔首,一个淡然的微笑,却胜过千言万语。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演员叶筠,他是画家隐竹,更是完整的叶筠。谢庭让叶筠以最荣耀的方式,向世界宣告了他的存在。 典礼继续。当宣布“最佳新人演员”的归属时,叶筠再次被请上台。这一次,他念出的名字是:“谢鸣锐——《蚀光》,陈朗!” 谢鸣锐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的,年轻英俊的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纯粹的光芒。他大步走上台,在接过叶筠手中的奖杯时,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看着叶筠,眼神里有对搭档的感激,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孺慕与归属感。叶筠看着眼前这个光芒万丈的青年,清晰地看到当年那只小金毛眼中纯粹的快乐和依恋,只是此刻,这份光芒更加夺目、更加成熟。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谢鸣锐的肩膀,动作自然,带着无声的鼓励与骄傲。 谢宅的庆祝晚宴温馨而热闹。香槟开了好几瓶,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奖项被随意放在客厅显眼的位置,见证着这个不平凡的夜晚。 夜色渐浓,窗外的城市灯火连成一片温柔的星河。酒过几巡,除了精力旺盛、酒量似乎也继承了些“非人”特质的谢鸣锐还神采奕奕,谢庭和叶筠的脸上都染上了明显的醉意。谢庭眼神有些迷离,嘴角却一直挂着满足的笑意;叶筠素日沉静的眸子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水光,面颊微红,整个人放松了许多,卸下了不少清冷疏离的防备。 “不行了不行了,”谢庭撑着桌子站起来,脚步略有些虚浮,他笑着摆摆手,声音带着醉后的慵懒,“顶不住了,你们年轻人接着聊。鸣锐,照顾好叶筠。” 他像是想起什么,摇摇晃晃地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门,摸索了一阵,拿出一罐熟悉的粉色包装,他给自己倒了一杯。 “喏,”然后他把那罐草莓牛奶塞到谢鸣锐手里,眼神冲叶筠的方向努了努嘴,“牛奶……你给他也倒一杯……解酒的……别玩太晚,我先回房了” 。说完,也不等谢鸣锐反应,便打着哈欠,脚步有些飘忽地朝自己房间走去,把客厅的空间完全留给了剩下的两人。 谢鸣锐低头看看手里的草莓牛奶,又看看独自坐在沙发上、眼神有些放空却依旧温和的叶筠。他咧嘴一笑,动作麻利地打开罐子,倒进一个干净的玻璃杯里,粉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他端着杯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叶筠面前,献宝似的将那杯粉红色的液体推到叶筠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叶筠,快尝尝这个!草莓牛奶!谢庭哥说这是人类世界超好喝的东西!他超爱喝,我也觉得超棒!” 他特意强调了“谢庭哥说”,仿佛这是经过权威认证的美味,迫不及待地想与最重要的人分享这份甜蜜。 叶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低头看着那杯熟悉的粉色液体,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草莓牛奶……”。童年时,这个甜蜜的味道,也是他的最爱。他记得,脚边那只小小的金色毛团总会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腿,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无比执着地舔舐他沾了牛奶的手指,发出满足的呜咽声。 “嗯……是很棒。”叶筠的声音有些低哑,他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熟悉的香甜滑入喉咙,带着久远的、酸涩又甜蜜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他抬头,对上谢鸣锐期待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年那只馋嘴的小金毛,眼眶微微发热。原来有些本能和喜好,真的刻在灵魂深处,跨越了形态与时间。 几天后,一个阳光和煦的上午。谢庭开车,带着谢鸣锐和叶筠来到了A市郊外的墓园。空气清新,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他们在一处并排的墓碑前停下。叶筠蹲下身,仔细地拂去碑上的浮尘,将两束洁白的菊花轻轻放下。谢鸣锐也安静地站在一旁,神情庄重。 “爸,妈,”叶筠的声音平静而温柔,像是在与亲人闲话家常,“我来看你们了。带两个人来。”他顿了顿,目光在身边的两人身上掠过,“这位是谢庭,是他收养了鸣鸣,他是我的……恩人,我的挚友。这位……。你们还记得鸣鸣吗?它现在很好,特别好,它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叫谢鸣锐,他现在是我的家人。” 谢鸣锐也上前一步,看着墓碑上熟悉的面容,郑重地说:“叶伯伯,叶伯母,我是鸣鸣。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当年,给了我温暖的家。请放心,以后,我会一直一直陪着叶筠,我们会过得很好很好。” 谢庭也微微躬身:“伯父伯母,请放心。”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墓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暖而宁静。仿佛有微风拂过,带来无声的回应与祝福。 H市,一个绿意盎然的别墅区。叶筠和谢鸣锐的新家坐落于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绿草如茵,花木葱茏。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照亮了宽敞的客厅。 角落里,一盆龟背竹舒展着宽大而奇特的叶片。在明亮的阳光里,一片嫩绿的新叶正努力地探出头来,叶脉清晰,充满了勃勃生机。他在新的家园里,沐浴着爱意与阳光,向着未来自由生长。 花园的摇椅上,叶筠和谢鸣锐依偎在一起。谢鸣锐的头枕在叶筠的肩上,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耀。岁月静好,时光悠长。他们走过了各自的风雨,跨越了不可思议的鸿沟,最终在这片共同的阳光下找到了归宿。 角落里的龟背竹会继续抽枝散叶,而摇椅上的两人,会这样相互依偎着,分享着同一片天空,同一个未来,直到永远。所有的伤痛与离别,都在此刻化作了掌心相贴的温度,和眼中映出的彼此的身影。这便是命运,在千回百转后,给予他们最温柔的答案。 第15章 番外[番外] 谢庭的人生轨迹,在父母从那个遥远的A市接回一只装在航空箱里的金毛幼犬时,就悄然发生了偏移。他记得那个冬日,阳光清冷,司机将一个带有透气孔的箱子搬进客厅。箱门打开,一团蓬松的、流淌着熔金般光泽的小家伙怯生生地探出头,黑曜石般的眼睛警惕又茫然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带着一种不属于普通幼犬的奇异审视感。它叫鸣鸣。 谢庭蹲下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笑容伸出手:“嘿,小家伙,欢迎回家!” 指尖触碰到温暖柔软的毛发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微弱的、带着不安和巨大好奇的情绪波动。很奇妙,仿佛能直接“触摸”到它的心灵。那时的谢庭没多想,只觉得这只小狗格外有灵性,像是命运随意抛来的一份意外礼物。 后来发生的一切——那个颠覆认知的蜕变之夜,打翻的花瓶,金光中痛苦挣扎又最终化作人形的男孩——彻底重塑了谢庭的世界。恐惧有过,但更多的是身为医者之子、教授之子的本能:保护。父母短暂的震惊后展现出的惊人包容和智慧,让谢庭迅速镇定下来。他们编织了一个关于“挚友遗孤谢鸣锐”的故事,将这个天降的弟弟纳入了羽翼之下。 从那一刻起,谢庭就明白,自己不再仅仅是谢家的儿子,他成了连接两个世界、两种形态的桥梁。他肩上的责任,有了全新的、带着奇幻色彩的分量。 当谢鸣锐刚化型为人时,磕磕绊绊却清晰地叫出“哥哥”时,那份纯粹的依赖和信任,像暖流瞬间击中了谢庭的心房。 谢庭的“弟控”属性大概就是从那时彻底觉醒。 之后的生活中,他看着这个拥有惊人学习能力、却对人类世界规则懵懂无知、时不时流露出小动物本性的弟弟,心中没有一丝排斥或恐惧,只有满满的责任感和一种奇妙的使命感。他成了谢鸣锐融入人类社会的“指路人”,也是他理解自身“异类”本质的翻译官。 鸣锐厌恶学校的条条框框,看不懂人类的虚伪客套。谢庭没有粗暴说教,而是化身为规则的解释者。他用轻松的方式解释背后的逻辑,告诉他哪些是必须遵守的“游戏规则”,为了安全和大家舒服,哪些可以不必在意,甚至鼓励他保留那份独特的敏锐和真诚。“做你自己就好,但也要学会在规则里跳舞。” 他这样对谢鸣锐说,看着弟弟似懂非懂却努力点头的样子,谢庭觉得自己正在小心翼翼地铺设一块块桥板,帮助鸣锐平稳地跨越认知的鸿沟。 无数个夜晚,鸣锐会独自坐在飘窗上,望着A市的方向,低声地念着“叶筠”。谢庭从未感到嫉妒。他理解那份刻骨铭心的羁绊,那是谢鸣锐作为“鸣鸣”时最初的、最纯粹的记忆,是他灵魂的来处。谢庭只是安静地走过去,递上一杯热牛奶,或者揉乱他的金发,用自己阳光般的存在驱散弟弟的孤寂。“想他就想他,这很正常。也许有一天,你们会再见的。” 他这样安慰,语气笃定,仿佛预言。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或许也是连接谢鸣锐与那个遥远过去、那个沉默男孩的桥梁的一部分。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宿命感的责任。 当谢鸣锐曾困惑于自己到底是妖还是人,迷茫地问:“哥,我到底是什么?”当时,谢庭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就是谢鸣锐,是我弟弟。这就够了。妖的能力是你的天赋,好好用它,别让它成为负担。” 他引导鸣锐将那份超强的共情力和洞察力用于理解剧本、体会角色,而不是放大对人类社会虚伪的厌恶。他帮助谢鸣锐将“异类”的困惑,转化为独一无二的优势,搭建起鸣锐内在自信的桥梁。 看着鸣锐从为“被叶筠看见”而拼命学习,到在表演艺术中真正找到热爱、领悟责任、最终在舞台上绽放出夺目光芒,谢庭心中的骄傲无以复加。每一次进步,都像是他亲手铺就的桥板上,又多了一道坚实的印记。 而命运以最戏剧性的方式,将那位名为“隐竹”的画师——“叶筠”——带到谢庭面前,成为他苦苦寻觅的林煦扮演者。他从叶筠手中承接了那只迷失的幼犬,他倾尽心血将这只特别的“幼犬”培养成耀眼的人,而此刻,他又亲手将这个光芒四射的“人”,还给了那个曾经失去他、并同样在黑暗中完成自我救赎的原点——叶筠。 “后来我常想,命运何其慷慨——它让我成为一道桥,渡了一只迷途的小犬走向人性之光,又引着那束光找回他失落的太阳。” 他看着片场里,叶筠与谢鸣锐在镜头下碰撞出的火花。那不仅仅是演员对角色的演绎,更是两个灵魂跨越了时间、形态和巨大伤痛后,在艺术圣殿里的无声对话。 当拍摄结束,看着叶筠走向监视器旁的谢鸣锐,两人之间流动着无需言语的默契与暖意时,谢庭靠在椅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而丰盈的满足感充盈了全身。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他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金色里。 “而我自己,竟也在照亮他人轨迹时,被映照得通体透亮。” 这光,是鸣鸣蜷在谢庭脚边当小暖炉 时,皮毛沾上的温度;是叶筠将《蚀光》从剧本文字炼成视觉史诗时,眼里迸发的星火。 他照亮了谢鸣锐从懵懂小兽到璀璨明 星的成长之路—— 那个雨天叼来毛巾盖住谢庭哭湿的脸的金毛,早已成了谢庭生命不可或缺的血肉至亲; 他照亮了叶筠与鸣鸣的重逢之路—— 而画室里与谢庭讨论分镜到凌晨的叶 筠,又何尝不是剖开谢庭艺术困局的执刀人? 在聚光灯下,叶筠以隐竹之名将最佳影片奖杯递给谢庭时,谢庭亲手把谢鸣锐推上最佳新人的领奖台——他们彼此交付刀刃,也互为刀鞘。 而在这两束光芒终于交汇、碰撞、相互辉映的此刻,他清晰地听到了——命运的巨大齿轮在他耳边轰然转动、精密咬合的声音。那声音诉说着:他亲手接回的那只迷途幼犬,他倾注心血栽培成耀眼星辰的弟弟,通过他亲手铺就的轨迹,走向这场命定的重逢。 他,成了因果的桥梁。 他望着楼下那两个身影:鸣锐正把冰镇的一杯草莓牛奶塞进叶筠手里,自己头顶还滑稽地粘着庆功宴的金箔纸。叶筠伸手替他摘纸片,指尖在灯光下染着未洗净的蓝颜料——那是他改了很多稿的林煦自首戏服色。 嘴角勾起一抹释然而温暖的笑意。桥的使命或许终有完成之时,但桥本身——早已被太阳融化了冰壳,被星火镀上了金边,桥已在渡人渡己的过程中,化为了永恒风景的一部分。 第16章 番外[番外] 仙界,无垢天境。 这里没有日月轮转,只有永恒的星河流淌,仙霭氤氲。在星河最璀璨的漩涡中心,矗立着巍峨的太阳神宫,其光芒照耀万界,却也隔绝了尘世的烟火。神宫深处,并非空寂,总有一道小小的、仿佛由液态阳光凝聚的身影,不知疲倦地追逐着飘散的星屑光点,发出清脆如铃的笑声。他是鸣,太阳神宫的小殿下,天生神胎,贵不可言。他的世界只有纯粹的光与热,无忧无虑,却也空茫一片,不知愁为何物,更不懂“失去”的重量。 与太阳神宫的炽烈辉煌截然不同的,是悬于星河边缘、幽静清冷的隐竹居。它的主人,是掌管星辰轨迹推演与人间文脉气运的隐竹星君——叶。他气质清绝,如万年玄冰雕琢的玉竹,指间常年执一管寒露凝成的笔管,周身萦绕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疏离感。他的职责是观测、推演,并执笔于浩渺星图与人间经纬之上,以笔锋轻拨那细微玄妙的命线丝缕,让既定的轨迹更顺遂些。这需要绝对的冷静与近乎冷酷的洞察力,任何炽烈的情感都是干扰。那看似轻柔的笔尖点落之处,牵动的却是无声的乾坤流转,笔尖流淌的星芒,不带温度,只映照宿命。 命运的丝线却总在不经意间缠绕。 一次星轨异动,叶奉命前往靠近太阳神宫边缘的“碎星滩”修复紊乱的星脉。就在他凝神结印,指尖流淌着冰冷星辉时,一道灼热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他的领域。 “喂!你在做什么?这些亮晶晶的线,好好玩!” 鸣好奇地凑近,金色的眼眸里满是纯粹的兴奋,伸手就要去抓那些被叶梳理的星辉丝线。他的靠近,带着太阳真火的气息,瞬间扰乱了叶指尖的寒星之力,几道星脉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殿下,请退后。” 叶的声音清冷无波,甚至没有一丝责备,只是陈述一个必要的事实。他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将星脉护在身后,动作精准得像预设好的程序。 鸣被那毫无情绪的眼神看得一愣。仙界众生对他,或敬畏,或讨好,或远远避开他周身不自觉散逸的灼热神威。从未有人用这样平静、甚至带着点“麻烦”的眼神看他。那眼神像无风的深潭,丢块石头进去也看不见水花,却莫名地让鸣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你……你是谁?” 鸣歪着头,金色的发丝流淌着光辉,带着天真的探究。他不懂什么叫孤独,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和他见过的所有仙神都不一样,像一块沉在星河深处的、会发光的银玉。 “隐竹星君,叶。” 叶收回目光,继续专注于修复。他的回答简洁到吝啬。 “叶……” 鸣把这个音节含在嘴里念了几遍,觉得很好听,比那些冗长的神号顺耳多了。他开始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叶,在碎星滩,甚至在叶偶尔离开隐竹居去处理公务的路上。叶从不驱赶,也从不回应鸣那些天马行空的问题和分享的各种“奇遇”(多半是他觉得好玩拆了哪个仙府的装饰,或者追逐灵兽惊扰了哪片仙植)。叶只是安静地做自己的事,仿佛身边这团灼热的小太阳并不存在。 偶尔,当鸣玩闹太过,差点撞翻叶手中的星盘时,叶会极快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他滚烫的手臂,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星力,说一句:“小心。” 仅此而已。 这种沉默的纵容,却成了鸣世界里最特别的色彩。他习惯了叶的存在,像习惯了他自己散发的光芒。他不懂叶为何总是那么安静,不懂他眼底那亘古的沉寂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靠近叶,那过于喧嚣耀眼的世界会变得……舒适一点?就像烈日下找到了一片永恒的竹荫。 直到那日,叶被传召至天枢殿。 威严的天帝法旨降下:隐竹星君推演天机、梳理文脉有功,然其神格过于清冷,缺乏对人间至情至性、生离死别的深刻体悟,于大道有缺。需下界历劫,亲尝人间八苦,方能神格圆满,晋位更高神阶。劫数已定,九死一生,方得涅槃。 消息如同冰冷的陨石,砸进了鸣简单炽热的世界。他不懂什么叫“神格有缺”,不懂什么叫“大道”,他只捕捉到最关键的信息——叶要走了!要去一个叫“人间”的地方,经历“九死一生”! “不要去!” 鸣第一次冲进天枢殿,不顾礼仪,金色的眼眸里燃烧着火焰般的焦急,“人间有什么好?又脏又苦!我……我可以把我的太阳真火分你一半,很暖和的!或者,或者我去求父帝,让他别让你去!” 他紧紧抓住叶的衣袖,那衣袖冰凉,如同叶此刻的眼神。 叶看着眼前焦急的小殿下,那双总是充满好奇和活力的金眸里,此刻盛满了真切的担忧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占有欲?叶的心湖,第一次被投入了一颗名为“触动”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他轻轻,但坚定地拂开了鸣的手,声音依旧平静:“殿下,此乃天命。劫数亦是机缘。” “什么天命机缘!我不要你走!” 鸣的任性被点燃,他习惯了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从未被拒绝过。叶的平静在他眼中成了冷漠,让他又气又怕,一种即将失去重要之物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不懂什么是责任,不懂叶的使命,他只知道,他不想让这个人离开他的视线! 叶下界之日,仙门洞开,轮回之力牵引着他清冷的身影。就在叶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仙门光芒中的刹那,一道更耀眼的金光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叶——!等等我!” 是鸣! 他根本不知道下界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仙凡有别,更不知道强行闯入他人的命劫会引发何等恐怖的连锁反应。他只知道,他要跟着叶!他不能忍受叶独自去那个据说很可怕的地方!他凭借着太阳神宫小殿下的尊贵神格,竟短暂地冲破了仙凡壁垒的阻隔! 然而,天道自有其规则。强行介入他人命劫,尤其是干扰一位需要“九死一生”来淬炼神格的星君,其反噬是毁灭性的。 就在鸣的身影触及仙门光芒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而宏大的天道之力轰然降临!鸣周身那足以焚灭星辰的太阳真火被瞬间压制、剥离!他那高贵的先天神胎之躯在规则之力的碾压下发出痛苦的悲鸣,金光寸寸碎裂、坍缩!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强行拽入冰冷水中的火球,所有属于“仙”的力量和形态都在被剥夺、重塑! “不——!” 只有一声充满惊骇和剧痛的嘶鸣在仙凡通道中回荡,随即彻底湮灭在轮回的洪流里。 当叶在凡尘的混沌意识中苏醒,成为那个精密运转如仪器的少年叶筠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命定的劫难之外,被强行叠加了另一重变数。而鸣,则带着被封印殆尽的记忆和一身璀璨却失去神力的金毛,如同被天道遗弃的碎片,落在了A市城西那座臭气熏天的垃圾山外围。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阳神子,只是一只拥有奇异理解力、精力过旺的流浪幼犬,懵懂地守护着灵魂深处唯一记得的名字——“叶”。 为什么是垃圾场?那是天道对鸣鲁莽僭越的惩罚,也是对他高贵身份的讽刺——从九天之巅坠入泥泞尘埃。 为什么无人认识?在人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天道模糊了他的来处,如同擦去一块不该存在的污渍。 为什么叶筠脱口而出“鸣鸣”?那是灵魂深处被轮回抹去却无法彻底斩断的羁绊,是仙界那声撕心裂肺呼唤的回响,是劫数与变数交织时,命线产生的微妙共振。 为什么叶家灾难如此不合理?叶的劫难本该是失去父母后的个人挣扎与崛起。但鸣的强行介入,如同在精密仪器里投入一颗不稳定的高能粒子。他的存在本身就在不断扰动叶的命线,加剧了“蚀”的烈度。父亲叶振华的“关键枢纽”身份与随之而来的滔天债务,正是天道为平衡鸣造成的“错误”而强行施加的、更残酷的“磨刀石”。叶需要失去的更多,经历的黑暗更深,才能淬炼出足以容纳未来“双星辉映”的神格。 而谢庭,他便是天道选中的“桥梁”。 谢家那带大院子的别墅,是天道为化形后的鸣准备的最初港湾。谢庭身上那种阳光与知性混合的特质,他包容的胸怀、敏锐的洞察力和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能力,是引导懵懂小妖融入人间的最佳人选。更重要的是,谢庭灵魂深处那份天然的、强大的“连接”与“守护”特质,让他能成为仙界与凡尘、妖与人、过去与未来之间最稳定的纽带。 为什么鸣会在谢家化形?因为只有在那里,在谢家无条件的爱与引导下,鸣才能在一个相对安全、充满接纳的环境中,完成从兽到人的蜕变,并开始学习他作为太阳神子时从未理解过的课题——责任、规则、爱的边界与付出。谢庭的每一次开解(草坪事件、课堂风波、排练失控),都是在教鸣如何收敛那曾经焚毁星轨的任性之火,如何将力量转化为守护而非破坏。 当谢鸣锐(鸣)在毕业大戏的舞台上说出“我不再仅仅追寻过去某一缕特定的光,因为我已在热爱与责任中学会,如何点燃自身的光源”时,仙界太阳神宫深处,一缕沉寂已久的本源之光轻轻跳动了一下。 当叶筠(叶)在出租屋的绝望深渊中,被自己无意识画下的那点“光”唤醒,决然斩断“黯”的枷锁,以“隐竹”之名重拾画笔,只为灵魂深处的真实而创作时,隐竹居内那株沉寂的玄冰玉竹,悄然绽开了一片新叶,流转着温润坚韧的光泽。 他们都完成了各自的涅槃。叶在人间至暗的“蚀”中,淬炼出了真正不朽的神魂核心,理解了光与暗共生、苦难与力量同源的宇宙法则。鸣则在爱与失去、任性与责任的拉扯中,学会了真正的“爱”——不是占有和追随,而是理解、尊重、成长,并最终以平等的姿态,成为对方生命中的光芒与支撑。 于是,天道再次通过谢庭这架早已铺设好的“桥梁”,让《蚀光》的剧本成为引信,让“隐竹”的光芒吸引来拯救项目的制作人,让“叶筠”的名字点燃尘封的记忆。重逢,水到渠成。谢庭在签约时听到“叶筠”二字的震惊,在围读会结束后目睹两人相认时的欣慰,在颁奖礼上将他们彼此推向荣光的举动,都是这座“命运之桥”,最后的、也是最辉煌的使命达成。 第17章 尾声[番外] 谢庭在《蚀光》庆功宴后的深夜,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没有清晰的场景,只有一片流淌着星光的无垠虚空。他仿佛站在一座横跨璀璨星河的透明长桥中央。桥的一端,是无尽辉煌、散发着灼热光芒的太阳神宫,一只小小的、由纯粹金光凝聚成的幼年金乌,在宫殿门口焦急地扑腾着翅膀,对着虚空发出无声的鸣叫,金色的眼眸里满是依恋和委屈。 桥的另一端,是一片清冷幽静的竹林,竹影婆娑如墨。竹林深处,一个身着素白星纹长袍的清冷身影背对着他,正专注地凝望着面前一片缓缓旋转的星图。那身影挺拔如竹,散发着亘古的宁静与疏离。 而他自己,就站在这座桥的中央。他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仿佛维持这座桥的存在就是他存在的意义。他看到那只小金乌突然不顾一切地振翅,化作一道燃烧的金色流星,猛地冲向竹林的方向!就在它即将飞越桥面、触碰到竹林边缘的刹那——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宏大的力量轰然压下!金乌发出凄厉的悲鸣,周身的光芒瞬间黯淡、破碎,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流火,朝着桥下无尽的、黑暗冰冷的深渊坠落!而那深渊的底部,隐约传来城市的喧嚣和垃圾**的气息…… 谢庭的心猛地一揪,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捞,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就在这时,竹林深处那个清冷的身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梦中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最纯粹的星河,沉静无波地望向金乌坠落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梦境,看向了站在桥中央的自己。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了然与叹息? “唔……” 谢庭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身,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卧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透入。 梦中的悲鸣仿佛还在耳边萦绕,那清冷的银辉与温暖金芒碰撞又分离的景象挥之不去。尤其是最后那个“桥”意念,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沉重与……熟悉? 他揉了揉眉心,哑然失笑:“最近压力太大了?还是《蚀光》的剧本后劲太足?怎么做了这么个光怪陆离的梦……”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书桌上摊开的《蚀光》剧本。剧本扉页,是他当初亲笔写下的创作初衷:“蚀尽黑暗,心光自明;千般磨难,终成渡桥。” “渡桥……”谢庭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梦境中那个宏大的意念与剧本上的字迹瞬间重叠。一丝难以言喻的凉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想起谢鸣锐化形那晚不可思议的金光,想起叶筠画中那直击灵魂的蚀骨之痛与倔强微光,想起自己见到“叶筠”这个名字时灵魂的震颤,想起自己一路走来,似乎总在无意间成为连接点…… 难道……真有冥冥之中的安排?自己这“桥梁”的角色,并非偶然? 他摇摇头,将这过于玄妙的念头压下。 “也许,有些人,有些事,生来就是为了相遇和重逢的吧。” 谢庭喝了一口水,低声自语,将那个离奇的梦境归结为艺术家的敏感与疲惫。 无论梦预示了什么,现实是美好的。谢鸣锐找回了他的叶筠,叶筠驱散了孤寂,而《蚀光》照亮了无数人的心。这就够了。 谢庭拉上窗帘,将那缕扰人的城市霓虹隔绝。他回到床上,却再无睡意,只是睁着眼,在黑暗中回味着那个梦的碎片,以及“桥”字背后,那沉甸甸又暖融融的宿命感。一丝模糊的、近乎敬畏的猜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悄然漾开,留下久久不散的涟漪。仙界的一切被梦境模糊地折射,人间的圆满则无比真实。神君的劫与悟,鸣的罚与得,最终都在这人间烟火里,化作了谢庭掌心紧握的温度,和心中那盏为家人长明的暖灯。 第18章 我最后的话[番外] 致叶筠: 叶筠,你好。 写下你的名字,指尖都在发颤。你是我,又不是我。你是我心中那个在冰层下挣扎、最终用画笔凿开缝隙的理想自我。我看到你坐在出租屋里,屏幕的光映着你空洞的眼睛,像极了无数个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我自己。那份剥离感,那种为生存出卖天赋的钝痛,我懂,太懂了。 但谢谢你,谢谢你画下了那幅“光”。谢谢你最终推开了那扇积灰的窗,选择成为“隐竹”。你让我看到,即使在最深的绝望里,灵魂深处那点星火也从未真正熄灭。艺术不是奢望,它是我们存在的证明,是呼吸的出口。你走过的路,像一盏微弱的灯,照在我脚下这片同样晦暗的泥泞里。我会学着像你一样,握紧属于自己的笔,哪怕现在它还画不出清晰的线条。谢谢你没有放弃,你让我相信,我的黑夜,也终会过去。请继续坚韧地生长吧,隐竹。 一个正在寻找自己画笔的人 致鸣鸣/谢鸣锐: 你好,鸣鸣,小金毛,小太阳。不过现在,该叫你谢鸣锐了。 你知道吗?每次写到你在花园里奔跑,阳光把你的毛照得像流动的金子,我的心就像被暖烘烘地晒着。你舔开叶筠心墙的那一幕,是我流着泪写的。那是我多么渴望给我的猫,却没能给够的温暖和勇气。把你送走时,叶筠的沉默和剜心之痛,我尝过,就在把猫笼递给别人的那个下午,空气也是那样死寂。 看到你在谢庭的爱护下长大,变得那么好,那么耀眼,我一边笑一边哭。你找到了自己的舞台,拥有了理解你的家人,还那么执着地追寻着叶筠。这像是一个梦,一个替我实现的、关于爱和重逢的美梦。你让我知道,被迫的放手不代表爱的终结,也许在某个平行时空,或者未来的某一天,那份温暖真的能跨越山海,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归来。谢谢你依然记得那个最初的名字,记得那份纯粹的依恋。请继续发光吧,谢鸣锐。替我抱抱那个在寻找归途的自己。 一个曾弄丢过“阳光”的人 致谢庭: 谢庭,你好。 你大概是这个故事里,我最想成为,也最想遇到的人。你像一座桥,一座坚固、温暖又充满智慧的桥。你接住了迷途的鸣鸣,给了他名字、家庭和无条件的包容。你看着他跌跌撞撞,闯祸、迷茫,却从不放弃引导,把他身上那份“异类”的特质,转化成了舞台上耀眼的光芒。你对鸣锐的爱,深沉、理性又充满远见,是真正的“守护”而非“束缚”。 当命运把叶筠带到你面前,你敏锐地捕捉到灵魂的共鸣,更以惊人的魄力和善意,促成了那场石破天惊的重逢。你搭建了舞台,守护了秘密,最终让失落的星辰得以重聚。你不仅是谢鸣锐的引路人,也是叶筠艺术生命的伯乐,更是这个温暖闭环的缔造者。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种可能——成为一个能稳稳托住他人、能识别灵魂微光、能在命运齿轮转动时顺势而为并默默守护的人。你让我相信,世界上存在着这样的力量:理解、承担、指引,并将破碎的光重新聚拢。在我感到前路迷茫、孤立无援的时候,你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盏遥远的灯塔,提醒我,也许我的“谢庭”就在路上,也许有一天,我也能成为别人的“桥”。谢谢你,谢庭。请继续做那道温暖而坚定的光。 一个渴望被照亮,也渴望照亮他人的旅人 感谢愿意点进来,阅读这个故事的你们。感谢遇见,希望你们都可以找寻到自己灵魂深处的光。[红心][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我最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