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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枝头上的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府衙大牢的深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汗臭和绝望混合的气息。昏暗的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晃动的鬼影,更添几分阴森。


    哐当一声,沉重的铁门打开,穗娘被狱卒粗暴地推进一间狭窄潮湿的牢房。


    “老实待着!得罪了巡抚大人,有你苦头吃!” 狱卒骂骂咧咧地锁上牢门。


    明珠踉跄一步才站稳,粗布衣裙上沾满了灰尘。她环顾四周,三面是冰冷的石墙,一面是粗如儿臂的铁栅栏,地上铺着发黑发霉的稻草,角落里放着一个散发着恶臭的便桶。唯一的光源来自走廊远处那盏昏暗的油灯。


    从未有过的屈辱和寒意瞬间包裹了她。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何曾想过有一天会被关在这种地方?但很快,愤怒压倒了恐惧。裴珩!那个冷面阎王!她咬紧下唇,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哟,新来的?细皮嫩肉的,犯了什么事啊?” 隔壁牢房传来一个沙哑猥琐的声音。


    明珠冷冷地瞥了一眼,黑暗中隐约能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趴在栅栏上,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她没有理会,走到相对干净些的墙角,抱着膝盖坐下。现在不是害怕或赌气的时候,她必须想办法出去,或者……把消息传出去!粮仓!裴珩那个蠢货根本抓不住重点!


    时间在死寂和隔壁囚犯时不时的污言秽语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哗啦声。


    “吃饭了!吃饭了!” 一个老狱卒提着个木桶,挨个牢房分发食物。


    轮到明珠这间,老狱卒从桶里舀出一勺稀得能照见人影、散发着淡淡霉味的米粥,倒进栅栏外一个豁口的粗陶碗里,又扔进一个硬邦邦、颜色发黑的杂粮窝头。


    “喏,你的。”


    明珠看着那碗浑浊的粥和可疑的窝头,胃里一阵翻腾。但她知道,必须吃下去,保存体力。她深吸一口气,端起碗。


    粥很稀,很凉,带着一股陈年谷物的闷味,实在难以下咽。明珠强迫自己小口喝着。吃到一半时,她用窝头在碗底刮了刮,想把最后一点粥刮干净。


    忽然,她的动作僵住了。


    昏暗的光线下,她清晰地看到,那粗糙的窝头上,粘着几颗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颗粒。她心头猛地一跳,将窝头凑到眼前,借着栅栏外微弱的光线仔细辨认。


    不是砂砾!


    那几颗小东西,有着椭圆形的身体,小小的脑袋……是虫子!储粮害虫!


    明珠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想起在苏怀瑾那里学过的仓储知识,想起那些栩栩如生的害虫图谱。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颗小东西抖落在还算干净的稻草上,强忍着恶心,凑得更近,屏住呼吸观察。


    体形微小,深褐色,鞘翅上有细微纵纹……这是……米象。一种极其常见、繁殖力惊人的储粮害虫,它们啃食谷物胚芽,导致粮食失去发芽能力,品质严重下降,更重要的是,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仓储环境恶劣、管理不善的铁证。


    这虫害在粮仓里至少已经存在、繁衍了数月甚至更久,粮仓的环境,恐怕已经……


    粮仓的所谓“亏空”,恐怕根本不是简单的贪墨,而是因为长期管理不善,导致虫害肆虐、粮食霉变腐烂造成的巨大损耗。


    那些贪官污吏,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职甚至监守自盗,就将这巨大的窟窿转嫁到本就艰难求生的农民头上,强行征收所谓的“亏空粮”。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污,这是系统性的崩坏,是蛀空了国家根基的毒瘤!


    只抓几个贪官,不解决虫害和仓储管理的问题,明年、后年……悲剧只会重演。裴珩那个蠢货,还在外面抓人审账,却不知真正的祸根正在粮仓深处疯狂啃噬。


    一股巨大的焦虑和责任感瞬间淹没了明珠。必须立刻让外面的人知道,尤其是那个冷面巡抚裴珩,他手里有兵权,只有他才能立刻封仓、彻查虫害。


    明珠猛地扑到铁栅栏前,对着走廊大喊:“来人!来人啊!我要见巡抚大人!我有重要案情禀报!事关粮仓根本!”


    她的喊声在寂静的牢狱中回荡,带着急切和不容置疑。


    很快,脚步声响起,一个老狱卒脸上带着不耐烦:“吵什么吵?巡抚大人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老实待着。”


    明珠压下急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诚恳,“求您通融,我真的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事关粮仓亏空真相。这关系到无数百姓的生计,求您帮我传个话给巡抚大人,或者……或者给城郊的苏怀瑾苏大家也行!” 她报出了师父的名号,希望能有点用。


    “苏大家?” 老狱卒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上下打量了一下明珠,“你是苏大家的什么人?”


    “我是……我是他的远房侄女,跟着他学农的!” 明珠连忙道,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身份,“您看这个!”


    她指着地上稻草里那几只小虫,“这是从牢饭里发现的,米象虫!粮仓里肯定有更严重的虫害这些虫子啃食粮食,造成大量损耗,这才是粮仓亏空的真正原因之一,必须立刻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老李头凑近栅栏,眯着眼看了半天地上的小虫,脸色也变了变。他在这牢里干了半辈子,也隐约知道些粮仓的腌臜事。眼前这姑娘说得头头是道,眼神清澈急切,不像说谎,还扯出了德高望重的苏大家……


    他犹豫了。这姑娘得罪的是巡抚,帮她传话风险太大。可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粮仓……他想起自己乡下那些靠天吃饭的穷亲戚。


    明珠看出他的动摇,立刻摘下耳朵上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这是她浑身上下唯一值钱、又不起眼的东西了。


    她迅速将耳坠塞进老狱卒从栅栏缝隙伸过来的手中,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求您!就说‘穗娘在府衙大牢,粮仓有蠹,米象为证,速救!’ 苏大家知道这个,一定会明白,也会重谢您的。这对耳坠,是定金!”


    冰凉的珍珠入手,老李头的手抖了一下。他看看明珠焦急而真诚的脸,又看看手里这对成色不错的珍珠耳坠,再想想粮仓可能的巨大隐患,一咬牙,将耳坠紧紧攥在手心,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道:“你……你等着,就帮你跑这一趟,但成不成,可不敢保证。”


    说完,他匆匆转身。


    明珠靠在冰冷的栅栏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但她的心依旧悬在半空,希望……寄托在这个老狱卒身上了。


    师父,您一定要收到消息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似乎不止一人。


    “陈先生,这边请那姑娘就关在前面。” 又是一个狱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陈先生?明珠心中一动,警惕地抬起头。


    昏暗的烛火的照耀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铁栏杆外,正是当初麦田边上的那个书生。


    他怎么会来这里?是巧合?还是……裴珩派来的探子?明珠心中瞬间升起无数疑问和戒备。


    陈砚隔着栅栏,一眼就瞥见了粗布麻衣,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女。他心中微动,面上却保持着温和与关切。


    “穗娘姑娘?” 陈砚开口,声音刻意放得轻缓,“在下陈砚,我们曾在田间见过的,不知道姑娘还没有印象,听闻姑娘因冲撞巡抚大人入狱,特来探望。”


    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狱卒手里提着的简陋食盒,“带了些干净的水和食物,希望姑娘别嫌弃。”


    明珠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现在看谁都觉得可疑。


    陈砚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姑娘在田埂上所言,忧国忧民,令陈某感佩。只是……这牢狱之地,非姑娘久留之所。不知姑娘可曾向家人传讯?若有需要,陈某或可代为通传一二?” 他话里有话,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明珠。


    代为通传?


    他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向外面传递消息?


    还是在暗示可以帮忙,借机套取什么?


    她想起自己刚刚托老狱卒送出去的信和耳坠,心提到了嗓子眼。


    绝不能被这个人发现!


    “不劳陈先生费心。” 明珠的声音冰冷而疏离,带着拒人千里的戒备,“我孤身一人,无亲无故。至于冲撞巡抚?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倒是陈先生您,消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了?” 她反将一军。


    陈砚被她反问得一滞。这姑娘,戒备心太重了,像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


    他总不能说,因为他是巡抚裴珩,整个府衙的动静都瞒不过他吧?他得知这个胆大包天的“农女”被投入大牢后,鬼使神差地,就以关心案情的书生“陈砚”身份过来了。


    “咳,” 陈砚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陈某恰好在府衙附近访友,听闻此事,心中挂念姑娘安危,故而来探视。姑娘方才在田埂上,曾言及虫蛀……不知姑娘此言,是激愤之语,还是……有所依据?” 他终于问出了此行的关键。


    虫蛀!明珠心头剧震!他果然是为这个来的!是裴珩派他来探口风的吗?她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告诉他?不,他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万一他是粮仓贪官一伙的,打草惊蛇怎么办?或者,他转头告诉裴珩,裴珩那个刚愎自用的家伙会信吗?


    “依据?” 明珠抬起下巴,故意用一种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我一个乡下农女,能有什么依据?不过是看那老伯可怜,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罢了!陈先生不是也说了吗?‘无凭无据,不可妄议’!如今我身陷囹圄,就是妄议的下场!请回吧,莫要被我连累了!”


    她说完,转过身去,背对着栅栏,摆出拒绝再交谈的姿态。


    陈砚看着少女单薄却倔强的背影,眉头深深锁起。她的话,充满了自嘲和尖锐的讽刺,像是在发泄不满,又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她越是这样,裴珩心中那丝疑虑就越发清晰。


    无凭无据?口不择言?


    可她那时的眼神,那份斩钉截铁,绝不像信口雌黄。而且,她此刻的戒备和抗拒,也太过反常。


    难道……粮仓真的有问题?他需要立刻回去,重新审视那些账册,甚至……亲自去看看粮仓的实际情况,不能再仅仅依靠审讯了。


    “姑娘……保重。”


    陈砚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不再多言,转身对狱卒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阴暗的牢狱走廊。


    听着脚步声远去,明珠才缓缓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栅栏外,手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陈砚……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你的出现,是福,还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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