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二年,亓军与蛮族的终局一战,以蛮族溃败奔逃告终。大亓不仅成功收复南境,更向西戎彰显了国力。此举如悬剑于侧,令其不敢轻起犯境之念。
武安三年,天下无事。
武安四年,烽烟暂歇。
武安五年,四海晏然。
……
武安九年,西戎照往年一样派来使者互通友好。这是双方本该无事的第九年,可是谁也没料到使者来的第一天就出了意外,使者被杀了!
使者的头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只剩身子在画阁三楼的帷帐里躺着。
使者死因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他殒命的地点——画阁,这画阁的主人正是当朝丞相黎平。
亓京谁都知道,黎平生平别无所好,唯独痴迷于开馆当掌柜。有他做这画阁的靠山,平日里自然是门庭若市,客流不绝。
如今这画阁出了这等大事,可真是非同小可。使者暴毙之地偏巧是黎相的产业,这本就够引人揣测了。
寻常画阁哪有这般分量,此刻风波骤起,就像平静水面投下巨石,涟漪定会一圈圈荡开。
周遭看客窃窃私语里,早藏了无数“丞相”“使者”“灭口”之类的零碎猜测,谁都知道这事绝不可能轻易了结。
黎平闻听此事已早早赶到中和殿,周遭一片静默,御案前的帝王背对着他,良久才出一言:“锦和,你先起来。”
黎平应声起身,心里却忐忑的七上八下,“谢陛下。”他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紧,黎平垂着眼帘,视线落在金砖地面的纹路里。
“朕是相信你的,”背对着他的身影终于转了身看向他,“只是...你得拿出证据才能平了此事。”
帝王话落,黎平额上的汗滴直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他忙不迭应道:“臣定找出真凶,不负陛下厚爱!”
“嗯。”
无人再作声,殿内复归死寂,连一点点轻响都格外分明。
“浮白,摆驾肃仪殿”,帝王的声音不辨喜怒,在空阔的殿宇内荡开。
阶下宫人忙不迭应喏,随之膝头触地的闷响自殿内蔓延至外,一片脊背俯伏。
殿外銮铃响声渐远,明黄仪仗彻底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黎平紧绷的脊背才缓缓舒展,指尖沁出的薄汗在朝服上洇开一点浅痕,他垂在袖侧的手才微微蜷起。
黎平从帝王那句平淡的吩咐里,咂摸出一丝未宣之于口的意味,那西戎使者的性命原是轻如鸿毛的。
毕竟这几年大亓国力日隆,兵甲锋利,府库充盈,早已不是当年需与西戎虚与委蛇的光景;便是真要挥师西进,踏平那片蛮荒之地,亦非难事。
但明面上,大亓还需暂且维系这层虚与委蛇的平和,断不能骤然撕破脸皮。如此一来,他只需寻得实证,将那西戎使者的死坐实为一场意外便好。
而最好的托词,莫过于在酒色二字上做足文章——譬如醉后失德、私斗殒命,或是沉溺声色、暴毙于温柔乡中。
如此一来,西戎纵有千般说辞,终究是自家使者失德在前,落了口实。届时大亓占尽情理,他们便是再有怨怼,也断断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念及此节,黎平紧绷的肩背微微松弛下来,袖中的手悄然舒展开,掌心那层薄汗也似散了些,心头悬着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
这几日春意渐浓,三月将近,宫墙内的桃花已密密匝匝绽了满枝,粉白花瓣落得阶前遍地轻红。
朱漆殿门虚掩着,一股清雅的沉水香便循着缝隙幽幽沁入鼻尖,不浓不烈,恰好漫过女子衣袂。
殿内垂着层层叠叠的霞影纱,被穿堂风拂得轻轻晃荡,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幔,隐约可见一扇十二折的缂丝屏风立在当中。
“殿下,”虞鹤凝绕过屏风,来到寝阁内。只见妆台前搁着一面磨得极亮的铜镜,一身孔雀蓝缂丝裙的少女正坐在镜前描眉。
“你可算来了,鹤凝。”穆嫣眉眼弯弯,语带雀跃地从妆奁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珐琅盒子。
盒面掐丝缠枝纹在廊下透进的天光里泛着细碎金光,她轻轻掀开盒盖,取出内里一支羊脂玉瓶,笑道:“这是西域新贡的蔷薇露,你闻——”
说着便拔开瓶塞,一缕清冽甜香顿时漫开来,带着些微晨露的润意。“只需这么一滴,”她用银簪尖蘸了些许,往虞鹤凝袖口一点,“保管三日里,走哪儿都带着这股子花香。”
“多谢殿下。”虞鹤凝微微屈膝行礼,目光落在那支玉瓶上,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驯与感激,指尖轻轻拂过方才被点了蔷薇露的袖口,果然一缕甜香顺着动作漫了上来。
“殿下找鹤凝来不只是因为这个吧,”虞鹤凝询道。
“就是叙叙旧啊,”穆尧面上带笑,讨好似的对她道。
“殿下莫要欺我,”虞鹤凝眼波流转,语气带了几分了然,“你我前日才别过,此刻便提‘叙旧’?”
“我是真心邀你共品新香!”穆嫣微微嘟唇,眼底却藏着几分试探,“鹤凝,莫非你不愿与我共处?”
虞鹤凝故作沉吟,指尖轻点下颌,忽而勾唇打趣:“这可难住我了——昨日刚识了位投契的新朋友,殿下这问,倒是迟了半步。”
“你!”穆嫣脸上的娇憨瞬间垮了,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了些委屈的颤音,“你怎的这般狠心?当真不愿陪我了?”
见她动了真容,虞鹤凝忙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掌心温煦,语气软了几分:“好殿下,方才是我顽笑了,莫要当真。”
穆嫣仍别过脸轻哼两声,余光却瞥见自己被攥得牢牢的手——这人看似清瘦,指力却稳得很,任她挣了两下也纹丝不动。
终究还是泄了气,罢了,论力气,她确实讨不到半分便宜。
“现在可以说了吧,”虞鹤凝道,“找我什么事情啊”。
“听说西戎使者死在了我们上次去的画阁里唔…”穆嫣刚出声就被虞鹤凝抬手捂住了嘴巴,她眨着眼睛看向虞鹤凝,很是好奇。
虞鹤凝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紧紧贴着穆嫣的唇瓣,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飞快扫过四周。
“嘘——”她压低声音,气息拂过穆嫣耳畔,“最怕隔墙有耳。”
直到确认周遭无人,虞鹤凝才缓缓松开手,指腹不经意蹭过穆嫣柔软的唇角。穆嫣刚要追问,就见她指尖在自己掌心飞快写了个字:“假。”
穆嫣瞳孔微缩。上次去画阁时,那西戎使者还捧着西域琉璃盏,笑说要以良驹换中原墨宝,怎么会突然……还是“假”死。
“你干的?”
“不是。”
“那就好。”穆嫣舒了口气,放松了不少。
“上次我吃了半盏茶过来,那使者就没气了。鹤凝,你说谁干的这事呢”穆嫣疑惑。
虞鹤凝摇头。
“画阁是黎相的地盘,可就算他与使者有怨,也不会选择这么明显的地方动手。何况他一向为人平和;”
“莫非是柳……”穆嫣话音未落,倏然转头与虞鹤凝对视,二人目光相触的刹那已然心照不宣,各自明了了对方未出口的话语。
“猜疑归猜疑,‘树’大人素日里虽常给黎大人使些绊子,但这次的事,是不是他手笔,还真不好断定。”虞鹤凝细析道。
“嗯……你说得在理。”穆嫣蹙着眉,“总归与我们无干,方才不过是有些忧心。毕竟上次我们恰巧撞见,想来不至于被牵扯进去吧?”
“你是公主,我是郡主,他们总不至于把主意打到我们这些局外人身上。再说,我们本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放宽心便是。”
“听你一番话,我的心才算真的落了底。”穆嫣展颜。
她眉宇间那点紧绷的忧色渐渐舒展开来;看向虞鹤凝的眼神里也不自觉漾起几分信赖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