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近些年来,许是因为仙界要求过高,规矩条例严格,被踢出去的人也不在少数。仙界人数急剧减少,质量虽好,但数量过于稀疏。
昆仑之巅的浩天楼外,本该是云霞缭绕的仙境,此刻却飘着鹅毛大雪。咫昭仙君(estj)修长的手指搭在汉白玉雕栏上,指尖凝结的冰晶折射出冷冽的光。他望着远处被雪幕模糊的游龙园轮廓——那里本该四季如春,如今枝头却压着沉甸甸的积雪,偶尔传来竹条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从未见昆仑落雪..."他低声自语,呼出的白雾在寒风中顷刻消散。天界灵力日渐稀薄,就像他掌心化开的雪水,无论如何攥紧都会从指缝流失。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种每一步都精准控制在七寸的节奏,整个仙界除了继仁仙君再找不出第二人。
咫昭没有回头,只是注视着雪地上新添的脚印。那些脚印排列得如同尺量,连陷入积雪的深度都分毫不差,直到对方在三步外站定,他才缓缓转身,浅蓝色广袖扫过栏杆积雪,发出簌簌轻响。
"继仁(ISTJ)仙君。"咫昭抬手虚扶,指尖在碰到对方手臂前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我叫你前来,是想麻烦你前往一趟天枢阁,去找一趟纱颜,去找到流失的仙力的去向。”咫昭的话不容辩驳的严厉。
“遵命。”
但当那袭织金绣云的华服掠过视线时,咫昭终于忍不住按住太阳穴。雪光映照下,继仁衣摆上的星纹银线刺得他眼睛生疼。"等等。"他声音里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你是要去谈判,不是去赴蟠桃宴。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仙界连仙力去向都没办法查了吗。"
继仁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束,手指抚过腰间玉带时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舍:"可《天界使臣仪轨》第七章明确规定..."
咫昭皱起眉头,不禁扶额,而后甩出一件麻衣给他,说道:“这是命令。”
2.
西南妖界,这片他已有两百年未曾踏足的土地,早已面目全非。记忆中贫瘠、荒蛮的山峦沟壑,如今竟处处笙歌,流光溢彩,说是穷奢极欲的“极乐之地”,毫不为过。
巍峨的黑色山岩被凿穿、雕琢,依着险峻山势,无数楼阁亭台层层叠叠地攀附其上。这些建筑风格诡谲艳丽,飞檐翘角上悬着琉璃风铃,檐下挂着永不熄灭的暖红妖灯。一道道蜿蜒曲折的空中连廊,如同巨兽盘结的筋络,由粗壮的妖藤缠绕固定,将所有屋舍串联,最终都汇聚向山巅那座最为宏伟的建筑——天枢阁的底层。
天枢阁本身也早已不是旧时肃穆模样。曾经象征妖界中枢的巍峨楼阁,其下两层如今被焚焰妖王改造成了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温柔乡,成了妖界名副其实的“摇钱树”。一踏入,声浪与混杂的香气便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天枢楼的一层是巨大的空间被刻意营造出迷离昏惑的氛围。穹顶高悬着巨大的琉璃灯盏,投射下变幻不定的、带着暖昧色调的光斑。中央,一方由整块温润黑玉打磨成的圆形舞台光洁如镜,正中央,一名身姿曼妙的舞娘赤足点地,正忘情地旋舞。她身着轻薄如雾的纱衣,缀满细碎的晶石,随着她令人目眩的胡旋,纱衣翻飞,晶石折射着灯光,在她周身划出一道道流动的、璀璨的光弧。急促的羯鼓声、缠绵的琵琶音与妖异的箜篌声交织在一起,催动着心跳。
舞台四周散落着无数矮几软榻,妖魔鬼怪、精魅异族,自然不乏仙族的,形态各异,或倚或卧,推杯换盏。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甜腻香气——是顶级的龙涎香、妖域奇花夜魅萝的芬芳,以及最烈的“醉妖红”酒气,还有……丝丝缕缕挥之不去的、属于**的靡靡气息。调笑声、喘息声、碰杯声不绝于耳,构成一片令人沉沦的混沌。
继仁站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旋涡边缘,他眉头紧锁,清俊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疏离。眼前的景象让他喉头滚动,几乎是下意识地低斥出声:“成何体统!”声音虽轻,却带着仙家特有的清正之气,可惜瞬间就被喧嚣吞没。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目光如电,迅速扫视着周围。任务要紧——找到通往天枢阁更高层的隐秘通道才是关键。然而,视线所及,尽是沉迷享乐的妖物和复杂的雕花隔断,通往楼上的阶梯入口似乎被巧妙地隐藏在这片奢靡的迷宫中。几番搜寻无果,他心头微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爬上眉梢。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一道暧昧的、带着点撩拨意味的黄色光束,如同活物般,从舞台方向悄然延伸,不偏不倚地笼罩在他身上。光束仿佛带着温度,让他瞬间成为这昏暗空间里一个突兀的焦点。
未及反应,一阵香风伴着清脆的环佩叮咚声已袭至身侧。方才还在舞台中央如火焰般旋舞的身影——纱颜(esfp),此刻竟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无声无息地伏在了他的肩头。带着舞后的微热和薄汗,隔着衣料传来一种危险的暖意。
她仰起脸,妖媚的容颜近在咫尺。眼尾用金粉勾勒得狭长上挑,眸光流转间媚态横生。涂着鲜艳豆蔻的纤长手指,正提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鎏金酒壶,壶嘴几乎要贴上他的唇。
“仙君~”她的声音带着舞后的微喘,慵懒又勾人,像羽毛搔刮着耳膜,“远道而来,不尝尝我们妖界最好的‘醉生梦死’么?”她将酒壶又凑近了些,馥郁的酒香混合着她身上独特的魅惑体香,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毒药。
继仁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下意识地微微侧头,想要避开这过分的亲昵,目光却正撞上纱颜近在咫尺的脸。她饱满的红唇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兴味。那**裸的审视和挑逗,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几乎是本能地,他阖上双眼,双唇无声地快速开合,心中默念起清心定神的轻信诀,试图驱散这无孔不入的魅惑与那扰人心神的香气。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珠渗出。
纱颜将他这细微的抗拒和强装的镇定尽收眼底。她低低地、带着气音笑了。那只没拿酒壶的手,涂着同样艳丽豆蔻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挑起了继仁线条清晰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睁开眼再次面对她。
她凑得更近,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他敏感的耳廓,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垂,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气声,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道:“仙君若不喝……”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他瞬间僵硬的侧脸线条,“……可就不告诉你,那缕仙力的去向咯~”
如同惊雷在心底炸响!仙力去向! 这正是他此行的核心目的!纱颜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击溃了继仁强筑的心防。他猛地转回头,死死盯住纱颜近在咫尺、笑靥如花的脸,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她怎么会知道他是仙族以及仙力流失?!她到底知道多少?!
巨大的信息冲击和任务压力瞬间压倒了所有矜持和抗拒。他不再犹豫,一把夺过纱颜手中的酒壶,仰起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竟是将那壶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滚烫的液体如同岩浆般灼烧着喉咙,一路烧进胃里,激得他眼眶微红。几乎是立刻,那抹灼热感便不受控制地从耳根蔓延开来,迅速染红了整只耳朵,并一路向下,将他素来清冷的脖颈也染成了绯色一片。
“噗嗤——”纱颜看着他这副狼狈又强撑的模样,再也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她整个人几乎要挂在他身上,柔软的腰肢扭动,胸前的晶石随着她的笑声叮咚作响,媚态横生,引得周围几道目光都聚焦过来。“有趣得紧呐!”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指尖轻轻划过他依旧滚烫的耳廓,留下一点冰凉的触感,“好酒量!那……且在此稍候片刻,待我献舞一曲,再来与仙君……细、谈。”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慢,带着无尽的暗示。
话音未落,她已如一只灵巧的蝴蝶,翩然从他肩头滑落,赤足点地,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再次旋入了那中央舞台的光晕之中。
继仁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那烈酒和纱颜的话语钉在了原地。辛辣的酒意还在胸腔里翻腾,脸上和颈间的热度尚未退去,混杂着震惊、窘迫、急切和一丝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恼怒。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纱颜重新成为舞台的中心,看着她在那片迷离的光影中,随着更加狂放激烈的乐声,再次舞动起来。那舞姿妖娆魅惑,每一个眼神似乎都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志在必得。他在喧嚣鼎沸的人群中,像个误入歧途的迷途者,只能傻傻地、心乱如麻地,看着那抹掌控着他此行关键的红影在光影中摇曳生姿。
3.
纱颜在舞台中央的最后一旋,如同燃烧殆尽的烟火,带着令人心悸的余韵骤然停歇。鼓乐声歇,满堂喝彩与口哨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然而,那抹明艳的身影却并未如继仁所期盼的那样,向他翩跹而来。她只是朝着他所在的方位,投来一个意义不明的、带着钩子的媚笑,随即轻盈地转身,如同一条滑溜的蛇,瞬间消失在舞台后方翻涌的纱幔与缭绕的烟雾之中。
继仁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却被涌动的人潮和弥漫的酒气牢牢钉在原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一种被戏耍的无力感和任务悬而未决的焦灼感交织升腾。烈酒的后劲似乎此刻才真正上头,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一股阴冷滑腻的气息无声无息地靠近。一名身形纤细的妖侍出现在他面前。这妖侍下半身是覆盖着幽暗墨绿鳞片的蛇尾,在地面蜿蜒滑动,悄无声息。上半身虽是人形,但脸颊、颈侧还残留着几片未能完全化去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蛇鳞,竖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黄色。
“仙官,”蛇妖的声音尖细,如同蛇信摩擦,“天玑台有请。”它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大厅最深处一面毫不起眼、雕刻着繁复藤蔓花纹的石壁。
继仁强压下心中的疑虑和酒意带来的眩晕,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蛇妖的蛇尾滑过光滑的黑玉地面,来到石壁前,伸出覆盖着细鳞的手指,在藤蔓纹路几个特定的节点上快速点过。石壁上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是浓稠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
蛇妖率先滑入黑暗,继仁紧随其后。甫一踏入,身后的缝隙便悄无声息地合拢,将外界的喧嚣、光影、气味彻底隔绝。瞬间,五感仿佛被剥夺。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耳畔是死寂的真空,连空气都变得凝滞冰冷,带着一种古老岩石和未知力量的沉重气息。
“请问姑娘,此处便是天玑台了吗?”继仁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音,更显得空旷而诡异。
前方的黑暗中,蛇妖并未回答,只是竖起一根覆盖着细鳞的手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它的竖瞳在黑暗中幽幽亮起两点微光。紧接着,它双手结出一个复杂而妖异的印诀,指尖流淌出幽鹅黄色的妖力,如同墨水滴入清水般在前方的虚空中晕染开来。一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由无数扭曲符文构成的结界门户无声地显现。蛇妖示意继仁跟上,两人迅速穿过门户。
结界在他们身后瞬间闭合、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而就在结界消失的刹那,引路的蛇妖身形骤然溃散,化作一道细长、柔韧、散发着柔和月白色光芒的光束,如同一条活着的、有灵性的丝线,猛地向前方更深邃的黑暗中绵延伸展而去,在绝对的漆黑中划出一道清晰的指引路径。
继仁定了定神,沿着这条唯一的光源向前走去。脚下触感奇特,并非坚硬的岩石,而是一种温润、微凉、带着弹性的物质,如同行走在某种巨大生物的皮革上。四周的黑暗并非空洞,而是蕴含着某种沉重、粘稠的质感,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窥视。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自己单调的脚步声和那条寂静延伸的光束相伴。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空隧道,前方浓稠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摇曳的光明。那光芒极其微弱,像是风中残烛,却如同磁石般牢牢吸引着他的视线。随着距离拉近,那光芒逐渐清晰——是一盏造型奇异的黄金灯盏,灯盏被一只纤纤玉手随意地托着。灯芯并非凡火,而是一小簇鹅黄色的、不断跳跃变幻形态的火焰。
光束精准地停在了那托着灯盏的指尖。
借着这鹅黄的火焰微弱的光晕,继仁看清了光源旁的人影。
依旧是那身明艳夺目的纱颜,明黄色霓裳此刻在鹅黄火焰的映照下,那黄色显得更加深沉华贵,衣料上仿佛流动着暗金色的暗纹。之前跳舞时繁复的发髻已经松散开来,只用一根镶嵌着硕大幽暗黑珍珠的赤金长簪松松垮垮地挽起一半青丝,另一半如瀑布般慵懒地披散在肩头与胸前,几缕碎发垂落在光洁的额角。她斜倚在一张铺着厚厚雪白兽皮的贵妃榻上,姿态闲适得像一只午后休憩的猫,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却足以致命的雍容华贵。
那熟悉的、带着魅惑笑意的眼神穿透幽暗,精准地落在继仁身上。她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甚至可能……一直透过某种方式,看着他穿过黑暗的每一步。
继仁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他压下翻腾的思绪,上前几步,在那鹅黄火焰所能照亮的范围边缘站定,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仙家使节礼,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在下司文仙君继仁,见过天枢妖主。”礼数周全,声音清朗,试图在这诡秘之地维持仙家的体面。
贵妃榻上的人影动了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玩味的鼻音。“呵……”她缓缓坐直身体,动作间环佩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脆。那盏鹅黄的灯盏被她随意地放在榻边一张同样造型奇诡的黑金曜石小几上,火焰的光芒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