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魂何以分十六》 第1章 第一次初见 1. 西北边境的战事原本是入门级新手村任务,谁料将领是废铁,一个外戚作为三十万大军将领,竟然被一千军队打的东逃西窜,还成就了敌方的一段佳话。 护岚(ISFJ)的出现可谓是雪中送炭,救军队于水火,成就了启天的一段佳话。 护岚将军之前八战八捷帮助启天夺得漠北,而后也便顺理成章封为漠北侯,在那里才五年,就金牌召回成为京官。 那一年她灭了西北诸小国,成为了整个启天的大英雄。那一年墨烬(ESTP)靠着这场战役,卖护岚同款武器“愈霜”缩小版以及画有废铁将领的狗头的靶子赚的盆满钵满。 剑是销泥如铁的,靶子是遇风就倒的,货是不给退的。作为珍藏版的东西又没有让他们真的拿去用。 很快,墨烬的名声便传遍西北,理所当然墨烬的名字也就出现在皇商的竞选名单上。 墨烬看着名单暗自得意,不愧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少年英才,纵然没有宰相之权,那又如何,他有陶朱之富啊。 到京已然是五天后了,他拿着东西便快步赶至起明殿…外面,公公正命令太监把商贾带来的东西一一呈贡。 内殿里依稀听见女子在撒着娇,皇帝在内哄着,这次的目标是为了让贵妃高兴,大抵那个女子便是贵妃吧。 “西北贾,墨烬。”尖锐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墨烬一激灵回道:“在。” “所呈何物?” “此乃极品羊脂玉竹节簪子,‘竹雨’。” 这位贵妃其实入宫前是顶清高的人,可能…呃……为爱入宫吧,反正变化好像蛮大的。不管她之前是装清高还是真清高,面对这个无处不体现着高洁的东西,她没有理由拒绝。 果然,墨烬成功了。 此后的日子可谓是芝麻开花节节高,顺风顺水顺财神,一跃成为启天的首富,墨烬也就过上了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日子。 这天是墨烬在京的第五个大年,路上早已被积雪覆盖,寒冷却也热闹,但墨烬在京并无亲人,往常他都会出去到烟花之地游戏人间,说是往常,是因为今年,他正跪在地上迎接着皇帝。 只有他一人,连公公都在门外等候。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商墨烬,近些年你仗着这个身份,没少耀武扬威,干了些什么,做了什么勾当不用我一一细说吧。”皇帝的声音从墨烬的上方传来,一句一句的话激得让墨烬寒毛倒立。 “草,草民惶恐……” “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皇帝站了起来,向他慢慢走近。 “草,死皇帝你不要过来啊,你在过来你的脚就要贴到我的脸了!!!”墨烬暗暗叫苦。 可能是对自己有点自知之明,离墨烬还有一尺的距离停了下来:“帮我找到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 启天皇室不是神族后裔不老不死吗,花那功夫找个屁长生不老药啊。 “我给贵妃找的。”皇帝补充道。 “是……” 走过墨烬的身边:“今夜,朕一直在宫内,并没有见过你。” “草民明白。” 既然接了这个活,墨烬在初二也便加紧赶到龙脉,去寻找雪山上的那个长生不老药。 2. 俗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墨烬躺在他新造的宅子中吃着葡萄,但也已然不会一门心思放在生活质量上。表面虽说风平浪静,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派去的人迟迟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倒是皇帝的催命符一张又一张的送来。 夜色如墨,寒星隐匿。积雪覆盖的山野在月光映照下泛着幽幽冷光,像一片死寂的银海。墨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靴子早已湿透,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冻得他牙齿发颤。 "神药有灵,只待有缘人……"他低声念叨着那个老药师的话,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什么狗屁缘分,不过是骗那些将死之人最后一点希望的把戏。但他不得不信——因为找不到那株传说中的"雪魄灵芝",皇帝会让他必死无疑,但倘若找到他就可以在皇帝不知晓的情况下,分杯羹。 三天了。 墨烬几乎翻遍了这座雪山所有可能生长灵药的地方。峭壁缝隙、冰封的溪流旁……别说仙草,连根杂草都没见到。饥饿和寒冷开始侵蚀他的意志,眼前时不时泛起黑雾。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操……" 一个踉跄,墨烬脚下一滑,整个人从陡峭的乱石坡上滚了下去。尖锐的岩石划破他的衣衫,在背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天旋地转间,他下意识护住头部,直到"砰"的一声闷响,身体重重砸在什么东西上。 潮湿的腐叶气息涌入鼻腔。墨烬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掉进了一处隐蔽的山谷。这里没有积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腥甜味。更诡异的是,周围的树木全都扭曲生长,树皮上布满了暗红色的纹路。 "这地方……不对劲。" 他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右手下意识去摸插在腰间的佩剑。可当他把剑尖抵在地上借力时,剑身却像是戳进了一团软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噗嗤"声。 墨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拔出剑,借着月光看清了剑尖上沾着的黏液——那不是泥土,而是一种半透明的胶状物,正缓缓沿着剑刃滑落。 心跳陡然加速。墨烬顾不得背上的伤痛,用剑疯狂刨开脚下潮湿的泥土。随着一层层腐叶被掀开,地下的东西逐渐显露出来—— 那是一团丑陋的、蠕动的肉块。 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病态的暗红色光泽。当剑尖碰到它时,肉块竟然微微收缩了一下,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雪魄灵芝……不,这他妈是太岁吧?"墨烬喃喃自语。虽然长得恶心至极,但传说中越是奇形怪状的灵药,功效就越强。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抓向那团肉块—— "嗖!" 一道蓝光破空而来,精准地刺穿了他的手掌。鲜血喷溅在肉块上,竟被瞬间吸收殆尽。 "啊——!" 钻心的疼痛让墨烬发出一声低吼。他猛地抬头,看向暗器飞来的方向。只见一个身影从树梢轻盈落下,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那人戴着银色面罩,只露出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 最让墨烬震惊的是她手中的剑——通体晶莹如冰,剑身缠绕着丝丝寒气,正是传说中的"愈霜"。 "护岚将军,"墨烬舔了舔嘴角的血迹,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半路劫道,这可不符合你的风骨啊。" 面罩下的唇角微微扬起。护岚将军缓缓抬起剑尖,声音比雪山的风还要冷:"墨公子,偷铸''愈霜''赝品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风骨?" 3. 原来一直要寻找的雪魄灵芝,只是一个谎称。太岁,才是长生不老药的药引。 武力不敌护岚,太岁自然归她所有。 最后随便用了一个灵芝,混一点百年人参,杂七杂八混在一起,便进贡给了皇帝。 祸不单行没想到高手之外仍有高手,墨烬自以为他已然达到非常狡诈的境界,没想到人参竟然是假的。供应给墨镜的竟是断肠草。但是当墨镜得知后,着急忙慌的拿着一个止血丹药去面圣之时,却见皇帝已经吃了那毒丹。 不过大抵无妨天启统治者不会死亡,除非降下神罚,否则…… “皇,皇上驾崩了!” 这皇帝也是假货?!怪不得每天鬼鬼祟祟找不死药。这下好了,把自己趁早送上西天。 宫墙上的夕阳像泼翻的胭脂,将整座皇城染成血色。墨烬缩在朱漆宫门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上面刻着"皇商"二字,此刻却烫得像块火炭。 那他不就是清除反贼了吗?!那躲个屁啊,墨烬整了整织金蟒纹的衣领,刚要迈出宫门,脖颈突然一凉。 又是“愈霜”!这把剑已经第二次划破他的皮肤,这次又打算在他脖子上留多久的伤痕。 墨烬眼珠一转,肩膀立刻垮了下来:“护岚大将军,我们有事好说,把剑放下。” “皇商墨烬,刺杀圣上,按律当诛九族。”背后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不是你官逼民反的吗! “护岚大将军,草民一心为民除害,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啊!”,剑锋又逼近半分,一缕血丝顺着银亮的剑身滑落,墨烬挤出两滴眼泪,“草民虽知谋杀皇帝乃是死罪,但为了黎民百姓草民这贱命死几百回都值!” “侮辱圣上,你知何罪!” 你这么尊敬,你怎么不把太岁给他吃了。装什么保皇党,反贼就是反贼。 “护岚大将军,我说的不是圣上…是,是,是卖我假药的那个狗贼!”袖中暗袋突然破裂,预先藏好的姜粉扑进眼里,这下真让他泪如雨下,“草民冤枉!” 护岚收回利剑墨烬转身想把戏演到尾,但转身的刹那间便怔住了。即使放到以后几百年。回想那眼初见夕阳西下,一眼即惊鸿。不知是不是银色铠甲过于耀眼,折射出千万点碎金般的光芒。那一瞬间墨烬倒有些不敢直视,许是色胆包天,他抬头想再看她一眼,但忽然却转身说:“此人可疑,暂押大牢。”话音刚落,便转身离去。 “煞风景。” 4. 牢房里的湿气渗入骨髓,墨烬缩在角落,听着老鼠在稻草堆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三天了,自从被护岚亲手拿下关进这天牢,他就没合过眼。每当闭上眼,那些毛茸茸的东西就会爬上他的身体。 "啊——老鼠!woc!"墨烬猛地跳起来,疯狂拍打自己的衣袍,声音在阴森的牢房中回荡,甚至盖过了远处受刑犯人的惨叫。 "你还当你是皇商啊,你给老子闭嘴!"狱卒不耐烦地用铁棍敲打牢门,震得铁链哗啦作响。 墨烬喘着粗气,额头渗出冷汗,却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大哥,我求你了,给个老鼠药吧!药不死老鼠,药死我也成!" 狱卒啐了一口,正要骂人,突然神色一肃,转身向外行礼。墨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牢门外——护岚将军。 她穿着蓝色轻甲,腰间佩剑,墨烬下意识闭了嘴,喉结滚动了一下。 护岚示意狱卒退下,缓步走到牢门前。墨烬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松木香,与牢房的腐臭形成鲜明对比。 "我问你,先帝之死,是不是你有意而为之。"护岚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 墨烬的大脑飞速运转。护岚爱护百姓众所周知,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守旧派,无法容忍像先帝这种并非神族血统的人登上皇位。他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算计。 "自然,护岚将军。"他声音忽然变得坚定,"草民听闻我天启国君不死不灭,但那反贼前几个月秘密夜访,让我寻长生不老药,说什么想让他的妃子长生。" 说到这里,墨烬偷瞄护岚的表情,见她眉头微蹙,知道自己押对了宝。他继续道:"我迫于威压才寻千年人参,可转念一想此等狗贼必心中有鬼,断然不敢过问太医,故斗胆换成极为相似的断肠草,以助天下之大道。" 护岚眯起眼睛,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谎言。墨烬心跳加速,却强自镇定。他忽然发现,护岚的眼睛在昏暗的牢房里呈现出一种罕见的蓝色,像是冬日里的霜雪。 "墨烬,"护岚突然直呼其名,让他心头一颤,"人人都说你是奸商,巧舌如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墨烬感到一阵刺痛。他确实在撒谎,先帝之死纯属意外,他送的人参并非他有意为之。但此刻,他忽然有些恼怒——为何护岚宁愿相信那些,也不愿相信他一次? "护岚将军,"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我知道人人骂我奸商。但我实在不忍看百姓于水火。不忍看衣冠禽兽,稳坐高堂。用民脂民膏,任人唯亲呐!"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意外地触动了护岚。她神色微动,目光在墨烬脏污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墨烬这才注意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想必这几日为了先帝之事也没休息好。 护岚轻叹一声:"你走吧。" 墨烬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今你弑君,新帝必然会拿你开刀。"护岚继续道,声音比方才柔和了些,"你回你的西北边域,隐姓埋名,此生莫要回京。" 说完,她转身欲走。墨烬忽然慌了神,一把抓住牢门铁栏:"护岚,那我们以后就不能相见了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三天前他还恨她入骨,现在却害怕再也见不到她。护岚的背影僵了僵,片刻后折返回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质帆船,递给他。 "这是..." "可保你一路畅行。"护岚避开他的视线,"也算是还你的太岁。" 他接过玉船,指尖不小心触到护岚的手掌,感受到她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护岚并非他想象中那般。 "找个正经生意做,"护岚收回手,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不要做赝品了。" 墨烬苦笑:"将军教训的是。"他握紧玉船,忽然鼓起勇气问道,"若我洗心革面,可有朝一日还能...还能再见将军?" 护岚已经转身,闻言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天启很大,墨烬。你我各有前路。" 墨烬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阴暗的走廊尽头,心中五味杂陈。 狱卒来开锁时,墨烬仍站在原地,指腹轻轻摩挲着玉船底部——那里刻着一个极小的"岚"字,若非仔细查看根本无法发现。他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将玉船小心收入怀中。 或许,天启确实很大。但只要这只玉船在,他们终有重逢之日。 第1章写好了。 是isfj和estp的爱情故事。 单桅帆船组,从题目上讲, Estp可能更加的洒脱,就像是焚风一样,热而且干燥。载雪,只更加贴合isfj。而且较强的反差感。 本人是estp,所以说选择了一个比较喜欢的职业皇商。我旁边的is fj小护士,她的一个梦想并没有我想象中那种温和,而是那种比较英雄气概的角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次初见 第2章 载雪焚风 西北的风裹挟着沙砾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景陌——这个在西北商界新崛起的名字,此刻正被一群商人恭敬地称呼着。没人知道他就是五年前那个狼狈逃出京城的皇商墨烬,更没人想到这个青年才俊,暗地里仍操控着西北七成的黑市交易。 "景公子,这批丝绸的价钱..."一个满脸堆笑的商人搓着手。 景陌漫不经心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那是用护岚给他的玉船边角料做的。五年了,他始终贴身带着那艘玉船,就像带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按市价八成。"他淡淡道,余光瞥见窗外集市上闪过一道熟悉的蓝色身影,手中的茶盏差点跌落。 那挺拔如松的站姿,那利落的步伐——即使隔着五年时光,他也能在千万人中一眼认出她。 "今日就到这里。"景陌突然起身,不顾商人们错愕的目光,快步追了出去。 集市上人头攒动,那道蓝色身影却和《蒹葭》中的伊人一样 ,直到城郭,人烟稀少,那抹蓝色身影也停在离他十步之外的地方。 "护岚将军?"他试探着叫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那人转过身,银色面罩在西北的阳光下泛着冷光。面罩下的眼睛微微眯起,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锦衣华服的青年。 景陌心跳如鼓,五年岁月仿佛在这一刻被压缩成薄薄的一张纸。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玉船,却在半途改了动作,行了一个标准的书生礼。 "在下景陌,西北商会的..." "墨烬。"护岚突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没想到,你就是景陌。" 景陌——不,此刻他又是墨烬了——僵在原地。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被一眼识破。护岚上前一步,突然伸手扯开他的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道剑伤是我留的。"她声音低沉,"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墨烬喉结滚动,忽然笑了:"将军记性真好。"他大胆地抓住护岚的手腕,"不如找个地方叙叙旧?我新得的云雾茶,连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喝不到。" 2. 景陌的宅邸坐落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却巧妙地设计成闹中取静的格局。护岚跟着他穿过曲折的回廊,注意到沿途的侍卫都训练有素,不像是普通商贾能培养出来的。 "你这五年,倒是过得滋润。"护岚冷声道。 墨烬推开书房的门,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托将军的福。"他转身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将军怎么会来西北?" 护岚摘下面罩,露出那张让墨烬魂牵梦萦的脸。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只是眼角多了几分风霜。 "军务。"她简短地回答,接过茶杯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墨烬的手背,两人都是一怔。 茶香氤氲中,墨烬贪婪地用目光描摹护岚的轮廓。她瘦了,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想必这些年在朝中并不轻松。 "新帝待你如何?"他试探着问。 护岚放下茶杯,眼神陡然锐利:"这不是你该问的。" 墨烬识趣地转移话题:"将军要在西北待多久?不如让我尽地主之谊..." "不必。"护岚起身,"我明日就启程回京。" 墨烬心中一沉,五年等待换来一日相见,这未免太过残忍。他鬼使神差地抓住护岚的手:"至少让我设宴为你饯行。" 护岚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没有立即抽回。墨烬的手温暖干燥,与记忆中那个在雪山上冻得发抖的奸商判若两人。 "...好。"她最终点头,声音几不可闻。 当晚的饯行宴上,墨烬使尽浑身解数。他命人准备了西北最珍贵的雪莲炖汤,找来最好的乐师演奏护岚家乡的曲调,甚至亲自下厨做了一道京城风味的点心。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护岚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糕,有些惊讶。 墨烬给她斟酒:"想着或许有一天能亲手做给将军尝尝。"他自嘲地笑笑,"没想到一等就是五年。" 护岚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你不必如此。" "我乐意。"墨烬举杯,"敬将军。" 酒过三巡,护岚白皙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墨烬看得入迷,借着酒意凑近她耳边:"其实这五年,我一直在找..."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破空之声。护岚反应极快,一把推开墨烬,袖中飞出的银针精准地击落三支淬毒的箭矢。 "有刺客!"墨烬的酒瞬间醒了,他吹响暗哨,宅邸四周立刻亮起火把。 护岚已经拔剑在手,冷静地判断着形势:"不是冲我来的。"她看向墨烬,"你这几年得罪了什么人?" 墨烬苦笑:"那可太多了。"他迅速从桌下暗格取出剑,"将军小心。" 护岚接过剑,挑眉看他:"你什么时候会用剑了?" "为了有朝一日能保护手中的货物不背半路劫持。"墨烬话音未落,五名黑衣人破窗而入。 “太岁吗?” 接下来的战斗快如闪电。护岚的身姿如鬼魅般穿梭在刺客之间,每一剑都精准地命中要害。墨烬的剑法则大开大合,虽然不够精妙,但胜在力道惊人。两人背靠背作战,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当最后一名刺客倒下时,墨烬的左臂被划开一道口子。护岚皱眉查看他的伤势,手指轻轻拂过伤口边缘:"不深,但需要上药。" 墨烬却抓住她的手:"将军的武功又精进了。"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在京城,很辛苦吧?" 护岚没有回答,只是熟练地为他包扎伤口。月光下,她的侧脸如白玉般莹润,墨烬忍不住伸手想触碰,却在半途收了回来。 "将军明日还要赶路,早些休息吧。"他轻声道。 护岚点点头,却在转身时低声说:"西北商路最近不太平,你...自己小心。" 这句简单的关心让墨烬心头一热。他看着护岚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五年的等待都值得了。 3. 次日清晨,墨烬早早等在护岚的客房外,却被告知她天未亮就已离去。桌上只留下一张字条:"军情紧急,珍重。" 墨烬攥着字条,心中空落落的。他本以为这次分别又会是五年、十年,甚至一生。但命运似乎对他格外仁慈——三日后,他在城外的商道上发现了重伤的护岚。 她倒在一片血泊中,蓝色的轻甲被染成暗紫色。墨烬几乎是滚下马背,颤抖着将她抱起。 "护岚!护岚!"他声音嘶哑,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雪夜。 护岚微微睁开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墨烬?" "是我,是我!"墨烬手忙脚乱地检查她的伤势,心沉到谷底——三处刀伤,一处箭伤,最严重的是腹部的贯穿伤,已经失血过多。 "别说话,我带你回去。"他脱下外袍裹住护岚,小心翼翼地抱起她。 护岚却摇头:"来不及了...听我说..."她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玉佩,"把这个...交给天枢阁的纱颜..." 墨烬接过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什么天枢阁?将军别说话,我们..." "墨烬。"护岚突然抓住他的衣领,力道大得惊人,"新帝要杀我...我找到了他下一步所要谋划的事情。"她咳出一口血,“况且这几年我南征北战,早已功高震主。” 墨烬心如刀绞:"我不会让你死的!"他抱起护岚翻身上马,"坚持住,我们回家!" 回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墨烬不停地和护岚说话,生怕她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在雪山上差点要了我的命..." 护岚虚弱地笑了:"你那时候...像个落汤鸡..." "后来在牢里,你放我走,还给了我玉船..."墨烬声音哽咽,"我每天都带着它,就像带着你的一部分..." 护岚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傻子..."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这次...我活下来..." "你一定会活下来!"墨烬几乎是吼出来的,"然后我要娶你,让你做西北最风光的老板娘!我们会有自己的商队,自己的宅院,你再也不用回那个吃人的京城!" 护岚没有回应。墨烬低头看去,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护岚?护岚!"他疯狂地催马加速,泪水模糊了视线,"别睡,求你别睡!我们马上就到了!" 当宅邸的大门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墨烬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大夫!快叫大夫!" 护岚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但大夫说她至少还需要休养半年。这三个月里,墨烬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亲自喂药换药,甚至那个大夫叫什么婳茉的还教他学会了针灸。 "你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你要毒死我。"护岚靠在床头,看着墨烬小心翼翼地吹凉汤药。 墨烬瞪她:"要不是看在你是个伤员的份上..."话虽如此,他喂药的动作却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护岚喝下药,突然问道:"那天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墨烬手一抖,药碗差点打翻:"什么话?" "娶我。"护岚直视他的眼睛,"让我做老板娘。" 墨烬的耳朵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当、当然算数!"他结结巴巴地说,"只要你愿意..." 护岚笑了,那笑容比西北的阳光还要温暖:"等我伤好了,我们就成亲。" 墨烬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烛火的噼啪声,他的心跳声,以及风的燥热,就是那天晚上。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护岚能下床走动的第三天,一队京城来的禁军包围了宅邸。 "护岚将军接旨!"为首的将领高声道,"陛下有令,命将军即刻回京复命!" 护岚面色一沉,与墨烬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低声道:"该来的总会来。" 墨烬握紧她的手:"别去。" 护岚摇头:"抗旨是死罪。"她深吸一口气,"我去去就回,你等我。" “这里是西北,各位不妨明日再启程。”墨烬沉着脸,“我要好好宴请远到之客。” 京城来的禁卫军早已将景家围得水泄不通,在火烛的照耀下,墨烬与护岚身穿火红的衣衫,是他们的婚服。 “今日我们无需宾客司仪,苍穹之下,大地之上,你我今日结为夫妻……”墨烬说的越来越轻,到后面几近哽咽。 “倘若我回来,你要补我一场更盛大的婚礼。”护岚擦去墨烬眼角的泪水。 墨烬死死抓住她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护岚坚决地摇头,"你还在被通缉。" “通缉墨烬,关我景陌什么事。” “别闹了。” 禁军已经不耐烦地催促起来。护岚最后看了墨烬一眼,那眼神中包含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然后她转身离去,火红的背影挺拔如松,仿佛不是去面对未知的危险,而是去参加一场寻常的朝会。 墨烬站在门口,看着护岚的身影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他摸出怀中的玉佩,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我一定会等你回来。"他轻声承诺,却不知道这将成为他此生最后悔的一句话。 4. 护岚走后,墨烬如同疯了一般动用了所有埋在京城的暗线,不惜一切代价打探消息。重金贿赂、威胁利诱、甚至亲自豢养的死士潜入……反馈回来的消息却一日比一日令人窒息。 “护岚将军被软禁于府中……” “兵部以‘延误军机’为由弹劾……” “将军府被查抄,搜出‘通敌信函’……” “三司会审,罪名……谋逆……”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景陌的心脏。他夜不能寐,双眼赤红,疯狂地调集人手,变卖西北所有产业,筹集巨资,准备在行刑之日劫法场! 然而,新帝显然对这位前皇商的手段有所防备。行刑之日未到,京城已全城戒严,九门紧闭,所有通往菜市口的道路都被重兵把守。墨烬和他重金招募的死士,被死死挡在了外围。他试过强冲、伪装、地道……所有计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成了可笑的挣扎。 死士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无可奈何,只好放弃,从头计议。 行刑那日,京城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景陌穿着一身破旧的苦力衣服,脸上涂满泥污,挤在菜市口外围水泄不通、麻木而喧嚣的人群中。他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双目死死盯着刑台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 终于,囚车来了。 镣铐的沉重撞击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刑台上时,景陌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她穿着肮脏的囚服,身形消瘦得惊人,脸色苍白如纸,曾经挺直的脊梁因长久的折磨和沉重的枷锁而微微佝偻。但她的头,依旧昂着。那双曾映照过雪山寒月、西北星空的沉静眼眸,此刻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沉寂。 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冰冷的寒光刺痛了墨烬的眼睛。 “护岚——!!!”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撕裂喉咙,却被淹没在人群的嗡嗡议论和官兵的厉声呵斥中。 护岚似乎听到了。她的目光穿越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墨烬的方向。尽管他面目全非,她依旧认出了那双写满绝望和疯狂的、属于墨烬的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瞬,她那沉寂如死水的眼眸里,极其极其缓慢地,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那涟漪里,没有怨恨,没有责备,只有一丝……终于解脱的释然,和一丝……对他还在那里的、深深的、难以言喻的牵挂。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但景陌读懂了。 她说:“走。” 寒光落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景陌眼睁睁看着那道冰蓝色的灵魂之光,在他最爱的人身上,被那抹刺目的猩红彻底吞噬、熄灭。世界在他眼前崩塌,所有的声音、色彩、感觉瞬间被抽离。他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僵立在原地,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刑台上滚落的头颅,和那喷溅的、染红了半边天空的……血。 第3章 涅槃 1. 当人群散去,官兵撤走,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刺鼻的血腥味时,景陌依然站在那里。天上下起了冰冷的雨,冲刷着刑台上的血迹,却冲不散他眼底凝固的血色和绝望的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一柄油纸伞遮住了他头顶的冷雨。一个带着异域腔调、轻快得与这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女声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前皇商墨烬公子吗?怎么,被这京城的雨淋傻了?还是被哪个负心人伤透了心,在这里演苦情戏呢?” 景陌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眼珠。伞下站着一个穿着艳丽紫红色异域裙装的女子,眉眼妩媚张扬,手腕脚踝戴着精巧的银铃,随着她歪头打量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笑容灿烂,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刺入景陌空洞的眼底。她身边站着两个气息阴冷的黑袍人。 纱颜(esfp)的笑容灿烂:“跟我们走一趟吧。” 2. “办法嘛……死人复活,逆天改命,这可是天大的禁忌呢!代价……”她拖长了语调,欣赏着景陌眼中瞬间燃起的、不顾一切的火焰,“自然也是天大的。就看你墨烬公子,为了你的护岚将军,愿意付出什么了?你的命?你的灵魂?还是……你所有的一切?” “只要她能活……我的一切,都归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血誓。 纱颜弯下腰,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抬起景陌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兴奋得发亮的眼睛:“成交!墨烬公子,欢迎加入……天枢阁的游戏。”她的笑声在奢靡的天枢阁上空回荡,带着妖异的魅惑和冰冷的残忍。 “对了,护岚让你给我的东西呢。” 墨烬将皱巴巴的纸递给纱颜,纱颜展开看了看,转身用橙黄色的火烧了。 “天下又要乱了。” 3. 墨烬被浸泡在一个巨大的、沸腾的墨绿色血池中。池壁刻满妖异的符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与硫磺混合的气息。纱颜赤足站在池边,紫红裙裾无风自动,银铃发出清脆却诡异的声响,欣赏着池中人的痛苦。 “墨烬公子,滋味如何?”她的声音甜腻如蜜,却淬着剧毒,“这‘蚀骨妖髓’可是千年大妖的精华,一滴就能让凡人魂飞魄散哦!为了你的护岚将军,可要撑住了!” 墨烬全身的骨骼仿佛被寸寸碾碎,又在妖力的强行灌注下野蛮重组。皮肤开裂,渗出黑色的血液,又被池水贪婪地吸收。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烧红的刀子,灵魂被撕裂又强行缝合的剧痛让他几欲疯狂。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屈服的哀嚎,口中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眼前浮现的,只有刑场上那抹刺目的猩红,和护岚最后那无声的“走”字,还有那张被她烧掉的、皱巴巴的纸条——那上面,是她用生命换来的秘密,也是纱颜口中“天下大乱”的引信。 为了她…为了她能活… 这个信念,是他沉沦地狱的唯一支柱。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千万年般漫长,池水渐渐平息。墨烬从池中踉跄爬出,浑身湿透,墨绿色的粘液顺着线条变得更为锋利、隐隐透着暗色纹路的身体滑落。他的瞳孔不再是人类的模样,而是变成了妖异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金芒。一头墨发中,挑染般夹杂了几缕刺眼的银白。曾经属于墨烬的温润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血腥、阴冷与狂暴的妖气。属于“墨烬”的人性被深深压抑,属于妖的野性在血脉中咆哮。 “啧啧,真是一副好皮囊,妖化后更添几分邪魅呢!”纱颜拍着手,绕着墨烬走了一圈,眼神像在估价一件稀世珍宝,“恭喜你,墨烬,或者……该叫你‘狐妖’?” “那我不会有狐臭吧。”墨烬鎏金的眼眸打量着他那缕白发。 “……”纱颜顿时间语塞,“你信不信老娘下一秒把你拉进池里变哑巴。” 墨烬穿好那件绣着金丝的黑色衣裳,暗自夸她有品,看着被一池子药水侵蚀的残破旧衣,眼眸低垂:“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等复活了她……我一定。” "哎呀呀——"纱颜突然旋身逼近,带着硫磺甜香的手指抵住他的唇,"大商人该知道定金的重要性?"身边燃着一簇妖火,映得两人之间的空气诡谲浮动,"你空口白牙的,到时候你夫人复活后,你拍拍屁股走人怎么办,老身很没安全感呢。"而后纱颜倚在他的肩膀上。 墨烬皱眉后撤,后背撞上冰冷的石壁。妖化后的躯体对温度异常敏感,他能清晰感受到纱颜呼吸间的热气带着腐蚀性的妖力。"纱颜妖主,"他曲起膝盖抵住对方逼近的身体,声音突然冷下来,"调戏有妇之夫不太合适吧?" 纱颜闻言大笑,银铃几乎要震碎在癫狂的笑声里。她突然拽住墨烬的衣领瞬移出洞窟,带你去找我们妖王,他会告诉你你要做的事情。纱颜走到美人靠前转身看到墨烬愣着不动。 狂风裹着她的嘲弄灌进墨烬耳朵:"跟上啊,小鳏夫!" 成妖之后墨烬也体会到了过往想象中的一步千里,妖域的天空是浑浊的绛紫色,墨烬发现自己的视野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看清百里外枯树上停着的腐食鸟。他试着调动体内陌生的妖力,下一秒竟直接瞬移到了纱颜前方——然后因为不熟悉妖力运转狠狠撞断了三棵枯树。 "噗哈哈哈!"纱颜踩着折断的树枝俯视他,"不会用?"她突然甩出一条缀满倒刺的骨鞭缠住墨烬脚踝,"姐姐教你——" 天旋地转间,墨烬被甩进一座歪斜的宫殿。青黑色的石墙上爬满会蠕动的藤蔓,主殿的穹顶破了个大洞,月光混着瘴气漏进来,照亮地上七零八落的法器残骸。比起妖王殿,这里更像被洗劫过的荒废义庄。 跟着纱颜到了一处偏僻异常的宫殿。 还没在京城的宅子豪华。 “你们妖族不会就妖王殿和天枢楼长得像能住一点吧。其他的和废墟也没什么区别。” 纱颜眯眼笑着:“你等会就知道了。” 走近好像没有人,转头就看到一个男妖盘腿坐在窗边光线最好的角落,灰色短打,袖子撸到手肘,精悍的小臂上沾着油污。他面前摊着一堆细小的金属零件,正全神贯注地用一把符文小锉刀打磨一个核心部件。 “颛翦,人我带来了。”纱颜一屁股坐上堆满图纸的石案看着他。 “妖王在做除魔钟呢。”婳茉(isfp)说道。 他似乎对殿内其他人,他完全屏蔽,仿佛世界只剩下手中的零件和工具。脚边散落着几个半成品的、造型奇特的金属小玩意儿。 墨烬寻声看去,只见一少女盘腿坐在铺着厚厚兽皮的地毯一角。月白长袍铺开,她没看竹简,而是专注地用一把小银刀和韧性极强的妖藤,编织着一个精巧的小篮子,篮子里已经放了几朵刚摘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小花。她眼神温柔,动作流畅,沉浸在自己的手工世界里,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的枯树或殿内的其他人,嘴角带着恬淡的笑意。 纱颜又问:“那圣女大人在干嘛呢。” “做装我这除魔中的摆件,她说我做的太丑了,她要自己做一个更好看的。”颛翦(istp)呼了口气,起身。懒懒的坐在妖王座上:“你是皇商?富比王侯?” “那倒也不至于……”墨烬下意识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这位新任妖王的行事作风他早有耳闻——三百年前单枪匹马杀穿魔渊,上月又徒手拆了长老会半个议事厅。此刻对方虽然慵懒地倚在王座上,却像柄出鞘三分的利剑,让人不敢有丝毫松懈。 “很好,那以后妖族的扶贫大计就交到你的手中了。”颛翦站起,往内殿走去,将积灰的妖王印塞到墨烬手中,“归你了。” 墨烬看着怀里的妖王印,甚至还有一个缺口。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在一瞬间,他就成了妖王?严重怀疑他也是这么骗来的。 颛翦又转身和纱颜说:“把他妻子救活,赶紧。” 说罢,颛翦就离开妖王殿。留下一个懵逼的墨烬,以及不以为然的纱颜和婳茉。 没有册封仪式,他已然是妖王。 4.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一晃便是一百五十多年。 如今的妖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四界夹缝中求生存的落魄族群。妖界王城"九阙"的街道上,铺就的是东海鲛人泪凝成的明珠;檐角悬挂的是凤凰涅槃时褪下的金羽;就连最普通的茶肆里,用的都是西昆仑玉雕琢的杯盏。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亦不甚惜——这十六个字,正是如今妖界最真实的写照。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此刻正站在天枢阁的最高层,俯视着他一手打造的繁华盛世。 墨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焚焰剑。这把通体赤红的长剑,剑鞘上缠绕着永不熄灭的烈焰纹路,正如它的主人一般,在百年间已成为整个妖界的象征。四界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宁触阎罗怒,莫惹焚焰烬"——说的正是这位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手段雷霆的妖王。 "又失败了?" 墨烬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天枢阁的空气为之一滞。他转过身,玄色王袍上的暗金纹路在灯光下流转,那张俊美如昔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眼睛——那双本该属于一个精明商人的眼睛,此刻却沉淀着百年王者才有的威压。 婳茉手中的圣灯发出微弱的橙黄光辉,那光芒正如风中的残烛,一点点暗淡下去。这位闻名四界的妖族圣女摇了摇头,额间的茉莉花灵纹也随之黯淡:"王上,恕我直言,这已经是第七十九次尝试了。妖后的记忆碎片...恐怕已经消散于天地之间。" 阁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妖界不夜城的灯火依旧辉煌,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却更衬得这一室寂寥。 "她的记忆找不到,那我的呢?" 墨烬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颤抖。他大步走向婳茉,焚焰剑在腰间发出低沉的嗡鸣:"提取我的记忆!我和她共同生活了这么久,我的记忆里一定有——" "没用的。" 一个慵懒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纱颜斜倚在贵妃椅上,银发如瀑垂落,指尖缠绕着一缕发丝把玩。这位天枢阁妖主百年来容颜未改,只是眼中的灵动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倦意。 "又不是没试过。"她轻叹一声,"五十年前你就让婳茉试过了,结果呢?人类的记忆本就脆弱,何况是百年前的往事。你现在能记清的,恐怕只剩下一些零碎片段了吧?" 墨烬的拳头猛地砸在玉案上,案面顿时龟裂出蛛网般的纹路。焚焰剑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剑鞘上的火焰纹路骤然明亮,将整个天枢阁映照得如同白昼。 "那不一样!"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那些记忆...那些和她有关的记忆,我一个字都没忘!她喜欢在院子里种的玫瑰,她泡茶时总是先温杯,她..." 声音戛然而止。墨烬颓然坐倒在王座上,手指深深插入发间。百年修为让他容颜不老,但此刻,他看起来却像个疲惫不堪的老人。 纱颜起身,赤足踩在铺满雪狐毛的地毯上,无声地走到墨烬面前。她伸手想触碰他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墨烬,"她轻声说,"你该放下了。你现在是妖王,是让四界闻风丧胆的''焚焰妖王''。那个西北小商人...早就死了。" "不!"墨烬猛地抬头,眼中燃起执拗的火焰,"只要我还记得她,墨烬就还是墨烬!" 他一把抓住焚焰剑,剑刃出鞘三寸,赤红的光芒照亮了他狰狞的表情。纱颜和婳茉同时后退一步——百年来,从未有人见过儒雅的妖王如此失态。 “万一,她没死呢。仙界历劫也不是不可能。”婳茉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啊,万一你不是鳏夫,你只是弃夫。”纱颜说道,“人家护岚大将军这么优秀,万一就是在天界早已成婚……” 砰—— 案牍碎了。纱颜识趣地闭上了嘴。 番外 婳茉:你觉得咱们妖后会是什么样的。 纱颜:我觉得是enfj 婳茉:有担当,爱保护人,还很温柔还真是 第4章 ridiculous 1. 墨烬站在妖王殿的沙盘前,指尖划过山川河流的模型,最终停在人界的都城——启天城。 自他登位以来,人族与妖族的战争便未曾停歇。这三年是爆发,前面一百五十多年也暗中挑拨着边界不堪一击的关系。他本可以像前任妖王颛翦一样,与人族维持表面的和平,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护岚死的那一日——她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袍,而人族的修士站在高处,冷眼旁观。 “生死离别自有定数……”他低声呢喃,眼中却燃起冰冷的火焰,“可杀妻之仇,怎能不报?” “妖王。”殿外传来侍卫低沉的声音,“人界使臣求见。” 墨烬指尖一顿,缓缓收回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人族终于坐不住了?” 侍卫垂首:“只有一人,自称启天国师。” “哦?”墨烬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单刀赴会?倒是有趣。” 他转身走向王座,黑袍如夜,在烛火下泛着暗金纹路。他慵懒地坐下,随手摘了一颗葡萄丢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却掩不住心底的冷意。 “让她进来。” 殿门缓缓开启,一道清瘦的身影踏入。 来人一袭浅色绿袍,衣袂如云,发髻仅以白色丝带束起,素净得不似权倾朝野的国师,倒像是山间修行的隐士。她手持一柄白玉羽扇,步履从容,仿佛踏入的不是妖王大殿,而是一处寻常庭院。 墨烬眯起眼,打量着她。 ——启天国师,云栖(infj)。 他听说过她。人族近年来最年轻的国师,以智谋闻名,甚至有人说,她能窥天机、算因果。 “妖王万安。”云栖微微颔首,声音如清泉击石,不卑不亢。 墨烬没有回应,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葡萄,任由沉默蔓延。 过了许久,他才懒懒开口:“国师为何不坐?本座的妖界不比人界,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云栖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莞尔:“妖王倒是直率。” 她并未推辞,拂袖落座,姿态依旧优雅。 墨烬嗤笑一声:“突然来个文化人,本座倒不习惯了。” 云栖不以为意,羽扇轻摇,直奔主题:“妖王与我人族,可有过节?” “过节?”墨烬似笑非笑,“国师当真不知?” “颛翦在位时,人妖两族和睦共处,并无大争。”云栖语气平和,“妖王如今大动干戈,不怕民心涣散?” 墨烬眸光一冷。 “第一,”他缓缓起身,黑袍如阴影笼罩,“人族骂我妖族为畜生时,国师可曾听过?我族食不果腹,却仍要进贡三界珍宝时,国师可曾见过?”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声音低沉如刃:“第二,我不是颛翦。” 云栖神色不变,羽扇却微微一顿。 “至于民心……”墨烬冷笑,“不劳国师费心。”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两人对峙的身影。 云栖轻叹一声,语气缓和:“妖王,连年征战,妖族兵力损耗亦不小,不如……” “没你们多。”墨烬打断她,语气轻描淡写。 云栖眸光一凝。 “我族有仙界之佑,魔族亦为盟友。”她缓缓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妖王何必执迷不悟?” “仙界?”墨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灵力日渐枯竭,连四季如春的仙界都开始下雪了,他们自顾不暇,还能保你们?” 云栖指尖微微收紧。 “至于魔族……”墨烬勾起唇角,“昨日魔尊刚从我这儿买走大批硝石,国师可知,硝石对谁的威胁最大?” 云栖面色终于变了。 硝石——炼制破灵箭的核心材料,专克人族修士的护体灵力。 “你想怎样?”她声音微沉,从容不再。 墨烬盯着她,一字一顿:“把你们的皇帝(enfj)押到妖界。” “不可能。”云栖断然拒绝。 “那就把皇后(infp)的头颅献上。” “荒谬!” 墨烬眼中寒意骤盛。 “当年你们杀我妻子时,可曾想过荒谬?”他声音极轻,却如雷霆炸响,“既然谈不拢,那就——战到底。” 殿外忽起狂风,卷着细雪涌入。 云栖望向门外,仙界的方向——那里本该永远春暖花开,如今却飘来了雪。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 “妖王,仇恨只会带来更多的仇恨。” 墨烬背对着她,身影孤绝如刀。 “本座只要血债血偿。” 2. "护岚没死。" 云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开殿内凝滞的空气。她缓缓将白玉羽扇放在案几上,扇骨与黑檀木相触,发出"嗒"的一声清响。 墨烬的背影骤然僵住。妖王殿外正在飘雪,一片雪花顺着风旋进殿内,落在他肩头的金线饕餮纹上,竟没有立即融化。 "护岚就是司战仙君。" 云栖看见墨烬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骨节发出可怕的脆响。他肩胛骨的线条透过黑袍清晰可见,像两把绷到极致的弓。殿内烛火忽然剧烈摇晃,将他的影子投在鎏金柱上,那影子竟隐约现出九尾妖相。 "她历的是诛心劫。"云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羽扇边缘,"目的就是要让启天先帝顺理成章地...退位。"她巧妙地把"死"字咽了回去,观察着墨烬的反应。 妖王终于转过身。云栖心头一跳——他眼底竟泛着血色,瞳孔缩成两道危险的竖线。 "说下去。"墨烬的声音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锋利的冰碴。 云栖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当年她抢太岁,不是为私欲,而是阻止先帝长生。那老怪物若继续在位..."她突然噤声,因为墨烬已经走到她面前三步之遥,周身妖力形成肉眼可见的暗红色气旋。 "那我呢?"墨烬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云栖毛骨悚然,"本座是她伟大使命里...怎样的插曲?" 殿外风雪骤急,冰晶拍打在雕花窗棂上如同碎玉乱溅。云栖看见墨烬腰间玉佩的穗子正在无风自动——那是用护岚的头发编的同心结。 "仙劫无情。"云栖轻叹,"她动情是意外,但天规律令..."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墨烬的指甲已经暴涨三寸,堪堪停在她咽喉前半寸。 妖王身上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云栖甚至能看清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但最终,那些锋利的指甲慢慢缩了回去。 "好感人的故事。"墨烬突然抚掌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转身时袍角翻飞,带倒了一盏青铜烛台,滚烫的蜡油溅在云栖裙摆上,她却不敢移动半步。 "在确认真伪之前——"墨烬走回王座,随意地踢开脚边一张白虎皮,"就请国师在妖界小住。"他斜倚着扶手,忽然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正好让本座尽尽...地主之谊。" 云栖背后渗出冷汗。她太清楚这个"暂住"意味着什么——殿外不知何时已经站着八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妖将,他们手中的困灵锁在雪光中泛着冷芒。 "对了。"墨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抛出一物。云栖下意识接住,掌心传来刺骨寒意——是块万年玄冰雕成的棋子。 "听说国师精通弈道。"墨烬把玩着另一枚黑玉棋子,"本座近日得了个有趣的残局..."棋子在他指间突然化作齑粉,"正好请教。" 殿外传来铁链碰撞的声响,云栖知道那是专门禁锢修士的镇魂锁。她深吸一口气,羽扇上缀着的流苏纹丝不动——妖王早已用结界封锁了整个大殿的灵力流动。 等墨烬离开和身边的将军说了一句暂时罢兵,云栖松了口气,这下大抵能成。 3. 天枢阁内,金丝楠木的梁柱上缠绕着暗红色的绸缎,烛火被笼在琉璃灯罩里,折射出奢靡的流光。香炉里焚着龙涎香,烟雾缭绕,在昏暗的光线下氤氲出暧昧的紫色。纱幔低垂,偶尔被不知何处来的风吹动,露出墙上镶嵌的夜明珠,幽幽地泛着冷光。 纱颜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脚踝上的金铃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她今日穿了一袭嫣红广袖流仙裙,衣摆绣着金线牡丹,随着她的动作,像是活过来一般摇曳生姿。她正倚在一张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水晶杯,杯中的葡萄酒映着烛光,像是一汪鲜血。 墨烬踏入阁内时,带进了一缕寒风,吹得烛火摇曳。纱颜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绽开一抹明艳的笑。 "哟,妖王大驾光临?"她嗓音慵懒,带着几分戏谑,"怎么,终于想起我这儿有好酒了?" 墨烬没理会她的调侃。 "司战仙君。"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 纱颜挑了挑眉,红唇微勾:"怎么,开始玩替身文学了?"她晃了晃酒杯,笑意更深,"还是说……妖王终于寂寞难耐,想找个仙君解闷?" 墨烬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纱颜见状,笑得更加放肆,她随手将酒杯一抛,水晶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案几上,竟一滴未洒。她翻身坐起,赤足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向墨烬,金铃清脆作响。 "行吧,不开玩笑了。"她抬手打了个响指,一盏黄金灯盏凭空浮现,悬浮在她掌心之上,"既然妖王亲自来问,那我总得给点面子。" 她指尖轻点灯盏,灯芯"噗"地燃起幽蓝色的火焰,随即,万千星光从灯盏中迸发而出,如银河倾泻,在昏暗的阁内铺开一片璀璨星图。 "得令——" "得令——" "得令——" 无数道回应从星光中传来,层层叠叠,回荡在阁内。纱颜的眸子映着星光,竟显得格外明亮。她歪着头,像是在倾听什么,片刻后,星光重新收拢回灯盏,阁内再次恢复昏暗。 "司战仙君嘛……"她拖长了音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是你成妖那日回来的。"她凑近墨烬,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畔,"而且,她现在正带着三万天兵,准备支援人界呢。" 墨烬的瞳孔骤然收缩。纱颜却像是没察觉到危险一般,依旧笑吟吟的,甚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别这么紧张嘛。"她眨了眨眼,"要不要喝一杯?我这儿可有上好的桃花酿。" 墨烬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纱颜在他身后轻笑:"妖王这就走了?真无情啊——" 墨烬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多谢。" 纱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容渐渐敛去。 4. 墨烬提着焚焰,一步一步踏上仙界的白玉阶。 天阶很长,长到仿佛没有尽头。阶上云雾缭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处,却又沉重得像是拖着整个妖界的重量。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护岚——不,现在该叫她司战仙君了——他们的感情本就是天地不容的。她是仙,他是妖,中间隔着三界法则,隔着血仇,隔着百年光阴。她会见他吗?大概不会。见了又能说什么?寒暄?质问她当年为何不告而别?还是像个怨妇一样,诉说自己这百年来的思念? 可笑。 焚焰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刀身上的焰纹流动,像是感应到主人的心绪。这把刀饮过无数仙血,如今却要带着它,来求见一位仙君。 真是讽刺。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继续向上走去。 “焚焰妖王,幸会。”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墨烬抬头,看见天阶尽头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雪白神袍,衣袂无风自动,银发高束,面容冷峻如冰。他站在那里,周身气息沉凝,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仙界神君,咫昭。 他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实力强悍,执掌天规,是三界秩序的维护者。 墨烬眯了眯眼,握紧了焚焰。 “神君。”他嗓音低沉,“本座想见见护……司战仙君。” 咫昭神色未变,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在审视一个不该出现的错误。 “不用见了。”咫昭淡淡道,“她就是你想见的人。” 墨烬瞳孔微缩。 咫昭继续道:“你们身份注定殊途,何必执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墨烬忽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明白了。”他缓缓松开握刀的手,焚焰的焰纹渐渐熄灭,“我会撤兵。” 咫昭微微挑眉。 “我保人与妖界百年安定。”墨烬转身,黑袍在云雾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告辞。” 人与妖的战争,就这样戛然而止。 妖界象征性地夺得了一百里土地,算是给这场百年纷争一个交代。仙界定下的天规未破,三界秩序依旧,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只有墨烬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他站在妖界边境的山崖上,望着远处的仙界天光,焚焰插在身旁,刀身映着夕阳,像是燃尽的余火。 “王上,真的就这么算了?”身后的妖将低声问道。 墨烬没有回答。 算了?怎么可能算了。 但他比谁都清楚——有些战场,不是靠刀剑能赢的。 第5章 重逢亦是初见 妖界的节日向来热闹,尤其是今日——"焚焰节",纪念百年前妖王墨烬一统妖界的盛事。天枢阁的一楼与二楼被改成了风月之地,红绸高悬,金铃摇曳,妖乐靡靡,酒香混着脂粉气,在暖黄的烛光里浮动。 一楼人声鼎沸。 小妖们挤在长桌前,举着粗陶碗痛饮劣酒,醉醺醺地搂着舞娘调笑。角落里,几个狐妖正在赌骰子,输了的便脱一件衣裳,引得围观者哄笑连连。中央的高台上,纱颜一身绯红纱衣,赤足踩着鼓点旋转,金铃在脚踝上叮当作响,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 她似乎永远不会累,从傍晚跳到深夜,从慢调转到快板,腰肢柔软得像没有骨头,眼尾一抹金粉在灯火下闪闪发亮。偶尔有醉汉想上台搂她,她便轻巧地旋身避开,顺手将人推回人群里,惹得满堂喝彩。 二楼雅座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琥珀色光晕中。仙界使臣穿着月白色云纹锦袍,腰间玉佩叮咚;人族贵族身披织金绸缎,手中折扇轻摇;妖族长老们则是一身玄色劲装,兽首铜扣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们各自端坐在雕花檀木椅上,表面维持着高雅做派,眼神却不时瞟向一楼中央那道绯色身影。 墨烬半倚在软榻上,黑袍松散地披着,露出一截苍白的锁骨。他手里捏着金盏,酒液晃荡,映出楼下纱颜翩跹的身影。 "妖王不去玩玩?"一旁的妖侍低声问。 墨烬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吵。" 确实吵。笑闹声、碰杯声、丝竹声混作一团,连楼板都在微微震颤。可他却没下令制止,只是又灌了一口酒,任由困意漫上来。 纱颜的舞姿在视线里渐渐模糊。 金盏从指间滑落,滚到地毯上,酒液浸出一片暗色。 墨烬睡着了。 在梦中,他又回到了那片泥沼,他看着太岁,想去触碰。 唰——一把剑又刺穿他的手掌。 是愈霜。不同的是没有疼痛,他拔出那把剑,剑身上映出自己妖化的竖瞳。起身寻找着那抹身影。千回百转中就到了西北的城郭,银色铠甲在城墙上回眸,他奋力跑去,一直跑,一直跑,却被一群禁卫堵住去路。禁卫背对着他,似乎在观看宅子里的景象。 “今日我们无需宾客司仪,苍穹之下,大地之上,你我今日结为夫妻……” “护岚!”墨烬猛地惊醒,额间沁出冷汗。看着前面的妖侍,面面相觑。 “妖王,要将她带进来吗。” “谁啊。”墨烬狂躁的捋着凌乱的黑发。 “司战仙君。” 墨烬一激灵跳了起来。 “废什么话,还不请进来,你让人家等了多久。” “一刻钟吧。”妖侍低着头,颤抖着说。 “你们什么脑子啊!”墨烬深呼吸了一下,而后又懒懒的躺着,又将衣服敞开了一点,发觉有点夸张又收拢了一点,不经意的露出隐隐约约的腹肌,“怎么样。” 妖侍点了点头。 当那道蓝色身影出现在珠帘外时,墨烬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司战仙君今日未着戎装,一袭水蓝色流仙裙如天河倾泻,腰间缀着的星月佩饰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她将长发挽成简单的飞仙髻。 墨烬呆住了,手中的酒杯倾斜都未察觉,直到酒液滴落在手背才猛然回神。他轻咳一声,重新摆出那副懒散模样,却不知自己的耳尖已经红得快要滴血。 “司战仙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墨烬扶好酒杯,淡淡地说着。 司战仙君停在珠帘前,指尖轻轻拨开晃动的琉璃珠子。她的眼神扫过墨烬刻意展示的锁骨和腹肌,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妖王说笑了。"她的声音如寒泉击玉,"我是来邀请您前往天界参加四界大会的。 墨烬眉梢微挑,金色竖瞳在烛光下流转着玩味的光。他忽然倾身向前,手肘撑在案几上,衣襟随着动作又松散几分,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 "你想让我去吗?" 这猝不及防的问题让护岚指尖一颤,茶盏中的水面荡起细微的涟漪。她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语气依旧平稳:"您作为妖界之首,于理您必须要去。" 恰在此时,妖侍端着茶盘轻步走来。墨烬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执起青玉茶壶。热水倾泻而下,雾气氤氲间,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 "那于情呢?"他将茶盏推到她面前,指尖似有意似无意地擦过她的手背。 护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借着这个动作稍稍拉开距离。茶香在唇齿间蔓延,是罕见的雪顶含翠——她百年前最爱喝的茶。 "您与人间的皇帝也可以趁此机会好好解决矛盾。"她放下茶盏,指尖在盏沿轻轻点了两下,这是仙界表达谢意的礼节,"多谢妖王款待。" 她起身时,衣袂拂过案几上的白玉镇纸,发出极轻的碰撞声。墨烬望着她的背影,那袭水蓝流仙裙在烛火中渐渐与记忆里的嫁衣重叠。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妖王还有事吗?"她转身时,发间的冰晶昙花微微晃动,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光斑。 墨烬像是被烫到般松开手,眼神飘向窗外。那里纱颜正醉醺醺地挂在一个仙界文官身上,笑声银铃般穿透珠帘。那个文官身着粗布麻衣,故意隐藏身份。 "你难道不好奇,"他忽然抓起案上的酒壶灌了一口,喉结滚动,"我为什么突然撤兵吗?" 护岚静静注视着他被酒液润湿的唇角:"为什么?" "听闻护岚仙官骁勇善战,"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我太怕了。" 护岚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这个表情让墨烬想起百年前,每当他胡说八道时,她就会露出这种无奈又纵容的神情。 他突然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我昨天请婳茉圣女算了一卦,说我未来的妖后..."指尖挑起她一缕发丝,"是仙界的武将。" 护岚微微偏头,那缕发丝从他指间溜走:"妖王说笑了,仙界武将千万。" "嗯,"他单手支颐,另一手指尖在案几上画着圈,"有推荐的吗?" "不知妖王喜欢什么样的仙官。"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墨烬敏锐地注意到她的耳尖微微泛红。 "要和你一样好看的。"他故意拖长音调,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逐渐染上绯色的脖颈。 护岚突然伸手整理了一下本就整齐的衣襟,这个无意义的小动作暴露了她的慌乱。她转身时,腰间的星月佩饰撞出一串清响:"三日后辰时,天门开启。" 墨烬望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了窗外栖息的灵鸟,也引得楼下纱颜抬头张望。她醉眼朦胧地看向二楼,正好看见妖王将什么物件收回怀中——是他当做宝贝的玉船。 护岚的身影消失在天枢阁外的云雾中,墨烬的笑意渐渐敛去。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截褪色的红绳,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已经泛白的绳结。 "看够了吗?"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威胁。 珠帘晃动,纱颜歪歪斜斜地倚在门边,绯色纱衣半敞,露出雪白的肩头。她醉眼朦胧地眨了眨眼,红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妖王好手段啊~" 墨烬将红绳收回怀中,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比不得纱颜仙子,一舞倾了半座城的魂。" "那也比不上某人,"纱颜晃着手中的酒壶,赤足踩过地上的酒渍,"一句话就让人家仙君乱了方寸。"她突然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墨烬耳畔,"不过...你确定要玩火?那可是司战仙君。" 墨烬的金色竖瞳在阴影中微微收缩,声音低沉:"你以为我在玩?" 纱颜笑起来,指尖点在他的胸口:"这里,跳得很快哦。" "滚。"墨烬转身走向窗边。夜风拂过他散乱的黑发。 纱颜望着他的背影,醉意朦胧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她轻轻晃着酒壶,低声道:"三日后四界大会,你真的要去?" “不然呢。” “妖王好勤劳。” 墨烬懒得理她的玩笑,就换了一个话题:“那个小仙君是谁。” “哦,他啊,他是仙界的司文仙君继仁(istj)。来这里查查仙界灵力的流向。”纱颜也许是被冷风吹清醒了,神情竟然染上了几分悲伤。 “哦,仙界有难,妖界自是倾力相助。” “那是自然。”纱颜起身上楼,“我的分身带他上楼了,也不好让他等太久。” 在门框外,纱颜倒是停住了脚步:“说起来我们倒是蛮像的,或者说你我,婳茉,颛翦我们四个都向往闲云野鹤,无拘无束,但不约而同的被仙界的人束缚,无法从中抽身。” 纱颜面露神伤:"等我事情办完,我再把酒言欢,那些前尘往事,我不说清楚老娘今天睡不着觉。你把他们两个也叫来。" “好嘞,妖主。” 《初见·载雪焚风篇》 ——完—— 番外: 问:怎么看待护岚x墨烬的爱情 纱颜:墨烬那家伙装什么深沉!直接把人扛回妖王宫不就得了!老娘就磕他们,太好磕了,哈哈哈哈。来来来小仙君,我教你跳求偶舞呀! 婳茉:蛮不容易的,就像……算了,希望99吧。 颛翦:啧,麻烦。要我说,打一架谁赢听谁的——不过妖王肯定舍不得下手。…关我屁事。 咫昭:虽然这一路下来都很艰苦,但是天规就是天规,谁都不能撼动。 新帝:护岚我对她有愧,内心自责。但墨烬纯纯该死。但如果他们在一起幸福,我并不会阻止,因为我觉得是我欠她的。 皇后:呜呜呜太感人了那个玉质小船、珍藏的茶……我要把这些写进《三界绝恋录》!虽然他说要削我的头。 云栖:"这段情缘是宿命的纠缠。百年前种下的因,如今终要结果——只是天条森严,他们该如何在责任与真心之间找到平衡?" 继仁:违反《仙妖通婚禁令》第37条。妖王若真有心,应先递交申请至司律殿,待批准后再……什么?你说他们百年前就私定终身?成何体统! 第6章 第二次初见 1. 近些年来,许是因为仙界要求过高,规矩条例严格,被踢出去的人也不在少数。仙界人数急剧减少,质量虽好,但数量过于稀疏。 昆仑之巅的浩天楼外,本该是云霞缭绕的仙境,此刻却飘着鹅毛大雪。咫昭仙君(estj)修长的手指搭在汉白玉雕栏上,指尖凝结的冰晶折射出冷冽的光。他望着远处被雪幕模糊的游龙园轮廓——那里本该四季如春,如今枝头却压着沉甸甸的积雪,偶尔传来竹条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从未见昆仑落雪..."他低声自语,呼出的白雾在寒风中顷刻消散。天界灵力日渐稀薄,就像他掌心化开的雪水,无论如何攥紧都会从指缝流失。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种每一步都精准控制在七寸的节奏,整个仙界除了继仁仙君再找不出第二人。 咫昭没有回头,只是注视着雪地上新添的脚印。那些脚印排列得如同尺量,连陷入积雪的深度都分毫不差,直到对方在三步外站定,他才缓缓转身,浅蓝色广袖扫过栏杆积雪,发出簌簌轻响。 "继仁(ISTJ)仙君。"咫昭抬手虚扶,指尖在碰到对方手臂前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我叫你前来,是想麻烦你前往一趟天枢阁,去找一趟纱颜,去找到流失的仙力的去向。”咫昭的话不容辩驳的严厉。 “遵命。” 但当那袭织金绣云的华服掠过视线时,咫昭终于忍不住按住太阳穴。雪光映照下,继仁衣摆上的星纹银线刺得他眼睛生疼。"等等。"他声音里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你是要去谈判,不是去赴蟠桃宴。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仙界连仙力去向都没办法查了吗。" 继仁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束,手指抚过腰间玉带时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不舍:"可《天界使臣仪轨》第七章明确规定..." 咫昭皱起眉头,不禁扶额,而后甩出一件麻衣给他,说道:“这是命令。” 2. 西南妖界,这片他已有两百年未曾踏足的土地,早已面目全非。记忆中贫瘠、荒蛮的山峦沟壑,如今竟处处笙歌,流光溢彩,说是穷奢极欲的“极乐之地”,毫不为过。 巍峨的黑色山岩被凿穿、雕琢,依着险峻山势,无数楼阁亭台层层叠叠地攀附其上。这些建筑风格诡谲艳丽,飞檐翘角上悬着琉璃风铃,檐下挂着永不熄灭的暖红妖灯。一道道蜿蜒曲折的空中连廊,如同巨兽盘结的筋络,由粗壮的妖藤缠绕固定,将所有屋舍串联,最终都汇聚向山巅那座最为宏伟的建筑——天枢阁的底层。 天枢阁本身也早已不是旧时肃穆模样。曾经象征妖界中枢的巍峨楼阁,其下两层如今被焚焰妖王改造成了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温柔乡,成了妖界名副其实的“摇钱树”。一踏入,声浪与混杂的香气便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天枢楼的一层是巨大的空间被刻意营造出迷离昏惑的氛围。穹顶高悬着巨大的琉璃灯盏,投射下变幻不定的、带着暖昧色调的光斑。中央,一方由整块温润黑玉打磨成的圆形舞台光洁如镜,正中央,一名身姿曼妙的舞娘赤足点地,正忘情地旋舞。她身着轻薄如雾的纱衣,缀满细碎的晶石,随着她令人目眩的胡旋,纱衣翻飞,晶石折射着灯光,在她周身划出一道道流动的、璀璨的光弧。急促的羯鼓声、缠绵的琵琶音与妖异的箜篌声交织在一起,催动着心跳。 舞台四周散落着无数矮几软榻,妖魔鬼怪、精魅异族,自然不乏仙族的,形态各异,或倚或卧,推杯换盏。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甜腻香气——是顶级的龙涎香、妖域奇花夜魅萝的芬芳,以及最烈的“醉妖红”酒气,还有……丝丝缕缕挥之不去的、属于**的靡靡气息。调笑声、喘息声、碰杯声不绝于耳,构成一片令人沉沦的混沌。 继仁站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旋涡边缘,他眉头紧锁,清俊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疏离。眼前的景象让他喉头滚动,几乎是下意识地低斥出声:“成何体统!”声音虽轻,却带着仙家特有的清正之气,可惜瞬间就被喧嚣吞没。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目光如电,迅速扫视着周围。任务要紧——找到通往天枢阁更高层的隐秘通道才是关键。然而,视线所及,尽是沉迷享乐的妖物和复杂的雕花隔断,通往楼上的阶梯入口似乎被巧妙地隐藏在这片奢靡的迷宫中。几番搜寻无果,他心头微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爬上眉梢。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一道暧昧的、带着点撩拨意味的黄色光束,如同活物般,从舞台方向悄然延伸,不偏不倚地笼罩在他身上。光束仿佛带着温度,让他瞬间成为这昏暗空间里一个突兀的焦点。 未及反应,一阵香风伴着清脆的环佩叮咚声已袭至身侧。方才还在舞台中央如火焰般旋舞的身影——纱颜(esfp),此刻竟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无声无息地伏在了他的肩头。带着舞后的微热和薄汗,隔着衣料传来一种危险的暖意。 她仰起脸,妖媚的容颜近在咫尺。眼尾用金粉勾勒得狭长上挑,眸光流转间媚态横生。涂着鲜艳豆蔻的纤长手指,正提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鎏金酒壶,壶嘴几乎要贴上他的唇。 “仙君~”她的声音带着舞后的微喘,慵懒又勾人,像羽毛搔刮着耳膜,“远道而来,不尝尝我们妖界最好的‘醉生梦死’么?”她将酒壶又凑近了些,馥郁的酒香混合着她身上独特的魅惑体香,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毒药。 继仁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下意识地微微侧头,想要避开这过分的亲昵,目光却正撞上纱颜近在咫尺的脸。她饱满的红唇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兴味。那**裸的审视和挑逗,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几乎是本能地,他阖上双眼,双唇无声地快速开合,心中默念起清心定神的轻信诀,试图驱散这无孔不入的魅惑与那扰人心神的香气。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珠渗出。 纱颜将他这细微的抗拒和强装的镇定尽收眼底。她低低地、带着气音笑了。那只没拿酒壶的手,涂着同样艳丽豆蔻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挑起了继仁线条清晰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睁开眼再次面对她。 她凑得更近,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他敏感的耳廓,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垂,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气声,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道:“仙君若不喝……”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他瞬间僵硬的侧脸线条,“……可就不告诉你,那缕仙力的去向咯~” 如同惊雷在心底炸响!仙力去向! 这正是他此行的核心目的!纱颜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击溃了继仁强筑的心防。他猛地转回头,死死盯住纱颜近在咫尺、笑靥如花的脸,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她怎么会知道他是仙族以及仙力流失?!她到底知道多少?! 巨大的信息冲击和任务压力瞬间压倒了所有矜持和抗拒。他不再犹豫,一把夺过纱颜手中的酒壶,仰起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竟是将那壶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滚烫的液体如同岩浆般灼烧着喉咙,一路烧进胃里,激得他眼眶微红。几乎是立刻,那抹灼热感便不受控制地从耳根蔓延开来,迅速染红了整只耳朵,并一路向下,将他素来清冷的脖颈也染成了绯色一片。 “噗嗤——”纱颜看着他这副狼狈又强撑的模样,再也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她整个人几乎要挂在他身上,柔软的腰肢扭动,胸前的晶石随着她的笑声叮咚作响,媚态横生,引得周围几道目光都聚焦过来。“有趣得紧呐!”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指尖轻轻划过他依旧滚烫的耳廓,留下一点冰凉的触感,“好酒量!那……且在此稍候片刻,待我献舞一曲,再来与仙君……细、谈。”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慢,带着无尽的暗示。 话音未落,她已如一只灵巧的蝴蝶,翩然从他肩头滑落,赤足点地,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再次旋入了那中央舞台的光晕之中。 继仁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那烈酒和纱颜的话语钉在了原地。辛辣的酒意还在胸腔里翻腾,脸上和颈间的热度尚未退去,混杂着震惊、窘迫、急切和一丝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恼怒。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纱颜重新成为舞台的中心,看着她在那片迷离的光影中,随着更加狂放激烈的乐声,再次舞动起来。那舞姿妖娆魅惑,每一个眼神似乎都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志在必得。他在喧嚣鼎沸的人群中,像个误入歧途的迷途者,只能傻傻地、心乱如麻地,看着那抹掌控着他此行关键的红影在光影中摇曳生姿。 3. 纱颜在舞台中央的最后一旋,如同燃烧殆尽的烟火,带着令人心悸的余韵骤然停歇。鼓乐声歇,满堂喝彩与口哨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然而,那抹明艳的身影却并未如继仁所期盼的那样,向他翩跹而来。她只是朝着他所在的方位,投来一个意义不明的、带着钩子的媚笑,随即轻盈地转身,如同一条滑溜的蛇,瞬间消失在舞台后方翻涌的纱幔与缭绕的烟雾之中。 继仁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却被涌动的人潮和弥漫的酒气牢牢钉在原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一种被戏耍的无力感和任务悬而未决的焦灼感交织升腾。烈酒的后劲似乎此刻才真正上头,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一股阴冷滑腻的气息无声无息地靠近。一名身形纤细的妖侍出现在他面前。这妖侍下半身是覆盖着幽暗墨绿鳞片的蛇尾,在地面蜿蜒滑动,悄无声息。上半身虽是人形,但脸颊、颈侧还残留着几片未能完全化去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蛇鳞,竖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黄色。 “仙官,”蛇妖的声音尖细,如同蛇信摩擦,“天玑台有请。”它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大厅最深处一面毫不起眼、雕刻着繁复藤蔓花纹的石壁。 继仁强压下心中的疑虑和酒意带来的眩晕,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蛇妖的蛇尾滑过光滑的黑玉地面,来到石壁前,伸出覆盖着细鳞的手指,在藤蔓纹路几个特定的节点上快速点过。石壁上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是浓稠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绝对黑暗。 蛇妖率先滑入黑暗,继仁紧随其后。甫一踏入,身后的缝隙便悄无声息地合拢,将外界的喧嚣、光影、气味彻底隔绝。瞬间,五感仿佛被剥夺。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耳畔是死寂的真空,连空气都变得凝滞冰冷,带着一种古老岩石和未知力量的沉重气息。 “请问姑娘,此处便是天玑台了吗?”继仁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音,更显得空旷而诡异。 前方的黑暗中,蛇妖并未回答,只是竖起一根覆盖着细鳞的手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它的竖瞳在黑暗中幽幽亮起两点微光。紧接着,它双手结出一个复杂而妖异的印诀,指尖流淌出幽鹅黄色的妖力,如同墨水滴入清水般在前方的虚空中晕染开来。一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由无数扭曲符文构成的结界门户无声地显现。蛇妖示意继仁跟上,两人迅速穿过门户。 结界在他们身后瞬间闭合、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而就在结界消失的刹那,引路的蛇妖身形骤然溃散,化作一道细长、柔韧、散发着柔和月白色光芒的光束,如同一条活着的、有灵性的丝线,猛地向前方更深邃的黑暗中绵延伸展而去,在绝对的漆黑中划出一道清晰的指引路径。 继仁定了定神,沿着这条唯一的光源向前走去。脚下触感奇特,并非坚硬的岩石,而是一种温润、微凉、带着弹性的物质,如同行走在某种巨大生物的皮革上。四周的黑暗并非空洞,而是蕴含着某种沉重、粘稠的质感,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窥视。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自己单调的脚步声和那条寂静延伸的光束相伴。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空隧道,前方浓稠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摇曳的光明。那光芒极其微弱,像是风中残烛,却如同磁石般牢牢吸引着他的视线。随着距离拉近,那光芒逐渐清晰——是一盏造型奇异的黄金灯盏,灯盏被一只纤纤玉手随意地托着。灯芯并非凡火,而是一小簇鹅黄色的、不断跳跃变幻形态的火焰。 光束精准地停在了那托着灯盏的指尖。 借着这鹅黄的火焰微弱的光晕,继仁看清了光源旁的人影。 依旧是那身明艳夺目的纱颜,明黄色霓裳此刻在鹅黄火焰的映照下,那黄色显得更加深沉华贵,衣料上仿佛流动着暗金色的暗纹。之前跳舞时繁复的发髻已经松散开来,只用一根镶嵌着硕大幽暗黑珍珠的赤金长簪松松垮垮地挽起一半青丝,另一半如瀑布般慵懒地披散在肩头与胸前,几缕碎发垂落在光洁的额角。她斜倚在一张铺着厚厚雪白兽皮的贵妃榻上,姿态闲适得像一只午后休憩的猫,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却足以致命的雍容华贵。 那熟悉的、带着魅惑笑意的眼神穿透幽暗,精准地落在继仁身上。她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甚至可能……一直透过某种方式,看着他穿过黑暗的每一步。 继仁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他压下翻腾的思绪,上前几步,在那鹅黄火焰所能照亮的范围边缘站定,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仙家使节礼,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在下司文仙君继仁,见过天枢妖主。”礼数周全,声音清朗,试图在这诡秘之地维持仙家的体面。 贵妃榻上的人影动了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玩味的鼻音。“呵……”她缓缓坐直身体,动作间环佩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脆。那盏鹅黄的灯盏被她随意地放在榻边一张同样造型奇诡的黑金曜石小几上,火焰的光芒跳跃着。 第7章 日坠沧溟 1. 纱颜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继仁脸上,仿佛在描摹他眉宇,也像是在审视他灵魂深处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时间,在这无声的凝视里缓慢流淌,殿内只余下窗外隐约的风声和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这沉默,如同沉重的石雕,压得空气都凝滞了许久。 终于,继仁再也无法承受这无声的重量。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迎向纱颜那双曾流转着慵懒风情、此刻却如深潭般幽邃无光的眸子。那双眼睛,仿佛看尽了沧海桑田,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这个眼神,似乎在看一个故人。 “妖主…纱颜。” 继仁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他紧握着手中的白玉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杯中的清茶漾开细密的涟漪,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纱颜睫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余下冰冷的声线:“你可知,这代价几何?” 她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轻轻划过,动作轻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仙力的流转,自有其亘古不移的轨迹,向来由九天之上的神明执掌法度,维系平衡。岂是我等,可以轻易拨弄?” 她刻意在“神明”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 “鄙人…” 继仁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仿佛要将胸中块垒吐出,“鄙人自知此事,乃是逆天而行,强违天地之束缚,行那…改命之禁术。” 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中艰难挤出,沉重无比。他目光低垂,盯着杯中摇晃的茶水,仿佛那微澜便是他此刻动荡的心绪。他何止是明白?他是明知山有虎,却不得不向虎山行。仙界的不朽,四界的千秋万载太平,都可以被仙力操控。 纱颜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寒意。 “罢了,这件事天枢阁帮不了你,也不敢帮你,但,纱颜妖主可不怕天地。” 她微微倾身,那股属于大妖的、懒散时收敛的威压此刻悄然弥散开来,让空气都肃静了几分。“呵,” 一声轻嗤,如同冰珠落玉盘,“神族?这浩渺天地间,神仙早就为了可笑的太平消散了,如今不过空余些血脉稀薄的后裔,守着残破的荒唐的高位罢了。” 她话锋陡然一转,锐利如刀,直指核心,“至于仙力如何流转,作何用途…继仁仙君,你执掌一方洞府,参悟大道千载,难道不比我这个‘妖主’更明白其中关窍。” 她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与渴望。 继仁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针刺中。他霍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一个模糊却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与人界有关?!” 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悸。他紧紧盯着纱颜,试图从她无波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确认或否定。 纱颜却已收回了那迫人的威压,重新挺直了脊背,恢复了那份慵懒。她广袖轻拂,站起身来,裙裾如水波般流淌,再无半分留恋。“天枢阁…” 她朱唇轻启,吐出这三个字,如同掷下冰冷的玉符,“言尽于此。” 话音落下,她已转身,身影融入殿内流转的光影之中,只留下袅袅余音和一脸凝重、如坠冰窟的继仁仙君,以及那杯被他攥得几乎要碎裂的白玉杯。 “继仁代仙界,多谢纱颜妖主。” 2. 当纱颜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渐次熄灭的灯影里,焚焰节的狂欢已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彩屑和空气中未散的、带着迷香的余温。阑珊灯火将她失魂落魄的影子拖得细长、摇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那份平日流转于眉梢眼角的慵懒妖娆,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干了生气的、空茫的沉寂,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里,带着灵魂剥离般的钝痛。 等候在原处的三人几乎同时捕捉到了这份异常。颛翦(ISTP)原本抱臂斜倚在廊柱上的身影微微挺直,那双锐利如鹰隼、习惯性观察细节的眼睛瞬间锁定了纱颜苍白的面色和空洞的眼神,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心中迅速评估着事态的严重性。墨烬(ESTP)正百无聊赖地用指节敲着桌面,见状立刻停下了动作,目光在纱颜和婳茉之间来回扫视,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困惑和好奇。而心思最为敏感细腻的婳茉(ISFP),心口像被针轻轻刺了一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如同怕惊扰了易碎的琉璃:“纱颜?不是……他?” 她伸出手,犹豫着想要触碰纱颜微凉的指尖,最终却只是悬在半空。 墨烬的耐性向来有限,他等不到纱颜回答婳茉,便习惯性地向身边最可能掌握“情报”的颛翦凑近,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寻求确认的急切:“喂,冰块脸,这怎么回事?谁惹她了?” 颛翦只是沉默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紧紧锁在纱颜身上,像在分析一件精密却突然故障的仪器。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信息——情况棘手,且原因不明。 纱颜仿佛隔绝在他们之外,沉浸在自己的冰封世界里。时间在沉默中粘稠地流淌,直到墨烬再也按捺不住那抓心挠肝的好奇,几乎要再次开口时,纱颜才像是被这无形的压力惊醒。她缓缓抬起眼睫,那双曾经顾盼生辉、足以勾魂摄魄的眸子,此刻却像蒙尘的星子,空洞得令人心悸,深处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积压了万古洪荒的疲惫与苍凉。 “是他。” 两个字,轻如鸿毛,却又重逾千钧,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谁啊?!” 墨烬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直白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到底是谁能把你弄成这副鬼样子?说出来,本座我……” 后面半句“去替你出气”在他看清纱颜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时,莫名地噎住了。 纱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墨烬,又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一切,落向一个遥远得无法触及的点。她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结了冰的心湖深处艰难凿出:“衡正神君……” 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她似乎被无形的寒流击中,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继仁……就是衡正神君的转世。我……我又找到他了。” 那声“又”,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宿命轮回碾过心头的沉重回响,没有半分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命运反复捉弄的疲惫与悲怆。找到了,又如何?不过是又一次轮回的开始,又一次注定的离别序曲,他这一世又以何种方式为天地献身。 “嚯!” 墨烬愣了一下,随即夸张地一拍大腿,试图用他惯常的插科打诨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沉重,“转世重生的孽缘啊!这戏码话本子里都写烂了!够曲折,够味儿!” 他咧着嘴笑,试图用外放的活力感染气氛。 然而这轻佻的调侃,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纱颜强撑的麻木。她空洞的眼底骤然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猛地抬眼盯住墨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刻意的张扬,像是要撕裂这令人窒息的悲伤:“呵!孽缘?墨烬,你懂个屁!” 她“啪”地一掌拍在石桌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杯中的残酒漾出苦涩的涟漪,“什么两生两世!老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第三世!整整三生三世,老娘都他妈在追着这个混蛋的影子跑!” 那“三生三世”被她从齿缝里狠狠挤出,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轮回的砂砾,磨砺着万年的孤独与不甘。每一次“找到”,都像是在提醒她身为长生者的诅咒——永恒的守望,永恒的失去。但为什么又要周而复始的寻找呢。 墨烬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呛得缩了下脖子,但他立刻找到了新的“乐子”,他嬉皮笑脸地火上浇油,故意用更欠揍的语气揶揄道:“啧啧啧,三生三世?行啊纱颜,不愧是活化石级别的老……咳,神兽!这‘万年王八’的寿数,追起债来就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哈!” 他故意加重了“王八”二字,试图用更激烈的反弹来刺激她恢复“正常”的斗嘴状态。 “墨!烬!” 纱颜彻底炸毛,周身沉寂的妖力不受控制地溢散出一缕冰冷的威压,桌上的灯火疯狂摇曳,映得她怒意勃发的脸忽明忽暗,“再敢说一遍‘王八’试试!老娘是应龙!镇守一方的应龙!不是王八!”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份被刻意点燃的愤怒像一层滚烫的铠甲,暂时包裹住了她内心那冰冷刺骨的荒凉。 墨烬夸张地举手投降,脸上却挂着得逞的笑意。三言两语间,插科打诨,你来我往,气氛竟真的被他搅动得似乎“热闹”了起来。那沉重的真相,那失魂落魄的归来,仿佛只是节庆尾声的一个小小意外插曲。 颛翦自始至终保持着近乎冷酷的冷静观察。他清晰地看到纱颜拍桌时指尖的颤抖,看到她眼中强压下去的破碎水光,看到她用愤怒掩饰的、那份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悲伤。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他理解这种用喧嚣掩盖痛苦的方式,如同理解一件精密仪器的自我保护机制。而婳茉则完全沉浸在那份感同身受的酸楚里。她看着纱颜强撑的张扬,心尖像是被细细的藤蔓缠绕,又酸又涩。她读懂了那份万年孤寂的重量,读懂了那“又找到”背后的无尽苍凉。她无法用言语安慰,只能将满心的叹息与疼惜化作无声的注视。 颛翦与婳茉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无需言语,一种无声的理解在两人间流淌。颛翦微微颔首,婳茉则回以一个带着淡淡忧伤的浅笑。他们默契地同时举起了面前的酒杯,杯中残存的酒液在摇曳的灯火下折射出最后一点微光。 “叮。” 一声轻响,两只酒杯轻轻相碰。两人仰头,将杯中那点带着节日余温、却也浸透了此刻复杂心绪的酒液,一饮而尽。那酒,入喉辛辣,落入腹中,却只余一片冰凉。这虚假的热闹如同风中残烛,暖不了身,更暖不了纱颜心中那片被三生三世轮回风雪冰封的荒原。她站在同伴们刻意营造的喧闹中心,像一个迷失在盛大舞台上的伶仃身影。墨烬的笑语在耳边回荡,颛翦的沉默如影随形,婳茉的目光温柔似水,可这一切都穿不透她灵魂外那层厚厚的冰壳。热闹是他们的,而她,只有那漫长岁月里,一次又一次“找到”又“失去”后,沉淀在心底的、无尽的灰烬与寒凉。 3. 梦中的场景,缥缈得如同水月镜花,却又真切得仿佛能嗅到山间泥土的腥气与草木的清冽。那时,她不过是一条挣扎在嶙峋山石与莽莽林野间的白金色小蛇。纤细,脆弱,在庞大的自然法则中如同一粒微尘。 生存是每日的生死博弈。捕猎?谈何容易。她的毒牙不足以瞬间制服强壮的猎物,敏捷的身形在狡猾的鼠兔面前也占不到多少便宜。更可怕的是天空中盘旋的阴影——那些锐利的鹰目总能轻易穿透稀疏的枝叶,将她那身本该是山林恩赐、此刻却成了致命标记的白金色鳞甲收入眼底。每一次阳光下的游弋,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像一道仓惶的流光,在阴影与死亡的夹缝中艰难求生。 命运的转折来得猝不及防,带着凡尘权势的喧嚣。 “太子殿下,您快看!是条白蛇!通体雪白,还有金纹!” 一个侍卫眼尖,兴奋地指着她藏身的草丛。 一位身着华贵锦袍、面容尚带几分少年稚气却已显威严的青年策马而来,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他的声音带着皇家的矜持与笃定:“此乃白锦蛇,确属异种,色泽罕见。” “殿下好眼力!确是好兆头!快,抓住它,小心别伤了鳞甲!” 随行的官员立刻谄媚地附和。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扭身疾窜,细长的身体爆发出求生的本能。然而,山野的速度如何敌得过皇家精心饲养、蹄铁铮亮的骏马?矫健的猎犬更是封堵了她所有的退路。冰冷的铁笼落下,隔绝了自由的风与熟悉的气息。她被当作一件稀奇的“祥瑞”,进献到了那位年轻的太子手中。 “白蛇现世,乃天降祥瑞于殿下,此乃大吉之兆!” 宫人们跪地恭贺。 然而“祥瑞”的命运并未在太子手中停留多久。她被转手赐予了一位容颜绝世的宠姬。起初是精雕细琢的金丝笼,每日有人奉上精心挑选的活食。她渐渐忘记了如何扭断猎物的颈椎,忘记了如何感知风中危险的讯息。直到那宠姬假孕争宠的阴谋败露,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尘埃。慌乱中,她趁机挣脱了那华美的囚笼,拖着被豢养得略显迟钝的身体,仓皇逃回了记忆中的山林。 自由的气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面对一只惊慌失措的野鼠,她竟感到力不从心。常年安逸的喂食早已磨钝了她的猎杀本能,空瘪的腹部提醒着她生存的残酷现实。饥饿与虚弱如影随形,她几乎要成为这山林中又一道无声消逝的微光。 就在这时,他出现了。 那个名叫岳定澜的仙君。他踏着晨露而来,周身带着山岚般的清气,目光温和却坚定。他没有用仙术束缚她,只是伸出了手,掌心躺着一株散发着纯净灵气的仙草。“饿了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山涧清泉,淌过她惶惑的心田。 他将她带回了他在山巅的简陋洞府。日子仿佛被拉长了,流淌着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近乎停滞的宁静美好。天光微熹时,她盘踞在冰冷的青石上,看他迎着朝霞练剑。剑光如练,身姿矫若游龙,每一次挥洒都带着破开云雾的锐气。练罢,他会带她去给那位须发皆白、神情严肃的师尊请安。回来时,他总会变戏法似的拿出不同的仙草灵果,耐心地喂她,偶尔还用指尖轻轻拂过她冰凉的鳞片。他甚至开始教她一些基础的吐纳法门,引导她体内微弱的妖力流转。 温暖包裹着她,让她几乎沉溺。但她心底始终有一根冰冷的弦绷紧着。她太清楚了,仙妖殊途,天堑难越。他是前途光明的仙门弟子,而她,只是一条侥幸得了机缘的小妖蛇。这份宁静,如同晨露,美好却易逝。 果然,战火无情地烧毁了这片宁静。魔界来犯,烽烟四起。岳定澜甚至来不及多做告别,便以一名籍籍无名的低阶弟子的身份,踏上了那血肉横飞的战场。她不顾一切地跟了去,隐匿在战场的边缘,目睹着那炼狱般的景象。 那一日,她凭着微弱的感应,在尸山血海中找到了他。他倒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仙甲破碎,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曾经清亮的眸子失去了光彩,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泥土。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了她。她能做什么?她太弱小了!连最低等的魔兵都无力抗衡!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紧紧地缠绕在他冰冷的手臂上。小小的头颅贴在他染血的胸口,将自己微薄的、带着生机的妖力,小心翼翼地渡过去,试图护住他最后一丝微弱的心脉跳动。冰冷的鳞片紧贴着他逐渐失去温度的皮肤,这是她能给予的最后守护。她感受着他生命的流逝,如同细沙从指缝中滑走,无能为力。那份刻骨的痛与自身的渺小,如同烙印,深深灼烧进她的灵魂。 “岳定澜……” 无声的嘶鸣在她心中回荡。看着他彻底黯淡下去的眼眸,一个比死亡更沉重的誓言在她心中凝固:她要变强!强到足以跨越这道天堑!强到足以……寻回他! 从此,生存不再是为了果腹。每一次蜕变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她从蛇化蟒,粗壮的躯干碾过山林;从蟒化蚺,鳞甲在雷霆中淬炼得坚逾精钢;再从蚺化蛟,额生独角,腹下隐现利爪,驾驭着风雨雷电,在痛苦的嘶吼中一次次挣脱旧躯的束缚。支撑她的,不再是求生的本能,而是那场血雨腥风中的冰冷臂膀,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眸。 “寻到他!” 这成了她活着的唯一意义。 千年光阴流转,她终于褪去蛟身,化而为螭。龙首无角,身姿矫健威严,周身云雾缭绕,已然是半神之姿。她获得了踏入上神界的资格。而关于他的线索,最终指向了神秘莫测的天枢阁。 她以螭身降临天枢阁那云雾缭绕的入口。来接应的,只是一只负责引路、修为低微的小妖。 天枢阁内灯火昏暗,肃静。 “纱颜姑娘,所寻的人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天枢阁阁主提醒她。 “不论何人,我都会找到他。”纱颜斩钉截铁不容争辩。 “护卫天下和平的衡正神君。” 衡正神君! 这个名字如同九天惊雷在她识海中炸响。 她耗费了五百年光阴,从螭身进一步稳固修为,历经无数考验与艰险,终于成了角龙,真正获得了踏入上神界核心区域的资格。不是为了位列仙班,仅仅是为了那遥遥一望。 她站在云端之下,隔着缥缈的仙雾与重重殿宇的琉璃飞檐,远远地、无比虔诚地瞻望着那位高踞神座的身影。 是他! 那张容颜,与两千年前那个迎着朝霞练剑、在简陋洞府中喂她仙草的岳定澜仙君,并无二致。依旧是那样清俊的轮廓,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只是……那曾经温和的、带着少年意气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俯瞰众生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清冷。神光在他周身流转,威严而疏离,仿佛隔开了整个尘世。那不再是她的岳定澜,而是高悬于九天之上、执掌天律的衡正神君。 云雾缭绕,将他衬得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冷神像。纱颜的心,在确认的瞬间,被巨大的酸楚与一种更加沉重的、跨越千山万水却发现故人已成陌路的悲凉,紧紧攫住。找到了,却又像隔着比生死更遥远的距离。 第8章 又回来了 1. 拜入衡正神君门下后,纱颜日日夜夜苦修不辍。在他那清冷如霜却也严苛如铁的教导下,她褪去了螭身的野性与张扬,仙力日益精纯磅礴,举手投足间已隐隐有上神风仪。她珍惜着每一刻能在他身边的光阴,无论是听他讲解玄奥天律,还是在他监督下于寒玉台上承受淬炼之苦的每一分煎熬。他的目光依旧清冷,但偶尔在她突破瓶颈时,那温柔而又疏离的赞赏,便是她心中最珍贵的暖意。她所求不多,只愿这岁月长河,能这般流淌下去,师父在侧,她便有归处。 然而,天界的平静,终究是脆弱的琉璃盏。 一场毫无预兆、却又仿佛早已在权力泥沼中酝酿发酵了千万年的兵变,如同最污秽的墨汁,骤然泼洒在九天云海之上。起因荒诞可笑,不过是掌权者之间膨胀到极致的猜忌与怀疑,如同无数只无形的、被**扭曲的手,拼命撕扯着维系天界平衡的丝线。昔日的同僚反目,仙宫染血,祥云被战火与怨气染成不祥的暗红。喊杀声、法宝碰撞的轰鸣、仙术爆裂的光焰,撕裂了亘古的宁静。忠诚与背叛的界限在混乱中模糊不清,只剩下**裸的野心与恐惧在咆哮。 纱颜周身仙力澎湃,战意如虹。她护在衡正身前,手中凝聚着足以撕裂星辰的力量,声音因愤怒和不解而颤抖:“师父!您何必如此隐忍退让?以您的实力,弹指间便可镇压这场荒唐的叛乱!那些宵小之辈,何须您……” 衡正却抬手,轻轻按下了她蓄势待发的杀招。他的动作依旧从容,却带着一种令纱颜心慌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他抬首,目光穿透了翻涌的硝烟与混乱的战场,投向那虚无缥缈、运转不休的天道深处。那双曾如万载玄冰般清冷的眼眸,此刻竟似冰层消融,流淌出一种大彻大悟后的澄澈与释然,却也带着看透一切的悲悯与苍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战场的喧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天道的回响,重重敲在纱颜心上,“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他缓缓收回目光,落在纱颜焦急而困惑的脸上,嘴角竟牵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如同饮尽了世间最涩的酒:“是我错了……一直错了。” “天地悠悠,亘古如斯;红尘滚滚,奔流不息。这浩渺乾坤,这芸芸众生,这无休止的贪嗔痴怨……又岂是我一人之力所能改变、所能守护周全的?” 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沉重的、放下重担后的疲惫与解脱,“执着于‘守护’之形,反倒落了下乘,成了束缚,成了执念的囚笼。我欲以规则框定万物,却忘了规则本身,亦在天地洪炉之中。” 他周身开始散发出柔和却无比纯粹的光芒,那光芒并非攻击,而是最本源、最浩瀚的生命仙元在燃烧、在升华!整个动荡的天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抚过。狂暴的能量乱流开始平息,厮杀的仙兵魔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惊疑不定地望向光芒的中心。 “痴儿……” 衡正的目光落在纱颜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洞悉一切的清明,有难以言喻的温柔,还有一丝……了却尘缘的释怀。那光芒越来越盛,几乎要将他透明的身影融化其中。“与其徒劳地压制这沸腾的祸水,不如……以我这一身仙元道果,换得这四界……一时真正的安宁。” “守护之道,非在强权,而在……平衡与牺牲。” 他的身影在光芒中越来越淡,声音也变得空灵缥缈,却字字清晰地传入纱颜的耳中,也仿佛传遍了四界八荒,“愿以此身,化育生机,佑尔等……平安。愿此界,四季如春,再无……兵戈之戾气。” “徒儿……纱颜……”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山巅洞府里练剑的少年,看到了盘绕在臂上的白金色小蛇,看到了眼前这倔强而强大的螭龙弟子。前尘往事,因果纠缠,尽在眼底流转,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与了悟,“你我前尘……为师已然算到。岳定澜与小白蛇……是我与你……缘起之因。然缘起缘灭,皆是造化。今日之果,亦是……前尘之续。勿念,勿悲……” “师父——!!!” 纱颜撕心裂肺地嘶吼,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团即将消散的光芒。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的温暖,如同穿过一缕即将散尽的晨曦。那光芒温柔地包裹了她一瞬,带着师父最后的气息,带着无尽的抚慰,也带着诀别的冰冷。 然后,光芒如同亿万颗细碎的星辰,无声地爆散开来。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宏大而寂静的升华。那光点如同最温柔的雪,纷纷扬扬,洒向动荡的四界。 所到之处,战火熄灭,戾气消融,断裂的山河被无形的力量抚平,枯萎的草木瞬间抽出嫩芽,干涸的河床涌出清泉。天空的阴霾被涤荡一空,重现澄澈的碧蓝。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下了重启的按钮,将一切混乱与伤害温柔地抹去。 四界,真的恢复了往日的太平。甚至比往日更加宁静祥和,处处生机盎然,真正应了那句“四季如春”。 可是,这片用最纯粹神君之魂换来的太平,落在纱颜眼中,却比最深的寒渊还要冰冷。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那最后一丝温暖的触感。周围是劫后余生的仙神们茫然而后庆幸的低语,是万物复苏的勃勃生机。 然而,她的世界,只剩下无尽的虚空,和怀中那冰冷刺骨的、名为“失去”的余烬。 师父……终究还是走了。以他毕生修为,守护了他曾以为能凭规则掌控、最终却选择以牺牲来成全的……这芸芸众生。 而那句未尽的“我与你……”,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深深刺入她的心髓。缘起之因,终成永诀之果。她跨越历尽千辛万苦寻到他,最终,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散于天地之间。 这太平盛世,于她,不过是一片埋葬了所有过往与期盼的、寂静无声的坟场。 “师兄,这里不适合我,你不用拦我。”纱颜沉静的看着咫昭,“好好守护师父换来的太平。” “你呢。”咫昭当时还没有现在那副暴君的做派,“师妹你又去哪里。” 纱颜折了一朵茉莉花,用灵力护她永生:“我自有我的去处,你精心照料的茉莉,我带走了。” 2. 四界大会,群星汇聚之地。穹顶是流转的星图,脚下是冰冷的玄玉,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禁制与各方灵力交织的沉重气息。以往颛翦那老家伙嫌麻烦,妖界席位总是空悬,倒显得清净。如今纱颜身兼妖主与天枢阁阁主两重身份,这趟浑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她斜倚在天枢阁阁主那象征中立的、略高于四王主位的白玉雕花座椅上,位置绝佳,视野开阔。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袍,与场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纱颜单手托着腮,几缕银发垂落颊边,那双仿佛能洞悉万物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慵懒的讥诮。她看着场地中央那四张象征着四界至高权柄的王座,以及其上端坐的“王”们。 当年,她坐在师尊后面,自然咫昭坐在她身边,师尊用不可辩驳的语气,处理着一件又一件事。 如今,那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毫无王者风范的争吵。 “人界灾荒饿殍遍野,那是你们的事,关我妖界何事?”妖王墨烬像一柄出鞘的妖刀,斜倚在宽大的王座里,眼眸扫过人皇诸怀瑾,满是轻蔑。他指尖把玩着一缕幽绿的妖火,火苗跳跃,映着他嘴角那抹邪气的笑。 “墨烬!”人界新皇诸怀瑾猛地拍案而起,杯盏中的琼浆玉液晃出杯沿。他年轻的脸庞因愤怒和连日焦灼而紧绷,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人妖两界早已缔结盟约,白纸黑字!你此时见死不救,是背信弃义!” “盟约?”墨烬嗤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老子看在天族和某些人(他眼风若有似无地扫过护岚的方向)的面子上才撤的兵!真以为你们这些软脚虾能入我的眼?收起你那套假仁假义!” 纱颜的指尖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墨烬对人界的敌意如此外露,看来在人间那段时间,这位年轻气盛的人皇确实让他吃了不少哑巴亏。 “诸怀瑾陛下,墨烬妖王,”清越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代表天界出席的咫昭神君。他端坐如松,周身流淌着纯净的神辉,是这片混乱中唯一的光源。“人妖纷争暂且搁置。当务之急,是亿万生灵涂炭。恳请妖界,广开粮仓,解人界燃眉之急。天族亦会记下这份恩义,日后必有回馈。”他语调平和,却蕴含着四界之首的份量,试图将脱缰的野马拉回正轨。 “咫昭神君,”墨烬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长腿交叠,竖瞳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您这话说得轻巧。恩义?回馈?我妖界子民也是生灵,他们顶风冒雨,胼手胝足,在贫瘠妖土上种出这点口粮容易吗?您让我就这么拱手送人?呵,我墨烬要是这么做了,明天妖都的城门就得被愤怒的妖族踏平!我这个妖王,还怎么当?”他摊开双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无赖模样。 “墨烬!”诸怀瑾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你分明是故意刁难!坐视亿万生灵饿死,你就不怕天道因果?!” “刁难?”墨烬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陡增,“怀瑾陛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墨烬,可是最讲‘道理’的。”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牢牢锁住诸怀瑾,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带着残忍的戏谑: “这样吧,看在我天地良心和咫昭神君的面子上,我‘卖’给你。一千斤米换一千两黄金。如何?童叟无欺,公平交易。怀瑾陛下……您,选吧?” “……” 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连流转的星图光芒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诸怀瑾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琉璃杯盏,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细微的裂纹瞬间在坚韧的杯壁上蔓延开来。他英俊的脸庞血色尽褪,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眸,几乎要穿透空气,将对面那个笑得肆意张扬的妖王烧成灰烬。一千斤米一千两黄金?这哪里是交易,分明是**裸的掠夺和羞辱!人界灾荒,国库空虚,连军饷都成问题,哪里去筹这足以掏空半个国库的天价黄金? 纱颜依旧托着腮,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她能看到诸怀瑾眼中屈辱的火焰和深沉的绝望,也能看到墨烬眼底那报复得逞的快意和冰冷的算计。咫昭神君眉头微蹙,显然对墨烬这狮子大开口也感到棘手,但仙族不便直接干涉他界内政。 继仁仙君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位素来以公正著称的仙君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看向墨烬,话语却直指核心:“墨烬妖王,恕我直言。妖族子民天生体魄强健,术法通玄,在力量方面比之孱弱的人界子民,强出的何止零星半点?何苦在粮价上苦苦相逼,徒增业障因果?” 墨烬赤红的妖瞳微微眯起,没有立刻回应继仁,反而带着一丝玩味,慢悠悠地将视线转向了高座之上的纱颜。那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他想看看这位身兼妖主的天枢阁阁主,会如何接他抛过来的话头。 纱颜感受到了墨烬的目光,也察觉到了继仁话语中的分量。她纤细的手指在白玉扶手上轻轻点了两下,仿佛在权衡。片刻后,她抬起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眸,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带着天枢阁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继仁仙君所言,亦是天枢阁所虑。过度盘剥,有违天和,亦损四界长久之安定。”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诸怀瑾和好整以暇的墨烬,“依天枢阁之见,不若遵循人间市价,公平交易。如此,人界可得喘息,妖界亦不失体面,两相便宜。” “遵循人间市价?”墨烬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玩世不恭的笑容重新爬上嘴角,带着浓浓的讥讽,“纱颜阁主,你那天枢阁算尽天机,怎么不算算我妖界子民的心情?他们……” 他正要继续发挥,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身侧那抹清冷身影的细微变化。护岚依旧端坐如冰雪雕琢的塑像,一身银甲在星辉下泛着寒光。她没有说话,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分毫。但墨烬太熟悉她了,熟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呼吸的节奏。此刻,她那如远山含黛般的秀眉,极其细微地、几乎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蹙眉的幅度极小,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墨烬刻意营造的嚣张气焰。她内心最深处依然排斥着无意义的掠夺和可能引发更大动荡的压迫。这微不可察的蹙眉,是她无声的不赞同,是比任何激烈言辞都更能触动墨烬心弦的警示。 墨烬即将出口的刻薄话语在舌尖转了个弯。他脸上的玩世不恭收敛了几分,但眼底的算计却更深了。他手指敲了敲王座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目光重新锐利地锁定了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的诸怀瑾。 “罢了,”墨烬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看在……诸多‘情面’上,黄金就免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诸怀瑾眼中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的微弱希冀,然后,图穷匕见:“把你们人界陇西的采矿权,给我妖族。” “陇西?!”诸怀瑾像是被毒蝎蛰了一下,猛地抬头,眼中那点微弱的希望瞬间被惊怒取代。陇西!那是人界已知最大的灵石矿脉和几种稀有金属的产地,是人界未来百年发展的命脉所系!这比黄金要价更狠,这是要掘人界的根! 会场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咫昭神君眉头紧锁,想要开口,却又深知这已是墨烬在护岚无声影响下做出的“让步”,再干涉,恐激化矛盾。纱颜眼神微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护岚的方向,又看向诸怀瑾,似乎在评估他承受的底线。 诸怀瑾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强迫自己垂下眼眸,避开墨烬那如同狩猎者般的视线。他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他脑海中飞速权衡:拒绝?墨烬方才那句“等你们死的差不多了,再降个神罚,我妖族不就有人界全界了吗”如同恶毒的诅咒在耳边回响。陇西矿权固然重要,但若亿万子民尽成白骨,要矿何用?国将不国,何谈资源?半个州……或许能保留一点火种,一点未来翻盘的希望? 时间在窒息的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像刀子割在诸怀瑾的心上。他终于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和刻骨的屈辱:“好……半个州……陇西……半个州的采矿权……” 他同意了。为了那能救命的粮食,他亲手割下了人界一块流着金色血液的肉,奉给了他的仇敌。这不是交易,是城下之盟,是烙在人界历史上的、血淋淋的国耻! 墨烬看着诸怀瑾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屈辱、绝望和深沉的恨意,满意地收起了最后一丝伪装的笑意。他微微颔首,姿态如同施舍:“行吧,也不可以一棒子打死是吧。怀瑾陛下,明智之举。” 那冰冷的语调,宣告着这场以人界尊严为代价的交易的达成。护岚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丝,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对墨烬手段的不适?还是对人界苦难的一丝悲悯?无人知晓。整个会场,只剩下诸怀瑾那沉重得仿佛背负了整个崩塌世界的呼吸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第9章 《无题》 1. 四界大会的第一幕,就在这弥漫着屈辱、算计和不散的硝烟味中,以一种近乎荒唐的妥协画上了句号。玄玉地面上冰冷的寒意似乎都浸透了方才的言语交锋,残留的压抑感让离席的诸界代表步履匆匆。 纱颜步履从容地走在通往天枢阁侧殿的回廊上,廊外是流转的星海,幽深静谧。她并未回头,却仿佛脑后生了眼睛,在继仁仙君那清正的身影刚跨出主殿门槛追来时,便已了然。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预料之中的弧度——无非是道谢,这位仙君,总是如此。 “纱颜妖主。” 继仁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响起,带着仙族特有的清越。他快步上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仙礼,姿态无可挑剔,眼神坦荡。“方才殿内,多谢妖主出言相助,为人界争取转圜余地。” 他的感谢是真诚的,但也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 纱颜停下了脚步,并未立刻转身。她微微侧首,银发在星辉下流淌着冷光,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斜睨着继仁,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继仁仙君啊,”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星海带来的空旷感,“谢字就免了。举手之劳,也未必真能解了人界倒悬之急。” 她终于完全转过身,正面迎上继仁清澈的目光,语气陡然变得深邃,“倒是仙君你,可曾细细思量过那句古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她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继仁平静的心湖中激起涟漪。继仁眉头微蹙,显然明白纱颜意指墨烬的冷酷和诸怀瑾被迫牺牲的无奈。他挺直了背脊,眼神中那份属于仙君的悲悯与坚持更加清晰:“继仁明白天道无情,圣人亦有其立场。然……”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凝而坚定,“我亲眼目睹过人界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实在于心不忍,无法坐视生灵涂炭而无动于衷。” 这是他的道心所向,是他身为仙君守护苍生的本能。 纱颜静静地听着,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眼眸里,映着继仁坦荡而略带悲怆的脸庞。她轻轻颔首,似乎在认同这份慈悲心肠的珍贵。然而,就在这看似达成某种理解氛围的下一秒——纱颜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动了!如同鬼魅般瞬间拉近了与继仁的距离,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气息的流转。她微微倾身,那股属于妖主的、带着冰雪与古老星辰气息的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她压低了声音,不再是清冷的玉石之音,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耳语般的、却直刺灵魂的锋利:“那么……” 她的红唇几乎贴近继仁的耳廓,吐息如兰,却带着砭骨的寒意,“关于仙力莫名流失……继仁仙君,你又查得如何了?不会忘了吧。” “!!!” 继仁的身体瞬间僵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寒冰锁链捆缚。他清澈坦荡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许是被纱颜无形的气场所慑,硬生生钉在原地。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星海无声流转的微光和两人之间骤然绷紧的弦。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数息。 继仁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紧绷:“我……明白妖主的意思。” 他避开了纱颜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视线,目光垂落在地面冰冷的玄玉上,“但人界神族后裔汲取天地灵气……与那些挣扎求存的黎民百姓又有何干系?更何况……” 他抬起头,试图找回一丝镇定,但眼神深处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这终究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并无确凿之实证。仅凭一丝若有若无的仙力流向异常,便下此论断,恐有失偏颇,更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与猜忌。” 纱颜看着他强自镇定的模样,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更深了,带着一丝了然,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他还是这样一点没变,即使经历第一世的英年早逝,第二世的背叛,他还是如此。 她没有立刻反驳,反而缓缓直起身,拉开了那令人心悸的距离。就在继仁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质问结束时,纱颜却轻盈地一个旋身,月白的长袍在星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瞬间已退至回廊的阴影深处,距离远得让继仁几乎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只有她那清泠泠的、仿佛从遥远星海另一端传来的声音,清晰地、带着某种穿透时光的叹息,飘入继仁耳中:“魔界……你也好好查查吧。万一……就真让你找到点‘证据’了呢?”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彻底融入阴影,只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的判语,在空旷的回廊里幽幽回荡:“你啊……真是一点都没变。” 继仁独自站在原地,星海的光芒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骤然笼罩心头的寒意与沉重。纱颜最后的话语,像冰冷的蛛丝,缠绕上他的道心。那句“一点都没变”,是叹息他不变的慈悲?还是……讽刺他不变的……天真? 2. 离开与继仁那充满暗涌的回廊,纱颜步履看似从容,实则心绪未平。她下意识地走向仙界那片以清雅闻名的“沁芳园”,试图让馥郁的花香和流转的仙雾涤散方才的紧绷。园中奇花异草在柔和仙光下舒展,静谧得仿佛能听见露珠滚落花瓣的声音。 就在这静谧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纱颜眼帘——婳茉,妖界的圣女,此刻正微微弯着腰,专注地低头凝视着草丛中一株不起眼的、却开得格外莹白的小茉莉花。她神情温柔,仿佛在与久别的故友低语。 然而,纱颜的脚步几乎在瞬间凝滞。五千年修为赋予她的敏锐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清晰地捕捉到这片看似宁静的花园里,除了婀茉和她,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那气息……清冽、纯净,带着至高天权的威仪,却又被刻意收敛得近乎于无,完美地融入了花木的灵气之中。 是咫昭神君?! 纱颜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如此隐蔽地藏身于暗处……偷看婳茉? 这个念头让纱颜自己都觉得荒谬,但眼前的情景却无法作他想。她迅速将自己隐在一丛繁茂的星辉兰后,屏息凝神。一个更深的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阿茉……不就是当年咫昭神君亲手种在瑶池畔、沐浴神光而生的一株灵种茉莉吗?是她,纱颜,后来折走了这株灵种,点化其形,带回了妖界。可……咫昭按道理,绝不该记得此事,更不该知晓眼前这位妖界圣女就是他亲手种下的那株花!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就在纱颜心念电转、惊疑不定之际—— “谁?” 婳茉清越而带着一丝警惕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玉珠落盘,打破了花园的宁静。 纱颜心头一凛,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暴露了!她瞬间绷紧了神经,几乎要现出身形。 然而,婳茉的目光却并未投向她的藏身之处,而是带着惊诧和一丝难以置信,投向了花园另一侧、一株巨大琼花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咫昭……神君?!” 阴影如水波般轻轻晃动。一个身影缓缓步出,白发如瀑垂落肩头,皓衣胜雪,不染纤尘。那眉眼依旧清冷如高山之巅的万年积雪,周身萦绕着属于四界之首的、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正是天界至尊,咫昭神君。 他并未理会纱颜的方向,深邃的目光如同穿透了千年时光,温柔地、专注地落在惊愕的婀茉身上,那眼神里蕴含的复杂情感,是纱颜从未在他这位以清冷著称的神君脸上见过的。 “茉莉花仙……” 咫昭的声音低沉而醇厚,带着一种近乎怀念的叹息,“如今,我该称你为妖界圣女了。” 他微微一顿,仿佛在确认眼前之人与记忆深处那抹莹白的联系,“好久不见了。当初……纱颜妖主将你从我瑶池畔折走,” 他提及纱颜的名字时,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这一晃,竟也过了好几千年了。” 婀茉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相认和咫昭话语中透露的信息惊住了。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微微睁大,看着咫昭,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方才凝视的那株小茉莉花,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樱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叹:“……神君。” 纱颜躲在星辉兰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无数疑问在纱颜脑海中炸开,让她几乎忘记了呼吸,咫昭不会喜欢上他种的茉莉花了吧。 就在这时—— “纱颜妖……”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探寻,突兀地在纱颜身后不远处响起! 是继仁!他竟然也跟到了这里! 纱颜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若让继仁此刻出声暴露,不仅她偷听的行为会被咫昭抓个正着,更会打断这充满谜团的、咫昭与婀茉的关键对话! 电光火石之间,纱颜根本来不及思考!她凭借本能,如同捕猎的灵猫般猛地旋身!在继仁那声“主”字即将完全出口的刹那,她的一只手快如闪电般伸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精准地、紧紧地捂住了继仁的嘴!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扣住他的肩膀,脚下发力,将他整个人狠狠地、无声地按向身后冰凉坚硬、爬满藤蔓的园墙角落! “唔!” 继仁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巨大的力量压制得闷哼一声,后背重重撞在墙上,震落几片藤叶。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纱颜,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冽又带着一丝妖异暗香的独特气息,温热柔软的掌心紧紧贴着他的嘴唇……这过于亲密的接触和压迫感,让继仁的耳根瞬间烧红,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纱颜同样感受到了!她一手捂着继仁的嘴,一手按着他的肩,两人身体几乎紧贴在一起。她能清晰感觉到继仁胸膛剧烈的起伏和透过衣料传来的灼热体温,以及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一丝无措。她自己脸上也控制不住地腾起一股热意,从未有过的慌乱感让她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倾听——幸好,咫昭与婀茉的交谈似乎还在继续,并没有被这边的动静惊扰。纱颜暗自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但捂住继仁嘴的手和压制他的力道丝毫不敢放松。 然而,这份因亲密接触而引发的短暂混乱和尴尬,很快被继仁接下来的话彻底粉碎,化为更深的惊涛骇浪! 继仁被捂着嘴,无法说话,但他的目光却异常明亮和执拗地锁定了纱颜。他似乎在用眼神传递着什么。在纱颜稍微放松警惕的瞬间,他艰难地、含糊地从纱颜的指缝间挤出几个字,声音因被捂住而模糊,却字字清晰如惊雷炸响在纱颜耳边: “纱颜……妖主……” “怎么了?” 纱颜下意识地应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张。 继仁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清澈坦荡的眼眸此刻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直抵她内心最深处隐藏的秘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清晰地问道: “我……是不是很像……岳定澜?” 轰——! 纱颜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九天玄雷当头劈中!岳定澜!这个名字……这个被她深深埋葬在岁月长河最底层的名字!怎么会……怎么会从继仁口中说出来?!她按住继仁肩膀的手猛地一颤,几乎要卸力松开! 继仁感受到了她的震动,眼神更加复杂,他仿佛下定了决心,继续用那低沉而清晰的、如同宣判般的声音说道: “再查……灵力走向时……我查到了你……也查到了……你之前……与岳定澜……是道侣。”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勇气,最终说出了那个如同解开命运枷锁的答案: “我……是他的转世……对吗?” 最后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纱颜的心上。她捂住继仁嘴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地……松开了。那双总是洞悉一切、波澜不惊的妖主之瞳,此刻映着继仁近在咫尺的脸庞,第一次,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深沉的震惊与……茫然无措。墙角藤蔓的阴影笼罩着他们,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诉说着一个被强行撕开的、尘封了数千年的秘密。 “他是五千年前的人物了,都不重要了。” ——《初见·日坠沧溟篇》完—— 问:你对纱颜和继仁的爱情怎么评价呢? 咫昭:纱颜的随心所欲会毁了继仁的仙途!不成体统!纱颜,你知不知道,第一世你们跨物种,第二世你们师徒恋,第三世你们相差四千岁,全是禁忌之恋啊。 墨烬:继仁这木头居然能撩动妖主?牛啊!下注了:我赌纱颜先逼他承认心动,赌注是陇西矿产权! 诸怀瑾:宿命感拉满!冷峻仙君为苍生隐忍,妖主用张扬掩饰千年孤寂… 他们需要彼此救赎!纱颜的鲜活正是继仁缺失的生命力啊!还有墨烬,不要拿我的矿来下注。 护岚:前世道侣?可纱颜现在是妖主啊!继仁该恪守仙君本分… 这… 这不合规矩但好揪心! 婳茉:禁欲系仙君x张扬热烈妖主是水墨画,这对是烈酒配冰刃!墙角的喘息、松手的颤抖… 性张力封神了! 颛翦:不如专注查清灵力异动。感情只会干扰任务效率。 第10章 断剑照花 晨光初透,演武场的青石地砖上凝着未散的夜露,每一块砖缝都笔直如尺——这是衡正(ISTJ)每日亲自监督弟子们擦洗三遍的结果。 首席大弟子咫昭(ESTJ)立于场中,手中"战铭"剑稳如磐石,一招一式皆按《宗门剑谱》第七卷第三篇的图示标准,分毫不差。可师父昨日新授的"沉渊守势"讲究以柔克刚,与他惯常的凌厉剑路相悖,剑锋行至"回风拂柳"式时,又不自觉带出杀伐之气。 "腕力多三分,肘下沉一寸。"衡正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冷肃如铁尺量木。他一身靛青道袍浆洗得棱角分明,连腰间玉佩的流苏都整齐得一丝不乱。纱颜(ESFP)正踮脚往他发冠上插一支新摘的山茶,被他皱眉避开:"宗门早课,不可儿戏。" 纱颜撇嘴,转手将山茶别在自己耳后,翻身跃上演武场的木桩。"师兄太死板啦!"她足尖一点,"瞬华"剑出鞘如虹,竟是直接打断了咫昭的守势练习。剑锋相撞时,她袖中金铃脆响,招式花哨如蝶戏春枝——分明是上个月被明令禁止的"流云十八式"。 "不合规矩。"衡正冷声道,却未真正制止,只是指尖一弹,一粒松子击在纱颜膝窝,逼她补全了漏掉的守势格挡。咫昭趁机变招,剑风扫落她鬓边山茶,却在剑尖即将点中她咽喉时骤然收势——纱颜脖子上竟用胭脂画了道假伤,还在一旁歪歪扭扭题了"师兄手下留情"。 "荒唐!"咫昭咬牙归剑入鞘,鞘口与剑格严丝合缝地扣出"咔"一声响。衡正不知何时已站在场边,手中捧着记过簿,正用蝇头小楷写下:"辰时二刻,纱颜擅改剑招,罚抄门规第七章。" 纱颜哀嚎一声,整个人挂上衡正手臂:"师父~我明明帮师兄练招了!"衡正手臂绷得笔直,却任由她晃着,墨迹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 "昭儿。"他忽然抬头,"你剑锋如此是源于你内心急躁,不妨养一品花木。"见咫昭面露迟疑,又补充道:"按《灵植培育纲目》第三册之法栽种,土深一尺二,晨昏各浇山泉水半盏。” 纱颜突然安静下来。她记得上月魔袭那夜,咫昭剑匣里那截枯茉莉枝——他冒雨追敌三十里,原本要遭人暗算,却幸亏被一株即将成精的茉莉苗(isfp)给救了。 当时他看那株花迅速枯萎,于心不忍,便将它带回仙界,用仙力将它救活,但……也于事无补。 暮色染红窗棂时,咫昭在青瓷缸前量土深。案头搁着包种子,裹着张糖渍梅子纸,背面是衡正工整的字迹:"茉莉栽培要诀:畏寒,宜置南窗。"而角落里,还画了个纱颜风格的笑脸。 难道那茉莉还能活? 自那截枯枝被郑重种下后,咫昭的生活便成了精确的刻钟:练剑,养花,读书,处理浩天殿如山的事务。若说有什么能打破这份“完美秩序”的“烦心事”,一是师尊非要他苦练那套与他刚猛剑意格格不入、讲究以柔克刚的剑法;二便是练完剑后,常看到纱颜蹲在他的茉莉花边,带着十二万分的热情和偶尔的笨拙在“照顾”他的花。 然而,唯有在月光如水的夜晚,面对那株新生的、已悄然蕴育出灵性的茉莉时,咫昭那总是挺直的脊背才会微微放松,属于“管理者”的锐利眼神也会被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所取代。 每当月色如洗,银辉铺满庭院,他便如赴一场无声的约定,来到茉莉旁。剑光起落,不再是浩天殿少主的威严,而是独属于他与这株花的私语。清冽的剑气与幽微的花香在夜空中交织缠绕,仿佛在共同演练一套无人知晓的剑舞。茉莉的枝叶总在他挥洒剑意时微微摇曳,如同最默契的观众,用婆娑的叶影为他打着节拍。 但今晚没有寒光闪烁,没有衣袂翻飞。他安静地坐在老位置上,手边一盏清茶氤氲着热气。月光下,他凝视着那株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披着银纱的茉莉,眼神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茉莉花,”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打破了月夜的静谧,“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 茉莉花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灵性十足地无风自动起来,枝叶舒展,仿佛在月光下轻盈起舞。一阵比往日更加馥郁、更加清甜的芬芳,温柔地钻入咫昭的鼻端,带着无声的雀跃和期待。 咫昭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姽婳如仙,我叫你婳茉吧。” “沙沙沙…” 茉莉花——婳茉——立刻更欢快地摇晃起来,几片莹白的花瓣飘落,打着旋儿,轻轻拂过咫昭的膝头,如同少女羞涩的回应。 看着膝上的花瓣,咫昭唇边的笑意淡去,眼底掠过一丝沉重。他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婳茉啊…” 他再次开口,声音更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美好的夜色,“我可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每晚都来陪你了。” 婳茉的枝叶瞬间停止了摇曳,仿佛被无形的寒意冻住。 “魔族那边叛乱了,情况危急。” 咫昭的目光投向遥远的、仿佛被黑暗吞噬的山峦方向,那是战火燃起的地方,“我身负职责,必须去镇乱平反。” 他顿了顿,转过头,重新看向那株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的花:“你好好的,就在这里等我三年。”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柔和的、月华般纯净的灵力,动作极其轻柔地抚过婳茉的枝叶,仿佛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倘若三年后…我没回来,”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你就…自己走吧。找个更安全、阳光更好的地方扎根。” 话音未落,他掌心光芒大盛,磅礴而精纯的灵力如同温暖的潮汐,源源不断地、极其稳定地涌入婳茉的根系和枝叶。这灵力并非爆发式的冲击,而是如同涓涓细流,带着他特有的、沉稳而可靠的气息,细致地滋养着她每一寸灵脉,像是在为她筑起一道坚固的堡垒。 随着灵力的输出,咫昭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输送的动作依旧稳定,眼神专注,仿佛感受不到自身的消耗。 “别担心,” 他对着明显因感受到他状态变化而枝叶微颤、流露出不安的婳茉,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虚弱,“我没事。” 第二日,破晓的晨光刺破薄雾,将昨夜缠绵的月光尽数驱散。山门前,集结的号角低沉而肃杀,弟子们列队肃立,甲胄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金铁与未散的露水气息。 咫昭身披宗门特制的流银明光铠,每一片甲叶都被擦拭得光可鉴人,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如同披着一身流动的碎银。他腰悬佩剑,身姿挺拔如松,立于队列最前方,面容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即将出征的同门。昨夜的苍白与透支的疲惫仿佛被这身华光四射的铠甲彻底掩盖,只剩下属于剑修、属于即将奔赴沙场的战士的凛然与刚毅。任谁看去,都只道是宗门年轻一代的翘楚,英姿勃发,锐不可当。 队伍开拔。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山林的静谧。经过后山那条熟悉的小径时,咫昭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快得无人能觉。他没有转头,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悬崖边那丛茉莉的方向。 晨风带着凉意吹过,那株洁白的花在曦光中微微摇曳。婳茉的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晨露,在阳光折射下,竟像是未干的泪珠。几片花瓣被风卷起,打着旋儿,轻轻飘落在队伍行进的道路旁。 咫昭的指尖在冰冷的护腕下微微蜷缩了一下。他能“听”到,不,是“感觉”到。那份来自灵魂契约般的微弱联系,清晰地传递着花灵此刻的哀伤与不安。那飘落的花瓣,是无声的挽留,是昨夜未尽的低语。花香似乎比往日更浓烈地追逐着他,缠绕在冰冷的铠甲缝隙里,固执地提醒着他昨夜月下的承诺。 他强迫自己收回那几乎要失控的视线,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烟尘弥漫的战场方向。脸上的线条绷得更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对抗那来自后方、来自心底的强烈牵扯。他不能回头,不能流露出丝毫软弱。他是领队,是剑锋,是师门倚仗的力量。儿女情长,在此刻是致命的负担。 “等我。” 这两个字,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在胸腔里,在每一次心跳中,无声地重复着,如同烙印,如同昨夜渡过去的那些灵力,带着他全部的心意与重量,沉甸甸地压向身后那丛无声凝望的茉莉。 阳光照在他银亮的铠甲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将他的身影衬托得如同天神下凡,英武非凡。可只有那随风飘散、无人看见的几片洁白花瓣,和他铠甲缝隙里萦绕不去的、独属于她的清冽花香,才知道这身冰冷盔甲之下,藏着怎样一颗被离别撕裂、又因承诺而强行弥合的心。 他大步向前,融入行进的队伍,银甲的光芒汇入一片肃杀的金属洪流,再不见昨夜月下那个温柔抚花、含笑低语的青年。仿佛昨夜的眷恋、那些输送灵力的指尖微颤、那场耗尽心力只为告别的月下剑舞,都不过是月光编织的一场幻梦。 在晨光中静默摇曳的茉莉,花瓣上的露珠滚落,渗入泥土,无声地诉说着:那不是梦。他走了,带着她的名字,和一场以三年为期的生死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