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京道上,一支十几人的队伍正在赶路。
队伍中间是一辆豪华马车,因此速度并不快。
“夫人,天色已晚。过了前面的镇子,就再没有可以留宿的地方。”领队的窦管家调转马头,来到马车前,请示道,“要不要在镇子上休息一晚?”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安国公夫人。
她满头银发,眉间皱纹深刻,看着却精神矍铄,此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问道:“到田庄还要多久?”
“两到三个时辰。”管家估算着,“中途即便不休息,到田庄也得子时前后了。”
“天色不错,夜里应当不会再下雪。吃点东西,继续赶路。”国公夫人抬头看看天,“镇子上也不可能有好的客栈,不如一口气赶到田庄,好歹是自己家。”
管家心里叫苦,寒冬腊月的天气,夜里就算不下雪,也冷得很。尤其他们还得骑马,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还有早上的雷声,也总让他不安……可他也不敢反驳,恭敬地答应一声,让队伍停下来修整。
同坐马车内的世子姨娘郭氏先跳下来,回头搀扶国公夫人:“母亲也下车走动一下吧,坐久了腿麻。夜里赶路会更颠簸一些,怕是更难受。”
国公夫人本不想动,闻言还是点点头,借着她的力道也下了马车。
落地才发现腿确实有些僵,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到底是年纪大了。
郭氏觉出她的迟缓,并不多话。
世子妻妾众多,她出身不好,从前没机会跟国公夫人相处。只知道国公爷不管事,府中都是夫人说了算,而夫人甚是严格,也不喜多话之人。
嘴上不说,郭氏心里还是难免奇怪。
夫人上了年纪,除去必要应酬,已经甚少出门。
这次却宁愿忍受一整天的颠簸,也要亲自到田庄视察。
可谁都知道,视察只是个幌子。
寒冬腊月,连庄稼都还没长出来,到田庄看什么?
郭氏不敢多问,可她听说,田庄住着国公府一位庶出的小娘子,她生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曾在京都闹出极大动静,更是将国公府搅了个天翻地覆。
她猜测,国公夫人是冲那位小娘子去的。
绝色美人的女儿,想必也不会差,利用得当,能获得不少好处。
只是为何非要半夜亲自前去?
明明可以直接将人叫回京都的。
“听说你自幼习武,这两年可生疏了?”国公夫人忽然问了句。
郭氏急忙收敛心神,回道:“自进府后,我便不曾动过刀枪……”
说到这里,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次国公夫人带她出来,不会是看中了她的武艺吧?
那岂不是说明此行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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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可是有危险?”常嬷嬷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犬吠,心里不安。
因着娘子年纪小,家里又多是女眷,他们也养了两条狗。
虽不多凶悍,胜在机灵,看家护院已足够。
今天晚上,娘子却让她们将村子里凶恶的大狼狗全借了回来。
“没有。”窦清棠摇摇头,“只是今日的雷来得蹊跷,我担心夜里睡不好,家里人少,借几条狗来壮壮胆。”
实话不能说,太过骇人听闻。
她这理由,常嬷嬷倒是能接受,点点头道:“就是突然换地方,怕它们不习惯,吵了娘子休息。”
“无妨。”窦清棠道,“跟门房说一声,不必拘着它们,吵便吵一些,等到夜深人静自然就会停……对了,多准备一些食物。”
“娘子放心,都已安排妥当。”常嬷嬷说,“村子里最擅长训犬的谢老三主动过来帮忙了,还有几个青壮,今晚都会留下来守夜,不会有事的。”
窦清棠知她办事向来稳妥,也不多废话,只道:“今晚你和春雨跟我一起睡吧。”
想到常嬷嬷和春雨可能有危险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找个借口将两人送走。
可冷静下来一想,天色已晚,外面并不安全,万一弄巧成拙,她将后悔莫及。
思来想去,窦清棠还是决定将两人留在自己身边。
十几只狗一起守门,便是劫匪都该绕道走了,更别说小蟊贼。
至于别的情况,送不送走她们,可能对结果影响并不大。
“好。”常嬷嬷略一迟疑,便答应下来。
按理说,尊卑有别,她们不能和窦清棠睡一张床。
但白日那道雷是真切劈在窦清棠脚下的,常嬷嬷怕她做噩梦,便决定逾矩一回。
窦清棠的床很大,躺三个人也宽松。
只是常嬷嬷跟春雨到底还是拘束,略闲话几句,便都闭了嘴。
窦清棠听着她们明明呼吸混乱,还要装睡,有点好笑。但她也没心思多聊天,还在想有没有疏漏。
直到常嬷嬷和春雨渐渐睡熟,窦清棠也泛起困意,她慢慢闭上眼睛,想着也许白日里看到的真是幻觉……等等!
窦清棠猛地睁开眼睛,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瓷瓶,打开来凑到鼻端嗅了嗅。
刺鼻的味道涌入,她瞬间清醒。
窦清棠眼眸一沉,正要去看常嬷嬷和春雨,忽然听到“咔”一声轻响。
因着墨染总是神出鬼没,窦清棠习惯给它留一扇窗。
此时那扇窗户从外面被推开,一个人影弓身跳了进来,落地轻巧稳健,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甚至反手扶了下窗棂,让窗户回落也悄无声息。
房间里留了盏罩着灯罩的油灯,光线昏暗,能勉强看出来的是个强壮高大的男人。
男人抬眼在屋子里扫了一圈,视线在被纱账围起来的床上停歇许久,却并未上前,反而一屈腿打算就地坐下来。
可就在这时候,窦清棠的声音从纱账内传了出来:“你来了?”
非常平淡轻松的语气,像是她早知道他会来。
男人却猝不及防,吓得腿一软。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
还隔着这么远,窦清棠不可能看清他的样子,也许只是说梦话。
像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窦清棠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谢老三。”
谢老三这回再也没忍住,脱口道:“娘子怎么知道是我?”
问完便意识到自己是彻底暴露了,谢老三迟疑一瞬,便大步朝床榻走过去。
“你可知是谁让你来的?”窦清棠反问。
谢老三并不回答,反而加快了脚步。
“是我。”窦清棠的声音再次轻飘飘地传来。
谢老三脚步倏地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
窦清棠有什么理由找人来坏自己名声,甚至是生命?
她应该是在拖延时间。
谢老三继续往前走,伸手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没办法,倘若这事传出去,他不仅在村子里待不下去,也没法向京都那边交代。
只能杀掉她了。
就在这时候,一只纤白素手拨开纱账,窦清棠竟直接下了床。
她未施粉黛,穿一身素白,青丝垂到腰际,眉目如画,白玉般的脸颊在朦胧灯光下散发着柔光。
仿若仙子下凡。
谢老三呼吸陡然一滞。
“不相信是我让你来的?”窦清棠缓缓走向谢老三,“别人说是京都来的你就信?”
她没穿鞋子,走动间裙摆摇曳隐约可见圆润脚趾。
谢老三好不容易才移开视线。
窦清棠又道:“若不是我有意安排,你今晚能这么顺利进来?”
谢老三想起她让人去借狗的事,已然信了几分,脱口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家里的情况你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我不想回去被他们摆布,便要想办法留在田庄,你是村子里打猎最厉害的……”说到这里,窦清棠刚好走到谢老三面前,她停下脚步,毫无预兆地抛出个问题,“你的三任妻子,都是因何去世的?”
意思是她看上他了?
谢老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
可转念一想,窦清棠想要摆脱国公府,最好的办法确实是先把自己嫁出去。
而他擅长训狗打猎,长相又好,要不然也不至于背着克妻名声还能再娶妻。
这样看来,窦清棠看上他,似乎也说得过去。
谢老三顿时一阵飘飘然,忙道:“她们的死都是意外,娘子可千万别被外面的流言骗了。”
“是吗?”窦清棠抬手去摸谢老三的下巴。
“当然。”谢老三眼睛“刷”一下就亮了,喉结翻滚,松开了一直握着的匕首,想去拉窦清棠的手。
可就在他抬起手的一瞬间,窦清棠手腕上的镯子忽然“叮”一声,弹出一截寒光闪闪的尖刺。
谢老三刚意识到不对,喉间一凉,脖子已经被割开一道大口子。
热血喷涌而出,溅在窦清棠雪白的衣裙上,像开出一朵朵烈焰红梅。
谢老三按紧自己的脖子,心底满是绝望。
他擅长打猎,一摸这伤口便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到底也是个狠人,谢老三不过慌乱恐惧一息,随即便升起巨大的怨恨。
便是死,他也要拉窦清棠垫背。
以他常年打猎的身手和体能,在临死前杀掉一个窦清棠并不难。
谢老三用带血的手拔出腰间匕首。
窦清棠不闪不避,只是突然说了句:“我掘过她们的墓。”
谢老三一顿。
“连续三任妻子死于意外,别人都说你克妻,我却不信这说法。尤其是梅姐姐,我跟她熟识,知她身体向来很好,我不信她会突发疾病。”窦清棠冷冷道,“可她父母并不关心她,又被你给的好处收买,不愿意多生事端,我只好自己去挖开她的墓。”
此刻在谢老三心底,震惊已经压过了所有情绪。
窦清棠再不受宠,那也是国公府娇滴滴的千金贵女。
她怎么敢去挖人坟墓?
又是何时去的?
他为何竟一点没发现?
窦清棠继续道:“我看到了她身上、尤其是**部位交错的伤痕,总算明白她是被你活生生打死的,也明白她为何不向我求助。我又去挖了你前两任亡妻的墓,她们的肉身已经腐坏,可从骨头上依然能看出被虐打的痕迹。”
谢老三瞪大了眼睛,听得头皮发麻。
她怎么敢?!
“她们的死,从来都不是意外。我原本还在想,要怎么才能弄死你,没想到因果循环……”窦清棠笑了笑,“因为梅姐姐与我相熟,导致我和你也有过交集,他们便认为,让你来陷害我更有说服力,正好将你送到了我手里。”
谢老三这会儿已经拿不动刀了,他瞪大了眼睛,艰难地从喉头挤出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早知道今晚……”
窦清棠不知道。
她是在谢老三进屋那一刻才想明白的——当时外面还隐约能听到一两声狗叫,说明狗没有被迷晕,外人是进不来的,那只能是家里的人。
今晚看门的就那么几个,不难推测出是谁。
但她不会为谢老三解惑。
就在此时,外面的狗忽然齐齐狂吠起来。
来了!
窦清棠看着屋子里的血迹,皱了皱眉。
谢老三眼睛一亮,求生欲剧增,朝门口爬去。
“别白费力气了。”窦清棠捡起地上的匕首,用力插进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