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一行紧赶慢赶,终于在子时看到了田庄的轮廓。
“夫人,前面就是田庄。”窦管家搓着僵硬的手指,长松一口气,“要不要我提前去打个招呼……”
“汪!”
窦管家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一声狗吠。
“还挺……”
“汪汪汪汪汪!”
第一声狗吠像下了一道命令,霎时间仿佛全世界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耳畔“汪”声一片,坐骑不安地踢腿,窦管家愣是找不到机会把话说完。
国公夫人原本都快要睡着了,被吵醒后心情本就差,此时皱紧了眉头:“那丫头养这么多狗干甚?”
“倒不一定都是十一娘子养的。”郭氏更有在小地方生活的经验,“村子里是这样,狗能看家护院,养的人便多。一只叫,只只都会跟着叫,也是防贼。”
国公夫人不过随口一句,并非真的想知道原因,尤其这句“防贼”让她有点不爽,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来,只是隔着车帘道了句:“走吧,吵成这样,她也该醒了。”
窦管家答应一声,带着队伍继续往前。
狗吠声并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随着他们的靠近,越来越响亮狂躁。
最后甚至严重影响到了坐骑。
他们骑的马都是京都流行的名贵品种,只是自小养在国公府上,连出门的机会都极少;相反田庄靠近大山,村子里的猎犬除了看家护院,还要随从打猎,全都养成了凶悍的性子。
十几条猎犬聚在一起,气势呈数倍增加。
那些没经过多少事的马被吓得再也不愿往前。
好在只剩下约莫一里路程,不算远。国公夫人早被一声声狗吠吵得头疼不已,不愿再耗下去,便令留下一人看守马匹,其余人步行前往。
颠簸一天,身体本就已经不适,耳畔还环绕着不停歇的狗吠,哪怕有郭氏搀扶,国公夫人依然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她面上不显,心中已将窦清棠骂过无数回。
憋着一股气走到田庄门外,结果更生气了。
“竟全是十一娘子养的?”窦管家也很震惊,“她怎会养这么多猎犬?”
庄子门口拴着一溜十几条猎犬,每一条都凶神恶煞,看到他们走近,越发狂躁。
拴着它们的粗麻绳被拉得笔直,发出“铮铮”声响,像随时会断。
“不长眼的畜生!”一个护卫想要在国公夫人面前挣表现,呵斥一声,便上前抓狗。
他还是留了个心眼的,选中的是所有狗里叫声最弱的一只。
它懒洋洋地趴在角落,看到众人前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又趴回去。
护卫提剑刺向它的脖子:“去死吧!”
就在同时,那狗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混不见刚才半死不活的颓废样,敏捷似虎狼,一口便狠狠咬中护卫的肩膀。
“啊啊啊!”护卫吃痛,长剑“当啷”一声掉地上,脑子里莫名闪过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郭氏扶着国公夫人连连后退,其余人急忙过来帮忙,好一阵才将那护卫从狗嘴里给解救出来。
所幸这是冬天,护卫穿得厚实,否则肩膀上只怕要被撕下来一大块肉。
饶是如此,他依然痛得说不出话来,冷汗颗颗滚落,鲜血濡湿了棉袄。
“谁让你上前的!”窦管家心烦,挥手让所有护卫后退,“再怎么说也是十一娘子养的狗,没经过她同意,岂是你能随便杀的?”
这话其实是给自己找的借口,这些狗看起来实在太凶悍,他并不想和它们打架。
打赢了不值得吹嘘,打输了更是丢人。
不过,事情总要解决,窦管家不想和狗打架,只能扯着嗓子大喊:“十一娘子在家吗?我们是国公府的人,不是坏人……”
可惜狗叫声太大,几乎将他的声音完全吞没。
也不知道窦清棠是没听到,还是故意不搭理,反正里面一直没动静。
窦管家回头看了眼。
哪怕夜色昏暗,也能看出国公夫人面沉如水。
这一路赶来,想过无数跟窦清棠见面的情形,唯独没想到,他们会连门都进不去。
“也是奇怪,狗都叫成这样了,内院无人应答还能理解,门房怎地也不出来看一眼?”郭氏隐隐有些担忧,“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国公夫人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微微一变,道:“派一个人去其他人户……”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在喊:“你们是何人?大半夜吵嚷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队人打着火把簇拥着朝这边走来,同时问着许多问题。
明显对他们戒备甚重。
窦管家和众护卫急忙提刀,也戒备起来。
国公夫人道:“是佃农,叫他们过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双方靠近,窦管家说了自己的身份。
佃农们一开始并不信。
“国公府的人为什么不在白天光明正大地来,而是大半夜偷偷跑来?”
“肯定是骗子,没安好心!”
“你们说是国公府的人就是了?我还说我是国公爷呢。”
“……”
夜色中也看不清是谁在说话,七嘴八舌一个比一个难听。
国公夫人深吸一口气,走到光亮处,沉声问道:“田七可在?”
一个小老头从人群中走出来,盯着国公夫人看了好几眼,吓得一个激灵,“扑通”跪了下去:“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夫人……”
其他人见状,也呼啦啦跪了一地。
国公夫人揉了揉眉心,摆摆手道:“行了,都起来吧。十一娘子这边出了何事?为何无人应门?”
“肯定是太吵了,没听到。”
“谢老三他们怎么也没见出来看看?”
“夫人别生气,今日忽然打雷,娘子也是担心,才会借来这么多狗,她肯定也想不到你们会半夜前来。”
“各家快去把自家的狗牵走。”
“……”
众人确定国公夫人身份后,再不敢怠慢,一些人帮着窦清棠解释,另一部分则去牵狗。
这些狗本就是向村民借的,现在主人家来了,它们便安静了许多。
将狗牵走后,才有人去喊门房:“石头,谢老三……”
喊了好几声还是没人应,他们撞开门,见到门房和几个青壮歪七扭八倒在地上,旁边还散落着几个酒坛,都吓了一跳。
检查过呼吸,确定他们只是睡着而不是死了后,众人先是松口气,随后一颗心提得更高。
醉成这样,耽误娘子的事,还被国公夫人看到。
整个田庄只怕都要受到牵连。
果然,冬打雷就是会带来灾祸。
众人气得很,有人直接上前扇耳光,有人往他们头上浇冷水,一番忙乱后,总算将门房等人给弄醒了。
“你们怎么回事?就是这样看门的?”
“怎么不睡死你们!”
“这位是国公夫人,还不快来见礼。”
“……”
被指责的门房等人根本还未彻底清醒,眼神和肢体都透着浓浓的茫然与惶恐,却也说不上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记得喝了点酒,便睡得格外沉。
“好了。”国公夫人今晚已经极度疲惫,不想多说,“你们在这里守着,没有传唤不许跟进来。”
正常人哪怕是醉酒也不该睡这么死,这些人显然是中了迷药。
那么后院会看到什么,还真不好说。
国公夫人示意窦管家看住众人,只带了郭氏往里走。
来到二门上,她沉声道:“直接踹开门进去。”
“门没锁。”郭氏上前轻轻一推,门竟开了。
这显然不正常。
郭氏偷偷看了国公夫人一眼,其实不是很想跟进去。
今晚的事,无论是窦清棠这边的状况,还是国公夫人非要赶夜路,都明晃晃写着“有阴谋”。
她不想掺和这些事。
可国公夫人又哪里会考虑她的想法,道:“那便快进。”
说着当先走了进去。
郭氏只得跟上。
万一夫人受到丝毫伤害,她也不用活了。
整个内院,只有窦清棠的卧房透着点烛火。
郭氏走上前,准备敲门,可手指才碰上去,门便开了。
这门竟也没落锁。
“母亲稍等。”郭氏不敢大意,将国公夫人护在身后,自己抢先一步,走进房间。
她脚步倏地一顿。
国公夫人着急,偏头看进去。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穿红色锦缎的年轻娘子,肤白如玉,皓齿明眸,青丝如瀑,美得像一个幻觉。
她静静坐在桌案前,听到动静轻轻抬眸一瞥,眼底有惊讶一闪而过,随即便归于淡漠。
这样的容貌气度,普天之下也很难找出几个。
国公夫人只一眼便认出,那是窦清棠。
她瞳孔微微一缩,略显浑浊的眼底,猝然闪过一抹光亮。
不愧是那位的亲生女儿,长得还真是像啊。
虽早有心理准备,可真见到人了,还是有些失神。
郭氏也被窦清棠美了一大跳,可她更意外的,是她身边站着那位面容清秀的小郎君。
这世道对女子要求远比对男子严苛,也因此,要对付一个女子,总是有很多办法。
其中,污人名节便是最常见也是最好用的手段之一。
来的这一路上,郭氏无聊,胡思乱想了很多。
其中就包括,国公夫人非要大半夜赶到田庄,其实是有人告密,她们是来“捉奸”的。
方才看到外面的门房皆被迷晕,她心底越发倾向于这个猜测。
她以为,窦清棠也被人迷晕了,她们推开门,会看到很不堪的场景。
万万没想到,窦清棠不仅清醒着,还堂而皇之留了个男子在闺房。
这不应该啊,外面吵闹那么久,她又不是没时间将人送走。
莫非,她平常在田庄确实很不检点,也不知道眼前来人,是国公夫人?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窦清棠已经起身上前,冲着国公夫人盈盈一礼:“不知祖母夤夜前来,不曾远迎,还请祖母恕罪。”
郭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