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如利箭般刺破戈壁那厚重的黑暗,游逸苏从浅眠中陡然惊醒。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感受到那把颜料小刀还在,心中才略微安定了些。身旁的玉雪娇蜷缩在毯子里,呼吸均匀而平稳,高烧已然退去,但眼下那片浓重的青黑却显示出她的身体仍未完全恢复,透着一种虚弱的苍白。篝火早已熄灭,只留下一堆冰冷的灰烬,营地安静得出奇,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唯有远处偶尔传来马匹沉闷的响鼻声,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游逸苏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目光如鹰隼般迅速扫过整个营地。只见马六爷的人三三两两散落在各个角落,看似随意地或站或坐,但他们的站位却巧妙地将他和玉雪娇的所有退路全部封死。那个缺了半只耳朵的王三正斜靠在一块岩石上,专心致志地擦拭着手中的□□,那黑洞洞的枪口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他还时不时地朝游逸苏这边瞥上一眼,眼神中透着警惕与审视。
“醒了?”
董天海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传来,犹如一道惊雷,惊得游逸苏浑身一颤。他转过头,只见这古董商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手里稳稳地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袅袅的热气升腾而起,带着淡淡的米香。董天海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过分热情的笑容,仿佛他们之间是多年的老友。
“刚熬好的小米粥,养胃。”董天海一边说着,一边将碗递了过来,目光在玉雪娇身上停留了一瞬,“玉姑娘怎么样了?”
“好多了。”游逸苏接过碗,却并没有立刻喝,而是礼貌地回应道,同时暗暗打量着董天海,“董先生起得真早。”
“做我们这行的,习惯了。”董天海满不在乎地在对面坐下,他身上那件丝绸长衫的下摆沾满了沙土,却似乎浑然不觉。他凑近游逸苏,压低声音问道,“昨晚考虑得如何?合作的事。”
游逸苏缓缓搅动着碗中的粥,思绪飞速运转,试图拖延时间,寻找应对之策:“我们需要先知道具体计划。你们要找《皇后礼佛图》,但地宫入口已经塌陷,要是强行挖掘的话,很可能会毁掉整座佛塔。”
“这个嘛......”董天海左右谨慎地看了看,确保周围没人偷听,这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们有专业人士指导,是从柏林来的范莱姆教授,在考古界那可是响当当的权威。”
游逸苏听到这个名字,心头猛地一震,但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内心的波澜在脸上显露分毫,只是故作惊讶地问道:“德国人?”
“对!”董天海完全没察觉到游逸苏的异样,反而兴致勃勃地继续夸耀起来,“范教授技术高超得很,三年前从敦煌带走的那批壁画,现在都在柏林博物馆展出呢!”
游逸苏听到这话,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怒意,指甲不自觉地深深掐进了掌心。三年前敦煌文物的大量流失,那是中国学界心中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痛,没想到竟然与这个范莱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强忍着内心的愤怒,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没一起来?”
“他......”董天海刚要开口,却突然警觉起来,话锋一转,含糊其辞地说道,“他在兰州等我们。怎么样,有你们加入,这事的成功率更高,报酬我再给你们加五十大洋!”
就在这时,帐篷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玉雪娇揉着惺忪的睡眼缓缓走了出来,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像是一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白色花朵。董天海见状,立刻满脸堆笑地殷勤递上另一碗粥:“玉姑娘,趁热喝。”
“谢谢。”玉雪娇轻声接过碗,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整个营地。她发现马六爷并不在营地,而他的手下们正三三两两地收拾着行装,但他们看似随意的站位,明显是在对她和游逸苏进行监视。
“董老板,”玉雪娇小口啜着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队伍里怎么有这么多护卫?这戈壁很危险吗?”
董天海干笑了两声,眼神有些闪烁:“这个嘛......路上不太太平,雇些人保驾护航,保险起见。”
“那个马老板,”游逸苏也跟着插话道,“看起来可不太像普通商人啊。”
“他?”董天海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他是......是西北镖局的镖师,……专门负责护送珍贵文物的,所以看着有点凶。”
玉雪娇差点被口中的粥呛到,马六爷那满脸的匪气怎么看都和镖师扯不上关系。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轻轻点点头:“难怪看起来那么专业。”
董天海见两人似乎相信了他的话,不禁松了口气,话匣子也一下子打开了:“说起来,你们在乌孜洛克待了这么久,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通道?比如......通往地宫的密道之类的?”
游逸苏和玉雪娇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倒是有,”游逸苏故意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年久失修,非常危险。”
董天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一座宝藏在向他招手:“真的?在哪儿?”
“佛塔西侧有个被沙埋住的洞口,”玉雪娇接过话头,神色平静地说道,“我们之前试过,挖了三尺深还是没见底,就只好放弃了。”
董天海激动得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飞快地记录下来:“具体位置还记得吗?”
“大概记得,”游逸苏故作犹豫地说道,“但如果真要给你们带路,我们需要先看到那位范教授的专业资质。毕竟《皇后礼佛图》是国宝级的文物,不能有任何闪失。”
董天海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将戈壁烤得滚烫。马六爷带着几个手下从远处策马归来,马背上驮着几只野兔,野兔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烁着褐色的光泽。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猎物随手扔给王三,简短有力地说道:“烤了。”
游逸苏敏锐地注意到,马六爷的靴子上沾着新鲜的泥土,裤脚还有几处明显的刮痕,看上去像是刚刚穿过什么狭窄且荆棘丛生的地方。玉雪娇也察觉到了异样,悄悄地伸手捏了捏他的手心,传递着无声的担忧。
“六爷,”董天海屁颠屁颠地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问出来了!他们说佛塔西侧有个密道!”
马六爷冷冷地扫了眼游逸苏和玉雪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你信?”
“这......”董天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马六爷会这么问,“他们没理由骗我们啊。”
马六爷没有理会董天海,而是径直走到游逸苏和玉雪娇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压迫感:“你们,跟我来。”
那语气不容拒绝,仿佛他们只是他掌中的蝼蚁。
游逸苏下意识地护着玉雪娇站起来,跟在马六爷身后,来到营地边缘的一处空地。只见那里摆放着他们的行囊,行囊已经被翻得底朝天,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画稿、颜料、日记本,甚至玉雪娇的贴身衣物都被毫无顾忌地摊开在地上,一片狼藉。
“解释一下。”马六爷不耐烦地踢了踢一本摊开的日记。
游逸苏弯腰捡起日记,发现正是自己记录古城方位的那本。其中一页被折了角,上面画着佛塔的剖面图,还标注了几个醒目的红点——那是他推测的地宫薄弱点。
“学术笔记而已。”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语调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马六爷突然猛地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顶在了游逸苏的额头上,冰冷的触感让游逸苏的身体瞬间僵硬。马六爷灰黄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游逸苏,眼神中透着凶狠与怀疑:“再给你一次机会。”
“六爷!”董天海见状,慌忙跑过来,试图阻止马六爷的冲动行为,“别冲动!他们还有用!”
玉雪娇见状,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却被王三一把拽住,她拼命挣扎着大声喊道:“我们是想找到最安全的记录角度,避免震动导致坍塌!”
马六爷的枪依旧纹丝不动,他紧盯着游逸苏,仿佛要从他的眼神中看穿一切:“佛塔东侧那个洞,通向哪里?”
游逸苏听到这话,瞳孔微微收缩——他们果然已经去探查过了!
“那是西夏时期的排水道,”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沙子,“只能通到佛塔基座,离地宫还远着呢。”
马六爷紧紧盯着他看了几秒,仿佛在判断他是否在说谎,随后突然收起枪,转身对董天海说道:“准备一下,今晚动手。”
“今晚?”董天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是等范教授——”
“等个屁!”马六爷厉声打断了董天海的话,“再拖下去,沙狐的人就找来了!”他恶狠狠地指了指游逸苏和玉雪娇,“带上他们,有用就留着,没用就埋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只留下董天海尴尬地站在原地。
“他......他脾气不太好。”董天海干笑着解释,试图缓和紧张的气氛,“别担心,有我在,你们不会有事的。”
游逸苏弯腰开始收拾散落的画稿,手指因为愤怒和紧张而微微发抖。玉雪娇也蹲下来帮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们清楚地意识到,马六爷已经起了杀心,必须尽快想办法脱身。
“董先生,”游逸苏突然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着董天海,“我们的画稿被弄乱了,能找个安静的地方整理一下吗?有些细节可能对你们有帮助。”
董天海犹豫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怀疑:“就在这儿整理吧,我帮你们。”
“有些是玉姑娘的私人笔记,”游逸苏压低声音,一脸为难地说道,“她脸皮薄,不方便当着这么多人......”
董天海看了看玉雪娇“羞红”的脸,顿时恍然大悟:“哦!明白明白!”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小沙丘,“那边有个背风处,你们去那儿整理,可别走远啊!”
游逸苏连忙道谢,然后扶着玉雪娇向沙丘走去。王三见状,想跟上来,却被董天海拦住:“让人家小两口独处会儿,你跟着算怎么回事?”
两人走到沙丘背面,确认暂时没有监视后,玉雪娇立刻紧紧抓住游逸苏的手臂,焦急地说道:“他们今晚就要动手,我们得马上逃!”
“不行,”游逸苏坚定地摇了摇头,“他们人多马快,我们根本跑不远。”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摸出那张写着范莱姆名字的纸片,目光变得坚定而决绝,“而且,必须有人阻止他们。”
“你疯了?我们两个怎么阻止?”玉雪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游逸苏。
游逸苏望向营地方向,眼神中透着一股毅然决然:“不是阻止马六爷,是阻止那个范莱姆。”他压低声音,凑近玉雪娇的耳边,“我有个计划,但需要你配合演场戏......”
远处,董天海已经开始大声吆喝手下准备工具。铁锹和镐头相互碰撞发出的尖锐声音在戈壁上远远传开,那声音仿佛是为一场即将开始的盗掘奏响的罪恶序曲,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