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雪娇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微微颤动了几下,随后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一张陌生的脸正俯下身,映入她的眼帘——此人四十来岁的模样,面庞瘦削,脸上挂着看似和善的笑容,然而那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让人莫名不适的精光,仿佛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算计。
“姑娘醒了?”那人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一个水囊,“再喝点水。”
玉雪娇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这时她才惊觉自己正躺在一顶简陋的帐篷里,身下垫着的毛毯粗糙而硌人。她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脑袋里穿梭,喉咙更是干渴得如同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每吞咽一下都伴随着刺痛。记忆的碎片如雪花般在脑海中慢慢拼凑起来——烈日高悬,炙烤着大地;干渴如影随形,侵蚀着身体;突然响起的枪声,如同炸雷般在耳边回响,还有游逸苏那焦急万分的呼喊……
“逸苏!”她猛地坐起身来,却不料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袭来,险些又栽倒下去。
“别急别急,”那男人赶忙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试图安抚她,“你那位朋友好着呢,在外面跟我家老爷说话。”
玉雪娇用力甩开他的手,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艰难地爬到帐篷口,伸手掀开帘子——刺目的阳光如利剑般射进来,让她不禁眯起眼睛。不远处,游逸苏正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身边围着几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但眼神中依然透着坚毅,正强撑着与为首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交谈。
“逸苏!”玉雪娇忍不住喊道。
游逸苏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雪娇!”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却被刀疤脸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住。
那个瘦削男人——董天海——也跟着钻出帐篷,脸上挂着笑眯眯的表情,说道:“姑娘别紧张,是我们救了你们。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们怕是已经……”他故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戈壁滩上可不太平啊。”
玉雪娇根本没理会他,径直朝着游逸苏走去。刀疤脸——马六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腰间那个绣工精美的荷包上停留了片刻。
“他们是谁?”玉雪娇压低声音,焦急地问游逸苏。
“古董商和……”游逸苏瞥了一眼马六爷,犹豫了一下说道,“他的护卫。”
董天海满脸堆笑地跟了过来,搓着手说道:“鄙人董天海,做点小买卖。这位是马老板。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游逸苏,这是我师妹玉雪娇。”游逸苏回答得很谨慎,同时不忘客气地说道,“多谢二位相救。”
“哎呀,举手之劳嘛!”董天海表现得热情过头,让人觉得有些虚假,“看二位的打扮,是画师?”
玉雪娇这才注意到,地上原本散落的画稿已经被收拢成一摞,就放在董天海伸手可及的位置。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那些临摹稿可是他们两个多月日夜辛劳的心血结晶,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着他们对壁画深深的痴迷与敬畏之情。
“我们是敦煌院的,”她故意抬高自己的身份,希望能震慑住对方,“奉命来记录乌孜洛克的壁画。”
董天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笑容更加灿烂:“巧了不是!我们也是为乌孜洛克的文物而来……”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洋照片,递了过来,“喏,这是我的联络处。”
玉雪娇接过照片,只见上面烫金的“天海斋”三个字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她与游逸苏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明白——这个董天海满嘴谎言,绝非善良之辈。
马六爷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这时突然开口问道:“你们在古城待了多久?”
“十来天。”游逸苏如实答道。
“见过其他人吗?洋人?”
游逸苏摇了摇头:“除了你们,就只有昨天那几个土匪……”
马六爷眯起眼睛,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们长什么样?”
“一个缺耳朵,一个脸上有疤……”玉雪娇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心中暗暗叫苦。
帐篷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时间都凝固了。马六爷的手下——包括那个缺了半只耳朵的王三——全都停下了手中正在做的事情,齐刷刷地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董天海原本堆满笑容的脸瞬间僵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马六爷却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如同砂纸摩擦般刺耳:“小姑娘眼力不错。”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刀疤,“是不是这样的疤?”
玉雪娇的脸色瞬间变得刷白,如同白纸一般。游逸苏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身后,手指悄悄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他们唯一的武器,一把用来削颜料的小刀,虽然微不足道,但在这危险的时刻,却是他们最后的依靠。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仿佛一触即发的火药桶。
董天海急忙出来打圆场:“误会误会!马老板是正经商人,那些土匪冒用他的名号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马六爷,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六爷,您说是不是?”
马六爷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随后起身走向马匹,冷冷地说道:“天黑了,扎营。”
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笼罩了整个戈壁。随着夜幕的降临,戈壁的气温也骤然下降,寒冷如潮水般涌来,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游逸苏和玉雪娇被安排在篝火旁,看似周围无人看守,但实际上每个可能的出口都有马六爷的人暗中把守。董天海满脸堆笑地殷勤送来热汤和干粮,还特意给玉雪娇多加了一条毯子,那副假惺惺的样子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二位别紧张,”他压低声音说道,“马老板脾气是差了点,但最重义气。你们那些画稿我都看了,画得真好啊!”
“谢谢。”游逸苏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汤,心里却在盘算着对策,“我们休息一晚就走,不打扰你们的行程。”
“走?”董天海瞪大了眼睛,装作惊讶地说道,“这荒郊野外的,你们能去哪?再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玉雪娇,“玉姑娘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
玉雪娇放下汤碗,直视着董天海,毫不畏惧地说道:“董先生有话直说吧。”
董天海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神色:“那我就直说了。二位对乌孜洛克这么熟悉,不如跟我们合作?我们正要去古城核心区,那里有几幅珍贵的壁画需要专业人士鉴定……”
“《皇后礼佛图》?”游逸苏突然问道。
董天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巨大的宝藏:“你们知道?”
“当然,”玉雪娇接过话头,“那是乌孜洛克最珍贵的壁画之一,位于中央佛塔地宫。但地宫入口已经塌陷,很难进入。”
董天海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那你们有没有临摹——”
“没有,”游逸苏打断他,“我们只完成了地面部分的记录。”
董天海难掩失望之色,但很快又堆起笑容:“没关系!有二位专家在,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进去!”他压低声音,试图诱惑他们,“报酬好商量,每人两百大洋怎么样?”
游逸苏假装在考虑,余光却瞥见帐篷阴影处,马六爷正冷冷地注视着这边。那目光犹如实质,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绝不是一个商人该有的眼神,而是如同野兽盯着猎物时,那种充满掠夺性的眼神。
“我们需要商量一下。”他最终说道。
董天海识趣地起身:“应该的应该的!明早给我答复就行。”他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夜里冷,多盖点。”
等他走远,玉雪娇立刻凑到游逸苏耳边,焦急地说道:“他们在打《皇后礼佛图》的主意!”
“不止,”游逸苏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几乎听不见,“我听到他们提到一个德国教授……”
“范莱姆?”玉雪娇惊讶地问道。
游逸苏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玉雪娇从贴身的荷包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那是她在昏迷前从地上捡到的,上面用德文写着“范莱姆教授,柏林文化人类学博物馆”。
“他们是一伙的,”玉雪娇的声音微微发抖,显然内心十分恐惧,“董天海救我们,就是为了利用我们找到壁画。”
游逸苏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给她力量和安慰:“明天找机会逃走。”
“画稿怎么办?”玉雪娇担忧地问道。
游逸苏望向董天海的帐篷——透过帆布,隐约可见他正就着油灯,如痴如醉地翻看他们的临摹稿,脸上写满了贪婪。
“我会想办法的,”他轻声道,语气中透着坚定,“那些画稿比我们的命还重要。”
篝火渐渐熄灭,最后一缕青烟缓缓升入浩瀚的星空。远处,马六爷磨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仿佛是死神在黑暗中清点着名单,预示着危险正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