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沟被晨雾轻柔地包裹着,仿佛大地尚未完全从沉睡中苏醒,一切都沉浸在一片朦胧而静谧的氛围里。然而,此时马六爷的人马已然在这如梦似幻的晨雾中集结完毕,打破了这份宁静。
十五个精壮汉子整齐排列,他们腰挎寒光闪闪的砍刀,那刀刃在微弱的晨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血腥过往;肩背□□,散发着古朴而又危险的气息;马鞍上稳稳挂着水囊和干粮袋,为即将到来的行程做好充足准备。马六爷骑在一匹毛色鲜亮的枣红马上,那马昂首嘶鸣,尽显矫健。他腰间别着那把崭新的鲁格手枪,枪身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光泽,与他脸上那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狰狞的刀疤相互映衬,更添几分凶悍之气。
“六爷,都齐了。”王三牵着马,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过来,他缺了半截的耳朵上挂着个铜环,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奏地晃来晃去,发出轻微的声响。
马六爷微微点头,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队伍最后方的董天海。只见那古董商穿着一身华丽却不合时宜的绸缎长衫,骑在马上东张西望,神情举止间透着一股与这粗犷队伍格格不入的生涩,活脱脱像个初次出门,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公子哥。
“董老板,”马六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戏谑,“你这身打扮,是去逛窑子还是盗墓啊?”
此言一出,众人哄笑起来,笑声在晨雾中回荡。董天海面红耳赤,面皮发烫,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强颜欢笑地赔罪道:“六爷说笑了,这不是为了体面见那洋教授嘛。”
马六爷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猛地扬起马鞭,指向西北方向,大声喝道:“出发!”那声音如同洪钟,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戈壁的烈日毫不留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威力愈发彰显。
马队沿着干涸的河床缓缓前行,马蹄踏在干裂的土地上,扬起滚滚黄尘。尘土如同汹涌的浪潮,黏附在众人汗湿的脸上,与汗水混合后,结成一道道脏兮兮的泥痕,让每个人看起来都狼狈不堪。董天海早已热得受不了,脱了外袍,仅穿着件汗湿的白色褂子,那褂子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肥胖的身形。即便如此,他依旧热得大口喘气,像是一条脱水的鱼。他不断地从怀中掏出怀表查看时间,又频繁拿出丝帕擦拭脸上的汗水和沙土,那副娇贵的模样,惹得周围的土匪纷纷投来白眼,心中暗自鄙夷。
“停!”
马六爷突然高高举手示意队伍停下。他身手矫健地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随后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面。只见几道新鲜的车辙印在地面上蜿蜒向前,旁边还伴随着杂乱无章的马蹄印,仿佛在诉说着一支队伍刚刚经过的故事。
“俄国人的探险队,”马六爷捻起一撮土,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凭借着多年在这戈壁上闯荡的经验,笃定地说道,“过去不到两天。”
董天海听闻,急忙凑了过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会不会抢了先?”
“放心,”马六爷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们走的是北线,绕远了。”他伸手指向西边一处在热气中隐约可见的山丘,“乌孜洛克在那边,抄近路天黑前能到。”
队伍在马六爷的指挥下继续前进,然而董天海的心中却愈发不安起来。他驱马加快速度,赶上马六爷,犹豫片刻后说道:“六爷,那洋教授说古城里有宝贝,可具体是什么,值多少钱......”
“怎么?”马六爷斜着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悦,“信不过老子?”
“不是不是,”董天海吓得连忙摆手,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我是想,万一那洋鬼子耍花样......”
马六爷拍了拍腰间的手枪,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狠劲,恶狠狠地说道:“那就让他尝尝德国子弹的滋味。”
正说着,前方负责探路的土匪突然吹了声尖锐的口哨。马六爷脸色一变,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般冲上前去。只见沙地上赫然躺着两具尸体,两人皆是俄国人的打扮,胸口被利刃贯穿,伤口处已经发黑,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沙狐干的,”王三仔细检查完尸体,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声音低沉地说道,“那娘们最近活动频繁啊。”
马六爷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果断下令:“加快速度,天黑前必须到乌孜洛克。”
夕阳渐渐西沉,天边被染成一片橙红色,宛如一幅绚丽的油画。就在这时,远处终于出现了乌孜洛克古城那斑驳的轮廓。
残垣断壁在暮色的笼罩下,犹如巨兽的骨架,透着一股阴森而神秘的气息。马六爷抬手示意队伍停下,随后从怀中取出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古城的动静。
“有人。”他突然低声说道,声音虽小,却如同重锤一般,在寂静的空气中砸出一圈圈涟漪。
董天海急忙凑过来,急切地问道:“是那洋教授?”
马六爷轻轻摇摇头,目光依旧紧盯着望远镜,说道:“古城东边有烟,很淡,应该是小堆篝火。”他缓缓放下望远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像是大队人马。”
王三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会不会是沙狐的人?”
“沙狐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夜,”马六爷眯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犀利,“走,去看看。”
队伍悄无声息地靠近古城。马六爷让大部分人留在外围警戒,只带着王三和董天海小心翼翼地潜入。三人借助断墙残壁的掩护,如同鬼魅一般,逐渐接近那缕青烟的位置。
马六爷突然蹲下身,手指着地面,压低声音说道:“看,沙土上有几个清晰的脚印,不大,像是女子或少年的。旁边还有一道拖痕,像是有人拖着什么重物。”
“两个人,”马六爷继续轻声分析道,“一男一女,女的可能受伤了。”
董天海惊讶地看着他,眼中满是钦佩与好奇:“六爷怎么知道?”
马六爷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大家保持安静,然后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转过一道半塌的佛墙,他们终于看到了篝火的来源——
一处半开放的佛窟前,堆着几块快要燃尽的木炭,散发着微弱的热气。旁边放着两个破旧不堪的行囊,一卷画纸散落在地,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主人的遭遇。
马六爷轻轻捡起一张画纸,只见上面精细地临摹着壁画上的飞天,那线条流畅,色彩鲜活,仿佛要从纸上飞出来一般。他眉头微微一皱,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尖叫,紧接着是王利的惊呼:
“六爷!有情况!”
马六爷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董天海犹豫了一下,咬咬牙,也跟了上去。当他们赶到古城东侧时,只见王三和几个土匪正围着一对年轻人。那男的身形清瘦文弱,脸上写满疲惫与警惕,却依旧死死护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眼神中透着一股坚定与决然。
“不是洋人,”王三见马六爷来了,连忙让开一条路,说道,“看样子是画画的。”
马六爷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两人。那年轻人虽然身体虚弱,摇摇欲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毫不畏惧地将姑娘护在身后,大声质问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董天海突然挤上前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散落一地的画稿,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这些......这些是乌孜洛克壁画的临摹?”
年轻人警惕地看着他,毫不退缩地回应道:“是又怎样?”
马六爷和董天海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似乎传递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古董商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蹲下身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友善:“小兄弟别怕,我们是来考察的,正好路过。这位姑娘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年轻人——游逸苏——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们,又低头看了看怀中高烧不退的玉雪娇,眼中满是担忧与无助。最终,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说道:“她......脱水了,需要水......”
马六爷闻言,二话不说,解下自己的水囊扔了过去。游逸苏伸手稳稳接住,迫不及待地拧开盖子,然而他却先喂给玉雪娇喝,自己只是抿了一小口,那细微的动作,尽显对玉雪娇的关怀与呵护。
董天海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些画稿。他趁游逸苏不注意,悄悄捡起一张,只见上面精细地标注着壁画的方位、尺寸和色彩配方,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得详尽无比。他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心中涌起一阵狂喜——这些资料比范莱姆的笔记还要详细,简直是无价之宝!
“六爷,”他急忙凑到马六爷耳边,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这两人比那洋教授值钱多了。”
马六爷盯着虚弱的游逸苏和昏迷的玉雪娇,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如同夜枭的鸣叫般阴森:“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