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孜洛克古城,这座隐匿于戈壁深处的神秘遗迹,宛如一具被岁月风干的巨大骸骨,静静匍匐在这片广袤无垠的沙海之中。它承载着往昔的辉煌与沧桑,如今却在风沙的侵蚀下,显得愈发孤寂与破败。
坍塌的城墙犹如一条蜿蜒曲折的土龙,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土垄,艰难地诉说着曾经的雄伟壮阔。那些曾经高耸入云的佛塔,如今仅剩下三层残破不堪的基座,仿佛在向世人展示着它们曾经的巍峨身姿。塔身上精美的浮雕,早已被无情的风沙磨去了棱角,只留下模糊不清的轮廓,让人不禁感叹岁月的无情与力量。几根断裂的梁木斜插在沙土之中,恰似向天祈求的枯瘦手臂,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显得格外凄凉。
正午时分,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直射下来,将古城映照得一片惨白,仿佛给它披上了一层冰冷的银装。热浪在废墟间扭曲升腾,仿佛是大地的喘息,使得远处的沙丘看起来仿佛在微微颤动,如同神秘的海市蜃楼,亦真亦幻。偶尔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卷起细碎的沙粒,如子弹般打在斑驳的墙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宛如无数幽灵在窃窃私语,诉说着这座古城不为人知的过往。
在古城的西北角,一座半坍塌的佛窟内,游逸苏正虔诚地跪坐在残破的壁画前,全神贯注地进行着临摹工作。他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清瘦,透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文雅气质。然而,长期在戈壁的烈日下暴晒,他的皮肤变得黝黑,嘴唇也因干燥而布满了裂纹,这又为他增添了几分饱经风霜的韵味。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袖口和膝盖处都已磨出了破洞,但他依然整齐地挽着袖口,保持着那份独有的整洁与矜持。
此刻,他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轻轻勾勒,笔尖所沾的并非寻常的墨汁,而是用精心研磨的矿物粉末调制而成的颜料。每画上几笔,他便会抬起头,仔细对照墙上的壁画,那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专注而炽热的光芒,仿佛要将壁画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雪娇,你看这里——”他突然开口,声音因为干渴而显得有些沙哑,“飞天裙摆的褶皱,是不是比我们昨天临摹的那幅更流畅?”
角落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响动。玉雪娇从一堆行囊后面缓缓抬起头来,阳光透过窟顶的裂缝,如丝缕般洒落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张尽管蒙着尘土,却依然明艳动人的面庞。她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杏眼樱唇,容貌秀丽。一头乌黑的青丝用一支简单的木簪草草挽起,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前,更添几分俏皮与灵动。
“我看看。”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水囊,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来到游逸苏的身旁,每一步都轻手轻脚,生怕扬起的灰尘会玷污了这珍贵的壁画。
两人并肩凝视着墙上的飞天。这幅历经千年风沙洗礼的壁画,色彩已然黯淡,却依然难掩其灵动非凡的神韵。画中的飞天身姿轻盈,衣带当风,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壁而出,翱翔于天际。玉雪娇突然伸出手,她的指尖在距离壁画一寸的地方虚划着线条,神情专注地说道:“你看,画师在这里运用了‘莼菜条’描法,所以才会有这种飘逸灵动的感觉。”
游逸苏听后眼前一亮,仿佛得到了灵感的指引,立刻在宣纸上仔细地修改起来,嘴里喃喃自语道:“难怪我总觉得差点什么......原来是这样。”
就在这时,窟外突然毫无预兆地刮起一阵狂风,沙粒如密集的雨点般噼里啪啦地打在残破的窗棂上,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响。几缕细沙从窟顶簌簌落下,如同纷纷扬扬的雪花,正好洒落在尚未干透的画稿上。
“不好!”玉雪娇眼疾手快,几乎在同一瞬间,她一把掀起旁边的油布,迅速盖住画稿,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落沙,仿佛要用自己的身躯为画稿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游逸苏则毫不犹豫地扑向墙角的水囊,倒出最后几滴水,沾湿帕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壁画表面——方才的震动让一处本就脆弱的颜料层出现了细小的剥落,这让他心疼不已。
“又起风了。”玉雪娇望着窟外逐渐变得昏黄的天色,秀眉微微蹙起,眼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今天怕是画不成了。”
游逸苏没有立刻回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块剥落的壁画上。他伸出指尖,轻轻抚过那道新鲜的伤痕,却意外地发现底下露出了更古老的色层,不禁惊喜地叫道:“看,这是北魏时期的底层画!后来西夏人重修时在上面覆盖了新画......”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仿佛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宝藏,“这可能是不同朝代壁画叠加的珍贵例证!”
玉雪娇听闻,赶忙凑近仔细观察,她的发梢轻轻扫过游逸苏的脸颊,两人靠得极近,彼此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混合着汗水和矿物颜料的独特气味。她突然指着壁画上的某处,激动地说道:“等等,这里好像有题记!”
游逸苏立刻取出放大镜,对准她所指的位置。果然,在剥落的边缘处,隐约可见几个极小的墨字:“光......化......三......年......”
“光化三年!”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随后相视而笑,眼中满是惊喜与兴奋。要知道,这可是晚唐昭宗的年号,距今已然逾千年之久,这一发现无疑为这座古城的历史研究增添了极为珍贵的线索。
风,愈发猛烈地刮着,整座佛窟都在狂风的肆虐下微微震颤,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所摧毁。玉雪娇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画具,游逸苏则小心翼翼地将今天的临摹稿仔细卷好,装入防水的牛皮筒中,仿佛那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颜料只剩最后一点了,”玉雪娇一边清点着行囊,一边无奈地说道,“水也快见底了。”
游逸苏的动作微微一顿,思考片刻后说道:“明天我去东边的水脉看看,上次路过时好像看到有芦苇丛,下面应该有水。”
“太远了,来回要大半天。”玉雪娇轻轻摇头,面露担忧之色,“不如我们省着点用,再撑两天,等这批画稿完成就离开这里。”
游逸苏望向墙上尚未临摹完的壁画,眼中满是不舍与眷恋:“可是《药师经变》才画了一半,还有那幅《反弹琵琶》......”
“傻瓜,”玉雪娇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眼神中满是温柔与宠溺,“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等补充了物资,秋天再来就是。”
游逸苏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墙角所剩无几的水囊和干粮袋。他们原本计划只在古城停留十天,如今却已是第十二天,补给即将耗尽,情况变得愈发严峻起来。
窟外的风声突然变得凄厉起来,仿佛无数冤魂在黑暗中呜咽,令人毛骨悚然。几道沙流从门缝悄然渗入,在地面上缓缓形成诡异而奇特的花纹,仿佛是某种神秘的符号。
玉雪娇不由自主地靠近游逸苏,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听说乌孜洛克在回鹘语里是‘鬼城’的意思......”
“别怕,”游逸苏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试图给予她力量与安慰,“那是古人不懂风声在废墟中的回响罢了。”他顿了顿,突然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不过你要是真害怕,今晚我可以守夜。”
“谁怕了!”玉雪娇佯装生气地甩开他的手,然而嘴角却忍不住泛起笑意,“倒是你,昨晚是谁被蝎子吓得跳起来的?”
两人在笑闹间,浑然没有注意到窟外的风声中,隐约夹杂着几声异样的响动——那声音像是马蹄踏在硬土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又仿佛是金属碰撞时传来的轻微鸣响,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危险正在悄然靠近。
夕阳缓缓西沉,最后一缕光线从窟顶的裂缝中悄然消失,黑暗如同潮水般迅速笼罩了整个佛窟。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在风中孤独地摇曳着,发出微弱而昏黄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投映在千年壁画之上,与飞天的剪影重叠在一起,仿佛是一场隔世的奇妙相遇,又似乎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未知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