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缓缓西沉,将整个戈壁滩染成了一片橙红色,宛如一幅绚丽却又带着几分凄美色调的画卷。然而,随着夜幕即将降临,戈壁滩上的风渐渐带上了丝丝寒意,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小刀,无情地割着人们的肌肤。
范莱姆所带领的残队沿着干涸的河床艰难而缓慢地前行着。此时,队伍中仅剩下五人,他们的衣衫早已褴褛不堪,破布条在风中无助地飘动,仿佛在诉说着一路的艰辛。就连驮着他们的马匹,也因长时间的饥饿和极度的疲惫,脚步变得愈发蹒跚,每迈出一步都显得极为吃力,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倒下。年轻助手的右臂用随手撕碎的衬衫进行了草草包扎,那上面的血迹已然干涸,结成了一块块暗红色的硬痂,宛如一片片丑陋的鳞片。他时不时地剧烈咳嗽两声,干裂的嘴唇仿佛久旱的土地,一道道口子触目惊心。
就在众人身心俱疲之时,远处,一座土黄色的驿站孤零零地矗立在这片广袤的荒原之上,显得格外突兀。那用泥坯垒成的围墙,早已被风沙日复一日地侵蚀得坑坑洼洼,仿佛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满脸都是岁月刻下的皱纹。驿站门口歪斜的木杆上,挑着一面褪色的蓝布旗,在风中无力地飘动着,依稀还能辨认出上面“平安驿”三个模糊不清的字迹,只是这所谓的“平安”,在这片危机四伏的荒原上,显得有些讽刺。
“今晚在这里休整。”范莱姆的嗓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一般,透着无尽的疲惫与沧桑,他那灰蓝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宛如布满蛛网的窗户,尽显憔悴与疲惫。
众人走进驿站的院子,里面零星地拴着几匹瘦骨嶙峋的马,它们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仿佛随时都会倒地不起。角落里胡乱地堆着一些干草和几个空木箱,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正屋的门半掩着,从里面隐约传出嘈杂的人声和劣质烟草那令人呛鼻的味道。范莱姆伸手推开屋门,屋内的喧闹声瞬间戛然而止,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几张粗糙的木桌旁,几个商旅打扮的汉子齐刷刷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如同受惊的野兽一般,打量着这群狼狈不堪的洋人。
柜台后面,一个满脸褶子的老汉正慢吞吞地拨弄着算盘,珠子碰撞发出单调的声响。他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住店?”
“两间房,再弄些吃的。”范莱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元,随手抛在柜台上。银元在柜台上欢快地旋转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嗡鸣声,仿佛在这沉闷的驿站中奏响了一曲独特的乐章。
老汉这才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在银元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随后,他伸出那布满老茧的手,一把按住银元,说道:“上房一间,通铺一间,饭菜只有羊肉汤和馍。”
范莱姆此时身心俱疲,实在懒得与老汉计较这些琐事,正要转身离开时,余光却瞥见角落里有一道探究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那是个四十出头的精瘦男子,身着一身靛青色绸缎长衫,在这简陋荒僻的驿站里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一只高贵的孔雀误闯进了鸡窝。他面前摆着一壶酒和几碟小菜,正悠闲地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人。见范莱姆看过来,他不仅没有丝毫躲闪之意,反而大大方方地举起酒杯,朝着范莱姆遥遥一敬,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中似乎隐藏着无尽的深意。
范莱姆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多年的探险经验和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绝非普通的商旅,他的身上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没过多久,饭菜便被端了上来。那所谓的羊肉汤寡淡如水,汤面上仅仅漂浮着几片干巴巴、毫无油水的肉,以及几株蔫黄的野菜,看起来毫无食欲。范莱姆机械地咀嚼着干硬得如同石头般的馍,思绪却早已飘到了那本被土匪抢走的笔记上。那本笔记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多年心血的结晶,更记载着乌孜洛克古城的精确位置以及珍贵的壁画分布图,是他此次探险最为重要的成果。更糟糕的是,如果那些土匪将笔记卖给了懂行的人,那么自己多年的努力很可能就会付诸东流,那些珍贵的文物也许会遭到更加疯狂的掠夺……
“这位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就在范莱姆陷入沉思之时,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德语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范莱姆猛地抬起头,惊讶地发现那身着绸衫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桌前,手里还端着酒壶,脸上挂着一副笑容可掬的表情,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在下董天海,做点小买卖。”男人自来熟地在范莱姆对面坐下,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酒,动作娴熟自然,“看几位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吧。”
范莱姆并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对方。只见董天海的中式长衫下,不经意间露出一截西式怀表的银链,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色泽温润,成色上乘,一看便是价值不菲之物。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别着的一把精巧的折扇——象牙扇骨质地细腻,扇面上绘着一幅工笔花鸟图,笔触细腻,栩栩如生,分明是一件难得的古玩珍品。
“您会说德语?”年轻助手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略懂一二。”董天海谦虚地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细纹,“年轻时在胶澳跟德国商人打过交道。”他故意用了“胶澳”这个旧称,显然是深知如何与洋人打交道,想要借此拉近与范莱姆等人的距离。
范莱姆放下手中的木勺,终于开口说道:“范莱姆,柏林大学。”他只是简短地做了个自我介绍,却刻意隐去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真实目的,毕竟在这个陌生且充满未知的地方,谨慎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原来是教授!失敬失敬。”董天海连忙拱手作揖,动作标准得近乎做作,“看您几位这样子......”他故意意味深长地扫过众人带伤的狼狈模样,“莫非是遇到了沙匪?”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范莱姆的指节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年轻助手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恐惧。
“你怎么知道?”范莱姆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腊月的寒冰,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董天海却不慌不忙地啜了口酒,仿佛很享受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然后缓缓说道:“这一带能伤到洋人的,除了马六爷那伙人,还能有谁?”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讲述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帮人可都是亡命之徒,专门挑那些看起来有钱的人下手。”
范莱姆听到“马六爷”这个名字,瞳孔骤然收缩。没错,正是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匪首自报的名号!看来这个董天海对当地的势力情况确实了如指掌。
“董先生似乎对本地......势力很熟悉?”范莱姆谨慎地试探着问道,心中对董天海的身份愈发好奇起来。
董天海笑而不答,只是神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缎小包,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里面赫然是半块残缺的青铜器碎片,碎片上的纹饰精美绝伦,虽然历经岁月的洗礼,却依然难掩其古朴的韵味。断口处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仿佛在诉说着它刚刚出土的经历。
“前些日子刚收的货,”他一边意有所指地摩挲着青铜片,一边说道,“有些东西,光靠蛮力可弄不到手。”
范莱姆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这无疑是个古董贩子,而且极有可能与盗墓贼、土匪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勾结。他强压下心中对这种人的厌恶,脑中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如果能够利用这个人,说不定还有机会找回自己的笔记和那些珍贵的文物……
“实不相瞒,”范莱姆换上了一副诚恳的语气,“我们确实遭遇了抢劫。一些私人物品被夺走,其中有家族传承的地图,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他故意将考古笔记说成是私人地图,半真半假,以免过早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董天海眼中精光一闪,仿佛嗅到了猎物的气息,说道:“马六爷最近确实得了批洋货,据说有本书,画满了弯弯曲曲的洋文......”
范莱姆听到这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起来,他知道,这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那本笔记!但他表面上仍努力保持镇定,说道:“董先生既然消息如此灵通,不知可否帮忙牵线?报酬绝对不是问题。”
董天海慢条斯理地合上锦缎包,故作深沉地说道:“马六爷性子烈,一般人可搭不上话。”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嘛......”
“不过什么?”范莱姆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若是范教授真有心,在下倒可以做个中间人。”董天海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范莱姆的耳朵说道,“只是这酬劳......”
范莱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从怀中掏出一个丝绒小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三颗拇指大的琥珀在油灯的照耀下泛着迷人的金光,每颗琥珀里面都封存着一只完整的远古昆虫,形态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珀而出。
董天海看到这三颗琥珀,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眼中满是贪婪的光芒。
“定金。”范莱姆将琥珀推到董天海面前,“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董天海见状,一把按住琥珀,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教授爽快!三日后,还在此地碰头。”他起身作揖,长衫下摆带起一阵淡淡的檀香,“对了,”临走前他突然回头,像是不经意间提起,“马六爷最近对德国造的左轮手枪很感兴趣......”
范莱姆立刻会意,嘴角微微上扬,冷笑一声道:“下次见面,我会带把新的。”
待董天海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年轻助手急忙凑近范莱姆,担忧地说道:“教授,真要跟这种人合作?”
范莱姆盯着杯中浑浊的酒液,眼神冰冷得像冰,一字一顿地说道:“想要从豺狼嘴里夺食,就得先学会和鬣狗打交道。”
此时,窗外的戈壁夜风呜咽着席卷过驿站破败的屋檐,那声音如同野兽的低嚎,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险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