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第一杀手,江灵煜?”大理寺左卿负手在后,不紧不慢地踱进来。
“老贼,你居然还没死。”黑衣人眯起眼,语气戏谑道:“不过纠正一下,我是未来的天下第一杀手。”
话音未落,黑衣人起剑突围,剑光与铁甲在烛火间交错碰撞,偶尔溅出一点血色。
屋子里空间太小,施展不开,黑衣人啧了一声。
“不跟你们玩了,我还会再来的,叫左少云洗干净脖子等我。”
银白剑光一闪,所有人齐齐眼花了一瞬,紧接着最前面的一排守卫重重摔出门外,武器哐啷响成一片。
黑色身影一闪,黑衣人消失不见了。
守卫自知办事不力,正准备追出去,就见大理寺左卿摆手制止——
“不用追了,你们抓不到他的。”
他颇有感慨似的,叹息道:“三年不见,他的剑法倒是精进不少。”
他摆摆手,守卫如潮水般退下。
“惊扰到崔大夫了,崔大夫安心歇下吧,守卫都在外面候着,有什么异常会第一时间保护你的安全。”他转头对崔淮泽道。
崔淮泽心中无语,但大理寺不是等闲机关,他一介白衣即使有异议也改变不了什么。
接下来几日黑衣人都没再出现,崔淮泽将左少云的伤势处理得七七八八,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写好接下来几日的药方,便美美地领了诊金走了。
崔淮泽到西市采买了几箱药材,提前叫了小厮帮忙运到城东的城隍庙,一顿折腾下来已经日过晌午。
他粗略算了算钱袋里的银两,再次感觉捉襟见肘。去年临安县水患,偷渡进来一批难民,在长安城内四处流浪,落下这样那样的病,患者实在太多,崔淮泽觉得手上这笔钱要开间像样的医馆还是有些拮据。
不过崔大夫除了悬壶济世之外,最擅长的就是做梦。即使囊中羞涩,他还是兴致勃勃地到城东看了几家铺子,一下嫌这间太小,一下嫌地段不好,一下又嫌采光不够,把庄宅牙人折腾得够呛,直到快日落,才堪堪到城隍庙,着手为难民发放药汤。
……
郊外,一棵歪脖子树上。
江灵煜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歪歪斜斜地躺在树杈上,分明是极不着调的姿势,却因为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而显得生人勿近。
大理寺里遇到的那名男子叫……崔淮泽?游走于长安城黑白两道的散医,真有意思。
虽然那日他找到最合适的位置射出那一箭,但左少云防范意识极强,关键时刻避开了要害,还是偏了那么一点。
他在刀光剑影中行走多年,隔着极远的距离也能判断出左少云的伤势虽重,却不能完全要了他的命——他要确保万无一失,最好能亲眼看着他死。
多年勤学苦练才找到今日的时机,他一日都等不及,当天夜里就潜入大理寺,打算再次刺杀,没想到遇到一个小白脸。
还说呢,左少云何时有往床底下撅屁股的爱好。
这几日大理寺重兵把守,他都没再找到合适的时机杀左少云。
崔淮泽……此人医术鬼神莫测,留在大理寺是个祸患。
江灵煜眼神一冷,牙关猛然咬紧,叼着的半截狗尾巴草被咬断,轻飘飘落到树下。
深秋天凉,当狗尾巴草再次被风吹到树梢上时,树上的人已不见踪影。
……
城东,城隍庙旁。
“崔哥哥,你又来啦!”一个平头小孩隔得老远就兴奋地喊起来,边喊边往这边跑,跑近了才发现这是个女孩。
小女孩名叫大丫,名字是几个老人顺口取的,原名叫什么已经没人记得,她的衣服上满是补丁,裤子还破了两个大洞,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汇聚了整张脸所有的光彩。
崔淮泽摸摸她的头,把治风寒的药拿给她。
难民堆里的女孩没有女孩样,这里水和食物都很紧张,为免梳洗麻烦,崔淮泽索性把她的辫子剪了,也省得某些不安好心的贼人惦记。
“崔哥哥,我们以后还能回自己的家吗?” 小女孩捧着药碗仰头,小小的年纪已经懂得忍住情绪。
崔淮泽道:“当然能,等哥哥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好,就找商队送你们回家。”
他想了想口袋里的银子,颇有些牙疼。
小女孩问道:“那……是不是要很多钱?”
崔淮泽挤出一抹笑容,道:“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安心养病便是。”
身后的小厮摇了摇头,但并未说什么,只是把药分给每一个患者。
崔淮泽招架不住小女孩,转而跟小厮一起分药汤。
小厮见他来,忍不住嘀咕:“公子,您这样早晚……”
崔淮泽打断他:“闭嘴,分你的药。”
两人忙忙碌碌,总算把药分得七七八八,见后面没人排队,崔淮泽盖上药桶准备收工。
药桶是实木做的,从桌上搬下来有些费劲,崔淮泽险些没被带倒。
他起身时一阵携着凉意的风刮过,地上杂乱的干草被卷飞,零零星星地落下来,拂过眉眼,崔淮泽忽然觉得有些冷。
他站起身,僵住了。
一个黑衣人正站在一群难民中间,手中一柄长剑闪着刺眼的光,面罩上方是一双冷峻的眼睛。
全身上下都写着三个字:不好惹。
几十个人在城隍庙门口,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黑衣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崔淮泽看着这人似曾相识的身形,实在有些尴尬,好像、大约、也许,他前不久在大理寺跟这人见过面?
没等他细想,胸口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紧接着身体不受控制飞了出去。
背部重重砸在地上的时候,崔淮泽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角色。
他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肝脏悬在某处砰砰跳,活跃得有些吓人。崔大夫行医多年,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身各个部位的存在。
他挣扎了两下,想站起身,刚撑起半边身体就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位朋友……你……”崔淮泽刚一开口,腹部立刻又挨了一脚。
几个厚实的药桶被他单薄的背撞得四处乱滚,这下崔淮泽是真的爬不起来了,只剩下用眼睛杀人的力气,同时他敏锐地从这两脚中判断出黑衣人似乎是在……出气?
崔大夫行走江湖多年,仗着一套好家世和死骨更肉的医术,从未吃过亏,更别提给人当出气筒。
连挨两脚,他瞬间就炸了,打算冒着肝脏撕裂的疼痛也要和这裹得跟乌鸦似的玩意好好说道说道。
他刚一动,黑衣人和他的剑也动了。
下一瞬,崔淮泽只感觉怀里多了什么东西……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忽然窜进视野——
有什么东西砸在他身上,险些没把他砸得背过气去。
“不要……别杀崔哥哥!”
“大……丫?”崔淮泽顿住了,黑衣人的剑正稳稳地抵在大丫的脖颈上,剑气削断了她几根颈侧的碎发,小身板肉眼可见地在发抖。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装满了大部分的恐惧和一丝……无畏。
江灵煜眉眼阴沉,忽然杀气更甚,架在大丫脖子上的长剑纹丝不动,像注入了某种一去不回的决心。
崔淮泽仿佛能听到他指节嘎嘎作响的声音。
刚才被剑气荡上天的干草混着汗臭和臭水沟味道自空中落下,飘过黑衣人的长剑,瞬间被剑气碎成两段。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灵煜忽然收剑,大步离去。
干脆利落,仿佛从没来过。
崔淮泽带着安慰的意味拍拍大丫的背,示意她起来,而后掩着唇,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
他张开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摊血迹。
偷渡的难民们吓坏了,以往都是崔大夫给他们看病,从未见过崔大夫生病受伤,还一受就是这么重的伤,一时间几乎六神无主。
最后还是几个飘摇半生的老人家见怪不怪,指使小厮和另外的几人,一人抬手一人抬脚地把崔淮泽抬进了城隍庙。
而崔淮泽本人在被抬起来的一刻就彻底陷入昏迷了。
……
七日后,崔府。
崔淮泽坐在院子台阶上思考人生,当薅完最后一片兰花叶子,他终于想明白了——黑衣人是因为他救了左少云才愤而杀他。
他恶狠狠地把兰花叶子撕成两片:“自己不行就拿别人出气,有本事去杀左少云啊!”
屋顶上刚伸出半只脚准备跃下的江灵煜:“……”
崔淮泽:“别以为你不杀我我就会感激你,这七天养伤之仇我一定会报。”
话音未落他就猛然咳嗽起来,面色如纸。
江灵煜见状,收回脚,默默地怀里掏出一瓶百病消。
就听下面的崔淮泽又道:“我有长安城最好的医术和药材,过不了几日伤势就全好了,你且给我等着。”
江灵煜:“……”
他一言不发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把百病消收进怀里,觉得自己此行大概是在浪费时间,转身准备离开。
底下传来侍从的声音:“二公子,大公子唤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些事要亲自问您。”
崔淮泽刚才的气焰立刻消散,恹恹道:“他定是要问我这几日为何不着家,说不定又要跪祠堂。”
他唉了一声,磕磕绊绊地起身,跟着侍从走了。
等日落时分他回到自己院中,发现自己原本坐的台阶上多了一瓶金创药。
精巧的瓶子在夕阳余晖下安静乖巧地立着,像戏文里忠诚的等候者。
三日后,崔淮泽院中掉下一个黑沉沉的不明物。
不明物“砰”的一声从天而降,吐了一口鲜血,把在院中看书喝茶的崔淮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