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回!
“哥~哥~”
吴执猛地从梦中惊醒。
窗外皓月当空, 清冷的月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敏都?
吴执刚想坐起来,腰部以下难以启齿的酸胀和隐秘处的钝痛骤然袭来。
他倒抽一口冷气,撑着床, 僵在这个上不上, 下不下的位置。
昨晚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
从事务局出来,车里俩人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警官公寓的小区外, 楚淮匆匆下了车。
吴执看着楚淮走进24小时便利店,片刻后又空着手就走了出来。
回到家,楚淮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吴执直接去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吴执感觉心里也暖洋洋的。
他闭着眼, 任凭水流打在脸上。
忽然, 一阵凉风袭来, 吴执摩了把脸,楚淮竟然走了进来。
吴执一惊, 随即反应楚淮可能是着急上厕所,就贴心地背过身去。
可是, 回应吴执的, 不是马桶上的沉思者。
而是猛然贴上来的, 滚烫的身体!
楚淮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将他死死抵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带着掠夺意味的吻狂风骤雨般落下, 堵住了他所有的惊呼。
那双略带粗糙的宽厚大手,带着灼人的温度,在他赤裸的肌肤上肆意游走、揉捏。
本能的欲望, 怎么能经得起如此的撩拨,吴执压抑几次未果后,还是缴械投降了。
然后……然后……
吴执闭上眼,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他嗅了嗅,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属于楚淮的、旖旎的、情动的味道。
羞耻、懊恼、还有昨夜那焚身般的快感残余,像无数细小的虫蚁啃噬着吴执的理智。
怎么会……怎么能……怎么这种时候还沉溺在这种凡俗的情欲里?!!
甚至……甚至还主动回应了?!!
一声“卧槽!”脱口而出。
话刚出口,吴执就愣住了。
借着月光,他看到床的另一侧,一条肌肉线条流畅,覆盖着健康小麦色皮肤的小腿,随意地伸在被子外面,一只大脚安稳地垂在床边。
吴执摁着自己的心跳,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楚淮就趴睡在他的旁边,赤裸的上半身在月光下勾勒出宽阔流畅的肩背线条,侧脸埋在枕头里,平日冷峻的眉眼在沉睡中显得意外的柔和温顺。
更让吴执头皮发麻的是,楚淮的一只手,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那力道,像是要把自己捏碎。
吴执倒吸一口凉气,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从那滚烫的桎梏中抽了出来。
他探过身,借着月光,近乎贪婪又极其恐惧地仔细观察着楚淮的睡颜——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呼吸均匀绵长,是熟睡的状态。
不能再待下去了,强烈的逃离欲望压倒了一切。
吴执忍着腰臀间尖锐的不适和双腿的虚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翻了下去,动作狼狈得像个初次行窃的小贼。
冰冷的地板刺激着他的脚心,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赤着脚,仓惶地冲进了卫生间。
冷水泼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嘴唇微肿,脖子上甚至还有昨夜留下的暗红印记。
疯了……疯了……疯了……
都他妈疯了……
几分钟后,吴执从卫生间出来,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不到5点。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蓝色,他轻轻捡起楚淮的裤子套在身上,又迅速地穿上自己的衣物。
吴执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拿走楚淮的手机。
打开手机壳,果然,一张折叠整齐的百元钞票塞在里面。
他抽出那张钞票,放进了裤兜。
走到玄关,吴执匆匆套上自己的外套,在穿鞋时,目光瞥过自己的鞋。
思忖片刻,他还是没有换,他穿着室内拖鞋就跑下了楼。
公寓楼下,凌晨的空旷街道汽车无几。
寒意刺骨,重点是非常冻脚。
等了好久,才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看着后视镜问道。
“将军祠。”
司机透过后视镜时不时打量着,这个穿着拖鞋的奇怪乘客。
车子在寂静的城市中穿行,窗外飞速倒退的灯火像一条条模糊的光带。
吴执靠在冰冷的车窗上,身体的不适感还在隐隐作祟,不断提醒着昨夜的疯狂。
很快,将军祠到了。
吴执甩下那张百元钞票,留下一句“不用找了”,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这个久未踏足的古老地界。
神像脚下,三道身影静静伫立。
一袭白衣、黑发如瀑的愿长生站在最前,庄歌垂手侍立,敏都则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长生!”吴执心头猛地一松,急切地扑了上去,“你可算来接我了!”
他无视了庄歌含蓄的礼仪和敏都看向自己透着嫌弃的目光,眼神灼灼地锁住愿长生那双深不见底的平静眼眸,“石头!长生,我找到我的石头了!”
愿长生任由他抓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我知道。”
“你知道?”
“嗯。”愿长生微微颔首,眼神平静地落在吴执脸上,“按照我为你规划的凡尘路径,这一世,沈思东本该为你的兄长。”
吴执愣住了,短暂的错愕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惋惜和恼怒猛地涌上心头!
他狠狠一拳砸在愿长生的胳膊上:“你个闷葫芦!那你不早说?”他瞪着愿长生,眼神里又是埋怨又是委屈,“你早告诉我这样,我用瞎转悠这么多年吗?”
愿长生静静地承受了吴执这一拳的泄愤,平静道:“若你真投胎在孟州楚家,那么,现在的这个“楚淮”,便不复存在了。”
楚淮名字的一出现,像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吴执翻腾的情绪之上。
没有楚淮……
他怔在原地,脑海中瞬间掠过无数画面——楚淮执拗的爱意、分手时的决绝,委屈的泪水、还有昨夜浴室里滚烫的吻与疯狂的占有……
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与同样刻骨铭心的深情,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的心脏勒得生疼。
如果楚淮不曾存在……
这个念头仅仅浮现一瞬,就带来一种比彻底失去更令人窒息的恐慌感。
不行,只能是如今的样子,楚淮只能是楚淮。
将军祠陷入了沉默。
“我在凡间的工作已了,如今该回去了。”愿长生平静地注视着一脸空白的吴执,“你现在,可还要随我回去?”
吴执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他猛地从那个“没有楚淮”的可怕假设中被惊醒,紧锁的眉头下,眼神剧烈地挣扎、闪烁。
找到石头的狂喜尚未完全平息,对楚淮难以割舍的情感与职责本能又在拉扯。
片刻之后,吴执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道:“回!”
愿长生那万年不变的淡漠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他凝视着吴执那双强作镇定、实则暗流汹涌的眼睛:“找到了沈思东,你仍要回?”
吴执用力地点了点头,唇角甚至勾起一个试图显得洒脱却僵硬无比的弧度:“回!他现在是楚瀚,兄友弟恭,事业有成,我对他也没什么帮助了。知道了,我就安心了。”
“那楚淮呢?”愿长生问。
又提到楚淮,吴执脸上的那点伪装瞬间崩塌,他眼神一暗,“他……他……没有我,也会更好。”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块巨石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沉闷而空洞。
他避开了愿长生的视线,目光飘向燃着长明灯的殿内。
“临行前,听南王提及,你向天君讨要了一个仙职,是为了那个楚淮吧?”愿长生问。
吴执猝不及防,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被抓包的尴尬,干笑了一声:“啊……这个……呵呵……”
“既然如此,那个空缺的仙职,该如何是好?回去后,你打算任命何人顶上?”
“我啊!”吴执脱口而出。
愿长生微微蹙起眉头:“此次归返,你该即刻上任东王之位,统御一方。你如何还能分身兼任那个小仙职?”
“上上上!我都上!”吴执挥了挥手,“东王的位置,效率部的位置,我都要!”
愿长生面露不解。
“放心,长生,对于我来说,这些根本不是事儿!”吴执扬了扬眉,“如今又活一遭,我也算是彻底看明白了,我天生就是工作的料!回去之后你就尽管划拉,有什么不好啃的骨头,空缺的位置,你都挂我这!我保证给你呼噜得平平整整!”
愿长生深深地看了眼豪气干云的方贤,片刻后,他微微颔首,“好。”
他转身,白衣无风自动,吴执跟在后面。
四人刚走出将军祠的大门,吴执就脱口:“等等!”
愿长生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黑沉沉的眸子无声地看向他。
吴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再……再等我几个时辰吧?马上就到上班的点了,我……想……再去看石头一眼。”
春岚市第一人民医院,呼吸内科诊区。
吴执戴着口罩,裹在宽大的羽绒服里,下身是同样宽大的裤子,脚上那双橙色拖鞋。
八点半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步履匆匆,鱼贯而入各自的诊室,唯有楚瀚办公室的门,依旧紧闭。
又十分钟过去了,吴执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走向导诊台。
“您好,请问……今天楚瀚楚医生是不上班吗?”吴执的声音隔着口罩传出。
导诊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楚医生今天在体检中心办公。”
吴执的心稍微回落了一点,连忙道谢,顺着护士的指引,走向医院另一栋有些破旧的体检中心。
肺病中心巨大的指示牌下,吴执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悬挂的专家介绍栏。
楚瀚的照片赫然在目,下面清晰地写着“特邀专家”。
一股混杂着欣慰与自豪的热流冲上吴执的心头。
石头真好。
吴执寻寻觅觅,终于找了个绝佳的观察地点——一根粗大的大理石柱子后面。
这里既能清晰地看到楚瀚诊室门口的区域,又能很好地隐藏自己。
他随手在旁边的座位上,捡了张不知哪位患者遗落的体检单,虚虚地捏在手里,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候诊病人。
目光穿透人群,紧紧锁定在那扇敞开的诊室门上。
诊室里,楚瀚穿着白大褂,身姿挺拔,正指着光板上的影像片子进行讲解。
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看着楚瀚在属于他的领域里闪闪发光,被需要,被尊重,还是楚家引以为傲的长子……
吴执胸腔里只余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安心感。
就在他看得无比专注时,一片高大的阴影毫无预兆地出现,严严实实地隔绝了他投向诊室的目光。
吴执下意识地蹙眉,他往左边挪了挪,那阴影如影随形,也跟着向左移动了一步。
往右挪了挪,那阴影又精准地覆盖过来。!!!
谁这么没眼力劲儿?
吴执心头火起,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猛地抬起头。
视线恶狠狠地投向面前的傻大个,却发现了一条紧抿成直线的薄唇。
在往上,吴执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里。
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然而,在那滔天怒意的深处,吴执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像一头被反复推开、不知所措的小驴。
吴执被钉在了原地,全世界只剩下了楚淮那混合着暴怒与受伤的眼神。
第212章 停电
吴执心跳都紊乱了。
面对楚淮复杂的神情, 吴执更多的是问号。
楚淮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吴执低下头去,看看自己已经小心的不能再小心的穿着,又偏头看了看办公室里,一直在认真工作, 不曾看过手机的楚瀚。
百思不得其解。
脑中混浆浆之际, 昨夜的肌肤相亲又萦上心头,搅得吴执头皮发麻。
他强迫自己调动脸部肌肉, 扯出一个万事皆在掌控的从容微笑, 他问楚淮,“你怎么来了?”
楚淮没有回应,只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 水汽迅速凝结,浓密的睫毛不堪重负地颤抖着。
吴执害怕了, 他真是见不得楚淮这样。
但是自己就要走了, 何必再给楚淮希望。
他狠了狠心, 故作轻松道:“别这样,楚主任, 你情我愿的事儿,你别整的好像我把你咋地了似的。”
话音未落, 楚淮颤抖不已的睫毛, 终于承受不住重量, 一颗小水滴,倏地滑落下来。
吴执心虚地移开视线,过了几秒之后, 他叹了一口气,去拉楚淮的胳膊,“我错了, 大哥,是这样,我醒得早,没啥事可干,就寻思过来看你哥一眼。”吴执舔了舔嘴唇,举起大拇指,“我看你哥工作得挺认真,我正打算回去呢,正好你来了,正好,你也没吃饭呢吧?”吴执又拉了拉楚淮,“我看医院门口新开了家羊汤馅饼,咱俩去吃一口?”
任吴执如何拉,楚淮都一动不动。
吴执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发,“到底怎么了,倔驴同志?”
“然后呢?”楚淮问。
“啊?”吴执没听懂。
“我问你吃完饭然后呢?”
“然后?”吴执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然后你上班,我回家啊。”
楚淮冰冷地看着吴执,“你还回家干什么?你不是要跟愿长生跑路吗?!”
轰隆隆——
吴执脑子里又是一道惊雷,所有的侥幸和伪装被炸得粉碎。
他僵住了,大脑在迅速回溯。
什么时候发现的?
楚淮在跟踪自己?
不对啊,自己下车时候,还回头看了一样啊啊,后面无车也无人啊。
这跟踪狂到底怎么发现的?
一瞬间,吴执感觉冷汗浸透了羽绒服。
看到吴执这再熟悉不过的狼狈表情,楚淮胸中积压的愤怒、委屈、恐惧彻底冲垮了堤坝。
他猛地一步上前,狠狠将吴执搡在冰冷的大理石柱子上!
吴执被撞得皱了下眉,但楚淮无暇顾及。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楚淮眼里滚落了下来,吴执感觉自己的心也要疼麻痹了。
“我问你要干什么去?!”楚淮咆哮道。
吴执虽然听不见楚淮的音量,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喷薄在自己脸上的灼热气流。
他能想象那音量肯定足以引来整个楼层惊疑的目光,但他顾忌不得,因为此时,他的全世界都已被楚淮的泪水淹没。
“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楚淮泪眼模糊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软的……我试过了……硬的……硬的我也用过了……昨天……昨天好不容易……”他哽咽得说不下去,深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看你……终于有了点活人的样……晚上回家,我以为……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你也回应我了……结果呢?!啊?!!”
泪水再次汹涌弥漫,楚淮捂着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结果你半夜就跑了!”
楚淮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坍塌。
他死死抓住吴执的衣襟,嘴唇哆哆嗦嗦,“吴执……是不是无论我如何表现,你都不会要我了?”
那绝望的诘问如同重锤,砸得吴执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他疼得无法呼吸,可还是抬手将楚淮默默推远一点。
他拍了拍楚淮剧烈颤抖的肩膀,嘴唇翕动,“楚淮……谁年轻的时候,还没遇到过几个……烂人呢?”
楚淮难以置信地看着吴执,僵在原地。
正当吴执想要再接再厉的时候,楚淮忽然回过头去。
吴执也看过去,没有楚淮的遮挡,吴执一下子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后面的楚瀚。
楚瀚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扫过楚淮的脸,最后又落到吴执身上。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吴执不正常的穿着,又回想起昨天莫名的逃跑,满眼的嫌弃与厌恶,挡都挡不住。
“你俩干嘛呢?”楚瀚冷着脸问道,“知不知道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大厅?”
楚淮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倔强地别开了脸,不看楚瀚。
吴执迅速地换了一副小心翼翼,近乎腼腆的乖巧微笑,他有些拘谨地抬了一下手,规规矩矩道:“楚……楚大夫好。”
楚瀚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个冷厉的眼神,他目光再次扫过他和楚淮,“我问你俩在体检中心干嘛呢?”
吴执还没等开口,就听着楚瀚继续说道:“玩出病了?来体检啊?”
“哥!”楚淮忍无可忍地低吼了一声。
楚瀚根本没理楚淮,低头看了一眼吴执手里皱巴巴的单子,他一下子夺了过来。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张单子,随即脸上露出了极其无语的表情。
他抬起头,举起那张单子,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吴执和楚淮,“童大苗?你俩谁叫童大苗?”
吴执:“……”
楚淮:“……”
楚瀚重重地叹了口气,对面前的俩人耗尽了耐心。
他转身,朝着自己诊室的方向,扬声喊道:“何枫——过来!”
一个扎着利落马尾、眼睛亮得惊人的年轻女孩应声小跑着过来,“楚老师,您找我?”
何枫话音未落,目光已然扫到了杵在柱子旁的吴执和楚淮。
瞬间,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巴微微张开,随即脸上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惊喜,她忍不住激动地原地轻轻跳了一下,双手捂住嘴才没尖叫出声:“啊啊啊——!吴老师?!!”她目光灼灼地转向楚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还有这位大哥!你……你俩居然还在一起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天呐!啊啊啊啊!我又相信爱情了!”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脸颊绯红。
吴执:“……”
楚淮:“……”
楚瀚:“……”
吴执看着女孩激动的脸,眉头微蹙,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确实有点眼熟。
“咱们……在哪儿见过?”吴执问。
何枫激动得差点要举起小拳头欢呼了:“吴老师!春岚男神啊!你不记得啦?为了救我,被装饰牌砸了,然后你超帅地拿箭固定装饰牌!!”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又指向楚淮,“然后这位大哥,他拉着咱俩,还有我一朋友,一起去医院的!想起来了吗?”她那双星星眼充满了期待。
“哦……是你啊。”吴执干笑了一下。
“你还打算在这儿唠会儿?”楚瀚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何枫的兴奋追忆。
何枫高涨的热情瞬间熄灭,立刻低下头,“对不起,楚老师!您说!”
楚瀚把手里的那张写着“童大苗”的体检单像甩到何枫手里,“把这个送去广播室!找人!赶紧的!”
“好的,楚老师!马上去!”何枫接过单子,干脆利落地转身,小跑着离开。
只是她刚跑出去没几步——
唰……
整个体检中心的光源,毫无预兆地,瞬间熄灭!
黑暗瞬间吞噬了宽敞的楼道、诊室门牌上的指示光,以及远处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只有应急通道的绿色指示灯在墙角幽幽亮起。
何枫的脚步戛然而止,她困惑地停在黑暗中,回头望向楚瀚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安:“这是……停电了?”
黑暗乍降,残疾人吴执又失一感,莫名有些恐惧。
借着一丝微弱的光线,他看到楚瀚掏出了手机,可随即,更恐怖的情景出现了。
楚瀚像是被定住的丧尸一样,歪着脑袋,皱着眉头,身体一动不动。
他又看向楚淮,结果楚淮也是这样。
吴执心中惊诧,正想着自己要不要也把胳膊甩后面去,也cos一下丧尸。
结果,世界的暂停键被松开,大家恢复了常态,吴执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应该是在听广播。
楚瀚转过头,正对着楚淮说着什么。
可是光线太暗,吴执无法看清楚瀚的唇语!
几秒钟后,一只滚烫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吴执的手腕!
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拽着吴执就走!
吴执踉踉跄跄地跟着,到了楼梯间,楚淮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脚下的台阶。
吴执猛地用力,挣脱了楚淮铁钳般的手!
他一把夺过楚淮手中的手机,刺目的手电光柱被他调转方向,直直地打在楚淮脸上,“说,干嘛去?刚才广播说什么了?”
在手机惨白光束的映照下,楚淮脸上的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可渐渐地,楚淮那紧抿的唇角,在吴执急切的逼视下,极其微妙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楚淮眼中的水光在手电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近乎妖异的光芒。
那笑容加深,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诱惑,逼近吴执,“你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第213章 配电室
吴执卡壳了一瞬, 但也就一瞬。
随即,吴执就一脸平静地放下手机,靠了过来。
黑暗吞噬了吴执面孔的轮廓,楚淮还来不及反应,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就落在了楚淮的唇上。
触感微凉,一触即分, 快得像是一场梦。
楚淮设想的愤怒、讥讽、抗拒都没有发生。
他没料到吴执会如此……听话。
吴执已经直起了身, 他重新举起手电筒,刺眼的光束打在楚淮的脸上,声音平淡得不夹带一丝情欲, “现在说吧。”
楚淮僵住了。
怔愣片刻后,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楚淮心头, 他还想再试探。
楚淮喉结滚动了一下, 刚想张口。
“你要是还想要一个法式深吻的话, 我也可以。”吴执的声音比他更快一步响起,“但是, 吻过之后,我会打掉你的两颗门牙。怎么样, 楚主任, 成交吗?”
一股寒意顺着楚淮的尾椎骨窜起,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门牙都开始漏风了。
他猛地闭紧了嘴,摇了摇头。
隔了几秒,楚淮规规矩矩地开口:“刚才我哥让我去配电室看一下, 他说……医院有备用发电机,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这种大规模停电。”
吴执凝视了他一会儿, 最终,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把手机递还给楚淮,“走吧。”
之后的一路上,楚淮安静无比,老老实实地举着手机照亮,再无任何作妖行为。
他凭着楚瀚跟他说的模糊方向,带着吴执在漆黑、陌生的体检中心里摸索。
七拐八绕,两人终于找到了一楼尽头的配电室。
楚淮用力推开门,里面混乱无比,红的、蓝的、黄的、黑的电线裸露着,在手机的光线下,如同某种怪兽纠缠在一起的血管。一排排老旧的配电柜矗立着,线路像盘根错节的树藤,毫无章法。
空气中还弥漫着臭氧和金属锈蚀的味道。
楚淮茫然地站在配电室的中央,拿着手机乱晃,大脑宕机。
他完全不会电工,哪里是总闸?哪个是备用发电机?哪个跳闸了?哪个烧坏了?完全看不懂。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连问题都问不出来。
吴执静静地站在他旁边,将楚淮的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伸出手,从楚淮的手中拿过了手机。
吴执举着光源,贴近了配电柜。
他仔细扫过每一块仪表、每一个接线端子、每一处可能的连接点。
他微微弯腰,手指虚悬在那些杂乱的电线上空,顺着线路走向仔细排查。
时间在寂静和灰尘中流逝。
终于,吴执停住了。
光束聚焦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有几根擦拭过灰尘的电线,被剪断了。
断开的电线旁边,一个继电器组件也被暴力撬开了外壳,里面的开关碎裂变形。
是恶意破坏。
吴执晃动着光源,在屋里四处照射。
楚淮见状,一下子把脸伸到吴执面前,“在找什么?”
“椅子。”吴执简短干脆,光束照向高处一个需要查看的开关箱。
“哦!”楚淮连忙在配电室里搜寻,没多久,他就从角落里搬过来了一把旧木椅。
吴执把手机递给楚淮让他照明,自己则扶住椅背,踩了上去。
就在他刚在椅子上站稳的时候,椅子猛地向一侧倾斜!
吴执身体剧烈晃动,慌忙张开双臂寻找平衡。
好在楚淮及时扶住椅子,斩断了忽忽悠悠的晃动。
吴执长叹了一口气,勾勾手,让楚淮把手机拿来。
他接过手机,对楚淮说:“你扶好椅子。”
楚淮连连点头。
吴执接过手机,直接咬在了嘴里,光束向上,正好照亮了高处开关箱内部需要操作的区域,他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进行操作。
底下的楚淮,全身心地投入到“扶椅子”这项重大使命中。
起先,他尽职尽责地扶着椅背,可是椅子还是有细微地晃动,后来,楚淮发现自己的鞋刚好能塞进那短了一截的椅子腿下面!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角度,椅子居然纹丝不动了!
劳动人民智慧多。
楚淮心中一松,紧绷的手臂也随之放松。
双手不再需要死死地抓着椅背,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吴执,环抱上了吴执的小腿。
吴执正在全神贯注,忽然感觉腿上缠上来一个东西,吓了一哆嗦,随即才感觉出来楚淮的动作。
“唔!”吴执含着手机,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吼,“好好……把着!”
楚淮一动未动,牢牢将脸颊贴在了吴执的小腿上。
牛仔裤粗糙的触感摩擦着皮肤,他却觉得无比安心。
“就是在好好把着呢。”楚淮小声嘟囔道。
吴执显然没听到楚淮自说自话般的辩解,他无视了腿上的“挂件”,继续工作。
时间在寂静和两人奇特的僵持中流过。
忽然!
“啪啪啪啪——!”一连串清脆的继电器吸合声响起!
紧接着,头顶昏黄的灯猛地闪烁了几下,亮了起来!
随后,走廊外远处传来了电器的嗡鸣声!
来电了!
吴执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长长地地吐出一口气。
嘴里咬着的手机也终于可以拿下来,他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腮帮。
长时间紧张地踮脚站立,加上右腿骨折处的持续不适,让他感到双腿酸软发麻。
就在这时!
吴执感觉到下方抱着自己小腿的楚淮猛地一哆嗦,松开了自己。
他一个重心不稳,直接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楚淮火速回神,没有丝毫犹豫,将正在坠落的吴执抱了个满怀!
“砰!”一声闷响!
两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楚淮的后背狠狠撞在水泥地上,而吴执则被他紧紧护在怀里。
尘土飞扬。
吴执被这突如其来的坠落摔得有点懵,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但楚淮的心跳比吴执的更加震撼。
吴执撑着楚淮的胸口,有些狼狈地爬了起来,除了右腿旧伤处传来一阵酸痛外,倒没什么大碍。
他站起身,低头去看还躺在地上的楚淮,一股火气就往上冒,“让你扶个椅子都扶不好……”
可话刚出口,他就看到了楚淮的脸煞白如纸。
吴执心中的火气瞬间被浇熄了大半,他蹲了下来,轻轻碰了碰楚淮的腰和腿,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怎么样?伤到哪儿没有?”
楚淮朝着吴执伸出了手,“拉我一下。”
吴执伸手将楚淮拽了起来,楚淮试着活动了一下腰背,“没……没事,应该就是磕了一下。”
可是吴执看着楚淮依旧惨白的脸色,可不像没事儿的样子。
这大体格子,别骨折了。
吴执扶着楚淮站起来,“走吧,正好在医院,带你检查一下。”
俩人走出配电室,右边就是一个小铁门,楚淮径直走了过去。
楚淮摁了一下把手,没有打开。
他拧了一下门上老式的旋锁,再次按动把手。
“嘎吱”一声,门开了。
楚淮看了看外面,带着一种突兀的平静说道:“你走吧。”
“啊?”吴执一愣。
楚淮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不是要跟愿长生走吗?走吧。”
吴执彻底懵了,“什么情况?”吴执皱紧眉头,他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讥讽,“刚才那一摔,把你脑子摔好了?”
楚淮点了点头,“对,想通了。”他语速平缓,像是背台词一般,“你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满嘴谎言,暴力成性,动不动还威胁别人……怎么看,我都不该在一棵树上吊死两次。”
“……”
“你走吧,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楚淮。”吴执满脸纠结,“你知不知道,刚才你眼睛又往左下角瞥了好几下?”
楚淮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他扭开头,不再看吴执,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烦躁:“别说没用的话!我说让你走你就走!”
吴执挑了挑眉,身后的冷空气吹得他一哆嗦,“那我走了。”
楚淮愤愤地点了一下头。
吴执看着楚淮这比诺曹的神情,实在是想笑,他抱了抱拳,“那山高路远,我们后会无期!”
楚淮心头一梗,只留给吴执一个决绝地背影。
“咣当”一声,铁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日光。
楚淮大口呼吸着,忍着快要疼麻的心脏,又回到了配电间。
他从刚才看到的工具箱里,翻翻找找,最后找出了一个扳手。
掂了掂还有些不放心,又拿出两个螺丝刀揣进了裤兜里。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居然还是没信号。
果然是出事了。
楚淮握紧扳手,走出配电室左拐,准备上楼梯。
“嘎吱——”
身后,那扇刚刚送走吴执的小铁门,竟然又缓缓地打开了。
楚淮猛地刹住脚步,霍然转身,看到吴执就站在门口。
一颗悬着的心,顿时化作怒火。
“你怎么又回来了?!”楚淮吼了出来。
吴执没说话,缓缓走了进来。
室外强烈的日光照射下,楚淮看不清吴执的面容,只觉得他整个人的姿态都透着一股异样的僵硬。
吴执叹了一口气,又向前走了一步,楚淮终于看到吴执宽大的羽绒服后面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瘦瘦小小的,带着黑色的毛线帽。
楚淮刚要说话,倏地愣住了。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吴执侧了侧身子,楚淮看到吴执的后腰处,顶着一个银闪闪的东西。
一把手枪。
第214章 礼堂
勒死狗深深勒进手腕皮肉里, 渗出一圈红痕。
楚淮和吴执被迫并排走在体检中心的走廊里,身后跟着那个举着枪的小个子男人。
吴执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身边的楚淮身上。
那张刚才还爆发着鲜活又拙劣演技的帅气脸庞,此刻眼神空洞, 满脸破败。
吴执清了清嗓子, 楚淮转头看了他一眼。
谁知,这一眼瞥过去, 竟发现吴执满脸坏笑。
吴执飞了个眼, 眼神向下一瞥,楚淮顺着看下去。
只见吴执在手腕被紧缚的情况下,依然艰难地竖起两个大拇指, 对着楚淮晃了晃。
“……”
楚淮狠狠地瞪了吴执一眼,之后不再看他。
吴执悄无声息地靠近楚淮, 让自己的胳膊轻轻碰了碰楚淮, “楚二, 你真不用自责。其实就该这样,听见枪响, 第一反应就是推别人出去挡枪,然后自己找机会跑路。你做得挺对, 教科书级别的自保。放心, 我不怪你。”
“……”
吴执的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毒针,扎进楚淮混乱不堪的大脑中。
他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吴执不怀好意的脸。
“你……”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噎得楚淮浑身发抖。
吴执还想要说话, 后腰却被枪口狠狠怼了一下。
他扭头转向身后那个小个子男人,“你干嘛?”
“让你闭嘴!你是不是聋?”小个子男人又狠狠拿枪怼了怼吴执。
“不好意思啊,他耳朵真的听不见, 脑子也不好,马上闭嘴。”楚淮连忙替吴执打圆场。
“你脑子才不好呢!”吴执狠狠瞪了楚淮一眼。
楚淮:“……”
没有再给吴执说话的机会,三人已经拐了个弯,走到了另一侧的走廊尽头。
下了几级台阶,又上了几级台阶
那里是一扇双开的木质大门,门口有人把守。
看到他们走近,把守的人推开了其中一扇门。
门打开的瞬间,室内光线很强,吴执的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某个科室或仓库,而是一个颇具年代感的小礼堂。
褪色的暗红帷幕垂在舞台两侧,舞台上有一套单桌单椅,舞台下方也有一套单桌单椅,观众席是一排排老式的翻折座椅,连着带书桌膛的长条木桌。
礼堂里坐了四排人质,几个持枪的黑衣人散布在过道上,像是冷酷监考老师。
门口一个,舞台没有,台下四个,正前方和侧面各站着一个,加上引他们进来的那个小个子男人。
“八个。”吴执心中默念,随即立刻否定,“不对,肯定不止八个,外面一定还有。”
评估完敌人的分布,吴执的视线才转向被挟持的人质。
前两排的景象尤为引人注目,那里多是些上了年纪、鬓发斑白的老者。
令人敬佩的是,即便身处险境,他们脸上竟然丝毫没有常人应有的恐慌。
他们腰背挺直,眼神锐利而沉静,即使坐着,周身也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正气。
吴执凝视片刻,甚至觉得有一些人甚至还有点面熟。
第三排白衣方阵代表队,吴执一眼就捕捉到了楚瀚。
他置身于几个因恐惧而濒临崩溃、啜泣颤抖的实习生和年轻护士中间,神情冷漠得如同一个假人。
隔着那副冰冷的镜片,楚瀚的目光也正看向这边。
最后一排则是一些中青年路人,他们大多低着头瑟瑟发抖。
小个子男人粗暴地推了吴执一把,“往后排走。”
“小哥!我能不能坐后头,我高度近视,看不清。”吴执眯起眼,指了指第一排最靠边的两个空缺位置,“我俩坐这儿行不行?”
小个子男人似乎被脑子不好又理直气壮的吴执噎了一下,他看了眼正前方的黑衣人,那人正在跟别的同伙说话,没有看向这边。
小个子男人稍显迟疑,之后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挥着枪,超吴执点了点,“赶紧坐下!”
吴执屁股刚沾到椅子面,差点“嗷”了一声,礼堂大门就被再次推开。
四个戴着黑色头套的人被粗暴地推搡进来,他们踉跄着,恐惧地向前挪步。
为首的那人直接被推上了舞台,因为视线受阻,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台阶上。
正前面那个身材瘦高、颧骨突出的黑衣人大步走过去,动作粗暴地将他拽了起来,几乎是拖到了舞台中央。
瘦高男人一把扯掉了那人的头套,舞台刺目的灯光让那人眯起了眼。
吴执看到那人后,惊讶地吸了一口气。
郑郁可!
郑郁可甩了甩头,眯缝着眼睛扫视整个礼堂,目光触及面前的暴徒时,眼中也闪过一丝惊骇。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那个摘下自己头套的人,低吼道:“肖泽!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肖泽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他踱了踱步,“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注定会被载入史册!也许要不了多久,人们也会创造出一个‘肖泽系统’,专门用来预防像我这样的‘恐怖事件’发生!”他顿了顿,脸上绽开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就像‘沈银河’那样。”
“沈银河”三个字瞬间让郑郁可变了表情,“网上……网上那些关于银河系统的爆料……果然都是你干的?!”
肖泽漫不经心地用冰凉的枪管蹭了蹭自己稀疏的头发,“谁干的重要吗?重要的是,这一天终于来了。”他缓缓抬起枪口,黑洞洞的枪管直直指向郑郁可的眉心,“郑哥,你不是一直都说我疯了吗?那我就疯给你看。”
“肖……肖泽,你先把枪放下……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好好谈……”
“谈?”肖泽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我没跟你谈过吗?!你那个破互助会?拉着大家的手讲心灵鸡汤?你解决过屁的问题!”
笑声戛然而止,肖泽放下枪,脸色瞬间变得狰狞,“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的痛苦?!你是怎么敷衍我的?!嗯?!我被查出了肺癌晚期,反正也没多长时间活头了,老子要他妈干点惊天动地的事儿!”
“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彻底翻开八八大案!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看看,春岚政府当年到底做了什么!!隐瞒了什么?!!”肖泽冷笑着看着郑郁可,“你不是愿意做和事佬吗?正好。”肖泽指了指舞台上那个桌子,“这个主审席就是给你留的,请郑大主持人帮我评评理,八八大案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肖泽指着台下和他一起被押进来的三个人,“那几个是你同事,机器都给你带来了!让他们立刻架好机器,连上信号!准备好,咱们就开始!”
两男一女,被猛地摘下头套,头套下的脸色惨白如纸,抖如筛糠,他们惊魂未定地看向郑郁可。
“照他说的做。”郑郁可说。
黑衣人上前解开了他们手腕上的勒死狗,他们如履薄冰地走向散落在地的摄影器材。
由于肖泽背台,吴执看得半懵半懂,刚想转头问楚淮,都说啥了。
就见楚淮正在回头看向楚瀚的方向。
忽然,楚淮的脑袋猛地一歪,吴执看到旁边的黑衣人用枪柄打了楚淮脑袋一下。
楚淮闭了闭眼睛,紧接着吴执就看到有血滴在了楚淮的裤子上。
吴执看着楚淮滴落不止的鲜血,眼神骤然暗沉下来。
他深深看了看动手打楚淮的那个人,又把头转了回去。
几秒之后,那个黑衣人走开,吴执压低声音说:“你别瞎动,你哥在后面没事。”
楚淮穿着粗气,用胳膊擦了一下滴血的鬓角,“嗯”了一声。
台上,郑郁可看着同事开始组装设备,深吸一口气,“肖泽,你有什么诉求,咱们都可以解决,你先放了这些无辜的人!”
“无辜?!”肖泽面容变得扭曲,枪口再次激动地乱晃,“你知道我费多大劲,才攒的这局吗?还无辜?!谁都不无辜!”他狂躁地挥舞着手臂,枪口扫过台下,“看!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前两排的老头子,是我们早上精心派车,从警官公寓请来的贵客!都是市局当年的精英!个顶个都是八八大案的见证者!他们无辜吗?绝对不无辜!”
就在这时,肖泽看到第一排有人举起了手,喊道:“报告!”
随后那人便慢慢地站了起来。
“报告领导!我不是!我不是警官公寓的!我也不是当年精英!”吴执的声音清晰洪亮,回荡在礼堂。
肖泽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还没有说话,就听见郑郁可开口道:“吴执?”
吴执对着郑郁可咧出一个笑容,“诶,学长!哎呀,真是太巧了!”
肖泽已经从短暂的错愕中回过神来,他从舞台边缘跳下,几步就跨到吴执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你……就是吴执?”
吴执坦然地点头,“正是在下!”
他努力活动了一下被捆住的手腕,“领导你看,我跟你们这事儿,真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纯纯意外!我这边还有通告,要赶飞机,你把我放了行不?”
肖泽盯着他看了两秒,露出一个充满讥讽的笑容:“放了你?你觉得呢?”
吴执眼神真诚无比:“我觉得行!”
“呸!”肖泽嗤笑一声,“行个屁!我他妈找你,还找不着呢!”
吴执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片刻后,他恍然大悟地瞪大眼睛,“我家……那些照片……是你塞的?”
“对!你个死同性恋!”
吴执愣住了,“你有病吧?!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肖泽还想说什么,舞台那边跑过来一个黑衣人,“泽哥!信号通了!”
肖泽不再理会吴执,转身大步走向舞台中央,让郑郁可坐在舞台中央的单桌前面。
随后,肖泽从兜里掏出一个喷雾状的东西,猛吸一口,之后眼神再次变得亢奋。
他环视台下每一张惊恐绝望的脸,对着镜头,张开双臂,“各位来宾,各位观众,也许,这是你们第一次看到我这张脸,听到我的声音。但请记住这个名字——肖泽。三十年前,我是春岚市基层最普通的警察,没有后台,没有野心,只知道埋头干活,守着那份微薄的薪水,想在岗位上干到退休……直到八八大案的发生,彻底粉碎了我平凡的小梦想!一夜之间!警队的兄弟和普通市民死的死,伤的伤!我虽然有幸逃过一劫,却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被踢出了警队!整整三十多年!被监视!被跟踪!工作没人要!住所被一次次赶走!申诉?上访?全部石沉大海!”
肖泽爆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就在去年,我被诊断出肺癌,如今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生命了。”他惨然一笑,“浑浑噩噩一辈子啊……像个笑话!可临了了,我忽然想明白了!我得留下点什么!”
肖泽手指着身后坐着的郑郁可,“几年前,我偶然认识了郑哥。他善良,正直……让我无法抑制地想起他的父亲——我的老局长,郑国栋!那个同样惨死在八八大案里的人!那个本该被追认为英雄,却被谎言和黑幕一同埋葬的好人!”
肖泽的声音陡然拔高,“今天!我不单是为了我!还为了郑局长!为了八八大案里每一个死不瞑目的冤魂!是为了他们身后那些被蒙骗了三十年、在绝望和憎恨中煎熬了三十年的亲人!为了那些和我一样,被夺走一切,连喊一声‘冤枉’都无人倾听的可怜人,讨一个说法!是你们!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把真相蒙蔽!是你们把正义践踏!是你们把我……我们这些受害者,逼到了绝路!逼到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讨回公道!
肖泽深吸一口气,眼神直对着镜头,“好!话不多说!审判正式开始!下面有请一号证人——葛!红!霞!”
第215章 审判
“葛局?!”吴执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向楚淮,在对方眼里也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俩人刚才竟都完全没发现葛局的存在!
注视台前,一个黑衣人,推着盖着毛毯, 坐在轮椅上的葛红霞, 从第一排左侧的过道里滑出,停在舞台下方一张孤零零的小桌前。
轮椅上的葛红霞目光如炬, 平静地迎向肖泽的视线。
肖泽踱步到葛红霞身侧, 俯下身,“葛局长,听闻八八大案的卷宗, 一直在你手里,对不对?”
葛红霞没有回答, 直接将视线移向了别处。
赤裸裸的轻视, 让肖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直起身,环视全场, 声音陡地拔高,“葛局长!现在在对你进行审判, 全球直播!请你收起你的官威, 态度摆端正一点。”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从腰间抽出枪,在指尖缓缓转动了一下,“子弹可不长眼睛。”
葛红霞看了看肖泽手里的手枪, 又睨了一眼肖泽,“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荒谬的说法从哪里听来的。八八大案的所有卷宗,早已按法定程序彻底销毁。怎么可能留在个人手中?”
“个人?”肖泽嗤笑一声, 踱着步,“你可不是什么个人。你是春岚市特别事务局的局长,我调查过,当年那个案子,就是被你用零号档案的名义,将卷宗整个卷宗调走了!从此再无第二个人见过,我说的……对不对?”
“你到底是谁?”葛红霞直视着肖泽的眼睛。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葛局长,想当年咱们还一起在市局公事过呢。”
葛红霞轻蔑地笑了一下,又移开了视线。
肖泽脸上的笑容碎裂,他直起身,在原地神经质地转了一圈,“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好!好得很!非要逼我把你当年那些烂底子都抖出来是吧?!”他凶狠地瞪着葛红霞。
葛红霞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肖泽几步冲到旁边的桌子,抄起一沓纸,清了清嗓子,“葛红霞,女,云岭人,是家里的大姐,下面有两个弟弟。初到春岚市只是一个侦查员!干了两年就破格提拔为了专案组组长。”他故意停顿,发出刺耳的笑声,“然后就一路飙升!不到四十!就成了春岚市特别事务局的局长!”他猛地将纸拍在桌上,身体前倾,目光在她脸上和身上肆意扫荡,“告诉我!你一个无根无基的乡下女人,靠什么爬这么快?嗯?靠这张脸?”他随即又做出一个极其猥亵的手势,“还是……靠你床上伺候人的本事?啊?!”
葛红霞的腮帮瞬间绷紧,牙关紧咬盯着冯丁三。
肖泽愈发得意,“你傍上了谁?嗯?听说你至今未婚未育啊?是名声在外没人要?还是……被玩得太过……已经不会下蛋了?”他说着舔了舔嘴唇,“我他妈真是好奇死了!”
吴执又被气得浑身发抖,他手腕上的勒死狗都紧紧陷入皮肉中,勒得整个拳头惨白无比。
楚淮想安抚一下吴执,可是他的手也被勒着,动都没法动。
眼见肖泽又要再起污言秽语,吴执一下子站起来,“葛局!他说你靠美色上位!我不信!你解释啊!你让大家伙儿都听听!”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让葛红霞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她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庞——是昨天那个用玻璃糖纸折千纸鹤的年轻人。
吴执用力地朝她点了点头,葛红霞心头竟泛起了一丝暖意。
葛红霞略略低头,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又是磐石般的坚定,“我的人生,无需向你这种人解释。我升职的每一步,都经过组织的严格考察和详实备案。”她直直地看向冯丁三,“你这种卑劣的污蔑,只会暴露你自己的无知和内心的丑陋。至于八八大案……”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它早已被法律和历史妥善处理完毕。我奉劝你,别再为了你那肮脏的目的,把已经愈合的伤口撕开,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肖泽的脸瞬间变得扭曲,“妥善处理?哈哈哈!”他发出癫狂般的大笑,笑声在礼堂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我看是被你和你的其中一个姘头——那个杀人犯!沈!银!河!——一起‘妥善’处理掉的吧!”
葛红霞惊恐地瞪大眼睛。
“拿着纳税人的血汗钱,建了个破系统,你居然还敢提议用沈银河的名字命名?!葛红霞!你是真不挑食啊!□□白道的男人,都被你睡了个遍是吧?!”
“你——!”葛红霞身体猛地一颤,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肖泽,“你给我住口!!”
肖泽的眼睛瞬间亮了,“啊!原来如此!闹了半天原来是这样,沈银河!哈哈哈哈哈!沈银河!!!哈哈哈哈哈!!”
“疯子!你这个疯子!”葛红霞身体剧烈地摇晃着,几乎要从轮椅上站起来。
“我就不住口!沈银河沈银河沈银河!”肖泽得意忘形,语无伦次地咆哮着,“葛局长,本质上,我和他是一种人!要不是你现在这病歪歪的样,老子还真想尝尝,这局长的滋味儿……”
这污言秽语已经超过了楚淮的承受极限,但他顾不上这些,因为旁边吴执的喘息声已经有些震耳欲聋了。
他挪动脚步,撞了一下吴执。
吴执猛地扭头,瞪着楚淮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楚淮迎着那目光,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恳求。
“你给我住口!你这种渣滓,你不配提起他的名字!!”
前面传来葛局的怒吼声。
楚淮连忙看过去,只见葛红霞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疯狂,扑向了肖泽。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如同惊雷炸响!
肖泽脸上的狂笑尚未褪去,枪口还在冒着青烟。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气息惊得扣动了扳机!
葛红霞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右肩爆开一团刺目的血花!
之后连人带轮椅向后翻倒,重重摔在地上!
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刚才弥漫的骚动、低语、愤怒……全都消失。
偌大的礼堂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那声枪响还在众人耳中回荡。
就在众人呆愣之际,楚瀚如同一只猎豹,从座位上翻出,迅雷般地向葛红霞那里跑去!
“站住!”看守的黑衣人立刻举枪瞄准他。
“把枪放下!!!”郑郁可猛地从舞台上站起来,拍着桌子怒吼道。
肖泽幽冷地瞥了郑郁可一眼,慢悠悠地对黑衣人挥了挥手,“听见没?主审官发话了……放下吧。”
黑衣人垂下枪口,走了回去。
楚瀚已经冲到了葛红霞的身边,他身后还跟着一道略显单薄的倔强身影。
是何枫!
楚瀚想脱掉白大褂给葛局止血,可是双手被束缚着。
“给我解开!!!”楚瀚朝着肖泽怒吼道。
肖泽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把小刀,切断了楚瀚手腕上的勒死狗。
“把她的也解开!!”
何枫颤颤巍巍地把手伸了过去。
手上没有了束缚,楚瀚简单检查了一下葛局的伤口。
“肩膀贯穿伤!必须得赶紧把他送出去!”楚喘着粗气朝肖泽说道。
“不可能。”肖泽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喷雾。
“你想出人命吗?!”楚瀚吼道。
肖泽猛地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享受,他懒洋洋地睁开眼,“她死有余辜。”
楚瀚压下滔天怒火,不再理会肖泽,他脱下白大褂用力撕开,与何枫按压着伤口。
肖泽看了会儿楚瀚那边,之后再次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缓缓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人群,“都看见了吧?!不配合,还反抗……就是这个下场!!现在!老子给你们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有没有谁!想主动交代的?!嗯?!”
死寂。
无人敢应。
时间在缓慢流逝,恐惧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突然,两只手,又缓缓地举了起来。
“我。”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
唰——!
全场目光如同聚光灯,聚焦在吴执的身上!
楚淮在他身边,几乎要疯掉。
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因为吴执已经站了起来。
肖泽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狂放的大笑,“哈哈哈!吴执!好!好!好!识时务!!”他用枪口遥遥点着吴执,兴奋地晃动着,“来来来!过来!到前面来!让大伙儿好好听听!”
吴执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平静,“不用上前,我就想问个事儿。”
肖泽大手一挥:“说!”
吴执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台上的肖泽,“肖先生,我想咨询一下你的病情,您刚才说,您是肺癌晚期,是吗?”
肖泽明显愣了一下,他咳嗽了几声,“没错!”
“哦——”吴执大悟般地点了点头,随即他也咳嗽了起来。
半晌,他声音变得虚弱嘶哑,“是这样的,肖先生,实不相瞒……我也是肺癌。”
楚淮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冻结了。
吴执艰难地抬起手,展示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气短无力,“您看,我这身体,虚得不行……喘不上来气……手指头还肿。”他喘息着,“但是,肖先生,我看您这气血非常足啊!声音洪亮!喘息有力!尤其是您的手指,还能扣动扳机,非常得稳!”
肖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吴执。
“肖先生,冒昧问一句……您是在哪儿看的病?复查过吗?准吗?你那个喷雾是什么特效药啊?我感觉很神奇!能不能分享一下?”吴执顿了顿,“我刚火,还没娶媳妇儿……实在是不想死啊……你那个药能不能拿过来给我喷一下子?”
搅屎棍起了很大的作用,礼堂现场瞬间变得有些嘈杂,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好不容易被震慑住的恐怖气氛,瞬间被吴执搅得荡然无存。
肖泽暴怒,拿枪对准吴执的眉心,“吴执!!!你他妈找死!!”他唾沫星子飞溅,“再多说一句这种屁话!老子现在就他妈崩了你!!让你去阴间找你的特效药!!!”
面对那黑洞洞的枪口,吴执“从善如流”地坐了回去,低声叨咕了一句:“小气。”
第216章 尸检报告
楚瀚摁着葛红霞肩膀的伤处, 白大褂正慢慢渗出血色。
他抬起胳膊,用大臂内侧,扶了下滑落的金丝眼镜,“肺癌晚期的典型症状有哪些?”
何枫手上的动作顿住, 她怀疑自己吓傻了, 怎么这个时候还听到有人在考自己?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楚瀚果然是提问的眼神。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在眼眶里汹涌, 何枫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 “楚、楚老师……都……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考我这个啊……”
“让你说你就说。”楚瀚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哭有什么用。”
这句毫无人性的话压垮了何枫,她浑身一颤, 眼泪像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但长久以来对楚瀚的敬畏和习惯性的服从还是占了上风,她用力吸了吸鼻子, 像一台不合时宜的背书机器, 小声说道:“典……典型症状……进行性……加重的呼吸困难……刺激性干咳……或咳痰……痰中带血……或咯血……胸痛……多为钝痛或隐痛……”她每说一个症状, 身体都随着抽泣而晃动一下,“晚期……晚期常伴有……消瘦……乏力……发热……声音嘶哑……吞咽困难……以及……以及远处转移引起的……相应症状……如脑转移的头痛……骨转移的疼痛……”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 “还有……恶病质……”
楚瀚面无表情, 下颌朝肖泽的方向微抬, “那你看他,像吗?”
何枫被问得一愣,泪眼婆娑地望向肖泽。
那个男人正焦躁地踱步, 精神亢奋,气息粗重有力,刚才挥枪打人时动作迅猛, 哪有一丝虚弱、消瘦、痛苦迹象?
回想他刚才偶尔发出的咳嗽,中气十足,绝非那种撕心裂肺的“刺激性干咳”。
何枫朝着楚瀚摇了摇头。
楚瀚皱了皱眉,声音依旧冰冷:“那你看刚才提问的那个神经病,他像肺癌吗?”
何枫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吴执。
她一瞬间想哭又想笑,吸了吸鼻子,她努力回忆起吴执刚才的细节,“吴老师……他咳嗽的时候……有点……有点湿啰音……应该是肺部有炎症……”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不确定,“不能是肺癌吧……”
楚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随即恢复冷硬,点了下头。
另一边,神经病刚坐下,就像椅子上有钉子一样,差点弹起来!
“嘶——”
吴执倒抽一口冷气,臀部出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酸爽刺激,让吴执控制不住要瞪罪魁祸首一眼。
可是,酝酿好的眼刀还没有飞出去,就化为齑粉,碎掉了。
楚淮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恐慌和委屈!
他眼眶通红,嘴唇紧抿着微微颤抖,死死地盯着吴执,看上去好像世界末日了。
吴执被这表情弄得一愣,什么情况?
他瞪大眼睛,用眼神疯狂发射问号。
楚淮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鼻翼翕动,“你说……你说的是真的?”
吴执回想半天才反应过来,楚淮说的是什么。
“楚二,你说你被我骗过那么多次,怎么还能一点长进都没有呢?”吴执真是服了。
看着楚淮湿漉漉的眼神中,惊惧未减,吴执心又软了下来,“没事儿啊,驴子,我可健康了,放心。”
肖泽猛地又吸了一口那个神秘的小喷雾,精神肉眼可见地再次亢奋起来,他高喊道:“有请二号证人:李建军!”
第二排,一个秃顶、戴眼镜、穿着风衣的中年男人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过道上,忽然摔了一跤,之后再没爬起。
半晌,他由两个黑衣人架着,走向了“审判席”。
吴执微微靠近楚淮,“那个肖泽吸的东西,我大概有数了。”
楚淮立刻用眼神询问:什么?
“大概率是Vemon。”吴执低声说,“能强效镇痛,但副作用猛,会严重干扰神经,让人暴躁、偏执、甚至产生幻觉……”吴执向前使了使眼神,“就他这样。”
Vemon?!
楚淮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
董露娜!
她最初找到吴执,就是因为她发现她父亲患癌后精神异常,被捆住的事!
董露娜……薛楼,对了,薛楼的事还没跟吴执讲!
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涌上喉头,可是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噗通!”一声闷响伴随着短促的惊呼打断了楚淮。
被架到“审判席”的李建军,双腿软得如同面条,在两个黑衣人松开手的瞬间,整个人向前一扑,重重摔倒在地板上!
他整个人趴在那里瑟瑟发抖,狼狈至极。
两个黑衣人面无表情地将他重新架起来,按在那张冰冷的椅子上。
肖泽看着抖如秋风落叶、□□处甚至洇湿了一小片深色水渍的李建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踱步到李建军面前,俯视着这个几乎缩成一团的男人,“李法医……”他拖长了调子,满意地看着对方抖得更厉害,“我看你这情绪……已经相当到位了,那咱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他弯下腰,脸几乎凑到李建军眼前,眼神像毒蛇,“早交代,早结束,早安全。好不好?”
“好……好……好……”李建军早已魂不附体。
肖泽直起身,从旁边桌子上拿起厚厚一摞泛黄的档案,摔在李建军面前的桌子上!
“啪!”震得李建军又是一哆嗦。
“李法医。”肖泽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些!都是八八大案期间的尸检报告!上面每一个都有修改的痕迹!而底下签的,都是你李建军的名字!来!请你当着大家的面,好好解释一下!你当年修改的,到底是什么?!”
李建军抖得如同癫痫发作,手指不听使唤地胡乱翻动着那些沉重的纸页,“是……时间太久……我……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肖泽点了点头,似乎很理解,“那好,我换个问法。”他凑得更近,“这些东西……是你自己写错了,还是——”他故意拖长语调,目光如刀般扫过台下前排,“——有人让你改的?!”
李建军慌不择路地瞥了一个人,那是第一排中间的某个位置。
肖泽捕捉到这个眼神,随即,他爆发出一阵大笑,“来,告诉我一个名字!只要一个名字!说出来,我就让你回去!”
“是……是……是周局……周振邦局长命令我改的!”李建军抬起剧烈颤抖的手,指向了第一排正中的那个人。
所有人的眼神都聚焦到了周振邦的身上,甚至楚淮也微微张开了嘴巴。
“认识啊,小楚?”吴执问。
楚淮略略一点头,“现在咱俩住的那套房子,就是周局的。”
一片死寂中,周振邦缓缓站了起来。
他身形挺拔,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朴素的黑色棉衣,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他步履沉稳地走向“审判席”,李建军正在被人架着回去。
周振邦目光扫过李建军刚刚坐过的那张椅子——椅面上赫然留着一小滩深色的、令人作呕的水渍。
周振邦的眉头极其厌恶地皱了起来,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抬脚,将椅子踹飞了出去。
“哐当!”椅子撞在旁边的音响上,发出更大的声音!
周振邦器宇轩昂地走到桌前站定,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视前方,仿佛面对的并非绑架和指控,而是一次新闻发布会。
看着那份历经沧桑却依然傲骨铮铮的气场,吴执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周叔,李法医刚才说的……是真的吗?”郑郁可的目光紧紧锁在周振邦僵直的背影上。
周振邦依旧没有回头,他挺了挺腰,声音斩钉截铁,“是真的。”
“为什么?!”
周振邦的腰杆挺得更直,“组织商议决定,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好一个无可奉告!”肖泽的神经被这四个字瞬间点燃,他几步跨到周振邦面前,狠狠抵在周振邦的太阳穴上。
“你个老不死的!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找死是不是?!”肖泽的声音嘶哑,带着滔天恨意,“当年八八大案发生之后,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你!你从副职被扶了正,坐稳了春岚市局的第一把交椅!踩着多少人的尸骨爬上来?!你现在跟我说无可奉告???”
周振邦毫无惧色,没有求饶,没有辩解,锐利的眼睛死死回视着肖泽。
带着一种蔑视般的平静。
“妈的!还瞪我!老子送你下地狱!”肖泽的手指扣紧扳机。
死亡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礼堂,压抑不住的尖叫和倒抽冷气声接连炸开。
人群本能地向后瑟缩,恐惧攥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冷静的声音,响彻全场。
“等等!”
是楚瀚。
他从葛红霞的身边站起,白衬衫上带着刺目的暗红。
他没有去看暴怒欲狂的肖泽,而是投向了舞台上的郑郁可。
“那份尸检报告,我能看看吗?”楚瀚说。
郑郁可看着这位在枪口下依然挺身救人的医生,点了点头。
楚瀚走过去,拿起桌上那沓厚重的尸检报告,快速地翻阅着。
关于受害者伤情的描述,关于凶器的推断……那些修改的痕迹,无论是涂改液笨拙的遮掩,还是整页替换所造成的突兀色差,都清晰地指向了人为的干预。
时间在无声的翻阅中流逝,楚瀚时而眉头紧蹙,时而眼神了然。
过了几分钟后,楚瀚放下了尸检报告。
他再次抬头看向郑郁可,“以我的专业判断,这些尸检报告里所记录的致命伤痕,绝非一人所为!其手法、力度、乃至凶器使用留下的细微特征,都存在显著差异!更不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振邦,最终落在肖泽脸上,“更不像沈银河所为!”
“你他妈是谁?!”肖泽稍微平息的怒火瞬间又被这句话点燃,他猛地转过头来,“你知道些什么?!”
楚瀚平静地迎上那两道疯狂的目光,他微微抬手,用染着血的手指,轻轻地推了一下鼻梁上有些滑落的金丝眼镜。
镜片后的眼神,深邃如寒潭。
“我知道的,应该比你知道的多一些。”楚瀚的声音依然平稳,“想知道的话,就先把枪放下。”
第217章 武器
“肖泽, 你不是想要真相吗?把枪放下,听这孩子说。”郑郁可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穿透礼堂里紧张的气氛。
肖泽用枪怼了怼周振邦的脑门,后放下了枪。
他死死地盯着楚瀚一会儿, 恶狠狠道:“说!说不出个所以然, 老子就先毙了你!”
看着枪口放下,楚瀚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他扫过人质, 看了下满眼紧张的楚淮, 又掠过表情有些慈祥的吴执,最后,凝视着某一处虚空, 缓缓开口道:“我叫沈思东,我是……沈银河的侄子。”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 在每个人心头炸裂开来!
偌大的礼堂陷入一片死寂, 那些听过或见过沈银河名字的老警察, 全部脸色剧变,甚至连肖泽眼珠都快掉了出来。
躺在地上眼神有些涣散的葛红霞更是双眼瞪直, 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可她用尽全身力气,也几乎丝毫未动。
何枫看出了葛局的意图, 小心翼翼地托起了她。
“石头……你……你是石头?”葛红霞的眼神死死锁着楚瀚。
可是, 葛红霞的气息实在太微弱了, 楚瀚并未察觉到这边微弱的呼唤。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三十多年前,也就是八八大案案发的前几年, 我父母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之后那几年,我一直是跟着我的叔叔沈银河一起生活的。”
楚淮看了一眼吴执, 只见吴执正带着一脸姨母笑,一眨不眨地看着楚瀚。
“沈银河是春岚市拖拉机厂的一名工人,有一段时间,我发现他半夜经常不在,大约出去个两个小时,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来。我很好奇他去干什么,想问他又不敢,怕他知道我晚上不睡觉。后来,我爸爸的一个好朋友过来看我,我就跟他说了这事,他让我先别睡觉,他要带我去跟踪沈银河,看看他到底去干了什么。”
吴执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楚淮看向他。
“看见没有,你哥从小就都是心眼子。”
“我们一路跟踪着沈银河,他手里拿着家伙。”楚瀚抬起手,比划了一下,“大约80公分长,前端有点扁,带个折角……远看像是个大扣耳勺似的东西,拐进了一个胡同。我们在不远处等着,没一会儿,就听到胡同里传来女人的惊叫和男人挨揍的声音……女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沈银河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把那个男人拎了出来,之后沈银河拿着那个大扣耳勺似的东西,对着那个男人敲敲打打,一路走到了警察局。沈银河把那人往里面狠狠一踹,然后就走了。”
楚瀚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我爸的那个朋友跟我说,没想到你叔叔还是个绿林好汉,我那时还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第二天一早,我在我家门口,看到了那个大扣耳勺,当时我问沈银河这是什么,沈银河说这是他们拖拉机厂的农机铁钎,厂里换新的了,这个没用,他就给拿回来了。”楚瀚的目光看向肖泽,“之后沈银河半夜经常拿着那个农机铁钎出去,那个东西绝对造成不了尸检报告上的那种伤口。”
“三十年前,你就是个小屁孩,你懂个啥子?”肖泽道。
“是啊,小沈,你说的这些好像并不能证明什么。”郑郁可开口道。
“我一直都不相信沈银河会犯下如此大案,这么多年,一直也在收集相关证据,等出去的时候,可以展示给你们。”
“真鸡贼!”吴执很兴奋地说道。
楚淮:“……”
楚淮看向前两排警官公寓的老同志们,“沈银河的义警行为,持续了很长时间,而且他把人都送进了警局,我不相信一点风声都没有,在座的叔叔阿姨们,没有想说两句的吗?”
礼堂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大家像是心里有事儿,却又都保持着沉默。
楚瀚感觉到有些心寒,隔了几秒之后,他终于想起了葛红霞,“葛局,您应该认识我叔叔沈……”
话还没说完,楚瀚就刹住了口。
只见葛红霞已经气息奄奄,泪流满面。
就在局面僵持之时,一道异常洪亮的声音响起。
“我说!”周振邦掷地有声地开口道,他不屑地看着面前的肖泽,“你刚才不是说葛红霞升职不正常吗?我来告诉告诉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泽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好啊,老东西。”
周振邦看了看葛红霞,对葛红霞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红霞……是85年进到我们春岚市局的,当时刚一入职,就分到了我们刑侦支队。那时候,我们队里都是些糙老爷们,领导说,缺个女同志,让我们这群人规矩点……”他嘴角扯了一下,“当时我是刑侦支队的支队长,说实话,我不理解领导的意思,一线刑侦啊!那是要拎着脑袋跟穷凶极恶的亡命徒硬磕的!来个女同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真遇上硬茬子,歹徒可不管你是男是女!到时候谁顾得上谁啊?说实话,我那时……是真不看好红霞。”
整个礼堂里,所有的人,都认真地听着周振邦的讲述。
“可这小妮子……是真争气啊!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是虎!太虎实了!”周振邦的声音里忽然注入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激赏,“我记得有一次,抓一个嫌疑人……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追了几条街,愣是没追上!结果呢?葛红霞!她从将军坟那边的一个老桥上,就那么……跳了下来!正正骑在那混蛋脖子上!愣是凭着那股子狠劲儿,生生把他给压趴下、铐上了!她自己……也因为这一跳,摔骨折了,拄了两个多月拐。”周振邦顿了顿,“拐刚扔了,她又跟我们出外勤,还是那个虎劲儿!拦都拦不住!”周振邦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又骄傲,“就这么,不到两年……葛红霞的调令下来了,她提职了,提了专案组组长,副科。”
周振邦抬眼,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肖泽脸上,“快,对吧?我当时也是懵的。高兴是真替她真高兴,可这心里头……难免犯嘀咕!太快了,快得不正常!我之前也了解过红霞的家庭背景,红霞家就红霞一个有出息的,剩下爹妈和俩哥都在大山里的,也没有啥资源后台。”
“傍上谁了呗。”肖泽懒洋洋地说。
周振邦连个眼神都没给肖泽,继续说道:“后来,我慢慢琢磨过味儿来了……红霞是太能干了!不懂职场那些弯弯绕绕!碍着一些人的道了!顶着个专案组组长的名头,明升暗降!扔给她的是什么案子?全是尘封了十年二十年的悬案、死案!是完全看不到希望,耗死人的案子!”
周振邦深深叹了一口气,“那段时间的红霞……天天加班,整个人灰呛呛的。本来挺精神的一个姑娘,变得黑瘦黑瘦,走路感觉都打飘……”周振邦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后来我还劝红霞,去跟领导认个错,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整她。红霞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我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想不起来红霞这档子事儿了,忽然有一天,听到下面的人议论说,葛红霞把一个市局重启好几次都破不了的陈年老案给破了,抓到了犯罪嫌疑人,也挖出了早已化成白骨的受害者尸骨。”
周振邦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听着。
“这还不算完!在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葛红霞同志连着破了四五起轰动全市,乃至全国的大案!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办得漂亮至极!这下,再没人敢放半个屁!葛红霞这个名字,在警局算是彻彻底底站稳了脚跟!”
礼堂里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在我以为红霞终于苦尽甘来的时候,更大的劫难,毫无预兆地降临了。”周振邦深吸一口气,回忆的痛苦清晰可见,“那是一次绝密等级的任务。线报精准:春岚市最大的毒瘤,要走私一批违禁品!我们投入了最精锐的力量,部署了最严密的计划,我是一队队长,负责正面伏击!红霞是二队队长,带领支援小组扼守侧翼,切断后路!”
礼堂死寂,只有周振邦沉重的声音在回荡,“可我们在一队预设点等了又等,目标毫无动静!就在我们都快怀疑线报真实性时……二队的方向!枪响了!密集的枪声!听着就是发生了火拼!”
周振邦停顿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等我们赶到时……二队……伤亡惨重!红霞她……身中三枪!血淌了一地。好在抢救及时,输了好几大袋子血,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礼堂现场响起一片吐气的声音。
周振邦闭了闭眼,随即又睁开,看着肖泽,“你不是说你以前也是警员吗,那你一定也听说这次的行动吧?”
肖泽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点了下头,“知道啊,这怎么会不知道。”
周振邦冷哼一声,移开视线,转向台下那些老同事们,“医生从红霞身体里取出了三枚PAP-092127弹头。”
台下,前两排坐着的市局退休老警察们,脸色“唰”地一变。
周振邦缓缓地点了点头,“没错,根本不需要解释!从葛红霞同志身体里取出来的那三颗子弹……全都是制式警用子弹!”他猛地提高了音量,“从我们警队装备库流出的子弹!居然打在了我们自己人的身上!这究竟是为什么?!!”
第218章 子弹
礼堂现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警用制式子弹几个字, 在每个人的心中震荡。
半晌,还是郑郁可打破了沉默,他紧盯着周振邦,“周叔, 到底是谁开的枪?”
周振邦眼神望向虚空, 良久才沉重地摇了摇头:“查不出,当天出警配枪人员的所有子弹, 都一一核查过弹痕记录, 不是我们的人开的枪。”
“那是警用器械丢失?还是怎么回事?”
周振邦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不知道, 那时候我还没有到管理层,只知道那次事件后, 市局上上下下, 经历了一场大地震。提供线索的人, 管理枪械库的人,现场指挥的人, 还有几位领导高层……都背了处分。”
郑郁可点了点头,“那段时间我有印象, 我父亲……一直都在写材料。”他看向周振邦, “你说的那个毒瘤是孙家帮吧?”
“你居然知道孙家帮?”周振邦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知道, 那时候我曾听到我父亲和一些叔叔们的谈话,我听到他们提起过孙大脑袋。”
“没错,那次任务的目标, 就是孙家帮。”周振邦终于转头看向郑郁可,“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他们在春岚市根深蒂固,盘根错节。那些年春岚市多少悬案、命案、冤案, 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甚至孙家帮的老大孙大脑袋多次被抓,但都毫发无伤地又被放了出来。”
周振邦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复杂。
“周叔,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查我父亲的事情,我父亲……到底是不是被孙家帮害死的?”
“你爸是被沈……”
“我不信。”郑郁可平静地打断他,“那份尸检报告……为什么要改?你们……到底在怕什么?在掩盖什么?”
周振邦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
“这些年,隐约的疑点从未消失。”郑郁可向前一步,站在高高的舞台上,俯视着周振邦,“但你们封存的太严密了,我什么都查不到。但是……刚刚您提到葛局的事……我猜想,我父亲……是不是也踏进了同一个陷阱?被同样的黑暗吞没?”
周振邦的手开始出现了轻微地抖动。
“小时候,我曾看过我父亲有一个本子,上面记了很多东西,我父亲把他锁在抽屉里。可是,我父亲去世之后,那个本子就不翼而飞了,我问过我母亲,我母亲也搪塞我。”
周振邦愣在原地。
“前些年,我做过一期节目,有幸看到了很多市局的资料,我看到我父亲在任的那几年年,春岚市局的破案率非常高,有一年甚至达到了87.6%!可他去世之后,市局的破案率直接腰斩!甚至不足40%!”郑郁可死死地盯着周振邦,“周叔!您告诉我!我父亲他是不是查到了什么,被孙家帮灭了口?”
周振邦气息粗重,胸口剧烈起伏。
“还有那个本子,周叔……”郑郁可顿了顿,“是被您拿走了吗?”
“我不知道什么本子。”
“可是在我父亲去世之后,只有你来过我们家啊!”
周振邦愣住了,“我……我……”
“还是说,您,本就是孙家帮的一部分?”
“胡说八道!”周振邦猛地拍了下桌子。
“当年我父亲去世之后,遗体被匆匆火化,我和我母亲连我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没有追悼,没有慰问,没有……哪怕一句‘因公殉职’的交代!日日只有冰冷的房间,和我母亲流不完的眼泪。”郑郁可顿了顿,满目悲怆,“从前,那些经常出现在我家书房里,和我父亲议事讨论的叔叔们,一个都没有来!只有您……周叔……只有您来了。您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你父亲是个好人’,要我‘好好读书,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郑郁可吸了吸鼻子,“我听了!我用尽全力去做了!我考上了风华大学新传学院!我成为了一名主持人!这么多年,我努力工作,热心慈善,我的节目帮助了无数的人,可我自己呢?!有没有人来帮帮我?”
郑郁可字字泣血的质问,砸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三十年!我等了三十年!周叔,我只想要我父亲的真相!您告诉我!我这辈子……还能等到吗?!”
“周局……”一个苍老而沉重的声音率先响起,“说说吧……弟兄们心里……也压着一块大石头啊……”
“是啊,周局…”又一个声音应和着,“八八大案……流了那么多血……上面不让提,可这事儿……它终究是个结啊!”
“那是多少条命啊……多少家破人亡啊……”
……
黑衣人也群情激愤,“真相!!我们要真相!!!”
吴执皱着眉头看着失控的场面,烦躁地咂了下嘴。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扫,发现自己旁边的老头也正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
再仔细一看,这老头缺了两颗门牙。
是昨天那个讹他的老登!
一股邪火窜上心头,吴执作势攥紧了拳头,可是手腕被束缚着,理智逐渐回笼,吴执又慢慢松开了手。
肖泽晃晃悠悠走到周振邦面前,“周振邦!郑局一走,你平步青云!你就是孙家帮的保护伞,对不对?”
周振邦冷笑一声。
“周叔,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能不能给我一句实话,我父亲他,到底是死于沈银河之手?还是死于孙家帮之手?”郑郁可转头看了眼气息奄奄的葛红霞,“还是像葛局一样,被自己人所害?”
整个礼堂的空气仿佛被抽空,死寂无声。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周振邦身上。
他缓缓抬起眼帘,眼底又变得波澜不惊,嘴唇微动,吐出四个字:“无可奉告。”
“呃啊啊——!!!!”
郑郁可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嗥叫瞬间响起!
肖泽把那喷雾放回兜里,面容扭曲再次变得扭曲,他冲到周振邦面前,冰冷的枪口几乎要戳进周振邦的眉心!
“周振邦!你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肖泽嘶吼着,唾沫几乎喷到周振邦脸上,“你不说?老子现在就他妈崩了你!说啊——!!”
周振邦没有一丝惊恐退缩。
他愣住了。
那眼神并非恐惧,更像是一种恍惚。
几秒钟死寂般的凝视后,周振邦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一声轻嗤从他喉间溢出,“我终于想起来你是谁了。”
“你是——冯、丁、三!”
“轰——!!”这名字一下在冯丁三脑中炸开!
他浑身剧颤,脸上血色褪尽,“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冯丁三,我叫肖泽!我是肖泽!!”他歇斯底里地用枪口更狠地顶了顶周振邦的额头。
“冯丁三……”这个名字在前排老同志中引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和皱眉。
不少人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和鄙夷。
就在这时,楚瀚开口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确信,“你不是肖泽。”
冯丁三的枪口本能地想要转向楚瀚,但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混乱,手臂只是神经质地抖动了一下,枪口依然颤抖着死死抵住周振邦。
“你绝对不是肖泽!我刚才讲,我爸爸的那个好朋友,夜里带着我跟踪沈银河的人,就叫肖泽!”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震惊地瞪大眼睛。
“你为什么不用真名?为什么要冒充我肖叔叔?!”楚瀚质问道。
这话如同第二记重锤,砸得整个礼堂一片哗然!
周振邦顶着额头上那冰冷的死亡威胁,又发出一声嗤笑,目光转向楚瀚,也转向所有看着他的人,“我来告诉你他为什么不敢用真名!”
“冯丁三!当年在市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蛀虫!靠着关系混进来,好吃懒做,正事不干,整天就知道钻营拍马、搞些歪门邪道!局里但凡有点骨气、有点本事的,谁瞧得上他!”
“后来市局里出现了真正的败类,他以为找到靠山了,又想扑上去舔!结果呢?哈哈哈!”周振邦的笑声刺耳,“连那些人渣也都看不上他!!”
“卧槽!是他!”
“我就说看着眼熟,但不像是小肖啊。”
“冯丁三!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上班喝了点酒,他给我捅纪委那去了,罚了我两个月工资!!”
“我也想起来了,上面来领导,他扑上去告状说市局人针对他的那个。”
“垃圾!废物!”
……
警官公寓的老同志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每一句轻蔑的话语,每一声鄙夷的冷哼,每一个恍然大悟的眼神,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冯丁三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和伪装上!
“闭嘴!!”冯丁三双满眼赤红,他猛地将枪口从周振邦头上移开,失控地对着台下那些指指点点、胡乱挥舞,“都他妈给我闭嘴!!听见没有?!闭嘴啊——!!”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句话太熟悉了。”周振邦哼了一声,“想当年我提上去之后,第一件做的事儿就是整顿警队,冯丁三一伍的害虫都被我踢出了警队,无数次过来闹事,喊的就他妈是这话!呵!”周振邦毫不掩饰地又发出一声嗤笑。
“啊——!!!”
冯丁三颤抖着手,又把枪口对准了,反复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周振邦。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礼堂内炸响!
子弹擦着周振邦的手臂呼啸而过,狠狠打在舞台侧面的板材,木屑纷飞!
冯丁三栽倒在地,撞倒冯丁三的是楚瀚。
这失手的一枪,非但没有熄灭冯丁三的怒火,反而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人性彻底炸得粉碎!
“呃啊——!”他嚎叫着从地上踉跄爬起,没有半分停顿和瞄准,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暴戾,猛地转向离他最近的楚瀚!
“去死吧!!!”冯丁三嘶吼着,再次扣动了扳机!
“嘭!!”
又一声枪响!
比刚才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混乱的喧嚣、愤怒的呐喊、粗重的喘息……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声枪响的余韵在礼堂中空洞地回荡。
无数双眼睛,凝固般地聚焦在同一个身影上。
不是楚瀚。
就在冯丁三开枪的瞬间,一个极快的高大身影从侧面猛扑过来,推开了楚瀚!
子弹精准地没入了他的胸膛。
温热的鲜血,惊人的速度在他呢子大衣上迅速晕染开来,刺目得让人窒息。
楚淮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有些茫然地、缓缓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片迅速扩大的的猩红。
然后,那具高大的身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小淮——————————!!!!!!”
第219章 蛮夷
整个礼堂, 回荡着楚瀚绝望的声音,久久不散。
鲜红,粘稠,温热……触目惊心的血浸透了楚淮的呢子大衣。
楚瀚扑跪在楚淮面前, 双手颤抖着, 悬停在楚淮的胸口上方。
所有的理智和专业知识好像都瓦解了,他仿佛忘了自己是谁, 忘了应该怎么做。
大脑一片空白, 只剩下恐惧。
楚淮躺在地面上,身体微微抽搐。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巴却异常鲜红, 嘴角不断有细微的血沫涌出,随着他的微弱喘息缓缓下滑。
“哥……”一声极其微弱、几乎只剩下气音的呢喃。
这声微弱的呼唤, 一下刺穿了楚瀚最后的防线。
他浑身剧震, 手抖得像风中落叶。
“站住!!!你给我回去!!!”冯丁三朝着已经走到过道的吴执举起了枪。
吴执“充耳不闻”, 一步步走向楚淮。
当楚淮看到吴执的身影走进他视野的时候,他用尽力气, 扯了下嘴角。
然而,这微弱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 一滴滚烫的泪珠便承受不住那份巨大的痛楚与不舍, 顺着脸颊, 无声滑落。
吴执走到楚淮身边,缓缓蹲下,伸出被束缚的双手, 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拭去了楚淮脸上的泪痕。
慢慢地,吴执也朝着楚淮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出奇的放松,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与安定。
“还记得那时候我跟你说过, 你死了,也不要怕吗?”吴执说。
楚淮逐渐涣散的眼瞳凝聚了一瞬。
他无法言语,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了下头。
吴执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一会儿,你就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会去找你,之后,我带你去看,我两米五乘两米五的大床,好不好?”他顿了顿,“还有你的那个被抢走的夜光小恐龙……”
楚淮听着,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忽然,他身体猛地一震,“噗”地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星星点点溅在吴执的脸颊和衣襟上。
吴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抬起双手,用牙齿咬住勒死狗扎带的末端,把勒死狗拉到最紧。
之后,他把双手举过头顶,然后猛地向下一砸。
勒死狗瞬间被挣断,双手自由了。
吴执活动着手腕,不再看楚淮一眼,对着旁边呆若木鸡的楚瀚说,“傻小子,别让你弟遭罪。”
“当啷!”
金属坠地的脆响,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瞬间刺破了礼堂的死寂!
那把曾主宰礼堂生死的手枪落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音。
冯丁三的右肩窝处,赫然插着一把黄色手柄的螺丝刀,刀身几乎尽没!
太快了,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听着冯丁三非人般的叫喊声,莫名让人感觉极其恐慌。
剧痛让冯丁三的身体本能地向后踉跄,他眼珠暴突,难以置信地瞪着肩膀上那抹突兀的黄,一张脸因剧痛和惊骇扭曲得不成人形,“操……谁……他妈干的……”
“噗嗤!”
更加凄厉的嚎叫声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
冯丁三整个人轰然栽倒在地,抱着自己的右膝盖疯狂翻滚、惨叫。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
是吴执。
没有预备动作,没有瞄准姿态,他甚至没有抬眼去看目标。
吴执就像漫不经心地从衣服兜里掏东西一样,一抹惨绿就从他手中疾射而出,狠狠地钉进了冯丁三的右膝盖骨。
令人窒息的死寂淹没了整个空间,数十道目光死死锁定在吴执身上。
大脑宕机,他们显然无法处理这狠辣精准的一幕。
这个刚才还在插科打诨,甚至想跑的肺癌青年,此时周身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气场。
不是愤怒,不是狂暴,而是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吴执像是刚从一场清晨的舒展中醒来,旁若无人地活动了几下肩膀,又扭了扭脖子。
热身完毕,他再次将手伸进羽绒服的口袋。
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聚焦下,一只闪着冷硬银光的扳手被他掏了出来。
他掂了掂分量,然后开始旋转着将它抛向空中。
银光在空中划出单调的弧线,落下,再抛起,再落下……
周而复始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感。
伴随着单调重复的动作,吴执扫过台下瑟缩的人群。
忽然,抛物的动作戛然而止。
吴执的目光落在一个黑衣人身上,那是刚才楚淮回头时,打楚淮脑袋的那个黑衣人。
他随意地勾了勾手指,声音平稳得像在招呼熟人:“你,过来。”
那黑衣人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握枪的手抖得如同风中枯叶,枪口颤巍巍对准吴执:“你……你想干什么?!”
吴执歪了歪头,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烦,“过来,让我打一下,咱们就算没事了。”
逻辑简单直白,如同孩童间的锱铢必较。
“再废话我……”
一道冰冷的银光撕裂空气!
“砰——!”
又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炸开!
不是枪声,是金属扳手狠狠砸在坚硬颅骨上的声音!
黑衣人连一声闷哼都未及发出,直挺挺地仰面倒下。
沉重的扳手砸在光洁的地砖上,“哐当”一声脆响,震得所有人心脏骤停。
吴执瞥了一眼那不再动弹的身体,微微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真情实感的懊恼,“嚯……不会砸死了吧?”
他抬手指了指那个小个子黑衣人,“你,小个儿,去看看你小伙伴,死了没?”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多年没练了,手生了,下手也没个轻重的,不好意思啊。”
话音未落,他已转过身。
就在回头的刹那,一点闪烁的红光刺入眼帘。
一台黑洞洞的摄像机镜头,正死死地对准他。
吴执眉毛皱了皱,感知此时应该是颇具感染力的特写镜头。
下一秒,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闪电般掠至摄像机旁!
他一把夺过那沉重的机器,没有丝毫犹豫,抡圆了狠狠砸向地面!
“咔嚓——!!!”
刺耳的碎裂声混合着金属扭曲的呻吟,瞬间炸裂!无数碎片四散飞溅!
摄像师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吓倒在地。
“吴执!你要干什么?”台上的郑郁可站起来喊道。
可惜,吴执听不见,这喊声没有激起吴执脸上哪怕一丝涟漪。
吴执迈开脚步,闲庭信步地走向冯丁三。
短短十步路,吴执一点都没闲着。
路过另一台摄像机,吴执手臂一挥,机器连同三角架轰然飞起,砸在墙上,零件散落一地。
旁边操作直播信号的笔记本电脑,被吴执随手抓起,像折纸片一样轻松撅成两半,抛向远处。
郑郁可僵立在台上,眼睁睁看着疯狂的吴执,无能为力。
那个印象中懒散、不上进的小学弟,此刻陌生得完全不认识。
吴执已经走到了冯丁三的面前,可是他并没有停下。
他略显困惑地看了看,之后走到了周振邦面前。
吴执站定,朝着周振邦勾勾手。
周振邦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干什么?”
吴执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无奈的笑意,“枪给我。”
周振邦下意识地攥拳,那是他刚才趁乱,捡起来的冯丁三的枪,这么重要的武器,怎么能交给面前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
“快点,周队。”吴执又勾了勾手,“我赶时间。”
周队,多少年都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周振邦猛地一怔。
“你到底什么人?”周振邦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狠辣疯狂的小伙子。
吴执笑了一下,“我蛮夷。”
记忆轰然把周振邦拉回了三十年前,他曾问过沈银河到底是什么人,沈银河也是说‘我蛮夷’。
恍惚间,周振邦鬼使神差地把枪递了过去。
吴执接过手枪,动作娴熟地打开弹夹,他瞥了一眼弹仓,三颗子弹安静地躺在里面。
吴执点了点头。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腕一抖,弹夹复位。
然后他撩开羽绒服,将手枪随意地往自己裤腰一塞。
随后,吴执走到了冯丁三的身边,蹲了下来,“说说吧,冯瘪三,这么‘漂亮’的一场局,谁的主笔啊?”
“呸!”冯丁三狰狞着脸,朝着吴执吐了一口吐沫,“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吴执微微偏了偏头,那口污秽还是溅到了他的脸颊和下颌。
他拿袖子胡乱擦了一下,“最烦你们这种玩埋汰的。”
“呃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撕裂了空气!
冯丁三肩膀上的那把黄色螺丝刀,被吴执拔了出来。
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冯丁三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弹动,眼球暴凸,嘴巴徒劳地大张着。
也许是因为听不见,所以吴执显得尤为平静。
他用带血的螺丝刀刀尖,在冯丁三因剧痛而扭曲痉挛的脸上缓缓滑动。
滑过额头,划过颧骨,最后停在那被冷汗浸透的鬓角。
“我也最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吴执说。
冯丁三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牙齿打颤着,恐惧几乎要从他爆裂的眼眶中溢出来。
“快点。”吴执手中的螺丝刀尖微微用力,在冯丁三的耳廓下方压出一道白痕,随即又放松,“都说了,我赶时间。”
冯丁三疯狂地转动着眼珠,眼神涣散飘忽,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失语。
“说啊,你老板谁啊?”刀尖移到冯丁三的耳朵,吴执扒拉了一下,“也没个耳机,你们怎么联系的?”
冯丁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吴执轻轻“啧”了一声,似乎有点遗憾,“那我拔你膝盖的了?”
“啊啊啊啊啊啊——滚开!滚开啊——!!!!!”冯丁三爆发出最后的本能,翻滚着,想要离开吴执身边。
“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濒死嚎叫!
绿色螺丝刀被毫不留情地拔出!
吴执缓缓站了起来,攥住了冯丁三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吴执提溜着他,一步,一步,朝着舞台的台阶方向走去。
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脚下摄像机残骸的碎裂声。
走到台口边缘,吴执手一松。
砰!
冯丁三像一个破麻袋,被甩在舞台中央。
第220章 真相
手里的烟已经烧了一半, 台上那些被“请”上来的黑衣人们还是不吱声,吴执手夹着烟,略显烦躁地挠了挠鬓角。
吴执蹲在舞台上最亮的地方,弹了弹烟灰, “都说了我赶时间, 你们能不能快点啊。一会儿武警同志进来了,你们就没机会了。”吴执苦口婆心地劝道。
台上依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低着头, 没有人敢直视吴执。
吴执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的时候,他将烟蒂用力摁在舞台地面上, 然后站了起来。
头顶上明亮的聚光灯洒下来,给吴执整个人都渡了一层光。
“学长。”吴执扭头看向郑郁可, 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 “这些人你都认识吧?”
郑郁可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们可能是没上过舞台, 太腼腆。”吴执语气诚恳,“这样, 学长,咱们是主持人, 咱们大大方方的, 来, 你告诉我,他们都叫啥名儿,我是真的想帮他们。”
郑郁可眼神警惕, 视线在吴执和那些人之间游移。
吴执又扫视了一圈,指着其中一个还算年轻的女生说道,“就她吧, 叫啥名?”
郑郁可皱了皱眉,“姜淼。”
“姜淼……”吴执闭上眼,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隔了几秒吴执睁开眼睛,“没印象啊,确定是叫这名吗?”
那女生一直在抖,抖得吴执发晕。
吴执忽然叹了一口气,“妹妹,不能你叫姜淼吧?”
姜淼颤颤巍巍地点了下头。
“可不是问你名啊。”吴执万分无语地摆了摆手,“是不是你家人是八八大案的受害者啊?你替他们出的头吧?”
“我妈……叫付吉。”姜淼打着牙颤说。
吴执“嗯”了一声,几秒后,他睁开眼,像是毫无感情的朗读机器:“付吉,女,离异,家中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还有一个马上要上小学的女儿,是福满大酒楼的楼层经理。多次在客房食物中下药协助绑架,并给孙家帮提供□□场地。”
姜淼的头猛然抬起,“你胡说!”
“我胡没胡说,你自己知道。”吴执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一下,直接看向了旁边的人。
旁边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哥,根本不敢抬头看吴执。
吴执也不强迫他,再次看向旁边。
再旁边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生,他咽了咽口水说,“陈方圆。”
“陈方圆,春岚银行信贷部主任,跟亲戚做买卖赔钱后,借高利贷,后被孙家帮威胁,协助孙家帮洗钱1.7亿。下一位。”
礼堂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惊恐的眼神。
无人再敢报名。
长久的沉默后,吴执也实在不耐烦了,他叹了一口气,“那我就想起来哪个说哪个了。”
吴执微微仰着脸,灯光渡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面容。
“钱海,海关稽查科科长,走私文物、违禁品通关,胁迫外贸公司做假账!”
“周建华,长途汽车站调度员,安排孙家帮成员跟车运输违禁品!”
“汪麻子,孙家帮□□,暴力拆迁致三人死亡,受害者父亲上访,回来之后被他灭口!”
“章树,春岚市局治安科科长,销毁群众举报信,指派手下威胁举报人,迫使其撤诉……”
……
“听见了吗?都不是什么好人,市里不报是为了给你们留面子。一天闹闹闹闹闹的,现在舒服了?”吴执挑着眉训孙子,“自己孬就要承认,别总七个不平八个不忿的,又赖大环境,又赖什么的,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那我父亲呢?”郑郁可走到吴执面前,死死盯着吴执的眼睛。
“学长,你父亲,就更厉害了。”吴执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郑国栋,春岚市公安局副局长,将孙家帮7起致命械斗案定性为“普通斗殴”,其中3起涉及命案的现场物证被其下令销毁,迫使受害人家属接受调解赔偿;为孙家帮控制的走私码头开通绿色通道,要求海关免检其集装箱,涉及汽车零部件、奢侈品等走私货物,年逃税超2亿元;授意孙家帮以暴力手段低价收购地产项目,再通过特批“棚改补偿”套取政府资金;通过亲属控制的空壳公司春岚海贸,接收孙家帮分红,以虚假贸易合同将赃款转入境外账户;批准炸毁渔民养殖场扩建走私码头……”
“不可能……不可能……”郑郁可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疯狂摇着头。
“没什么不可能的,学长,孙家帮的保护伞就是郑国栋,关于红霞的升职和中枪,也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郑郁可嘴唇无声地开合着,整个人感觉摇摇欲坠。
吴执看向郑郁可,眼神冰冷,“学长,我相信这么多年,你一定也做了很多努力,拼凑了一些真相,我不知道你的版本是什么样的,但我说的这个肯定准。”
郑郁可瘫坐在地上。
“你把这些年,你想不通的事儿,这回再串一串,应该就都能串上。”
说完,吴执缓缓走到冯丁三的面前,他蹲了下来,从冯丁三的兜里掏出了那瓶喷雾。
吴执像是拿到新奇玩具的小朋友,认真看了看,之后放在鼻子上,猛吸了一大口。
诡异的香气涌入鼻腔,直冲大脑。
吴执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自己仿佛可以起飞。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喃喃道:“原来Vemon……是这个感觉。”
不过吴执完全没有亢奋的状态,他神色很平静,“你说你装谁不好,还装肖泽?”他对着冯丁三叹了口气,“我给你讲讲八八大案的故事啊。”
冯丁三的停止了挣扎,眼中只剩下惶恐和难以置信。
吴执蹲在冯丁三的旁边,凝望着礼堂紧闭的大门,声音变得遥远而飘渺:
“故事要从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讲起,那天,孙大脑袋又一次从市局里,安然无恙地被放了出来,他又带着一群小弟,大摇大摆地来到将军祠上香,沈银河和肖泽也在。”吴执微微笑了一下,苦涩又苍凉,“肖泽说:‘这世道真是烂透了。’沈银河问:‘怎么了?’肖泽说:‘好人叫天天不灵,坏人却叩谢神明显灵。’”
“你知道这句话给沈银河的震撼有多大吗?用现在的流行话讲,就是正中了他的心巴。”吴执蹙了蹙眉,他没有看任何人,仿佛是说给自己,“‘好人叫天天不灵,坏人叩谢神明显灵。’”吴执笑了一下,“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吴执又长吐了一口气,“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春岚夜晚的胡同子里,出现了一个手拎农机铁钎惩恶扬善的人。”
“又过了没多久,肖泽也加入了进来,于是,春岚夜晚里有了两个‘孤身走暗巷’的人。”吴执顿了顿,“后来,肖泽获取了一个重要情报,说孙大脑袋要在春岚港口走私一批违禁品,就是红霞中弹的那次行动,但是由于有内鬼的通风报信,那次行动非常失败,警队伤亡惨重,肖泽也因此被降职,再后来,肖泽和沈银河案子抓捕孙大脑袋的时候,肖泽的女朋友意外丧生,爱人死亡,加上孙大脑袋再次逃脱,肖泽整个人都废掉了。”
吴执的眼神完全没有聚焦,整个人都陷在回忆里,“后来有一天,肖泽在沈银河家里发现了一份档案,是关于孙家帮的,上到保护伞,下到小喽啰和帮凶,全部都记录在册。肖泽问沈银河,这些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不处置那些人?沈银河说这里面的人太多了,又涉及到警队,他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肖泽……对着沈银河发了一大通火,俩人不欢而散。”吴执摇着头,“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沈银河都没有再见过肖泽,再之后,沈银河的侄子丢了,沈银河的那个册子也丢了,春岚开始每晚都发生血案,弄得人心惶惶,沈银河看着那些死伤的人,知道是肖泽出手了。”
吴执晃了晃脑袋,“沈银河觉得……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源于自己……如果自己没有……逞英雄……没有收集那些人……的罪证……可能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吴执头晕的厉害,几乎要蹲不稳。
他没想到Vemon居然这么大的劲儿。
没时间了讲故事了,吴执克服着Vemon给他带来的虚幻感受,从裤腰处摸出那把手枪。
他动作流畅得拉开保险,上膛。
脸上带着解脱般的笑意,把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石头……这回……我不能再诈尸了……一会儿抓紧时间……做……器官捐献……”吴执终于看向自己一直都刻意回避的角落。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吴执脸上略显灿烂的表情也僵化了。
在舞台下面那片被光明遗弃的黑暗中,楚淮的身体半靠着楚瀚身上,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正费力地望着他。
楚瀚和何枫的嘴也都开开合合,冲着吴执说着什么。
可是吴执现在难以聚焦,更难以分辨他们的说话内容。
他尽力打量着楚淮,发现楚淮半袒的胸肌之上,插着个什么东西!
怔愣之余,面前又出现两道强光,吴执眯着眼睛望去,只见无数身着黑色作战服的特警,手持武器涌了进来。
“不许动!警察!”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吴执已经分不清这一切是真是假,是梦是幻。
无数的枪口对着吴执,恍惚间,吴执好像又看到了彭光复。
彭光复正在压下那些对着吴执的冰冷枪口,嘴里不知是在吼着什么。
也许是蹲麻了,吴执缓缓跪了下去。
再之后,他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