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神明》 1、将军祠 窗外,古朴庄严的将军祠在银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肃穆。 楚淮坐在车里,目光紧盯着直播页面上不断攀升的观看人数。 “‘勾你命’词条热度已经突破10万了,楚哥。”组员孔宇航在副驾驶座上,抱着笔记本电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楚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的目光从窗外的将军祠收回,打开了车门。 冷空气瞬间涌入车厢,他紧了紧羊绒大衣的扣子,大步走向将军祠。 还没登上台阶,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喧嚣声。 这段时间,一个叫“勾你命”灵异博主算是火出圈了。 刚开始是和朋友录一些玩笔仙、碟仙的视频,之后又开始去一些闹鬼的阴宅、荒村探险,一直都不温不火。 就在几周前,不只是有高人指点还是怎么着,忽然灵窍大开,找到了流量密码: 砸神像。 全球各地的神像被他嚯嚯了个遍,什么关公,妈祖,弥勒佛,耶稣,梵天,惠比寿……别管东方西方,你国我国,逮到哪个砸哪个。 还自诩为破除迷信、崇尚科学的先锋。 最刚开始还有人劝他: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敬鬼神遭报应。 后来一看这孩子在赛脸和不要命的赛道越走越远,也没人好言相劝了,直接人肉,开盒,要八字。 按理来说,遭遇这种情况,这时候定会有所忌惮,但这“勾你命”想必也不是个正常人,竟大大方方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苟爽,戊寅年五月初六,求赐教。 这下给广大网友有点整不会了,这哥们到底什么来头?头这么铁吗? 就在大家纷纷猜测“勾你命”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他忽然放出个直播预告: 二月初六,春岚市,将军祠。 什么? 要砸方贤神像? 在方贤生辰当天? 疯了吧? 一个地界有一个地界的保护神,方贤将军就是春岚市的保护神。 自见祠以来,是保佑春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在春岚市,将军祠大年初一的头香,可是比什么都神圣的存在。 “勾你命”直播预告一出,春岚火车票、飞机票被洗劫一空,宾馆、民宿也都个个满房。 也别管是来旅游,看热闹,还是跟风蹭流量的。 总之,关公面前耍大刀还是非常吸引人的。 大家都想亲眼见证一下,作死网红和灵验神明的对决现场。 春岚市的领导非常重视这件事儿,让特别事务局,在二月初六这天,布防在将军祠周围。 楚淮正是负责这次事件的组长。 走进将军祠,楚淮的目光被那十米多高的方贤神像所吸引,它伫立在院子的正中心,手持长枪,面容威严,静静地注视着每一个进入祠堂的访客。 暗红的灯笼悬挂在高挑的屋檐下,投下摇曳的光影,今天是方贤的生辰,将军祠的布置比平时更喜庆了一些,供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供品,都是信徒们对方贤将军的敬意和祈求。 由于“勾你命”的预告,祠里盛况空前,甚至还有不少盛装打扮的coser,这种古今交融的场景让楚淮感到有些违和。 别的组员看到楚淮进来,纷纷点头致意。 楚淮身高优秀,没有去挤前排,在后面找到一处空隙,注视着苟爽的一举一动。 “你好,帅哥。”楚淮旁边响起一声爽朗的声音。 楚淮转过头,见是旁边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跟自己说话。 那人带了个鸭舌帽,微卷的头发从帽檐下面钻出,显得活力十分。一对剑眉下是一双笑眼,肤白唇红,俨然是一青春美少年。 多亏他戴了帽子,要不然少不了被搭讪。 “借一下手机呗,我手机没电了。”少年笑得张扬,嘴边还有两个小酒窝。 现在这小年轻长得可真好啊。 楚淮刚递过去手机,耳机里就传来孔宇航的声音,“楚哥,苟爽掏锤子了。” “各单位注意,宇航准备切直播,场内的组员在苟爽行动前拦住他,注意安全……”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咔嚓”巨响,天空仿佛被撕裂,整个将军祠瞬间被黑暗吞噬。 雷声在祠堂的屋檐下回荡,人们先是静了几秒,随后开始发出混乱的声音。 楚淮心中一紧,正欲采取行动,就感觉到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随即手中被塞入了某个物件。 “谢啦。”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楚淮几乎忘记了手机的事,他迅速点亮手机的手电筒,却发现不聚焦的光束在混乱中难以辨识方向。 好在这时,随着“啪啪”两声清脆的响声,将军祠内的应急灯相继亮起,为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带来了光明。 楚淮看向四周,将军祠飞檐翘角,再加上巨大的神像,几乎看不到外面。 “刚才怎么回事,是停电了吗?”楚淮问。 “呃……对,楚哥,刚才一道闪电,然后这一片儿都停电了。”孔宇航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孔宇航是单位新招进来的,刚才有一瞬间,楚淮还以为孔宇航把电网给切了呢…… “啊!”一声尖叫划破了刚刚恢复的宁静。 楚淮还未来得及询问前排的组员,就被人群推挤着连连后退,直至撞上了坚硬的石柱。 他像一只逆着洋流的鱼,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挤到了前面。 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惊,只见苟爽躺在地上,头发直直地立在头顶,衣服焦黑撕裂,颈部和脸上都是红色闪电状的烙印——利希滕贝格图,这是巨大的电流在人体行走过的印记。 苟爽被雷击中了? 这也太巧了,楚淮有些不敢相信,他走上前探了探苟爽的鼻息,还有气。 正准备拨打120,楚淮却听到外面救护车的警报声已经响起。 没一会,两个医护人员拿着担架跑进了将军祠,都没用人介绍,直接从院中c位拉走了苟爽。 苟爽走后,人群也丧失了兴致,纷纷离场。 楚淮抬头看着将军祠监控的位置,“宇航,调一下监控,看看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正要离开,楚淮看到刚才跟他借手机的那个少年走至神像旁边,歪着脑袋看跪在蒲团上的人。 楚淮没有在意,转身往门口走。 从上面传来“叮当”两声金属的剐蹭的声音,楚淮一回头,就看见不知从天上掉下来个什么东西,那少年冲出去推开蒲团上的人,自己被坠物击中,一头栽在了蒲团上。 楚淮看着那少年,帽子已经飞了出去,露出一头的羊毛卷,脑袋旁边逐渐流出一小滩血。 “啊——” 接连发生安全事故,将军祠里的人逃也似的走了。 “宇航,救护车走多远了?” “不知道啊,早就没影了。”孔宇航正不明所以,就看见楚淮横抱着一满脸是血的男生,从将军祠跑了出来。 他手忙脚乱地合上电脑,跑下车去开门。 楚淮将那人放在后排,看到孔宇航还愣在原地,“上车啊。” 孔宇航战战兢兢地上了车,“楚哥,这……咋回事啊?谁啊?” “不知道。”楚淮有点焦躁,正频繁地闪烁车灯,路上都是从将军祠出来的人,老街区路窄过不去,楚淮也不好摁喇叭。 孔宇航看楚淮皱着眉头,手腕搭在方向盘上,止不住的搓手。 他气都不敢大声喘。 楚淮可是出了名的精致爱干净,每天给自己打扮得像是秀场男模一样,一尘不染的办公室也从不让保洁阿姨打扫,都亲力亲为,说白了就是洁癖。 可现在呢,一丝不苟的发型胡乱地垂了下来,妥帖的羊绒大衣上蹭得都是血。 孔宇航转身看了眼后座,黑色的真皮座椅反着光,估计也是血。 想想都替楚哥崩溃。 羊绒大衣肯定是不能要了,那这奔驰大g……应该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楚哥,我认识一个汽车精洗的店,特别好,洗完就跟新车一样。”孔宇航说。 楚淮的手根本没有好好把住方向盘,还是止不住地搓,他转头看了孔宇航一眼,“你给将军祠办公室打电话,说神像高空坠物,有隐患,拉上警戒线,别让市民靠近,还有,你翻一下他衣服,看是哪个学校的,让导员联系他父母。” 孔宇航解开安全带,身子探到后座,开始翻那人的衣服兜,除了一个已关机的手机,一无所获。够那人双肩包的时候,孔宇航看了一下他的脸。 哇塞,惊为天人。 “楚哥,你会捡,这也太好看了。”孔宇航说。 楚淮降下车窗户,冷空气进来,感觉好受一点,“一脸血,你也能看出好看?” “美人在骨不在皮,一看这哥们骨相就特别好。”孔宇航说。 “别说了,快翻吧。” 孔宇航打开那人的双肩包,包里装的是三本菜谱,和一本棋谱,没有一丝证明身份的东西。 好不容易驶出小巷,楚淮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到了医院。 送佛送到西,楚淮帮那少年交了钱,就托付给医生了。 “你去借个充电宝,给他手机充上电,看看能不能查到他信息,我去看看苟爽那边看看。”楚淮说。 苟爽可比这少年情况危急太多了,刚进医院,就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典型的电击伤,强大的电流穿透了他的身体,医生表示只能尽全力救治,生还的希望非常渺茫。 楚淮看了眼网上,苟爽又霸榜了,有说他活该的,有说他触怒神明的,还有说他自导自演的。 联系家属,检查监控,汇报领导,封锁消息,答对媒体,楚淮处理完毕都已经十二点多了。 活动活动肩膀,看到自己袖子上干涸的血迹,楚淮才想起来还有一倒霉蛋在医院。 少年已经被转移到了vip单间病房,孔宇航在沙发上玩电脑。 精疲力尽的楚淮走过去,坐到孔宇航的旁边,“怎么回事?为什么安排这么好的病房?” “说。”楚淮闭着眼睛,拄在沙发上。 “刚才破解他手机了,他叫吴执,不是学生,是风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老师。” “嗯。” “他有个妹妹在本市,和他一个学校,上大二,我刚才我给她打电话了,她态度非常冷淡,直接给我转了5000,让我给他安排个单间,再找个护工。”孔宇航说。 “他一直没醒?” “没有。检查都做完了,没有骨折,就是脑袋缝了7针。”孔宇航咬了两下手,“楚哥,还有一件事。” 楚淮揉了揉太阳穴,“说。” “你刚才不是说那个120来的太快了吗?我闲得没事,就查了一下。”孔宇航咽了下口水,“救护车电话是9点34打得,苟爽是9点49被雷击中的。” 楚淮没睁眼,但眉头蹙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有人未卜先知,在雷击之前就打了救护车的电话?” 孔宇航点点头,“嗯……对。” “号码查了吗?” “查了。” “谁啊?” “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 2、护工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轻柔地洒在吴执的脸上,他吸了吸鼻子,闻着空气中的消毒水味儿。 怎么又进医院了? 吴执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臂,刚想要伸个懒腰,却感觉到一阵刺痛从头部传来。 “醒了,吴老师。” 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男声在旁边响起,给吴执吓得一缩。 吴执睁开眼睛,循声望去,只见旁边病床坐着一个男士。可惜逆着光,吴执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有那雄壮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分明。 “你好啊。”吴执以为是病友,随便打了声招呼。 想起身,可是感觉脑袋晕乎乎,麻酥酥的,吴执抬头看了眼呼叫铃,他刚准备伸手去按,却感觉到一个阴影笼罩过来,一只大手迅速而有力地攥住了呼叫铃,阻止了他的动作。 吴执莫名其妙地看着这“病友”。 深邃的大眼睛,卷翘浓密的大睫毛,高挺的大鼻梁,这是昨天在将军祠借他电话那帅哥。 吴执笑了一下,又露出那两个酒窝,“是你啊,帅哥,怎么,你也受伤了?缘分啊。” 楚淮居高临下地看着吴执,眼神中带着审视,“你不想跟我解释点什么吗?” “嗯?解释什么?”吴执有点蒙,随即想到了什么,“我手机还错了?” 楚淮从兜里掏出了吴执的手机,“你为什么跟我借电话?你电话是打给谁的?” 吴执这才察觉出不对劲,他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拿我电话?你快让我叫医生,不然我可喊了啊。” “救——”吴执刚发出了一个音儿,就被楚淮捂住了嘴。 那人手劲奇大,吴执挣脱不开,憋得满脸通红。 也就两秒左右,那人又忽然弹开了。 吴执看着那人的反应笑了一下,满眼挑衅。 “你是不是变态,你舔我干什么?”楚淮三魂飞了气魄。 “我就是变态,你再过来,你再过来我还咬你呢。”吴执火速伸手摁了呼叫铃。 两人对峙的功夫,医生和护士就进来了,楚淮气冲冲地走进了洗手间。 医生说明完吴执病情后,吴执小声问护士:“护士姐姐,我旁边那床谁啊,我没有护工吗?” 护士愣了一下,“他不是你朋友吗,说太晚了不方便叫你妹妹,就在这陪你一宿。” 吴执挑了挑眉。 “是不是好朋友闹脾气了?别气了,你朋友可细心了,我上次过来,他还帮你擦发间的血迹呢。”护士说。 这……多少有点农夫与蛇啊。 医护人员走后没多久,楚淮也从洗手间出来了。 整间病房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吴执甚至能看到那人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帅哥,谢谢了啊,那个……刚才冒犯了,我刚醒,脑子不清醒,给你赔不是了。咱俩重新认识一下好不好?我叫吴执,是风华大学的老师,不是变态,您贵姓?”吴执伸出手,好像真是闹脾气的小朋友想要求和一样。 吴执举了一会儿手,看那人还是一脸阶级斗争地看着自己,就识趣地把手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楚淮从兜里掏出工作证,亮给吴执看。 楚淮,特别事务局主任。 “原来是楚主任,失敬失敬。”吴执说着双手抱拳作了个揖。 楚淮坐到了吴执旁边的椅子上,语气僵硬,“你和苟爽认识吗?” “不认识。” “你昨天上将军祠干什么去了?”楚淮的语气像是审犯人一样,非常不友善。 吴执一脸无语,“楚主任,我刚才已经道过歉了,咱们能不能放下成见。昨天将军祠那么多人呢,你都问一遍了?” 楚淮拍了一下床头柜,“别人都没打电话!”他打开手机,又点了几下,扔到吴执床上,一段录音从里面传来: “喂,120,我这是将军祠……对对对,就富强街那个……应该是被电,我也不清楚,你们来一下吧……呃,不是电线,算是高压电吧,可能得有3000伏……” “……” “解释一下吧,吴老师,当时苟爽还没出事,你是怎么未卜先知的?昨天的事儿是不是你干的?你到底去将军祠干嘛去了?”楚淮像是机关枪一样步步紧逼。 “呃……楚主任,你冷静一下。” 楚淮瞪着吴执,没有吱声。 吴执一脸真诚,把手放在胸前,“楚主任,听护士说你守了我一晚上,我真的很感动,我从小爹不疼,娘不爱,连住院都……” “你能不能说昨天的事儿?”楚淮不耐烦。 “能,别着急,马上就到了。”吴执饱满的凄惨情绪一点儿都没有被打断,继续说道,“我昨天路过将军祠,看到里面那么多人,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吴执瞄了一眼咬着后槽牙的楚主任,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不闹了,楚主任,我昨天真是看热闹去了,临时发现点小问题,感觉你们那三个组员够呛能拦住,就寻思报个警。这样,你可以回去调下监控,你看昨天方贤神像旁边那几个灰蓝色袍子的人,袖子里是不是藏东西了;还有那几个带着前进帽的老大爷,也都带家伙了。” 楚淮听得一怔。 “至于为什么跟你借电话,就是怕万一真天下太平,人家说我报假警。”吴执说。 正说着,病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姑娘。 齐刘海,梳了两个丸子头,身着白色斜襟的呢子大衣,个子不高,瞪着凶巴巴的眼睛,正看向病房里的两人。 吴执绽开笑容,“哎咕,这是谁啊?” 女孩拎着个大包,丧着脸走了进来。 “来,桃儿,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楚淮,昨天就是他照顾我的。”吴执竖起了大拇指,指着楚淮,脸上满是得意。 女孩打量了楚淮几眼,嘀咕道:“现在护工都这品相了吗?” “说什么呢,桃儿?大点声,哥没听清。”吴执说。 潘桃瞪了吴执一眼,跟“护工”楚淮点了个头,“昨晚谢谢了啊,这边不用你了,我来就好。” 吴执也跟楚淮摆摆手,“是啊是啊,谢谢你了,我妹妹来了,快看监控去吧,有事再联系啊。” 逐客令一下,楚淮抓起衣服,径直离开了房间。 吴执看着妹妹,一脸的乖巧,“最近忙什么呢,桃儿?” “吴执,我问你,这第几次了?你有没有完?”潘桃坐吴执旁边,板着脸瞪着吴执。 吴执无奈一笑,“桃啊,哥发誓,这次真是意外,我……我纯看热闹去了,不是……” “看热闹?别人也看热闹,怎么不砸别人,就砸你?” “诶?桃儿,你这是受害者有罪论,这不对哦。”吴执一顿,“诶,对了,都忘问了,什么玩意砸的我?” 潘桃清了清嗓子,调整成正宗的播音腔:“春雷一响,黄金万两,昨日惊蛰,打雷本是好事,没想到今年的惊蛰雷,居然劈掉了神像的耳朵……” 吴执一脸不可思议,“神像耳朵劈掉了?” 潘桃大声说了句:“对!” “哎哟,小点声,祖宗,医院呢。”吴执说。 “吴执,虽然你经常作死,但该说不说,你命是真硬,十多米高的金属坠物砸了下脑袋,居然没开瓢。”潘桃竖起大拇指,“只缝了七针,佩服佩服。” “……桃啊,你看我大难不死,咱就别阴阳怪气了呗?” 吴执还没说完,潘桃就炸了,“吴执,你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是不是?你到底长不长记性?一见面就是在医院,一见面就是在医院,你真以为自己死不了啊?我现在一看陌生号码给我来电话,我都哆嗦,‘请问你是吴执的妹妹吗?’……”潘桃越说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为什么有你这么个哥啊……” 在这病房之外,医院的另一端,重症icu里,苟爽的眼皮微微颤动,紧接着,他的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了迷茫而虚弱的眼神。 生命监测仪上的线条开始跳跃,发出了规律的“嘀嘀”声。 护士看着监测仪上的数据,“血压稳定,心率正常……” 医生开始对苟爽进行全面的检查,每一项检查都显示着苟爽的身体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医生感叹道。 转眼到了中午,潘桃出去买饭。 她刚走,病房就来了一个人。 “楚主任,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什么事啊,趁我妹不在,你抓紧问。”吴执有点烦躁。 “苟爽醒了。”楚淮走到吴执床边。 “醒醒呗。”吴执说,随后他想了一下,“不对啊,我刚才看新闻,不是说他都下病危通知书了吗?” “嗯,医学奇迹,昨晚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楚淮说。 “哇,那真是命大,恭喜他,死里逃生。”吴执打了个哈欠,“我知道了,楚主任,辛苦你了,这事儿还大老远过来告诉我一声。” “他要见你。”楚淮说。 “啥?”吴执满脸困惑,“是不是搞错了?我都不认识他,他见我干啥?” 楚淮拍了拍手中的轮椅,“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来到苟爽的病房门口,楚淮跟他同事说话的功夫,吴执自己推着轮椅透过病房的小玻璃往里面张望。 只见苟爽脖子上包着纱布,闭眼盘腿坐在床上。旁边几个人应该是苟爽的家属,正一脸愁容地看着他。 “他刚转到普通病房,你跟他说话注意点,他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楚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吴执身后,嘱咐道。 吴执比了个ok的手势。 楚淮抚了下衬衫前襟,随后敲了两下门,推吴执进去,“苟爽,你找的人到了。” 苟爽听到声音,不慌不忙地掀起眼皮,慢悠悠转头往门口瞄了一眼,整个人猛地一顿,似是眼眶微红,跳下床就跑了过来。 这场面,所有人都惊到了,苟爽动作之迅猛,完全不像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 眼看苟爽马上要扑到轮椅了,吴执赶紧起身,躲到一旁。 只听苟爽“咕咚”一声单膝跪地,冲着吴执抱拳道: “拜见将军。”【你现在阅读的是 】 3、苟爽 “……” 吴执贴在墙上无语凝噎,他一路上想了还挺多的,但这……是万万没想到的。 他一边脑袋飞速运转想对策,一边打量着大家的反应。 大家似乎都对他眼含同情? 吴执盯着苟爽看了一会儿,慢慢举起双臂交叠在胸前。 “wakandaforever,平身吧。” 苟爽满是困惑地看着吴执,楚淮则是在旁边传出低沉又隐忍的笑声。 空气就这么静置了几秒,吴执“慈眉善目”地去扶他起来,在隐处掐着苟爽的胳膊,“你还知道你叫什么吗?” 苟爽痛苦地点点头,“我叫苟爽。” 吴执扶着苟爽,慢慢往病床走,“对啊,苟爽啊,咱们认识吗?” “不认识。”苟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是啊,不认识,那你找我干什么呢?” 苟爽被吴执扶着躺下,神情复杂地盖上了被子,“看您……面善。” “嗯,挺多人都这么说的。”吴执掖了掖苟爽的被子,转头问楚淮,“楚主任,请问他现在是什么情况,被劈傻了是吧?咋不转去精神科?” 楚淮去叫来了医生,给吴执解释了原委:苟爽是两个小时前醒的,醒了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就是不吃不喝不搭理人,对人表现出很抗拒,连自己的母亲也都不认识了。做了详细的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一切向好。特别事务局在对苟爽进行问话的时候,展示了事发当天的视频,苟爽本来还是爱答不理,但刚才镜头扫过吴执的时候,苟爽突然有了反应,说要见他,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当着苟爽的面儿,医生也没说得太细,但吴执听出了弦外之音:怀疑苟爽是装的。 吴执心中有数,他点点头,“楚主任,那我跟他唠唠?” “请便。” 吴执搬着椅子,坐到苟爽床边,“知道你是苟爽哈?” 苟爽有些兴奋地点点头。 吴执把手伸进被子,又不露痕迹地掐了他胳膊一把,苟爽马上又恢复成呆若木鸡的状态。 “既然你说我面善,那咱俩就是有缘人。正巧我也略懂点法,看你被劈得有点找不着北,我把现在的情况给你说道说道?” “嗯。”苟爽平静地点点头。 “首先,是这样,你作为网红,亵渎神像、制造话题、吸引流量,造成非常不好的社会影响。直播预告一出,更是吸引了大批网红跟风,扰乱网络和现实的正常秩序。现在我国正值“净网”行动,你这事儿作为典型,根据《春岚市传播条例》,应该会被处以十日以上二十日以下禁闭,并处一千元以下罚款。其次……” 苟爽和他亲属被吴执说得傻眉楞眼,只有楚淮对吴执投去了略带赞赏的眼神。 吴执又普了会儿法,楚淮走过去,小声对吴执说:“你别吓唬他,一会儿又犯病了。” 吴执说得正来劲,他清了清嗓子,笑了一下,抽了三张纸递给苟爽,“我也不是吓唬你,我就是教传播学的,你这种事儿我们分析太多了。” 床头柜上有一堆小名片,吴执拿起来看了看,都是些mcn公司。 “你都这样了,居然还有传媒公司联系你,也真够没下线的。”吴执拍了三下腿,站起身,“对了,你找我到底啥事儿?” 苟爽哭丧着脸,嘴上开开合合,最后说了句,“认错人了。” “好吧,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苟先生,跟你沟通很愉快,祝你早日康复,再见。”吴执冲苟爽比了个大拇哥。 果然这句再见说完不到12个小时,两个人就再见了。 半夜11点,“吱嘎”一声,医院天台的铁门被推开,苟爽哆哆嗦嗦走了上来。 环顾了一周,苟爽又冲着吴执猛冲过去,结结实实抱住了他。 吴执笑着拍拍苟爽的背,“怎么现在不跪了?” “还不是为了给您撑面子,您还掐我。”苟爽嘟嘟囔囔地说道。 “我刚才还寻思,你要是没过来,我就再去病房掐你一顿呢。”吴执说。 “三更到最上面开会,不可能忘啊。”苟爽一脸不高兴。 吴执拍拍小金的肩膀,“这都多长时间没见了?上面的乡亲还好吗?” “好,好,都好,就你不好。”小金说。 “我怎么不好了?”吴执问。 小金一下子挣脱了吴执,愤愤不平道:“将军祠都被欺负成啥样了,你也不管!” 吴执笑了一下,靠在天台的柱子上,“也没多大点儿事儿,还至于降雷?我昨天都没反应过来是你干的。” “这傻子都要砸你神像了,还叫没多大的事儿?”小金气得愤愤儿的,“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将熊吴执脑袋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将军,你现在干什么呢?”小金满眼期待地看着吴执。 “当老师,教课的。” 小金点点头,“老师好,受尊敬,地位高,那您在身边给我安排个活儿吧。”小金说得理直气壮。 吴执摇头道:“不中啊,一个品德高尚的大学老师是不会和一个社会边角料产生什么交集的。” 小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满脸无语,“啊?那我怎么办啊?” “你不都知道规矩吗?先收拾你前主的烂摊子。”吴执说。 小金哭嚎着晃吴执的手,“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 “可别跟着我了,你这次下来,把我神像都劈坏了,将军祠那边还是个大麻烦呢。”吴执说。 “啊?”小金整个人都呆了,“那那那那……那怎么办啊?” 吴执摩挲着自己的脸颊,“没事,我想想啊。” 凌晨4点,天边刚有一丝微光。 楚淮被手机的震动声从梦境中拽回现实,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屏幕上显示的是孔宇航的名字,他掠过一丝不安。 “怎么了?”楚淮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 “楚哥,出事儿了,快看热搜。”孔宇航的声音急促,背景中似乎有键盘的敲击声。 楚淮点开热搜,看到“‘勾你命’复播”后面跟了一个大大“爆”字,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刚消停不到24小时,又开始作妖,早就该给他封号。 楚淮点进词条,最上面是一段“勾你命”发的视频,视频里,苟爽眼下乌青,满脸泪痕,跪在病房里,冲着窗外,嘴里不断重复着“我错了,我错了。”之后他手在头上薅了一把,一大片头发就那么轻飘飘地掉了下来。 视频就这么不到20秒,无论是拍摄手法还是阴间滤镜,都让人毛骨悚然。 楚淮翻了下视频下面的评论,人们的反应五花八门,有骂苟爽活该遭报应的,有让苟爽打码说害怕的,还有少许同情苟爽的。 才4点多,这网友都不睡觉吗? 楚淮一边穿衣服,一边给孔宇航回拨过去,“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刚才三点多,系统直接就报警了,我一看苟爽又发了视频,一下子就爆了。”孔宇航说。 楚淮抓起车钥匙,“你看住网上,赶紧让网站降权,我现在去医院。” 凌晨4点多的街道空无一人,与楚淮同行的只有少许出租车。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楚淮又接到了孔宇航的电话,“楚哥,别去医院了,苟爽又跑将军祠去了。” 楚淮的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嘭”,他狠狠敲了下方向盘。 赶到将军祠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将军祠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的人,他们举着手机,像是在等待一场好戏的开场。 由于方贤神像准备修复,周围已经搭上了脚手架,楚淮快步跑进将军祠,看到光头苟爽正站在脚手架的最上面。 他本来就又矮又瘦,现在又只穿了病号服,站那么高,风一吹,整个人都感觉飘飘欲坠。 楚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件事儿稍有不慎,就是一场重大的舆情危机。 他拨打完119后,喊了苟爽两声,苟爽一点反应没有,他正准备去借喇叭,就听到旁边有人带着扩音器喊了起来。 “苟爽,上面太冷了,你下来,有什么事儿都好商量。” 楚淮一看,吴执正戴着一个导游用的小蜜蜂扩音器,跟苟爽喊话。 他的出现让楚淮感到一丝安心,但同时也有一丝怪异。 “我都已经知错了,为什么不放过我?”苟爽冲着下面大喊,他的声音中满是绝望。 “没人不放过你,你先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吴执冲着苟爽喊道。 “你看我头发,都掉光了,浑身都不得劲,一定是神罚。”苟爽说。 将军祠里的人越来越多,除了附近百姓,媒体记者们也赶到了,都长枪短炮的进行着录制。 “苟爽,咱们讲科学,先下来,咱们解决问题好不好。”吴执问道。 “我就在解决问题,我知错了,我冒犯了神明,我要以死谢罪。”苟爽在上面大喊。 苟爽身子晃了一晃,踢落了一些小石子,围观的人群匆忙躲开。 这一躲,楚淮和吴执对视了一眼,吴执走过来,把小蜜蜂递给楚淮,“楚主任,我说话也不好使了,要不你试试?” 楚淮舔了下嘴唇,接过了小蜜蜂,“苟爽,我是楚淮,特别事务局的主任,咱们下午见过,我不知道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你下来跟我说说好吗?” 整个将军祠内回荡着楚淮的话语,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感。 “我是无神论者,但我很好奇你说的神罚,下来跟我讲讲好吗?”楚淮说。 吴执探到楚淮跟前,掰了下小蜜蜂的麦克,“下来吧,我也好奇。” 楚淮瞪了吴执一眼。 苟爽的身形微微动了动,随后一屁股坐在了脚手架上,“我我……我害怕,太高了,我不敢下。” 吴执撸起袖子就要往上爬,被楚淮一把拽住。 他看了一眼吴执脑袋上的纱布,“你在这好好待着,我去。”说罢,楚淮就爬上了脚手架。 楚淮常年健身,上肢力量很好,爬这脚手架跟玩儿似的,三下五除二就到了苟爽那里。 他看苟爽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颤抖不止,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了苟爽,又将他背了下来。 两人安全回到地面的时候,吴执率先鼓起了掌,随后整个将军祠都响起了掌声。 苟爽哆哆嗦嗦地握住楚淮的手,“楚主任,你……一定要保护我,我不想死……” 回到医院,重新安置好苟爽后,楚淮觉得身心俱疲,揉了揉太阳穴,看到孔宇航抱着电脑走了过来。 “查到什么了?”楚淮问。 孔宇航把屏幕转向楚淮,“半夜2点的时候,有个带孙悟空面具的人,进了苟爽的病房。”【你现在阅读的是 】 4、四一五讲座 晚上,吴执躺在床上,查看春岚新闻客户端的晚八条。 这是春岚日报app的王牌板块,汇聚24小时之内的大事小情。 也是吴执每晚的入睡搭子。 第一条一打开,就十分醒目,这是一份蓝底白字的春岚通报: 近日,我市发生一起违反公序良俗、扰乱社会治安秩序的事件。 3月5日,苟某(男,24岁)来我市将军祠进行直播,期间意外被雷击中,苏醒后苟某头发大量脱落,苟某怀疑自己受到了神罚,遂精神恍惚,产生轻生念头,并试图登高自杀。所幸,我市网络监督部门,及时发现并采取行动,并成功将受害者救下。 经调查,苟某头发脱落是某人午夜潜入苟某病房,在其头上涂满脱毛膏所致,非神力所谓,请广大市民不听谣,不信谣,不传谣。 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通报下面附了一张监控器拍到的“行凶者”照片。 吴执笑了一下,翻到下一条。 第二条是春岚市郊外重大考古发现。 春岚市是个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城,几经朝代更迭,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遗产,这就导致春岚市时不时会给大家带来小惊喜。经常有地产商挖着挖着,就被迫停工,不是挖到了古墓就是挖到了什么遗迹,所以,吴执对地下挖出东西这件事儿,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件事儿,吴执前几天就听到风儿了,好像是有点说道,春岚市局一直瞒着没让报,也不知道现在是瞒不住了还是咋回事。 吴执翻到了第三条:岳南星的历史课堂。 岳南星,现在网上的历史大v。他跟吴执一样,是个大学老师,因为一段课堂视频被学生发到了网上,而崭露头角。后来更多的视频被爆了出来,他因其幽默风趣的讲解方式、对历史事件的新颖解读和不俗的相貌,迅速吸引了大量关注,成功跻身头部网红。远的不说,吴执的妹妹潘桃就是岳南星的粉丝。 翻着翻着,吴执就昏睡了过去…… 转眼间,时间过去了一个月,随着四一五国家安全日的临近,风华大学的传统项目——信息安全培训讲座如期而至。 吴执有课,赶到大礼堂的时候,讲座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 好不容易找到同事裴优,忽然感觉讲师这低沉的声音有些耳熟。 抬头一看,熟人啊,这不楚主任吗。 今日的楚淮,褪去了西装笔挺的装扮,衬衫外搭着一件米色夹克,平添了几分老干部的沉稳与风度。头发向后整齐地梳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深邃的大眼睛,更显得英气逼人。 “知道他是谁吗?”裴优低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神秘。 “不知道。”吴执随口回答,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楚淮身上。 “他叫楚淮。”裴优还翻开小本看了一眼,“春岚特别事务局的,说是专门处理各类传播案件。”裴优的声音里满是敬仰。 “哦。”吴执掏出水杯,“传播?那咱们院学生可以去实习吧。” “你问谁呢?”裴优无语地看着吴执,“天天操心这,操心那的,那前段时间让你当教学副院长,你咋不当呢。” “我就不得。”吴执说。 裴优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真是搞不懂你啊,吴执,人家都憎命往上爬,你看看你,院长都喂到你嘴边了,你还不要,什么毛病。” 吴执拧开杯子,吹了吹不烫的水,“年轻人,你不懂,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咋?蜘蛛侠教你的?”裴优翻了个白眼。 “……” 裴优不再理会吴执,转头一脸花痴地盯着台上的楚淮,“可真帅啊,没想到公仆系统还有如此绝色。” 吴执看了一眼楚淮,又看了一眼裴优,撇撇嘴,“快收收吧,眼神要是能入刑,他都得告你性骚扰。” 裴优配合的做出吸口水的声音,“嘿嘿,不过你听说过特别事务局吗?” “没有。” 裴优凑到吴执旁边,“当年春岚市的八八大案你知道吧?” “知道。”吴执面无表情。 “听说这个特别事务局就是当年八八大案后,为了防止再发生那样的烈性大案而设立的。” 八八大案是上世纪八八年,在春岚市发生的一起恶性伤人事件,一个社会小混混沈银河,在遭遇了哥嫂死亡,母亲疯魔,侄子丢失之后,性格逐渐扭曲,开始报复社会。 沈银河昼伏夜出,手持铁钎,遇人就戳,毫无章法,有人被戳瞎了眼睛,有人舌头被人戳烂,有人双手被豁出大洞,有人肚子被剖开,肠子流了一地……总之手段残忍至极,令人闻风丧胆。 那段时间春岚市,七点钟就开始,马路上就没有人了,所有人都紧缩房门躲在家中。 所幸最后,沈银河被成功击毙,但他还是造成九死六十一人受伤的惨剧。 此案全国哗然。 “哦。”吴执平静道。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好奇啊?这样禁忌的事儿网上都搜不到的,你还知道啥,给我讲讲。”裴优一脸疑问。 吴执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外侧,“春岚老火车站那些书摊,你就找去吧,写得老详细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裴优在手机上翻着导航软件,“但我查了一下,地图上居然找不到特别事务局耶。” 吴执勾了勾手,示意裴优靠近点。 裴优以为吴执终于是要分享什么劲爆消息了,满是期待地凑了过去。 只见吴执用手背挡住嘴说道:“江湖上的事儿少打听。” 裴优无语,给了吴执一肘击,“我信你个鬼啊。” 吴执捂着胸,刚笑了一下,就看到楚淮正在盯着他的方向。 作为老师,吴执非常了解讲台上的人,看下面人说话有多清晰,他立刻端正坐姿,掏出本子,佯装开始记录。 听了一会,吴执觉得这楚淮讲得是真不错,今年是间谍专场,从当代间谍活动的常见手段讲到识别方法,从理论知识讲到真实案例,深入浅出地将间谍活动剖析出来。 一看就是真的有思考,有实践,关于整个信息链条和底层逻辑都说得明明白白。 要不然照本宣科那种培训,吴执可听得太多了,真的会困。 而且,楚淮的声音很好听,标准、低沉又磁性,吴执索性也不拿笔了,干脆拄着下巴,全神贯注地听楚淮低沉的气泡音讲座。 下午的时候,裴优接了个电话就先走了。 培训结束之后,吴执走到下台口,意外又不失做作地跟楚淮来了个转角偶遇。 “这么巧,楚主任。”吴执说。 楚淮礼貌点头,“是啊,又见面了,吴老师。” 两人随着退场人流,一起往出走。 “你们动作可真快啊,上次我看当天就出春岚通报了,苟爽那事最后咋定的?”吴执摸了摸头发,“我看后来新闻也不咋报了。” 但这个时代从来就不缺少新闻,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来一个人,凭借更新颖更猎奇的方式,吸引大家的眼球。 吸引完了之后呢,要么自然熄灭,要么曝黑塌房。 总之就是,大浪淘沙,一茬接着一茬,谁都不要妄想在浪尖上一直伫立。 “跟你说的差不多,苟爽因博取大众眼球、扰乱公共秩序被处以2000元罚款,和禁闭7天的处罚。”楚淮说。 吴执点点头,忽然小声说,“那你们现在对他还有监管吗?他会不会被一些激进分子秘密做掉啊?” “你□□电影看多了吧?”楚淮笑了一下。 楚淮那么一板一眼的人,笑起来还有小虎牙,吴执觉得很有意思。 “再说了,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我们定期也会对这些人进行回访。”楚淮说。 “真是辛苦你们了。”吴执竖起大拇指,“对了,楚主任,刚才我听您的意思,讲座已经结束了啊,怎么我看明天还有一场?” “明天是你们学院专场。”楚淮说。 “嗯?是差生还是特优生啊?咋还给加课了?”吴执揶揄道。 楚淮刚要说话,就摸索手机,接起来电话。 看他眉头紧皱,吴执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楚淮接完电话就和吴执匆匆告别,走了几步,楚淮又走了回来,“吴老师,我这边有个事可能需要您帮忙。” “好啊,你说。” 楚淮想了一下,“这样,明天会议结束后,我找您详谈。” “好嘞。” 吴执来到院长办公室,一看院长正在浇花,他大赖赖往沙发上一坐,“怎么了,老头,找我啥事?我刚听完讲座回来。” 院长是个秃顶老头,个不高,还总喜欢穿背带裤,是个很可爱的老头。 他瞥了吴执一眼,宽大的卫衣和牛仔裤,都已经懒得说他穿着问题了,“怎么,我刚听说你上个月脑袋差点开瓢了?” 吴执愣了一下,随后一脸委屈,“是啊,缝了七针呢。谁跟你说的?” “楚淮,中午我俩吃饭的时候他说的。” 吴执是真没想到这两人还有交集,“我还以为只是咱俩是忘年交组合呢,没想到你还有其他人。”吴执撇嘴醋溜溜地说。 院长放下水壶,“楚淮跟我说,已经锁定你为苟爽同伙了,说你妨碍公共秩序,让我暂停你工作。” 啊?吴执一脸蒙圈。 院长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拍到吴执面前,“我这边还能保你最后一手,要不你出去躲躲?”【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硬盘 吴执半懵半愣地拿起院长递来的纸,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一遍。 他抬头看看院长,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内部调令,“哎哟我去,老头,你现在这演技行啊。” 院长没做好表情管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吴执拿的是一份moc总局的借调文件,moc是他们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合作单位,主管信息安全,吴执的资料报告被moc采纳过三次,几乎年年moc都跟鲁院长要吴执。 可是铁血吴执年年都“婉拒”。 刚才吴执是真被唬住了,谁能想到马上60的人了,还能这么“没正经”,他擦了下鼻尖渗出的汗,“院长啊,虽然你年年都有这环节,但你别说,真别说,刚才那一套走下来,太逼真,太流畅了,我正式宣布,你可以去闯中老年短剧赛道了。” “别跟我贫,说正经的。”院长坐到吴执旁边,点了点那张纸,“moc总局的名额,借调2年,回来直接提一级,怎么样?” “前年是干得好可以留下落户,去年是可以分配个人才公寓,今年改成回来提一级了?”吴执掰着手指头忍不住笑,“这moc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呀,明年是不是工作完成后,直接颁发个锦旗和奖杯啊?哈哈哈哈……” 院长瞪着吴执。 吴执收起笑容,握起院长的手,“文昌同志,谢谢你,我知道你就宠我,但咱们学院那么多老师呢,你给别人点进步机会好不好?你也知道,我也没啥上进心,现在都有传言说我是你私生子的了。” “我可没你这逆子。”院长甩开吴执的手,“你说你一没成家,二没对象,这是多好的机会,怎么每年你都这么费劲呢?这是啥坏事啊?” 吴执两眼放空地盯着不远处的兰花,“我忙啊,院长,再说修复学院那边刚接了个大活儿,离了我,他们就不转了。” “这给你能的,我倒看看咋能不转。你说你这年年帮修复学院忙忙叨叨的,也不知道你图啥?” 吴执举起两根手指,夹着虚无的烟,吐了一口气,慢悠悠说道:“图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之后,吴执看办公室门没关紧,走近一听,还有窸窸窣窣的的声音。吴执推门一看,裴优正在翻东西。 “你没走啊?我还寻思你有事儿呢。”吴执说。 吴执和裴优的工位相邻,走近才看到裴优脸色不对。 “怎么了?”吴执忍不住问道。 “硬盘,你看见没?咱们学院蓝色那硬盘!”裴优急得不行。 “没有啊,咋了,整这么着急?”吴执问。 “院长前两天就跟我说了,学校盘固定资产呢,没差几样东西了。下午我就是接到校资处的电话了,点名跟我要硬盘,我刚才回家把所有包都翻了,怎么就没了。”裴优气息都不对了。 这孩子,总丢三落四的。 吴执帮裴优将办公室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硬盘。 裴优坐在座位上两眼无神,吴执也想不起来还能放哪。 不应该啊。让别人拿走了?办公室里也没有摄像头,吴执看着目光呆滞的裴优,“家里你也找了?” “嗯。”裴优急得直跺脚,“没有。” “走走走,去查查走廊监控。” 两人从监控室出来时,裴优已经面如死灰了。 监控显示,由于培训的原因,这两天进出办公室的老师并不多。 唯一一个非本办公室的人员是前天下午裴优带进来的朋友,两人待了大约20分钟。 裴优给朋友打电话,人家根本不知道硬盘什么事。 这样一来,裴优的情况更加尴尬,搞不好还得记个过。 “硬盘里有什么啊?”两人往办公室走,吴执问道。 “有新闻传播趋势、媒介融合、舆论引导等方面的研究报告和数据分析,还有关于公众意见调查、媒体效果评估的原始数据……我求了院长好长时间,他才把硬盘借给我。” 裴优说着,忽然跑了起来。 吴执以为她是想到了什么地方,结果回办公室一看,她只是跑回去哭。 说起裴优,吴执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特别中规中矩的一个女孩,不突出的发型,不突出的服饰,不突出的长相,典型扔人海里找不到的那种。但她还挺积极上进的,认真备课、认真上课,积极参加各种培训和学习,主动与其他教授、学者进行学术交流。每年评职称之前,吴执看裴优整理那些申报材料都替她累得慌。 按理说,今年裴优评上中级职称应该没有问题,没有别人跟她抢名额,她自己的各项评分也都足够优秀。 但是如果这事儿没处理好,那可就难说了。 “林凡说我要是评上中级,他就回国跟我结婚,以后再也不走了。”裴优趴在桌子上,囔囔地说道。 吴执一脑门子问号,这两件事儿有什么逻辑链吗?娶你还是娶职称啊? “我怎么那么难啊。”裴优又哇哇大哭了起来。 看着裴优哭得一抽一抽的,吴执有些不忍,“别哭了,裴优。” “哇——”裴优哭得更大声了。 吴执挠挠头,“你就说硬盘后来被我借走了,你也不知道。” 裴优哭声停住了,她缓缓地抬起头,头发糊了一脸,懵懵地看着吴执。 吴执拍拍自己胸脯,“就这样啊,有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推,别哭了。”他抽了两张纸递给裴优。 裴优接过纸,胡乱的擦了擦脸,“为什么啊?那你怎么办啊?” “我?我又不评职称,我也不结婚,该怎么办怎么办呗,还能开了我啊?”吴执满脸无所谓。 裴优怔愣了一会,犹豫着开口道:“吴执,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吴执刚喝了一口水,险些没喷出来。 这是什么世道?做好人好事要受到这样的揣测吗? 吴执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他站起来紧着鼻子看着裴优,有些语无伦次,“那什么,裴优,算我没说,你现在赶紧去院长或者校资处那承认错误,争取个宽大处理……” 裴优猛地抓住吴执的袖子,“吴哥,吴哥,吴哥,我错了,我错了,我瞎说的,你别朝心里去。” “……裴姐,你别瞎寻思了好吗?记住我的话,管好自己的嘴,凡事都往我身上赖,听到没?”说完,吴执怕裴优继续发散思维,特意补充了一句,“放心,院长是我家亲戚,没事儿的。” 裴优愣了一下,随后“嗯嗯嗯嗯”地点了四下头。 “走吧走吧,跟你共处一室还挺危险的。”吴执打趣道。 “吴执。”裴优有些懊恼地喊了一声。 “有事吴哥,没事吴执,您也是蛮通透的哈。”吴执开启了一波嘲讽,“好啦,回家敷敷眼睛,明天还这个样子,谁也救不了你。” “好的,吴哥。”裴优不情不愿地说道。 等了一晚上,吴执也没等到校资处的电话。 第二天,到会议室的时候,已经没几个空位了,吴执坐下后,看了眼裴优,还行,眼睛微微有点肿,问题不大。 看到斜对面坐着的就是楚淮,吴执非常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吴执对楚淮的印象还不错,都说相由心生,一看楚淮就是那种认真、规矩的正派人士,再加上昨天的讲座,专业又干练。 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特别事务局的主任了,未来可期啊,小伙子。 楚淮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怎么的,只淡淡地看了吴执一眼,轻轻颔首。 培训专场准时开始,楚淮根据新闻与传播学院的特性,为在场的老师们提供了一些针对性的指导和建议,每字每句都中肯和实在。 一个多小时后,吴执正盘算着中午去哪儿干饭的时候,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 “这两天,在传播学院进行了一场模拟演练,请大家看一段视频。” 楚淮摁了下鼠标,大屏幕上立刻播放出一段视频。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物…… 吴执的脸色骤变,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板冲到了脑瓜顶。【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公开处刑 视频的场景是学院办公室,人物是吴执和裴优,固定机位大全景。 显然,这间办公室被人安装了监控。 监控!!到底是谁干的? 随着视频的播放,吴执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同事们的目光在大屏幕上和吴执裴优身上来回游走。 吴执有一种婚礼现场在大屏幕被人放艳照的感觉。 他偷偷瞄了眼裴优,一开始还挺镇定的,只是脸很红。但逐渐,她开始失控,握拳,闭眼,最后竟全然不顾地趴在了桌子上。 吴执自己当然也没好到哪儿去。 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吴执回想上次这么尴尬,还是在上次。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趴也不是,跑也不是。 脸红、出汗、心跳加快、口干……吴执感受着自己什么的变化,但很快,他连这些基础症状也体会不到了。 他悟了。 “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又是山。”都是浮云,吴执放空思想。 会议室爆发的巨大笑声,将吴执从盘腿而坐的打悟山巅拽回了残酷的现实世界。 视频正播放到裴优问吴执是不是喜欢他那块。 所有人都笑得不行,吴执看了眼院长,甚至都能看见他左上倒数第二颗大金牙。 他又扫了眼楚淮,拳头抵着嘴,也在微微抖动。 毁灭吧,赶紧的。 视频从裴优匆匆进屋找东西开始,一直放到吴执安排完背锅战略,两人离开办公室。 整整21分钟,剧情跌宕起伏,情绪饱满真实,观众津津乐道。 真是一出好戏,编都编不出来。 视频终于播放完毕,吴执也觉得,是时候换工作了。 同事们都在小声讨论,甚至还有人给吴执做鬼脸,院长敲了两下桌子,大家安静了下来。 楚淮站起来,“刚才这段视频,不针对个人,就是我们的一个实验,遇到此类的问题时,我们的老师会怎么处理。视频给我们展示了非常错误的做法。” “第一,没有保护好重要的涉密设备。”楚淮掏出硬盘放在桌上。 吴执看到硬盘,脑袋“轰”的一下。 钓鱼执法?你奶奶个腿的。这种奇葩的培训方式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真是没挨过□□毒打。 “第二,将无关人员带入涉密办公室;第三,发现问题没有及时向上级汇报;第四,串通承担责任……通过这场模拟情境,希望老师们能够亲身感受到信息安全的重要性,作为新闻与传播学院的老师,更应该提高安全意识和应对能力……” 吴执麻了,人生的大开大合,真是太刺激了。 兜兜转转,原来真的是出戏。 谁来把我演出费算一下?吴执在心中咆哮。 观众散场后,男主角吴执还在观众席入定,女主角裴优也没走。 院长站起来,看了眼他俩,又坐下,拿着硬盘说:“东西没丢,你们两个别朝心里去,就是一个小测试,监控是我同意楚淮安的,硬盘也是我拿走的,本来想看看你们的应对能力,没想到啊,还有意外收获。”院长说到后面,也笑了起来,他看着吴执,“不愧是你啊,春岚谢大脚,你真是什么都能掺和一脚。” “……” 裴优没忍住笑了出来。 吴执满脸纠结,寻思了半天,问道,“院长,我就不懂了,你为什么胳膊肘往外拐?” 裴优在旁边附和地点了两下头。 “什么胳膊肘往外拐?楚淮说的那些是不是实打实的问题?哪个冤枉你们了?” 吴执“哼”了一声。 “怎么,吴执,看你这意思,不服?”院长问。 “可不敢。”吴执没好气儿道。 “那就赶紧滚蛋,别再给我拉拉个驴脸。”院长站起来就走。 都走到门口了,院长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对了,吴执,你是我家什么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 走出学院,微风阵阵,阳光正好,吴执仰着脸伸了个懒腰。 天是好天,风是好风,可一颗破碎的心又该如何缝补? 回想一下刚才的事儿,吴执竟然笑了出来。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吴执溜溜达达地走下台阶,看都不看门口停着的一辆黑得发亮的奔驰大g和大g前面的大傻子。 愈是美好的皮囊,内里就愈发腐烂恶臭。 吴执停在自己日产省油小代步旁边,用旁光都知道大傻子朝自己走了过来,他斜睨了眼大傻子,满是懒散,“请问还有什么事儿吗,楚主任?” “吴老师,昨天咱们约好了,有事儿想请您帮忙。”楚淮正色道。 地铁老人问号脸已经表达不出吴执的困惑了。 有病吧这人?刚摆了我一道,还要请我帮忙? 你这情商课是袋鼠教你的? “楚主任,我没听错吧?你刚公开处刑完我,现在又要找我帮忙?那刚才算什么?震我一下?”吴执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 “对不起,吴老师,刚才的事儿可能有些冒犯,但这是两个不相干的事情。”楚淮略带歉意说。 “在你那不相干,但在我这相干。”吴执伸手看了眼表,“毕竟才过了不到20分钟。” 楚淮似是没想到吴执的态度,“吴老师,这样,我请你吃饭,赔罪行吗?” 吴执甩了甩头发,“可不敢啊,楚主任。”说罢吴执就去拉车门,可是楚淮挡住了车门打开轨迹。 “请让一下。”吴执说。 楚淮看着吴执,甚至又往车门方向靠了一点。 吴执有点惊了,他看看楚淮,又看看自己的车门,脑海里迅速闪过了《人情世故100问》。 “吴老师,咱们能坐下谈谈吗?我这边的事儿真的很着急。”楚淮语气可以说非常卑微了。 吴执挑眉,上前了一步,与楚淮面对面,直视着楚淮的眼睛,“楚主任,有没有人说过你彪?” 两人个头差不多,只是楚淮比较壮,显得更高大一些,现在这样近距离站着,吴执也一点儿也没有弱势的感觉。 吴执眉眼上挑,勾唇浅笑,浑身透露着一种混不吝的劲儿。 楚淮咽了下口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没有,那是什么意思?” 吴执竖起大拇指,笑得更甚,就像小品里赵本山糊弄戴耳机的崔永元一样,“春岚俚语,夸你的意思,听口音,楚主任不是本地人吧。” “……” 楚淮确实听不懂春岚本地话,但此情此景,傻子也知道吴执肯定不能夸他就是了。 “楚主任,今天这事儿就这么地了,算抵我在医院冒犯你了。但我这个人呢,自私自利又记仇,而且对别人的事儿一向不关心,所以您就别在我这费功夫了,另请高明吧。” 吴执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没想到楚淮还是不依不饶。 “那这个呢?”楚淮掏出手机,展示给吴执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带着孙悟空面具的人正在推开病房门。 吴执看着照片,立马笑开,“这是谁啊,楚主任?” 楚淮没有说话,回想在苟爽病房里,吴执的动作和说话重音很奇怪,尤其是拍三下,莫名让楚淮想起《西游记》里,菩提老祖敲了孙悟空三下头,让他三更来见。 小时候楚淮和哥哥也经常用这个作为暗语,只不过后来有事儿岔开了,楚淮也没有细琢磨。 可是后来苟爽在将军祠大闹,吴执的出现和行为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甚至还有种带节奏的感觉。 在查了医院监控后,看到那个带孙悟空面具的人,楚淮基本确定七分了: 那人应该是吴执。 “这个人是你吧,吴老师?苟爽11点出去见的,也是你吧?”楚淮问。 要不是刚跟这人吵完,吴执都想鼓掌了。 小伙子还挺有眼力的。 不过,事情都过去了1个多月,早都翻篇了,承认绝对那是不可能的。 “楚主任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吴执浮夸的不行。 “吴老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你是怎么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的?”楚淮一脸正气。 吴执挑了挑眉,没有吱声。 “吴老师,鲁院长跟我说过你人很好,专业过硬,博古通今,而且还很热心。我其实早就想找你,可是今天这个培训鲁院长催得紧,我就想忙完这事儿再找你。没想到看到了您更真实的一面。” “什么叫我更真实的一面啊?”吴执皱眉。 楚淮头顶就是灼眼的太阳光,他就像是光芒万丈的圣人似的,“好人不是你这么当的,大包大揽地替人背锅,如果触犯了法律,你能替她背吗?”楚淮说。 吴执都气笑了,“哇!楚主任教我做事?” 他向楚淮走了一大步,两人鼻尖都要碰到了一起。 楚淮想要退回社交距离,可是生生扳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没有后退,他要看看吴执总离这么近到底要干什么。 吴执认真凝视着楚淮的眼睛,想从这欧式大双的眼睛里面看看,到底是清澈的愚蠢,还是工于心计的步步为营。 凝视了片刻,吴执心下了然。 是24k纯傻逼。 吴执后退一步,满脸和煦,“上车吧,楚主任,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聊。” 楚淮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吴执是怎么想通的,刚才最后那几句,楚淮属于破罐破摔。 没想到吴执吃这套? 楚淮站在原地冷静了片刻,跟吴执接触几次,基本都处于下风,太难了。 他深呼吸,整理下自己的西装,刚从车尾绕过去,吴执的车就一骑绝尘,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岳南星 “叮——”电梯门缓缓打开,楚淮从摩天大楼的电梯里踏出,一股清新的竹林气息扑面而来。 接待台后面一个身着制服、面带微笑的迎宾小姐,向楚淮鞠躬问好。 在迎宾小姐身后的墙上,写的是清暑殿信息技术有限公司。 “您好,先生,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迎宾小姐向楚淮鞠躬,用她那甜美的声音礼貌地问道。 “我找吴执。”楚淮说。 “吴执?”迎宾小姐复述一遍,她是新来的,在他的印象里好像不记得有这个名字。 “您稍等,我咨询问一下。”迎宾小姐说。 “好。” 楚淮调查过吴执的资料,他除了主业是大学老师外,还有一份副业,就是在这个清暑殿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当顾问,只每周五下午出勤。 这家公司虽然叫信息技术有限公司,但主体业务是提供咨询服务,管理咨询、财务咨询、it咨询、市场咨询、教育咨询等,涵盖的领域非常广泛,为客户提供专业的建议、分析和解决方案,在春岚市很有名号。 迎宾小姐挂上电话,微笑致意,“不好意思,先生,您久等了,这就带您进去。” 这家公司地处市中心的高楼林立中,装修风格却很别具一格,是暗色系中式风格,这对于一个科技公司来讲,属实有点割裂。 一路走过,楚淮本以为会看到大公司的高效率办公场景,没想到,很多工位居然都是空着的,实际办公人数应该不足20人。 楚淮跟着迎宾小姐走到一个可以说是最边缘化的一个位置,吴执正带着黑框眼镜在那聚精会神地看文件。 感觉到有人站在他旁边,吴执才抬起头来。这一看,吴执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怎么阴魂不散的啊?” 迎宾小姐倒了杯水,就火速撤离。 楚淮则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吴执,“吴老师,你昨天已经答应过我了。” 吴执真是无语,到底哪儿来的犟驴?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对视着,有几个同事已经微微侧目。 吴执败下阵来,他打开手机二维码,“咨询费半小时2000,先付款。” “钱包到账2000元。”手机发出收款提醒。 吴执站起来,手伸向前方,“来,贵宾,我们会议室详谈。” “……” 会议室里,吴执挂着礼貌面具,“楚主任想咨询什么事儿?” 楚淮交了钱,也不再客气,“岳南星,吴老师认识吧?” “认识啊。” “不仅仅是认识吧?”楚淮问。 吴执真是服了,这人怎么总是一股审问的语气,“楚主任,时间有限,请您有话直说。” “我了解到你和岳南星是同学吗?” 吴执还没怎么平息下来的情绪,又被顶了起来,“你调查我?” “不是调查你,是上次跟鲁院长聊天,无意间提到的,我正巧在负责岳南星的案子,知道他也是双寒市的,我就顺手查了一下,发现你俩是同校同级。”楚淮解释道。 “岳南星案子?” “对。” 楚淮掏出手机,递了过来,“你先看看这个。” 视频是一研讨会现场,岳南星刚放下麦克风,就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拍案而起,虽然听不清老者的具体言辞,但从他的激烈举动可以看出,应该是对岳南星极为不满。 “这是马晋?”吴执问。 楚淮眼睛亮了一下,“你认识马老先生?” 吴执神色如常,“单方面认识而已,史学泰斗么,懂点历史的都知道他,这怎么回事?” “这是这是上个月的一场历史研讨会。岳南星提出了一些新论点,当场遭到了马晋老先生的驳斥,由于马老先生的地位和声望,这件事正在迅速发酵。” 吴执一脸纠结,“岳南星说什么了?” “岳南星的研究方向是历史人物研究,目前研究重点是方贤。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近期提出了一些假说和质疑,跟正统历史记载的有很大出入。”楚淮解释说,“现在的问题是,春岚市正在给将军祠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申遗材料已经交上去了,岳南星说的那些,有可能会对申遗产生不好影响。现在市里让快速查明此事。” “那你找我是?” “我刚调来春岚市没多长时间,对于当地文化不是特别的熟,我让鲁院长帮我引荐一个对历史和春岚文化比较了解的人,鲁院长想都没想就推荐的你。” 吴执点点头,然后低头看了眼手表。 “事务局案子很多,人手又不够,我需要一个在历史方面很精通的人,我也侧面了解过你,你为人仗义,乐于助人,对于将军祠里素昧平生的人,你都能出手相救,更何况是你的同学呢?” 吴执双眼放空,又低头看了眼手表。 “这件事情还挺着急的,我希望你能在历史方面鉴定一下他的说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可能,还可以接触一下岳南星,了解他真实的想法。”楚淮说。 吴执喘了口气,又低头看看手表。 “你是在靠时间吗?吴执。”楚淮实在忍不住了。 “嗯?”吴执愣了一下,“这么明显吗?” “……” 吴执站起来,“那行,时间也差不多了,楚主任,你这边的情况我了解了,你回去等通知吧。” “……” 楚淮走后,吴执回到工位认真地调查了岳南星的资料,他刚才虽然表现得十分欠揍,但楚淮说的那些,他都有认真听。 岳南星的风评是在半个月前,出现两极分化的,吴执又看了一下岳南星所说的那些观点: 方贤死亡真相存疑,方贤英勇事迹有夸大之嫌…… 有点意思。 这活儿简单,接了。 不过,得晾那犟驴几天,还得把那钱给他退回去。 周一,吴执刚来到学校,就被院长叫走了。 吴执刚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听说你拒绝了楚淮?”院长就急不可耐地开口。 “……” 害,原来是这事儿啊。 吴执无语,多大人了,就不能自己解决吗?咋还告状呢。 看着吴执的表情,院长立马就懂了,这表情他太熟了,poi的借调,他不去;让他当教学副院长,他不当;连特别事务局的邀请也拒绝。 院长气得不行,站起来又坐下,双手敲着桌面,半天没说出话来。 “别生气,院长,你听我说……” 院长点桌子的动作已经快赶上帕金森了,“吴执,来,你跟我讲讲,你家里到底啥背景,能让你活得这么肆意妄为?” “……” “是有信托还是有豪宅?我就不理解,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无欲无求的?你可真是无欲则刚啊。” “……” “你说我想让你当教学副院长,你这个不情愿啊,那天裴优在,我没好意思说,你是不是巴不得我给你个处分啊?”院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吴执,“我知道你就想教课,无意行政,那你也得分时候啊。楚淮是什么人?他是moc总部的人,刚到咱们春岚市没多长时间,那不就是来微服私访的吗?” 院长越说越气,觉得有点上头,赶紧在抽屉里拿出两粒丹参滴丸,含在舌下。 “待个几年,他就回去了,处好关系,能解决咱们多少就业和课题?你是真一点儿都不想啊!” 吴执默然无语,这点小事儿咋还上高度了呢? “也不用出差,就在春岚市,你还有什么理由推脱?”院长小胡子都哆嗦,“吴执,这次我也不听你跟我瞎扯淡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帮不帮?” “帮。”吴执从善如流,本来也没想拒绝,退钱只不过想气气楚淮。 谁能想到这坏逼还告状。 院长舒了一口气,都做好了又跟吴执拉扯好几个回合的打算,没想到吴执这么快就答应了,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吴执啊,我知道你有小情绪,但有时候,我们也需要为了大局着想。这不仅关乎你,更关乎我们学院的荣誉。楚淮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品、能力那都没得说,你去找他了解一下情况,我相信你俩合作,一定能顺利解决好事情,学院这边你放心,肯定会全力支持你的。” 吴执要被这大饼噎得殃食了,“知道了。” 肩负着振兴学院重任的吴执,转眼间就坐到了岭南市博物馆的客席。 这是岳南星最近的一场讲座。 等待讲座开始的时候,吴执扫了一眼旁边的告状精开口道:“你不是让我以同学的身份接近他吗?那你还跟来干什么?” 楚淮说岳南星为人内向,不怎么与陌生人接触,寻常关系只靠邮箱联系,靠陌生关系再接触应该很难了解到有效信息,所以让吴执以同学为敲门砖,应该容易些。 “我来学习一下。”楚淮说。 “少扯了,你是不放心我吧?”吴执在电脑上敲着字。 确实,经过几次接触,楚淮确实很不放心吴执,这人行为方式太奇怪,让人很不安。 “既然这么不放心,那我再给你吃个荡心丸吧。”吴执勾起嘴角,“楚主任,其实我和岳南星也不认识,当年上学的时候,我净去网吧了,跟岳南星这种好学生,完全没交集。”【你现在阅读的是 】 8、沟子文学 楚淮真是气死了,这么重要的事儿不早说,“你俩不认识,你昨天跟我立什么军令状啊?找你就是因为你跟他是同学,都是陌生人的话,我直接跟他接触好不好啊?” 吴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那你试试嘛。” 随着大屏幕的亮起,“出土文物与赞亚古籍”几个字出现在屏幕上,两人也停止了争论。 身着针织衫的岳南星走上讲台,窸窸窣窣的人群瞬间变得安静。 吴执看了一眼屏幕,觉得还挺与时俱进。 该说不说,岳南星确实很有吸引力,站在台上,仿佛一位穿越时空的引路人,将那些冰冷的文物与鲜活的历史紧密相连,为听众勾勒出一个波澜壮阔的赞亚王朝。 当然,讲到赞亚历史,方贤将军肯定是绕不开的。他生于武将世家,父亲就是镇北将军,可后来遭人陷害,全族覆灭。当年方贤还是个只顾玩乐的少年郎,事发后随母亲等亲族流放河西荒漠,一场罕见风暴,掩没了整个流放队伍。十一年后,赞亚新皇登基,朝局不稳,蛮族来犯。在此危机之际,方贤率河西十万大军归来,犹如天神降世,斩敌三万余级,重创蛮族,奠定了之后赞亚百年的和平。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此役大获全胜,方贤却意外离世。 百姓为他喊冤,群臣为他请命,新皇替他父亲平反,最后方氏废宅被改为将军祠,其显威轶事和赫赫功绩昭示后人。 不知道是不是存世时间太短的缘故,方贤几千年来好评拉满,无论君王朝臣,亦或是文人墨客都给予他极高的评价,百姓更是奉他为保护神。 如果说想要博眼球的话,攻击方贤、质疑方贤、否定方贤,确实是一个好赛道。不管其他,争议度肯定是足足的,例如之前的苟爽。 可整场讲座听下来,楚淮还是没觉得岳南星对方贤有什么微词,反而是毕恭毕敬的态度。 看了眼旁边从来的火车上就一直忙碌的吴执,楚淮终于是死了心。 楚淮一直以为吴执是有什么专业工作,结果是在写一篇《猪油营养成分的深度剖析》的论文。 …… 楚淮不免对鲁院长产生了怀疑。 眼看到了提问环节,吴执还沉浸在猪油的海洋。 没办法,楚淮只能自己提问,但自己的提问中规中矩,还没有旁边一个高中生提问的有深度。 回去还是找个靠谱的历史教授帮忙吧,楚淮想。 助教拿着麦克风往回走,吴执突然叫住了助教,吴执从容自若地接过麦克风,还不忘在文档上摁了个保存,他一开口,嗓子还有点哑,“岳教授,请问你觉得方贤是古代造神运动的产物吗?” 听到这个提问,楚淮清楚看到岳南星扶了扶眼镜,认真看了眼吴执。 吴执确实很懂历史,和岳南星有来有回地谈论了10分钟左右,都堪称专业人士间的深度探讨。 结束提问后,楚淮看到岳南星还意犹未尽地看了吴执好几眼。 吴执之后的操作更是让楚淮惊讶,讲座结束后,吴执居然背着双肩包跟着岳南星的粉丝们一起有说有笑地排队、买书、要签名。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吴执是岳南星的小迷弟。 返程的火车上,吴执终于写好了那篇猪油论文,他合上电脑,活动活动脖子,看向楚淮,“是不是有话啊,楚主任。” “你刚才要签名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俩是同学啊?”楚淮一脸认真,“看岳南星刚才那兴奋劲儿,你要是说了,估计能要到联系方式。” “不提是同学,我也能要到啊。”吴执满脸自信。 楚淮点点头,倒也是。 吴执拄在小桌板上,歪头看着楚淮那大眼睛,忽然笑了,“楚主任,这个人际交往吧,是需要时间和沉淀的,不能现用人现交。这样,给你举个反面案例吧。” 楚淮看着吴执。 吴执拿起手机,假装摁了一下,指着火车玻璃,“请看vcr。” 楚淮还没反应过来,吴执已经满眼笑意,“这就是个特别错误的社交方式。” “……” 没两天,风华大学历史学院又举办了一个关于春岚历史的讲座,其中嘉宾之一就是岳南星。 经上次一事,楚淮对吴执放心了几分,正巧单位有事,就没有过来。 “吴执,咋没叫桃儿呢?她不是岳南星粉丝吗?”裴优问。 说到这事吴执就想笑。 上次在岳南星的讲座,吴执排队去买书,一是为了接触岳南星,二就是为了妹妹潘桃。 当时岳南星问他写点什么,吴执想说写潘桃,可觉得太一般了,后来灵机一动,说你给我画个桃吧。 就是这个桃,算炸了庙了。 潘桃回来一看那书,直接就暴走了,被潘桃狗血喷头说了半天,吴执才有点弄明白,潘桃觉得那不是桃子,是屁股。那也不至于啊,吴执再深究一下,原来是岳教授深陷“沟子文学”危机,吴执还让人家画屁股,简直居心不良。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吴执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意思是真不理解,最后还是上网查了一下“沟子文学”,简直是青龙偃月刀扎屁股 ——开眼了。 沟子,方言里屁股的意思。 起因是有人在某乎有提问:某朱姓皇帝为什么保留他做过乞丐的历史? 底下有网友回复:因为朱某的真实身份是个卖沟子的。 八条论据,从人情世故、长相身材、人生经历还有他祖上传说等方面佐证,做乞丐已经是被美化过的历史,朱某实际身份是个男…… 再往下看,吴执感觉自己的历史观都被重塑了。 为什么黄帝要跟炎帝合作?为什么刘邦鸿门宴上能逃脱?为什么三顾茅庐,刘备请出了诸葛亮…… 野史不一定真,但一定够野。 吴执感觉自己白活这么大了。 不仅历史惨遭解构,当代文化也没能幸免。《飘》《百年孤独》一个也别跑,甚至《哈利波特》也能来掺一脚:哈利波特为什么能进入霍格沃兹?伏地魔为什么怕邓布利多…… 听完吴执的一把辛酸泪,裴优乐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你有图吗?” “我有啥图啊,那书都差点让她扔了。”吴执摇摇头,对这妹妹真是无可奈何。 裴优一脸坏笑,“那岳南星到底跟‘沟子’有啥关系啊?莫非他是……” “什么啊,前段时间,岳南星在一次直播上,有人问他关于沟子文学的事儿,他没像其别的历史教授一样黑脸,反而说这是一种多元文化现象,然后就吵起来了。说他哗众取宠、为了吸引眼球,不顾学术严肃性之类的。”吴执解释说。 “哦哦,我也觉得一正经大学教授,参与这种民间乐子话题,不太好。”裴优说。 “狭隘。”吴执说。 两人唠了一会,讲座就开始了,这次岳南星不是主讲,发言也不怎么多。 讲座本来很顺利,可快结束的时候,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忽然提了一个扣眼珠子的问题:“岳教授,您觉得方贤边境十一年,从无到有,会不会也是一本沟子文学呢?”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岳南星的脸色自然也变得十分难看。 提问者在底下窃笑,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一样。 吴执都替岳南星无奈,他既不是沟子文学的开创者,也不是内容传递者,只是采访中的一次回答,就让沟子文学有了正经历史教授岳南星的背书。 这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媒介时代啊。 岳南星就那么站在台上,一脸尴尬。 吴执从小就是个热心肠,不忍看到岳南星承受这无妄之灾,他毅然起身,“大家好,我是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吴执,我想就刚才的问题说两句。” “沟子文学作为一种独特的网络文化现象,具有其独特的魅力和价值。它满足了人们在快节奏生活中对于娱乐和放松的需求,同时也促进了文化交流和理解。当然,还有负面影响,如消解历史严肃性、引发争议等。” “但我觉得沟子文学的重点从来就不是历史,而是借助历史人物的名字宣泄自己的情绪,所以沟子文学的事儿,不应该在今天这场讲座的范畴里。” “再者说,我个人觉得沟子文学好像很适用于那些看似走投无路,最后绝地反击的历史人物,例如方贤。将他的经历与沟子文学相提并论,或许能激发更多的创作灵感与想象空间,感兴趣的人可以直接去编排他,而不是在一个严肃的学术场合为难一个历史教授。” 吴执发言结束,现场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没一会,历史学院的工作人员过来引导大家有序退场。 裴优轻轻用肘部碰了碰吴执,“吴哥,这该死的魅力,又被你帅到了。” 正说着,岳南星走到吴执面前,声音柔和:“你好,同学,又见面了,刚才谢谢你了。” “不客气,岳教授,路见不平一声吼是我的人生信条,再说了,不能在我们学校让你挨欺负。”吴执一脸梁山好汉样儿。 岳南星的脸上露出笑容,“吴同学,一会儿有时间吗?能赏光请你吃个饭吗?” 还没等吴执说话,就听见身后还没离开的几个女生小声尖叫着:“同学!他叫他吴同学!” “有时间,噗,吴同学有时间。”裴优边笑边在旁边抢答道。 吴执给了裴优一记眼刀,随即对岳南星说:“好。” 等岳南星收拾好东西,又向吴执走过来,“走吧,吴同学。” 吴执终于忍不住了,对岳南星纠正道:“是老师,吴老师,不是学生。” 岳南星挑眉,露出些许诧异:“你是老师?” 吴执正视着岳南星,认真地点了两下头。 “……不好意思,看到你的打扮,以及……”岳南星拿手比划了自己面部一圈,“脸,还以为你是学生。” 两人就近找了一家饭店,吴执也没客气,轻车熟路点了几道菜。 岳南星喝了口茶水,还是压不下嘴角的弧度,“不好意思啊,真没想到你是老师,你的长相真的挺有误导性的。”岳南星边笑边解释道。 其实这种误会常有,吴执确实长得比较年轻,还总笑,加上两个酒窝,就总给人一种涉世未深的感觉。 平时吴执很可能将错就错,不予纠正。但是刚才周围都是自己学生和同事,莫名有一种黄花闺女被调戏的感觉。 “吴老师教什么的?”岳南星问得自然。 吴执转动着脸颊,“岳教授,你看我一点儿都不面熟吗?” 岳南星眼中闪烁着一种残忍的天真,“我们之前见过?” 吴执苦笑一声,提示道:“双寒市,鲁峰中学。” 岳南星反应了一会儿,然后充满惊喜,“啊!啊?你也是鲁峰的?你哪级的?学弟吗?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不是学弟,我们是同级的,同级的,你八班,我九班。” 岳南星双目冒光,“我天,太巧了,抱歉啊,我不太记人。” 吴执无奈笑笑。 “那以后常聚啊,吴老师,我总来春岚的。”岳南星说道。 “为什么啊?是因为春岚这边学校多吗?”吴执问。 “不完全是,我正在研究方贤的课题,这边不是他家乡嘛,希望能找到更多资料。”岳南星解释道。 “哦哦。”吴执喝了一口水,“那你都查到什么了?” 岳南星的眼睛又闪烁出知识的光芒,“我看你对方贤也很了解,那你没觉得关于他的历史有什么问题吗?” 吴执吃了口菜,迟疑着摇摇头。 “你也是被那些史书局限住了,你想想,为什么没人说出方贤的死因,当年的验尸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为什么没有记载。按理说他这种丰功伟绩的大名人,应该有很多版本的记载,可是并没有,当朝反反复复的还是那些官修史书。” 岳南星说得激情澎湃,却看吴执愣神了,他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啊,没事。”吴执回过神来,“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吴老师,你在春岚生活有几年了,有没有听过方贤的什么传说啊?”岳南星问。 “没有。”吴执吃了口菜,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除了将军祠许愿灵验的传闻,其他的还真不清楚。” 和岳南星吃完饭,吴执拨打了一个电话。 “喂,楚主任,忙着呢?” “没事,你说。” 吴执抻了个懒腰,“跟你汇报一下最新进展,我跟岳南星认亲了,也加上联系方式了,可以着手下一步渗透计划了。” 楚淮反应很冷淡,只是“嗯”了一下。 “嗯?这是怎么个话啊?你是现在说话不方便吗?”吴执问。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下午有空吗?”楚淮问。 “有啊,我下午没课。” “那你来我们单位一趟吧,我把定位发你。” 吴执按照定位来到了一个幽静的树林旁,一个岗哨孤独地矗立在那里。 等了大约十分钟后,楚淮才悠然现身。 吴执就顺着路慢慢开,全是树,就跟森林公园一样,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吴执打开车窗,感觉空气都低了几度。 要不是路上隔一段有个摄像头,吴执都觉得这儿可以成为绝佳的藏尸地点。 开了几分钟后,吴执终于看到了楼。 这座建筑物融合了中世纪古堡的墙身与藏传佛教建筑的屋顶,却出奇地和谐。 下了车,吴执站在三层小楼前,开口道:“伪满司令部?” 楚淮登时停下,回头看吴执。 大隐隐于市,春岚市的特别事务局确实是伪满时期的遗址,倭国人建的。但这段隐秘的历史,自己都是特别事务局有段时间后,才听说的,吴执是怎么知道的? 上到二楼,进了楚淮办公室,吴执打量了一下环境,一看就是年轻领导的办公室,干净整洁,还处处透露着科技感,还有四块大显示屏十分吸睛。 “你们这还让炒股?”吴执看着那些显示屏问。 “嗯?”楚淮正在倒水,抬头看了一眼吴执正在打量自己的显示屏。 “2个内网,2个外网,有的时候几个会要同时开。”楚淮解释说。 “哦。”吴执又被这闪亮的bking装到了。 “你最好来点劲爆的。”吴执说。 楚淮把水放在茶几上,“岳南星被人举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9、博物馆 “……”吴执被自己乌鸦嘴震惊到了。 楚淮递给吴执一个档案袋,“你先看看这个吧。” 吴执打开档案袋,里面是一沓子文件,最上面是一封举报信: 本人蒙柏青,实名举报岳南星在其言论和著作中歪曲历史,抹黑显炀帝和方贤将军……损害了我国历史文化的纯洁性,也误导了广大公众对历史事实的认知……特此请求贵部门对此事进行严肃处理。 洋洋洒洒好几页,一看就是下过功夫的。 显炀帝和方贤? 吴执看到这两名都笑了,真是什么都能组cp啊。 史料记载显炀帝宋煜和方贤是年少好友,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将军之子,十分投契。后来方家没落,方贤被流放,生死未明。宋煜登基后,局势不稳,内忧外患,蛮族入侵之际,方贤毅然回国支援,只不过方贤有情,战场无情,方贤最终还是死在了战场上。方贤死后,宋煜痛心不已,改方家老宅为将军祠,供百姓朝奉。 显炀帝宋煜和方贤的情谊,千百年来,也一直为人称赞。 吴执放下举报信,“那这帽子扣得有点大吧?岳南星说什么了,就歪曲历史?还有没有学术自由了?那个举报人什么身份?也是历史专家?” “不是,算社会名流和知名企业家吧,经营着几个高档宾馆,茶庄什么的。”楚淮说,“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古籍研究会的副会长。” “古籍研究会……还管沟史?”吴执不解,他放下那些资料,靠在沙发上,这管的也太宽了吧? “狗屎?”楚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眼睛看向吴执。 “沟史,一声。”吴执强调一下。 楚淮一脸茫然地看向吴执。 “这人不是举报岳南星……”吴执又简单扫了一下举报信,“诶?不是沟子的事儿?”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钩子?”楚淮一头雾水。 “……等会等会,我捋捋我捋捋。”吴执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是他先入为主了,这根本就不是沟子的事儿,说的是岳南星不尊重史实,口若悬河,损害了显炀帝和方贤将军的名誉权,破坏民族荣誉感的事儿。 “这个蒙柏青老家就是春岚的,这次回来祭祖,直接把举报信交到了春岚市政府,顺便还捐了500万,用于重修将军祠。”楚淮说。 “卧槽。”吴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500万要干啥啊?给神像镀层金?” “说是捐给将军祠,但实际就是给春岚政府的,这个蒙柏青跟上层关系很好,领导很重视。再加上消夏文化节的物料马上要制作了,这事儿还挺棘手的。” “楚处长,根据我的了解,我觉得岳南星说的那些有道理,不是无稽之谈,更不是博眼球。赞亚历史确实是有些问题,之前也有学者提出过跟岳南星类似的说法,只不过没有证据,都不了了之了。”吴执说,“岳南星是因为现在传播方式的多样化,才让更多的人注意到了他的言论。” 楚淮点点头,“岳南星确实不像是苟爽之辈。” 吴执想到了什么,笑了出来,“对对对。” “我打算拜访一下蒙柏青,要一起吗?”楚淮问。 “好啊,定好时间通知我。” 春岚博物馆经过漫长的装修,终于再次开放,为了吸引游客,还展出了从未面世的稀有文物。 吴执约岳南星来这里逛逛,岳南星欣然同意。 春岚博物馆一二层变化不大,两人简单逛逛就去了位于博物馆三层的赞亚展区,这里是全新的区域,噱头很足,很多人过来打卡。 吴执看了博物馆的小册子,分“壮美赞亚”“文化赞亚”“永恒赞亚”三个板块。 “壮美赞亚”是一个多维感受区,一走进展厅,观众就仿佛置身于赞亚城中。面前一个十多米长的巨大沙盘,将赞亚国的“全景图”立体展示了出来。 自北向南射出一条光线,北起宣崇楼,经鲁明桥、云琅山、汾宁湖、赞亚主城、东懋湖,南至苍青山。 赞亚国的遗址被保留的很好,无论是建筑还是名字,很多赞亚时期的名字延续到了现在,例如东懋湖、云琅山,让人能够触摸到历史的遗粒。 两个人在晨钟暮鼓间,穿行于纵横交错的胡同街巷,真好似回到了那时候。 下一个展区“文化赞亚”,就是博物馆寻常的样子了,各种文物悉数登场。 岳南星兴奋异常,本就是历史老师,又主攻这段历史,开始给吴执滔滔不绝的地介绍。 吴执非常擅于当观众,各种互动、配合、提问都做的恰到好处。 “岳教授,前两天我刷到了你的视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吴执开口道。 “请讲。”岳南星心情很好。 “你提到宋煜和方贤的事儿,我看跟官修史书上记载的出入很大,能问一下来源吗?” “哪有什么来源啊,有来源那就不用研究了啊。”岳南星苦笑了一下,“你都说了是官修史书了,那肯定是按着皇帝的意思写的啊。皇帝嘛,肯定希望自己的形象光辉伟岸,流芳百世,对吧。” 吴执点点头。 “那你看呢现在,他就依着立将军祠这一件事,就流芳百世了。所有的史书都在歌颂这段情谊。” “那你是觉得史书被皇帝被篡改过?”吴执问。 岳南星坚定地点了两下头。 吴执笑了一下,“不是说‘三杀史官不改弑君’吗?史官也有史官的立场和品格,会屈服于皇帝吗?” 岳南星停顿了少许说道:“肯定也有没风骨的吧。” 吴执苦笑着点点头。 “而且方贤当年坐拥二十万河西军,听到故国有难,就回去了?要我说他应该借机踏平赞亚才对。” 吴执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我觉得也是。” 最后两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岳南星说:“谢谢你啊,吴执,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网红不好当吧。”吴执看向岳南星。 岳南星点点头,“不瞒你说,我已经很久没上过网了。”他叹了口气,“以前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现在可不敢了,什么小观点都给你翻出来做切片视频,留言、评论区也都乌烟瘴气的。” “人红才是非多嘛。”吴执拍拍岳南星的后背,“坚定你所坚定的,不用管别人怎么说。不都说历史学家有三大美德嘛:批判、怀疑和想象力,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相信你。” 岳南星停下脚步,看着吴执。 吴执走了几步,回头望向岳南星,“怎么了?” “有点感动,我怎么早没有认识你。” 吴执绽开笑容,“现在认识也不晚啊。” 两人又走了一会,两人在一处展柜前停了下来。 那里有很多人,都围着一个历经风霜、承载着无数故事与荣耀的珍贵藏品——方贤的战服。 战服整体色泽已略显黯淡,布料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每一处破损都仿佛是战场硝烟的见证。 这件战服是春岚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吴执走到前面,搭上了光滑的玻璃。 岳南星走到吴执旁边,“你知道吗,我就是从这件战服开始的质疑。” 吴执看向岳南星。 岳南星指着战服上的破损,“根据史书记载,方贤应该是在战场上受了伤,之后不治而亡。” “嗯。” 岳南星拉着吴执走到战服背面,指着后背那个洞说:“利箭穿胸。” “嗯。” 岳南星摇摇头,“你看这战服前后的破洞几乎是在同一水平线上,这说明什么?” “近距离射击。”吴执脱口而出。 “没错,吴执,我就知道你懂我意思。”岳南星兴奋异常,引来了旁边人的侧目。 岳南星压低声音,在吴执旁边继续说:“还有箭头,蛮族的武器粗苯,采用的是四翼箭头,而赞亚当时可是小巧流畅的双翼箭头。如果是蛮族的近距离射击,估计方贤胸部得霍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血洞。你看现在呢,破损处比指甲大不了多少,所以肯定不是蛮族杀的。” 吴执绽开笑容,“那你觉得是谁杀的啊?” 岳南星半捂着嘴说:“我觉得是宋煜。” 最后一个展区是“永恒赞亚”,观众可以穿上各式各样的古代服装,亲身体验古代的文化与生活。精致的服装、华丽的饰品、别致的道具,从最初的朴素村落,到后来的繁华都邑,每一处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和准备,为观众营造出一个逼真的古代环境。 “这不就是cosplay吗?”吴执说。 岳南星想了一下,“嗯,差不多吧。” 两人刚要离开,一位工作人员走到了吴执身边,“你好,先生,我是永恒赞亚的负责人,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 “这套将军服是我们根据方贤战服一比一还原的,这些天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拍照做宣传,刚才注意您半天了,觉得您身材样貌都非常适合我们的将军服,可以请您帮我们拍一组宣传照吗?” 吴执听着负责人的话微微皱眉。 “你试试呗,我也想看。”岳南星在旁边打助攻。 工作人员心领神会,“先生,你就帮帮我吧。” 或许是中了蛊,吴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竟然点头答应了。 负责人递来了将军服,吴执接过后,走进了更衣室。 精致的铠甲、英俊的面庞、威武的身姿,吴执一出来,就像是从历史画卷中走出的少年将军,惊艳了岁月,也惊艳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好多游客,对着吴执疯狂“咔嚓”。 负责人连连拍手,“我就说我的眼光肯定没问题。先生,您就是天选之人。” 吴执无奈地笑了一下,负责人叫来了化妆小姐姐开始为吴执做妆造。 化妆小姐姐拉直了吴执的卷发,为他梳一个发髻,开始惊叫连连,“这就是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吧,太帅了太帅了。” 在全程彩虹屁中,吴执做完了造型。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高高的发髻上,束了一个银色的发饰,还系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红绸。 走出博物馆的时候,吴执已经累得不行了,他发自内心给模特们点个赞,这职业真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没走两步,忽然有人追了出来,是刚才的负责人。 “先生,这是我刚才拍的,送给您作纪念。” 吴执接过照片,照片中的自己,一身银色战甲,手执长枪,仿佛玉面修罗。【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蒙柏青 楚淮坐在酒店二楼包厢里,透过玻璃,看到吴执下车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拦了一下,莫名有点滑稽。 距离有点远,楚淮看不清,脑袋上那是什么?换发型了? 只见一阵大风刮过,吴执抿住衣服,低头顶着风,佝佝偻偻地往饭店方向走来。 等了一会儿,吴执进到包厢,楚淮看到他的一瞬间,心情很复杂。 高高的古代发髻立在头顶,剑眉星目,鼻梁挺拔,真是英俊的一张脸。 可再往下看呢,裹得完全没型的黑色牛仔外套,宽松得没边的卫裤,还有一双不知是真脏还是做旧脏的运动鞋。 明明挺帅的模样,却穿不出个人样,楚淮真的有些无语。 “哎哟我的天,可吹死我了。”吴执扑棱扑棱身上的灰,一屁股坐下,“这么急,找我啥事啊?” “你这是什么造型?” 吴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别提了,刚才跟岳南星去博物馆了,临走被工作人员揪住cosplay了一下。” “cos的谁啊?”楚淮起身又给吴执续上水。 “方贤。” 楚淮从包里拿出一摞资料,推到吴执面前。 “这是什么?”吴执拿起资料。 “这是马晋联合了其他三位史学专家撰写了四篇批驳岳南星观点的长文。” 吴执无语地双下巴都出来了,他略看了下这几篇长文,都带有非常明显的政治化特征。着力抨击岳南星否定赞亚史、危害统一、误导民众等问题,强调岳南星言论有潜在的负面政治影响。其中一篇长文文风更是异常激烈,吴执好气儿数了数,这篇不到一万字的文章里,竟然有九十多个感叹号,这语言风格可太罕见了。剩下几篇长文相对要平和一些,但也都说岳南星“肆意歪曲历史”“诡辩”等等。 吴执深吸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你们刚才有聊到什么吗?”楚淮用热水烫了下餐具。 “聊了一些,哎,很难评啊,他好像还真没什么史料支撑,但歪曲应该谈不上,毕竟现在那历史也是被美化过的。”吴执说道。 “美化过的?”楚淮问。 “那肯定是啊。”吴执说,“你不觉得赞亚历史太美好了吗?” “不觉得啊。”楚淮把烫好的餐具给吴执转过去,“方贤全家死绝,哪儿美好了?” 吴执顿了一下,才把烫好的餐具拿下来,“谢谢啊。” “还有个事,蒙柏青助理联系我了,说明天上午有时间,你呢?有时间吗?”楚淮问。 吴执想了一下,“有,我跟你一起去,你把定位发我。” “行,那明天我去接你吧,8点,行吗?”楚淮提议。 “好啊。”吴执忽然觉得有点热,脱掉了外套,露出了里面的白t恤。 说白t恤都抬举了,应该是老头衫,公园晨练的老大爷穿的样式,领子很大,薄薄的,松松垮垮的那种。 “你知道我家在哪?”吴执伸筷子,夹了一口菜问道。 “知道,你……明天穿得正式点。” 吴执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领子是有点大,又看了看楚淮的着装,还是笔挺的西服装逼套装。 “多正式?也穿得像你似的?不至于吧?”吴执一脸鄙夷。 “衬衫就行。”楚淮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总之,别穿今天这身。” “好——” 饱餐一顿,吴执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包厢,一抖搂衣服,从里面甩出了一张卡片。 楚淮捡起来,是张拍立得,应该是刚才照的,就是这个发髻。 吴执穿了副铠甲,手持长枪,眉眼透露着桀骜不驯,还挺像那么回事。 鬼使神差的,楚淮把照片揣进了自己兜里。 回到家,吴执仔细阅读楚淮新给的资料,除了那4篇长文,还有一些媒体和网友的评论。 他翻看着这些纸张: “华关大学客座教授岳南星,学术背景全在国外,研究的却是华国历史……” “讲座非常不严谨,有相当多故意哗众取宠的内容。” “他的听众主要是非专业人士,尤其是女性学生。” “……” 种种恶评,非常刺眼。 第二天一早,吴执在小区门口等楚淮。 可自认已经非常正式,穿着白衬衫黑西装的吴执,见到楚淮还是呵呵了。 我们精致的楚处长,浅蓝衬衫搭配深灰色暗纹西装,还有西装马甲,还有领带,还有袖扣,口袋还有方巾…… 吴执特别想撩开楚淮的西服看一眼,里面不会还配了枪吧。 至不至于啊。 “那个……我用回去取领带吗?”打量完楚淮,吴执无语地问。 “不用。”楚淮目不斜视地启动了车,“我有一个关于蒙柏青的新想法。” 吴执神色一动,就喜欢这种有想法的,“你说。” “蒙柏青的老家不是春岚吗?且历史悠久,支脉众多,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方贤的后人或者旁支,听到一些不利于祖先的言论,就……” “不可能。”吴执直接打断了楚淮的话。 “为什么不可能?” “方贤未曾娶妻,哪儿来的后人?”吴执语速极快。 “我知道,史料上虽未记载,但是他在外十一年,十一年啊,那是多大?” “二十五。”吴执说。 楚淮又快速转头看了吴执一眼,“对,二十五,古人二十五,能没孩子?” “没有。”吴执说得非常笃定。 楚淮都被他这笃定的语气逗笑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气氛,又开始变得焦灼。 楚淮一脚刹车,停在路边,他看向吴执,“吴执,你既然答应了特别事务处的邀请,那咱们现在就是同事,是合作关系,有什么话请直说,我历史方面可能是了解的没有你多,但你不能那么武断,现在是交流想法,你上来就全盘否定是什么意思?” 吴执伸手点亮了双闪键,“你别多想,我就是针对你这个想法,不是针对你个人。” 楚淮绷着脸看了吴执一眼。 吴执斟酌了片刻,换了个柔和的语气,“是这样,咱们可以大胆猜测,但是我觉得这个这个……举报人叫啥来着?” “蒙柏青。” “对对对,这个柏青啊,是方贤后人的可能性,真的非——常非常的小,我对方贤这个人……这个……历史人物,多少还是蛮了解的,作风正,心气高,堪称吾辈楷模,大概率不会出现你说的这种私生横行的情况。”吴执拿出哄骗问题学生那一套,“这样,你这个想法非常新颖,很有巧思,但保留,咱们先想别的,好不好?” 吴执语气柔和,态度诚恳,但是楚淮就是有一种很气的感觉。 楚淮没再说什么,取消了双闪,挂挡启车。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保持着负三度的气氛,直至蒙柏青的郊区大宅。 蒙氏大宅坐落在春兰郊外云琅山脚下,青砖绿瓦,依山傍水,相当气派。步入门厅,两侧挂满了名家字画。 楚淮和吴执由管家引领,在会客厅等待蒙柏青。 等了一刻钟左右,蒙柏青才悠悠现身。 蒙柏青头发灰白,梳得整整齐齐,面容温和慈祥,身着一套精致的中式长衫,领口和袖口处,都绣有精美的图案,手上还绕了三圈佛珠,给人一种温和下又气场十足的感觉。 楚淮起身走上前去,恭敬地问好,“您好,蒙总。我们是特别事务处的楚淮,这是吴执。关于您最近举报岳南星歪曲历史的事情,我们想和您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蒙柏青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坐下,等管家倒完茶,蒙柏青开口道:“楚处长,想问什么就问吧。” 吴执看到楚淮轻触了一下录音耳机,问道:“蒙总,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岳南星歪曲历史的呢?” 蒙柏青似是在回忆,“最早我是在我们研究会,听几个朋友谈起的这个人,我就看了一下他的视频,我觉得还挺好。可是最近,我又看了一些他的视频,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这小子说的不是历史。” “那您认为的历史是?”吴执问道。 “历史是基于各种资料、文献和考古,用来还原过去的真实情况,而不是一个自以为读过几本史书,就编撰段子的跳梁小丑。” 蒙柏青虽年近六旬,但气势很足,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楚淮点点头,“您举报信里的那些,我们都看了,还有没有什么更深层的原因,让您对这件事情特别关注呢?” “守护历史的纯洁性,是每一个公民的义务,那有什么更深层的原因。”蒙柏青面露不悦,完全没正面回答,开始说套话。 楚淮看向吴执,吴执正在盯着不远处的一幅字入神,楚淮尽量不着痕迹地拿鞋尖碰碰吴执的腿。 吴执第一次被大老爷们勾腿,满脑门子问号。 楚淮疯狂眼神暗示,吴执才反应过来自己想歪了。 吴执被自己逗笑了一下,随后马上端出调查员的素养,“蒙总,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蒙柏青挽了挽袖子,露出竹叶的衬里,“请讲。” “现在关于赞亚的史书都是编年体,而非纪传体,您觉得史官在编纂的时候,会不会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扭曲事实,倒果为因呢?” 此言一出,蒙柏青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蒙柏青深深地注视了一会儿吴执,“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历史研究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和争议。岳南星虽然提出了一些假说,但他的出发点可能就是对历史的探究。而且,客观历史丰富复杂,史料就算是真的,也只能窥得其中一隅。您这样高举史料大旗的举报,是不是有些武断呢?” 蒙柏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你这是在替那个歪曲历史的人辩护吗?你知道他这样做会对学术界和历史研究造成多大的影响吗?我举报他,是因为我有确凿的证据和理由,而不是像你一样凭空猜测!” “证据不就是举报材料里那些吗?”吴执也不恼,“您还有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祖先正是赞亚史官,秉笔直书、不畏强权,是我蒙氏世代家训。我从小就读了无数遍史书,对于方贤和显炀帝的功绩铭记于心。他们在我心中是伟大而崇高的,是民族的骄傲和象征,岂是你们这些愣头小子说评判就评判,说污蔑就能污蔑的!”蒙柏青冲着门口喊道:“管家,送客。” 谈话结束的猝不及防,吴执和楚淮被蒙柏青的管家送了出去。 楚淮三十年的岁月里,第一次被人撵了出来。 快走到车的时候,吴执实在笑得不行了,咳了两声,努力压下笑意,“楚处长,说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没有等来预料中的责骂,吴执一看,楚淮先一步上车了。 微风袭来,吴执深吸一口气,云琅山的空气可真好啊。 吴执走到楚淮的车旁,轻轻敲了敲玻璃,车玻璃降下了一半,“楚处长,你先走吧,我想在这溜达溜达……” 话还没说完,楚淮就一脚油门,扬长而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云琅山 楚淮真是气得不行,在心里骂了吴执一遍又一遍,连带着鲁院长也吃了锅烙。 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没事儿挑战蒙柏青干嘛? 有病。 来之前看吴执对蒙柏青挺感兴趣,还以为吴执有什么好想法,没想到…… 居然还能被人撵了出来,跟着吴执真是能不断刷新下线。 正想着,车玻璃上落下了星星点点。 下雨了。 正午才过,天空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铅灰色,仿佛被一块厚重的幕布所遮盖。 犹豫了不过两秒,楚淮就调转了车头。 是自己没让吴执开车的,就算生气也得给吴执扔到市区,这荒郊野岭,留吴执在这淋雨实在不像话。 楚淮又回到了蒙家大宅,一路都未见吴执的影子。 旁边也没有什么岔路,就是荒山,也没见别的车。 楚淮掏出手机,拨打吴执的电话,没人接。 雨虽下得不大,但站在外面一小会儿,楚淮的整个衣服就潮湿一片。 正犹豫着,忽然,远处驶来了一辆摩托车,楚淮伸手拦住了他。 “你好,大哥,请问一下,你看没看见一个男生,跟我个子差不多高,一身西服,皮肤很白,头发卷卷的?”楚淮问。 “有啊,刚我还喊他呢,说跛子山危险,有泥石流。他说他熟,没事儿。”摩托大哥说。 “跛子山?”楚淮一头雾水,“跛子山在哪儿?” 摩托大哥指指旁边的大山,“这就是跛子山啊。” 来之前,楚淮还真查了一下,蒙家大宅坐落云琅山脚下,楚淮开口问道:“这不是云琅山吗?” “对,一样的,我们老人都管这叫跛子山。” 谢过大哥后,楚淮把车往前开了开,按着大哥的指示,上山找吴执。 走了没多远,楚淮他真看见吴执了。 步伐很快,轻车熟路,跟这荒山的坐地猴一样。 楚淮一个常年健身的人,愣是追不上吴执。 没一会儿,吴执就又消失不见了。 牛毛似得小雨早已经给楚淮浸湿,再加上出汗,衣服里面外面都湿了,楚淮难受不已。 楚淮停下脚步,不找了,那么大的人,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整个山谷都回荡着楚淮的叫喊声,吴执不可能听不见。 楚淮喘了会儿粗气,准备下山,满耳都是风声,随之而来就是牛毛雨变成了小水滴。 还没等楚淮反应,小水滴又成了大豆粒,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楚淮左右张望,赶紧跑到一棵最大最浓密的树下面躲着。 刚开始还好,逐渐,雨水顺着树叶的缝隙滑了下来。 楚淮脱下西服外套,盖在头上,刚开始还不错,树下的雨水滑落得还算温柔。 可逐渐地,冷风夹杂着雨水开始狂暴。 楚淮浑身都湿透了,看看鞋上和裤腿上崩的都是泥,他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咸吃萝卜淡操心。 吴执就是个瘟神,以后有多远躲多远。 倏地,山谷中传来一声悠扬的口哨声,楚淮眼都没抬。 树下的雨越来越大,楚淮都想着是不是站在树外能更好一些。 “楚——淮——” 楚淮猛地睁开眼睛,有人喊自己。 是吴执。 雨水磅礴,视线一片白茫,雨声混杂着树叶噼里啪啦声,楚淮一时没能分辨出声音的方向。 正找着,身后忽然探出一个冰凉的手掌,搭住了楚淮的手腕。 “跟——我——走——”吴执浑身湿透,对楚淮说道。 吴执应该是挺大声,但是楚淮根本听不清,传进他耳朵里的声音极小,他只能看着吴执张张合合的嘴唇猜测。 楚淮点点头,跟在吴执后面。 吴执没穿西服外套,衬衫正湿淋淋地贴在他的肌肤上,头发也被浇得乱七八遭的。 山路湿滑,楚淮跟着吴执七拐八拐地走了一会。 吴执停在一处山壁前面,跟楚淮说:“我踩哪儿,你踩哪儿啊。” 要不是吴执眼神认真,楚淮真的怀疑他在开玩笑。 大雨天攀岩? 吴执动作很快,楚淮稍一愣神,他已经爬上去好几步。 楚淮只能尽量跟着,好在上肢力量好,爬了没几下,就看到吴执从上面伸出来的手。 握住吴执的手,楚淮借力,上了一座高台。 看到眼前的场景,楚淮心中立刻浮现了《桃花源记》。 太奇幻了。 面前是一处山洞。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楚淮背诵着课文,观察着这处山洞,水滴形,细细窄窄的,不知道有多深,里面太黑看不清。 洞中弥漫着一种雨水混杂着泥土的味道,但比外面暖和许多。 吴执甩甩头发,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了眼楚淮。 平日里精致满分的楚处长,此时衣服湿漉漉的正往下滴着水,头发成绺趴在脑袋上。 破碎,狼狈又好笑。 “楚处长,里面暖和。”吴执招呼道。 洞里还有回声,楚淮往吴执的方向看,什么也看不见。 “这儿,你听着我声过来就行,放心走,平的。”吴执带着回声说。 楚淮摸索着走过去。 “停,就这,再走就给我踢飞了。”吴执说,“坐吧,家徒四壁,也没啥招待你的。” 楚淮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眼睛适应了一点,借着洞口微弱的光亮依稀可以看清吴执的轮廓了。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楚淮问。 “害,这我地盘,云琅山宝地,水帘洞洞天,怎么样?”吴执一贯平静的口气,说着不着四六的话。 “……” 吴执笑了一下,“等着啊,我给你表演个小法术。” 楚淮听着吴执起身,摸摸索索,拖拖拉拉,叮叮当当,“嚓嚓”几声。 过了几秒,又听到吴执笑了一声,“嘿,朋友,有打火机吗?”吴执问。 “没有。”楚淮不吸烟,所以没有带打火机的习惯。 他看不清吴执在干什么,只听见一直有“嚓嚓”声,像是火柴。 在一次漫不经心的“嚓”声中,楚淮见到了光亮,果然是火柴。 吴执赶紧把火柴扔到草席子上,草席子“嗤”地一下被点燃了,洞中大亮。 火焰迅速蔓延,吴执起身想躲,但蹲的腿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楚淮赶紧起身,架着吴执的胳膊,把他拖了回来。 “哈哈哈哈哈……” 居然还笑得出来,真是没心没肺。 笑了半天,吴执开口道:“楚处长,咱们能不能温柔点?我屁股差点蹭出火星子。” “你差点被烧死了,还温柔呢。”楚淮心有余悸。 “都告诉你小法术了,烧不死。”吴执满脸没个正形,“烧死了,正好再给你表演个涅槃重生。” “……” 吴执说完,站起来就开始脱衣服。 楚淮还没反应过来,吴执已经脱得就剩裤衩了。 吴执到洞口把脱下来的衣服拧了一下,又走了回来。 看着楚淮躲避的目光,吴执举着裤子烤火,开始笑个没完。 “笑什么?”楚淮问。 “没事。” 吴执笑了多久,楚淮就盯了他多久,刚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楚淮也不避讳了,大大方方地打量起吴执的身材。 只是洞中火苗微晃,楚淮只能看清个大概轮廓。 宽肩细腰大长腿,笑起来没有一丝赘肉晃动。平时看起来挺瘦的,没想到身体也不错,怪不得刚才登山那么快。 体脂率能有12?楚淮内心盘算。 “看够没有啊,打算塌干啊。”吴执不知什么时候不笑了,惋了楚淮一眼,“脱啊。” 别湿衣服贴身,楚淮早就难受死了,听到吴执的话,更是不再犹豫,开始展示自己体脂率8的健美体魄。 这回轮到吴执震惊了: “这就是双开门吧!” “这就是腱子肉吧!” “这就是抹了黑油就能去参加健美比赛的程度吧!” “这大腿都赶上小姑娘腰粗了。” “吃什么玩意长大的啊? “……” 吴执拼命按捺住想吹口哨的心,可是脑子里的弹幕却停不下来。 楚淮注意到了吴执说不上是什么样的目光,咳了一声,打破尴尬的气氛,“你是知道我跟着你吗?” 吴执把视线从身上转移到了楚淮的脸上,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不然呢,大哥,你像个熊瞎子一样,又喊又叫的,谁能看不见啊。” “……” 洞中37.19%的雄竞气氛,此刻已经消耗殆尽。 “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楚处长。” “嗯。” “你为什么那么大只啊?是有老毛子血统吗?”吴执真诚发问。 楚淮一脸问号,“老毛子是什么?” 得,春岚俚语小课堂又开始了。 “俄罗斯,poccnnckarФeдepaцnr。”吴执还贴心来了句俄语。 “……” 楚淮真觉得自己的母语是无语,吴执总能说出让人意想不到的话。自己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哪像外国人了? “我就是骨架大,稍微练了点肌肉就这样了。”楚淮虽然内心翻涌,但还是一板一眼地解释道。 “你眼睛和鼻子也像。”吴执说着,忽然松开抓着衣服的左手,握住楚淮的手腕。 楚淮一惊,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 吴执看着楚淮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楚处长,答应我,以后别跟踪别人了好吗?” “……” “就是说咱们这个体型,真的不适合跟踪,太明显了。”吴执口气中满是语重心长,“你一走,恨不得山都晃。” “……” 松开手,吴执拿自己的手腕和楚淮的手腕比了一下,两人的手腕能差个2厘米。 人与人的参差啊。 一力降十会,这种体量不搞竞技,真是白瞎了。 楚淮不想再听这事了,生硬地转移了个话题,他指着吴执手腕上带着的一串手串问:“你这戴的是……乌龟?” 他俩第一次见面在医院的时候,楚淮就看见了。应该是核桃,上面雕得都是乌龟壳,被包得油光锃亮的,一看吴执就没少盘。 吴执摘下来,递给楚淮,“是啊,王八盖子,怎么样,好看吧?” 洞中昏暗,楚淮也看不大清,但根据记忆,觉得雕工挺好的。 楚淮看了一会儿,把手串还给吴执,“这个有什么讲啊?” “没啥讲,希望我长命百岁。”吴执笑了一下,礼尚往来,他也要夸奖一下楚淮的小配饰,“你这无事牌也挺好看的。” 楚淮胸前挂了一个木质的无事牌,简简单单,只有一个黑绳吊了块木牌,平时在衣服里面看不见,吴执是刚刚才看见的。 “以前出过事?”吴执问。 “没有。”楚淮不知怎么又想起刚才上山的事儿,忽然有点怨气,“你都知道我跟着你,你还走那么快!” “楚处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走那么快,就是要甩掉你呢?”吴执转头看着楚淮。【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水帘洞 “……”楚淮一时语塞,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道:“那你最后是怎么良心发现的?” 吴执的笑声在山洞中回荡,“怎么?现在又上演大型情景剧《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吴执与楚淮》了?”他戏谑地把胳膊伸到楚淮面前,“来,大蛇,快咬我一口。” 借着摇曳的火光,楚淮能清楚地看到吴执胳膊上,每一根细小的汗毛。 中间怎么空了一条?楚淮仔细一看,中间没有汗毛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凸起的疤,几乎从手腕延伸到肘部。 “你这胳膊怎么弄的?”楚淮问。 吴执收回胳膊,轻描淡写地说,“耍流氓让人打的。” 无法沟通,楚淮摇摇脑袋。 洞中的草席子,马上就烧完了,吴执又“叮叮当当”鼓动了一会儿,拎着个煤油灯走了回来。 现在楚淮有点信这个洞真是吴执的地盘了。 山洞安静异常,外面的雨水声好像是离这儿很远的地方,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楚淮看向吴执,盘腿坐在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刚才为什么不上车啊?”楚淮问。 “我怕咱俩在车上打起来。”吴执笑了一下说道。 “怎么可能。” 吴执看向楚淮,“怎么不可能,我刚才眼瞅着你胸围都气大了两个罩杯。” “吴执,你到底能不能有点正经啊?” “正经能干嘛啊?你正经,你问出蒙柏青话了吗?”吴执说。 楚淮种种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那你也不用惹怒他啊。” 吴执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就是来了解情况的吗?了解到了就行呗,你还要处哥们啊?” 楚淮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你不都听见了吗,他说他是史官后代。那是什么意思啊,就是说自己品行高洁,坚持真理,还有老祖宗的背书,那反观他举报的岳南星呢?” 楚淮看着吴执。 “一个毫无根基,只会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呗。” 楚淮听着吴执的话,皱了皱眉。 “但是我不记得有姓蒙的史官啊。”吴执低声重复。 “岳南星最近联系你了吗?”楚淮问。 “我联系他了,前两天我看网上好多人黑他,我就寻思安慰几句。”吴执笑了一下,“结果他说他现在不上网,就专心做研究。” “也挺好,少了很多烦恼。”楚淮说。 吴执摇摇头,“他是躲起来了,但是事儿还在啊。我又委婉地试探他,要不先认个错?把这个难关先度过去。” 楚淮目光投过来。 “他拒绝了。”吴执说。 楚淮叹口气,“想到了。” “再看看吧,这事挺棘手。” 雨声渐小,楚淮站起来走到洞口,看天透亮了一些,没有刚才那么厚重了。 吴执都没挪地儿,懒洋洋地开口道:“再等会吧,马上就不下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雨就停了。 雨后的世界仿佛被清洗过,连带着空气都无比清新,两人套上湿漉漉的衣服,又爬了下去。 下去之后,楚淮抬头,在下面完全看不见洞口,也不知道吴执是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两人沿着山路缓缓而下,橙红的阳光斑斑驳驳射了过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窜过去,吴执看清是小松鼠后,有点遗憾,“还以为是黄皮子呢。” 楚淮看向吴执,“黄皮子是什么?” “黄鼠狼。”吴执无奈地看楚淮,“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普通话,我都知道,谁让你总说方言。” “我这就是最标准的普通话。”吴执故意说得又土又垮。 “……” 这条路好像不是上山的那条路,因为楚淮不记得上山的时候有这么大一大片白桦林。 走近一瞧,每棵树都挂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一个细皮管从树里引到塑料袋里。 楚淮还没等问,吴执已经取下了一个塑料袋,叼着管子喝了起来。 喝了几口,吴执把袋子递给楚淮,“尝尝。” 楚淮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看吴执已经喝半天了,应该没毒。 正犹豫着,就听到吴执说:“等会。” 吴执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一下子把软管一分为二。 “现在喝吧,刚才太长了,喝着费劲。”吴执收起匕首,插进裤腰里。 楚淮喝上一口,满嘴清香,有点像是透明不甜的蜂蜜水。 “这什么啊?”楚淮问。 “桦树汁,怎么样?” 楚淮点点头,“挺好喝的。” “很幸运了,楚主任,就这么几天时间有,让咱俩赶上了。”吴执的神色很得意。 走了两步,吴执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等我一会啊。” 楚淮看着吴执走回白桦林,挑挑选选、摸摸搜搜,选定了一棵白桦树。 随后,他掏出了匕首,竖切下韧,用匕尖挑了一下,绕树一圈,把整块树皮撕了下来。 那利落的刀法,熟练的动作,一看这事儿就没少干。 吴执收起匕首,卷着树皮走了回来。 “你是山里长大的吗?”楚淮问。 吴执冲楚淮伸出手,“是啊,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泰山。” 楚淮有点悟出来了,吴执就是日常性满嘴跑火车,不针对人,也不针对事儿,就是一种神经病的自然流露。 怎么应对?不用应对,压根不用理。 吴执把手缩回去,斜睨了眼楚淮,“楚淮,我发现你其实还挺一板一眼的。” 楚淮点点头。 “那你给我讲讲在学院培训那天你咋想的?前面的事儿我也理解,后面的事儿我也理解,但这俩事儿放一起,我不理解。” 说起这事儿也是怪,楚淮平时办事有礼有序,但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中了邪一样,非要跟吴执作对。 “大约两周前吧,上面指派这个案子,我刚调来春岚市没多长时间,就寻思让鲁院长帮我引荐一位历史教授,然后鲁叔就跟我推荐的你。”楚淮挠挠头发,“我其实最开始对你印象,挺不好的。” “哈哈哈,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吧。”吴执说。 楚淮也笑了出来,“好了点吧。所以说鲁叔推荐你的时候,我就迟疑了。然后我第一次看见,鲁叔那么不遗余力地推荐一个人,给你夸得是天花乱坠,他女儿我都没听他那么夸过。” 不知道是那句话触碰到了吴执的敏感神经,吴执肉眼可见地落寞了下来,“一诺快回来了吧?” 鲁一诺,鲁院长的女儿,跟楚淮算是青梅竹马,现在正在外国读博。 “快了,六月回来吧。”楚淮递给吴执桦树汁。 “真快啊,三年一下子就过去了。”吴执喝了一口,“你别转移话题,说那天的事儿。” “然后我就回去查了你的资料,看到你有很多荣誉啊,奖章啊,我也说不清楚,就觉得你是好人,一定会答应我。”楚淮说。 吴执苦笑一下,“得,又喜提好人卡一张。” 楚淮也笑了,“怎么说呢,我预设你一定会答应我,又是你同学,所以当你那么干脆拒绝我的时候,我应该是有点接受不了,我向你道歉。” “哎呀,你可别跟我来这套,都被你绑上贼船了,现在跟我扯这个。”吴执看向楚淮,“帮你们干活,有没有补助?” 楚淮愣了一下,没想到吴执会问这个,“有,我会跟上面申请的。” 吴执一脸震惊,“你这还现烙的大饼?” 楚淮笑笑没吱声。 走了一会,楚淮想起吴执那利落的刀法,“你匕首借我看看呗。” 楚淮接过匕首,仔细端详,真是漂亮。刀身修长流畅,好像一条银蛇,刀柄雕刻着精美的纹路,手感舒适,防滑又美观。匕首的护手上还镶嵌了一颗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美中不足,就是中间少了一小块。 “你这匕首中间怎么还缺个齿儿啊?”楚淮问。 吴执瞄了一眼,“有回砍沙漠铁木上了,快,别问,一想我都心疼。” “你早上就带了吗?”楚淮问。 吴执一口桦树汁差点没喷出来。 “大哥,咋想的啊?我荆轲啊?”吴执真是服了,“先说好,刺杀蒙柏青,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哈哈哈哈哈……”楚淮要被吴执笑死了,“哈哈哈……那你这匕首哪儿来的啊?” “刚才洞里拿的啊。”吴执打了个喷嚏,一幅看傻子的神情。 “哦。” 楚淮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半天,吴执凑过来,伸出两根手指,“200万,这个便宜卖你了,怎么样?” “谢谢了,你还是去讹别人吧。”楚淮赶紧把匕首还给吴执。 吴执一脸震惊,打了个喷嚏,“我去,你还嫌多啊?朋友,这品相,博物馆知道都得上亿收好吧。” “不用了,谢谢。”楚淮赶紧打住这又要跑偏的对话。 吴执上车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车里的暖风很足,身上还盖了一个毯子,带着淡淡的香味。 “醒了。”楚淮在看手机。 “嗯,你怎么不叫我啊?”吴执这浓厚的鼻音自己都不适应。 “也没什么事儿。” 感动。 吴执叠好毯子,“谢谢楚主任,那我走了。”吴执拉开车门。 “这个拿着。”楚淮举着一小兜药递给吴执。 “嗯?” “吃点吧,下山听你声音就不太对。”楚淮说。 吴执接过药,“谢啦,楚主任。” 感动+2。【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梨花 学院门前,楚淮正在低头处理手机上的工作。 一帮刚打完篮球的少年从他旁边呼啸而过,吸引了他的目光。 正看着,楚淮忽然听到一声口哨。 清脆悠扬,似是有些熟悉。 楚淮还没反应,但很快又听到了第二声,更是勾人。 他寻声望去,只见二楼窗台,吴执双臂撑着窗台,身子半探出来,头发蓬松,眉眼里都是散漫不羁的笑意。 明媚的阳光在吴执身上镀了层淡淡的金光。 哪儿像个老师,活脱脱一个顽劣少年。 看到楚淮终于看了过来,吴执露出了一整排小白牙,“嘿!干嘛呢?楚主任。” 阵阵清风夹杂着吴执的声音打着旋儿撞了过来,楚淮忽得一愣。 就这愣神的功夫,再看去,吴执已经从窗口消失不见了。 没过几秒,吴执就从楼里跑了出来。 他笑得肆意,穿着个墨绿色的大t恤,黑色短裤,简直比刚才打球的少年还要少年。 但很快,楚淮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正常少年应该没有这么多话。 “是不是找我啊?” “怎么不给我发信儿啊?” “考验心有灵犀呢?” “你们工作这么不饱和吗?” “……” 吴执像是打字机一样,大老远就开始“哒哒哒哒”地输出。 他跑到楚淮面前,气息还有点不稳,眼睛弯弯的。 楚淮咳了一声,别开视线,“你怎么跟个臭流氓似的,还吹口哨?” “不好意思了,我又给教师队伍抹黑了。”吴执不以为意,看上去心情大好,“干嘛来了?” 楚淮看了眼楼上,“你不请我上去坐坐?” 吴执竖起手掌,摆了摆,一脸得讳莫如深,“可不中,涉密办公室,不方便。” “……”楚淮又被自己的魔法击中了。 吴执哈哈一笑,揽过楚淮的肩膀,“走走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两人走在校园的小路上,阵阵春风袭来,楚淮感觉空气都有一丝微甜,“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刚才吴执正在看学生的论文,看的一阵心悸心慌不知所措。 到底为什么要受这份罪啊。 掏出手机,刚寻思放松一会儿,就刷到了条劲爆的——方贤沟史。 该来的总会来的,吴执既兴奋又忐忑地点开了帖子。 方贤流亡在外是怎么长那么高个子的?方贤为什么没有后代?方贤当年一个死里逃生的罪犯是怎么拥有那么多兵马的?…… 逻辑闭环了,这是最可怕的地方。 吴执选了一篇看了一会。 绘声绘色,火辣刺激,令人血脉喷张…… 要不是了解这段历史,吴执差点都信了。 太好了,被造黄谣再也不是女性专属了。 主打一个谁都别想好!! 吴执刚合上手机,眺望窗外,就看见楚淮一脸痴相地盯着打球回来的学生看。 当然,这些香艳野史不能跟楚淮讲,吴执笑得随意,“看见你就很高兴啊。” 走着走着,两人绕过了最外面的宿舍楼,眼前的景象让楚淮震撼不已。 只见满山的梨花盛开,宛如一场盛大的白色盛宴。 “怎么样,漂亮吧?”吴执看到楚淮的眼神。 “太漂亮了。” 楚淮来过风华大学很多次,但基本都是在教学楼里,从来都不知道这学校后山竟然有这么一大片梨园。 “这个是julian,这个是judith,这个是juliet……”吴执一边走,一边把每一棵路边的梨树介绍给楚淮。 楚淮被吴执严肃的神情逗笑了,“都是老朱家的女孩哈?” “没错。” 楚淮很佩服吴执,他在说很离谱的话的时候,他都不笑,仿佛说的就是真理。 “她叫朱什么啊?”楚淮快走几步,摸摸前面那棵梨树, “他是jack,有小鸡鸡,是男生。”吴执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楚淮一看,梨树腰线的地方有一节短短向下的树枝。 “哈哈哈哈……” 千树万树梨花开,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楚淮俯瞰遍山的梨花,更是犹如身处仙境。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在梨花上,给每一朵花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纱,山间的空气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清新又伊人。 楚淮摸摸树干,“这梨树很多年了吧?” “是啊,快70年了,建校时第一任校长亲手种的。”吴执顺手掰了一节开满花的树枝,放在鼻前嗅了嗅。 楚淮看向吴执,“这么多树,校长自己种的?” “对啊,那可是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吴执拿着树枝背过手去,自顾自讲了起来,“相传70年前,海外留学归来的进步青年白明朗,深感春岚教育水平落后,他联络各方英杰,经历重重磨难,终于创建了这所春岚人自己的综合性大学,并在后山种下了这片梨树。当时他未婚妻还在国外念书,他和未婚妻相约,梨花开放的时候,两人就成婚。” 吴执说完看向楚淮,“怎么样?浪漫吧。” “浪漫,但一听就是假的。” “哪儿假了?” “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假。”楚淮直言不讳。 “哈哈哈哈……”吴执苦笑着摇摇头,“吴老师风评被害。” 不远处有个小亭子,两人走过去,吴执坐在石凳上,收起了惬意的笑容,“说吧,岳南星又咋的了?” 楚淮苦笑一下,“你怎么知道是岳南星的事儿呢?” “不然嘞,你找我还能是啥事。”吴执反问道。 楚淮挑了下眉,“还真不是岳南星。” “那是啥事啊?”吴执还有点好奇。 “蒙柏青。”楚淮从包里拿出个红色邀请函,递给吴执。 “老来俏?”吴执一脸坏笑,“又结婚了?几婚啊?” “你能不能认真看看,这是蒙柏青宗亲会的邀请函。”楚淮说。 “吓我一跳,我还寻思他结婚给你发邀请函也太诡异了。”吴执说。 “春岚市的各大部门都收到了,你也知道他这种社会名流,好面子,希望各界都去捧场。” “那……那你啥意思啊,让我跟你一起去啊?那咱俩不得让他拿炮轰出来啊?”吴执自己都说笑了。 “哈哈哈哈哈……” 吴执看着满山的梨树,“我这两天,去史料馆查了一下,我记得没错,确实没有姓蒙的史官,我在想这个蒙柏青会不会是出名后自己给自己立的这个人设?” 楚淮摇摇头,“应该不是。”他掏出手机递给吴执,“你看看这个。” 手机上是一段岳南星的采访视频。 “蒙柏青为了这次宗亲会造势,特意找电视台去他家拍了一个短片,今天晚上就会播出。”楚淮说。 吴执点开视频,认真看了起来。 楚淮继续说:“蒙柏青家里那些东西不像是假的,应该是他老祖宗刻意留下来的,保存得都很好。” 画面正播放到他家的古祠,工作人员正在里里外外地为宗亲会忙活,蒙柏青带着主持人进入了藏书阁。 吴执眼睛都看直了,“这哪是藏书阁啊,这都赶上小型博物馆了。” “是啊,所以我说,他家里应该是有真东西。” 画面上,蒙柏青正在介绍他家的传家之宝——蒙氏家训。 镜头一闪而过,吴执却像是触了电,他拉动进度条,往前倒了一小下,随后疯狂地放大视频画面。 “怎么了?”楚淮问。 吴执慌慌张张地放下手机,去看宗亲会的邀请函。 尊敬的贵宾,您好,我代表巫氏和蒙氏宗亲会,诚挚地邀请您出席…… 巫氏,史官家族,赞亚时期的所有史料都由巫氏撰写。 拿出手机,吴执查了一下蒙氏起源:蒙氏出自巫氏,属于避难改为蒙氏。 “怪不得,怪不得……”吴执喃喃自语。 吴执感觉头脑里有个梭子,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都串了起来,他想了一会,问楚淮:“现在还能约到蒙柏青吗?” “不能。”楚淮一脸无奈,“你忘了你刚才还说拿炮哄咱俩的事儿了?” 吴执笑了一下,满眼认真,“真要约他,能不能行?” “我试试吧,但应该够呛,马上宗亲会了,他应该没空再接待咱俩了。”楚淮说。 吴执皱着眉头也在思量对策,过了一会儿吴执拿起邀请函忽然笑了一下。 “怎么了?你别瞎来啊?”楚淮怎么看吴执那笑,都不像好事,“你不能大闹宗亲会吧?” 吴执放下邀请函站了起来,“诶,说什么呢?我找蒙总可是正事儿。” “什么事儿啊?”楚淮问道。 吴执满眼春色地楚淮,慢悠悠地说道:“我要找他——处哥们。” 春风袭来,洁白的梨花如雪花般翩翩飘落,美不胜收。 吴执走出亭子,任由花瓣轻抚,“楚主任,你可真是来着了,这梨花就开这么几天,这可是限定美景。”吴执没有回头,感受着花香春风。 楚淮看着吴执的背影,呆呆地,也不知是因为刚才那句话,还是眼前的景色。 回程的时候,楚淮伸手把落在吴执头发上的花瓣拿掉。 楚淮又指了指吴执的脖子,“你这里也有。” 吴执伸手摸了摸,“花瓣吗?” 楚淮点头。 “不用摘。”吴执说。 楚淮不解地看着他。 吴执笑得肆意,“这叫‘颈’上添花。”【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校庆 不出几日,吴执如愿再次来到蒙氏大宅,走进书房时,蒙柏青正站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毛笔字。 见到有人进来,蒙柏青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完成了一幅丹青后,他放下毛笔,将作品仔细端详了一番,才缓缓看向吴执。 “蒙总。”吴执点头。 蒙柏青将桌子上的珠子重新环在腕上,走向旁边的红木沙发,示意吴执坐。 在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红木柜子边,立着的一幅明代书法家蒲闻松的书法作品。 蒙柏青看了一眼那作品,开口道:“小吴老师,这是何意啊?” “蒙总,不瞒您说,上周的盛德拍卖,我也去了,您和那位电话竞拍的先生,不断加价,看得我都惊心不已。”吴执顿了顿,“要我说,那副字画不值那个价,您最后收手是对的。” 蒙柏青轻笑了一声。 吴执站起身,恭敬地向蒙柏青鞠了一躬,“蒙总,我必须为上次的冒失言论向您道歉。我当时没有充分理解您对历史的深厚情感和您家族的传统,我的提问可能过于直接,没有考虑到您的感受。我真诚地希望您能原谅我的不当之处。” 他指了指柜子边,自己前两天托人送过来的书法作品,“这幅字是我太爷爷传给我的,一直是我的家传之宝,但我水平有限,又志不在此,就寻思来个借花献佛,一是为了赔罪,二是为了让宝物来到真正懂它人的身边。” “小吴老师谬赞啊。”蒙柏青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角, “不知小吴老师,费如此大人力物力找我,有何贵干呢?” “蒙总,我送来的字,您还喜欢吗?”吴执提到了自己这趟的敲门砖。 吴执满脸恭敬,“是这样,蒙总,我前几天正好看了春岚电视台给您做的专题采访,我对您和您的家族在历史研究和保护上的贡献感到无比敬佩。” 蒙柏青微微点头,面色柔和。 “我正在撰写一篇关于巫姓文化的论文,知道巫蒙同源,您作为蒙氏宗亲会会长,一定是巫氏文化的集大成者。我恳请您能慷慨赐教,为我解开巫氏文化中的诸多谜团,让我能更深入地领略巫氏博大精深的魅力。” 这样的态度和话题,对蒙柏青十分受用,没一会,蒙柏青就开始跟吴执讲述着巫氏的兴衰起伏和高洁先祖。 吴执听得津津有味,经常作大悟状点头,还时不时提问一两句。 聊到后来,吴执又就书法问题,请教了蒙柏青。 两人从笔画的力度谈到字形的结构,从墨色的深浅谈到纸张的质感。 夕阳的余晖洒在古朴的书房之中,吴执与蒙柏青面对面坐着,两人的笑声和交谈声愈发响亮。 “蒙总,我一直对巫少鸿很是敬仰,上次在电视上看到您的蒙氏家训,应该是出自他手吧?”吴执说。 巫少鸿,赞亚时期史官及书法家,也是方贤的好友,只不过名气逊于显炀帝宋煜,就很少被人提起这段关系。 “哦?小吴老师好眼力,蒙氏家训确实是巫少鸿的著作。” 吴执满目伤感,“可惜啊,他早早离世,不然定能留下更多瑰宝。” “是啊。”蒙柏青思忖了一会儿,“现在不行了,这样,小吴老师,过两天就是宗亲会,等宗亲会结束之后,我带你去古祠看看,巫少鸿留下的东西还真不少。” “那太好了,蒙总。” 蒙柏青留吴执留下用餐,被吴执婉拒。 刚走出蒙氏大宅,管家就追了出来,递给吴执一张请柬,“老爷说了,请您务必参加。” 吴执接过请柬看了看,满脸歉意,“多谢蒙总好意,但日子都赶一起了,这天我们学校70周年校庆,我还有节目呢,实在来不了。” 并不是推诿,五月的头等大事就是风华大学的校庆,尤其今年是70周年大庆,整个学校半个月前就沉浸在一片喜庆与欢乐的气氛中。 开幕式,走方队、文艺汇演、体育竞技应有尽有。 吴执的扔标枪是每年校庆的固定项目,今天也延续了传统,可去标枪组报道的时候,发现名单上没有自己,询问得知,由于自己年年包揽冠军,净被调剂到了弓箭组。 他不想射箭,可是自己的倒霉学生们,堵着他不让他走。 就这样,吴执半被胁迫地挂上了弓箭组号码牌。 或许是射箭比扔标枪帅气,射箭场地明显呼声更高。 吴执站在起射线上,拿着现在的改良弓箭,心情复杂。 “加油!吴老师!加油!吴老师!”学生们在旁边加油鼓劲。 吴执深吸一口气,拿起弓箭,瞄准远处的靶心。 感受到发丝的微动,他松开手指,弓弦震动,吴执的身体也随之一震,与箭矢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鸣,箭矢犹如一道流星划破空气,射向了靶子。 箭矢稳稳地扎在了靶子上。 8环。 成绩虽不算出色,但也算过得去。 吴执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和呼吸,准备再次射箭。 6环。 7环。 范儿拿的够足,但成绩……只能算凑合吧。 吴执下场后,同学们还过来安慰他。 更妙的是,过来一个营销怪才,一番洗脑过后,成功让吴执办了个弓箭俱乐部的会员。 吴执背着赠送的弓箭包,走在路上还有点为自己的智商发愁。 这老了,肯定是购买保健品大户。 正想着,吴执大老远就看到两个女生蹲在地上,走近一看不对劲,一个蹲着,一个坐在地上哭,旁边还有个楼上挂的摔碎的装饰牌。 这条平时熙熙攘攘的校园小路,此时却没什么人。 “怎么了,同学,用帮忙吗?”吴执走上前。 “同学,你能帮我把她扶到校门口吗?她被楼上掉的牌子砸到了,我一个人弄不动。”那个女生语速很快,脸上满是焦急。 吴执看了下坐在地上的女生,满脸泪痕地捂着已经肿起的右边脚踝。 “好,你等我一下,我车就在前面,我开车……” “娜娜,小心!”吴执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女生大喊。 一晃头,吴执看到又有一个装饰板掉落,春风很大,装饰板眼看着又要砸过来。 吴执心中一惊,身体比思想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一个箭步冲到受伤女生的身后,用力将她往自己这边一拉。 “砰!”装饰板带着风声,重重地砸在他的后背上。 一声闷响过后,吴执感到后背一阵剧痛,脊椎不能折了吧? 两个女生吓呆了,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吴执慢慢直起身,摸了摸后背,摸到了弓箭包,扭了两下,还能动。 他叹了口气,把弓箭包扔地上,后背疼,应该是这玩意咯的。 吴执看了眼两个女生,好在她俩没事,他忍着疼痛把受伤的女孩抱到旁边安全地方。 刚准备回去开车,又抬头看了眼剩下的几块装饰板,也都摇摇欲坠。 他捡起弓箭包,拿出里面的弓箭,拉满弓弦,对准其中的一个装饰牌。 “嗖”,箭矢带着风声射出,准确地穿过了装饰板,嵌入了墙壁。 吴执动作迅速而准确,任谁看都不会觉得是刚才射箭场上的拉胯选手。 “嗖嗖嗖”,又是3箭,每一箭都精准地击中了装饰版的正中,将它们牢牢固定在了墙上。 射完箭后,吴执的身姿挺拔马上又变成了金钩虾米样,面容扭曲得也完全没了刚才射箭时的飒爽英姿。 吴执疼得闭着眼睛运气,忽然听见一个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在这等我,我送你们去医院。” 吴执艰难地转过身,果然是楚淮。 本想点点头,可刚一动就剧痛袭来,他看着秀场男模迈着大步跑远。 没一会,楚淮开着那辆一直都锃亮如新的大g过来,本想让吴执躺在后座,可一生要强的吴执坚持龇牙咧嘴的坐在副驾驶。 安置好3人,楚淮上车,吴执问道:“我弓箭包拿了吧?” “拿了。”楚淮无语。 吴执做作又虚弱指着前面,“往城市边缘开。” “……你要是没事就下车。”楚淮服了,这人开玩笑怎么没时没晌的。 “好好好,不说了,出发吧。”吴执完全没客气。 后座的两个女生让吴执逗得笑个不停。 “同学,你好帅啊。”没受伤的女孩问道。 “是啊,我都看呆了,还以为在拍戏。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叫什么名字啊?”受伤女生附和道。 “呃……我是老师,新传学院的,叫我吴老师就行,你俩哪个学院的啊?” “我俩是音乐学院的。老师,你能教我射箭吗?太帅了。” 吴执皱眉,“啊?我……我这野路子,水平不行,现在那射箭俱乐部有专业教练,你们去那学。” 楚淮看了吴执一眼,吴执自觉心领神会。 “同学,隆重介绍一下,开车这位是我的朋友,你们叫他楚大哥就行,今天多亏了他,要不然……”吴执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楚淮又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要不然怎样?” “要不然……就得等着别的楚大哥。”吴执闭着眼睛,觉得迷糊得不行,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啥是。 后排的两个女生对“楚大哥”丝毫不关心,完全沉醉于刚才吴执射箭的巨大魅力余波中。 “老师,你刚才可太帅了,这放在古代,就是一眼沦陷吧,老师你有女朋友吗?”受伤的女生说道。 吴执现在虽然迷糊,但关键词系统在开着,该绷得弦还是得绷着,“诶?别唠这禁忌话题啊。” 楚淮看了看吴执,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啥,又从后视镜看了看两个女生,不见疼痛,全程兴奋。 “太可惜了,刚才没有拍下来。吴老师,你这传网上,一定能火。”另一个女生说道。 “哈……低调低调。”吴执迷迷糊糊的唠着。 没一会就到了医院,吴执刚要下车,被楚淮摁在座位上。 “别动,你在这儿等我。” 吴执慢悠悠睁开眼睛,说了声“好”。 好像打了个盹,再次听到楚淮声音的时候,吴执看到车旁边楚淮推了个病床。 吴执皱了皱眉,“不用吧,楚大哥。” 他没觉得自己严重到了,得横着进去的程度。 但看了眼楚淮不算晴朗的脸,吴执还是打算听话。 他从车里出来,声音有些飘忽:“你看,我还能走……”【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蹲活 在一片混沌的光芒中,庄歌缓缓睁开双眼,入目所及,是如梦似幻的烟雾缭绕之景。 刚经历完雷劫的庄歌,只觉周身轻飘飘的,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之感。 飞升成仙,这可是他无数年的梦想。如今,他终于站在了仙界的中心,心中不禁激动万分。 他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有一个牌子,画了个箭头,写着:神官报到处。 走了没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大殿。 大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每一处细节都散发着古老而神圣的气息。 庄歌走了进去,跨过门槛,看到一描金八仙桌,桌前坐着一位身着华美仙袍的神官。 看到来人,那位神官极不情愿地抬眼看了庄歌一眼,随后拿起毛笔,蘸了蘸墨。 “姓名?” “庄歌。” “籍贯?” “春岚市。” 听到这个回答,那位神官又极不情愿抬头看了庄歌一眼。 “修炼时常?” “32年。” “嘭”那位神官在纸上盖了个大印,甩给庄歌,又拍桌上一本大部头,“再往前走,就是各方宫殿,门口都有宫殿介绍,属意哪个,就把这张纸投进门口的信箱里。” 庄歌刚要接过那张纸。 那位神官把纸甩了回来,又开口,“这张纸投进去就好,不要夹带私货。”神官又点点那个大部头,“这个是天庭禁忌,请仔细阅读。” “知道了。”庄歌恭敬地接过那两样东西,看到那张纸上面的大印写着“第一天府宫。” 第一天府宫,听师傅提起过,是司命星君的宫殿,差不多算是天庭的人力资源部吧。 庄歌走出大殿,翻了翻那本大部头禁令: 一、禁止杀生。 二、禁止买卖功德。 三、禁止拉帮结派。 四、禁止赌博。 五、禁止明火做饭。 六、禁止饮用高度数白酒。 七、禁止吹口哨。 八、禁止衣冠不整。 九、禁止携带管制刀具。 十、禁止夜间燃放烟花爆竹。 十一、禁止天庭人间互市。 …… 庄歌看着这禁令,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有的事情不说的话,其实人家根本就想不到,但这一旦知道了……还让人怪好奇的。 合上大部头,以后再慢慢打听吧。 庄歌继续往前走,这里应该是天庭的办公区,一片繁忙的景象。各路神官来来往往,有的在讨论仙界大事,有的在处理各种仙务。 庄歌的目光却被宫殿门前的招聘简章所吸引,宫殿门前都有,上面写着各宫殿的名称、职责以及招收神官的条件。每个宫殿都展示着自己的优势与成绩,让人眼花缭乱。 庄歌一连走了四五个宫殿,仔细阅读着每一张简章,他发现,每张简章的最后,都有一行小字,“不收春岚生源处。” 这行字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庄歌心中的热情。 万万没想到,天庭居然也搞歧视。 庄歌把这附近几个宫殿走了个遍,无一例外,都搞地域歧视。 没办法,庄歌只能寄希望于广寒宫,都说广寒宫是春岚市的仙界办事处,可是,也没见广寒宫啊。 庄歌拉住旁边路过的一个仙友,“您好,请问一下,广寒宫怎么走?” 仙友打量了一下庄歌,“新来的吧?” 庄歌点点头。 仙友指了指很远处,笼罩在一层阴暗中的宫殿,“那就是。” “多谢。”庄歌略鞠一躬。 庄歌刚要前行,就听那位仙友开口道:“友情提示一下,广寒宫已经被封禁三十余年了,已经成为天庭禁地,广寒宫的那位宫主更是不可说。” “嗯?”庄歌整个人都呆了。 广寒宫是他们整个道观的信仰所在,更是自己修仙多年的精神支柱,会不会弄错了? “冒昧问一下,广寒宫的宫主是方贤将军吗?”庄歌问道。 那位仙友摇摇头,满脸写着“孺子不可教”就离开了。 小马过河的故事,庄歌从小就听过,别人说的不可信,一定要自己试试才知道。 庄歌向广寒宫走去。 广寒宫地处天庭边缘,庄歌越走越能体会到神官稀少,应该是出五环了。 走到近前,庄歌竟感受到一种恐怖阴森的感觉。宫殿的主体建筑依然高耸入云,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出黯淡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荣耀。 庄歌走到宫门前,看到宫门紧闭,他透过紧闭的宫殿大门向里望去,能隐隐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幽幽光芒。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庄歌还想找人询问,左右瞭望,看到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蹲着一帮人。 这场景莫名有点像春岚市装修市场前,在马路边蹲着的大白工。 庄歌正在犹豫之际,那帮人已经向他走了过来。 “哪儿来的啊?”开口的是一个身着紫色星纹仙袍的人,后面还跟了三个穿蓝色仙袍的人。 “您好,我是刚飞升的神官,来看一下广寒宫的情况。”庄歌有点紧张,咽了下口水,“请问,广寒宫现在招人吗?” 紫袍神官一把抢过庄歌手里的单子,“哟,春岚的啊,欢迎欢迎。”紫袍神官把单子折了两下放进里怀。 庄歌刚想说话,看到三位蓝袍仙友歪着脑袋看他,满脸透着霸凌之光,他努了努嘴,把话咽了下去。 紫袍神官勾勾手,示意庄歌跟上,“你的入职表我收到了,等将军回来给你分活。” 庄歌眼睛亮了一下,“是方贤将军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紫袍神官掐了两下手,“应该快了吧,金哥下去有段时间了。” 庄歌跟着四个人又走回了十字路口,看到他们又蹲了下去,自己也不好鹤立鸡群,只好也蹲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庄歌实在蹲得莫名其妙,他轻轻拍了拍旁边一个身着绿色仙袍的人,“请问,咱们在这蹲着,是干嘛呢?” “蹲活。” 庄歌一头雾水,“蹲什么活?” 绿袍神官一幅看傻子的表情,“那得看来什么活啊?” 庄歌一句“例如呢?”还没问出口,就看到走过来一个白色衣袍的女神官。 一时间,这帮蹲着的、五颜六色的神官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了女神官。 就在庄歌为那女神官担心的时候,她已经从容的点了几个人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一个神官,又点走了几个人。 这时候庄歌才弄明白,还真是“蹲活”。 各宫殿人手不足,有重要的事情会过来找临时工。而广寒宫因为被封禁,拥有众多的闲散人士,这些闲散人士如果久久没有汲取功德就会消散,久而久之,广寒宫旁边的这处十字路口,就演变成了天庭临时工劳务市场。 自己好不容易修炼上来了,可不能消散,将军还没见到呢。 下一波来招工的神官,都走到跟前了,这帮打零工的竟然没一个起身的。 庄歌觉得此事必有缘故,自己也随了大流。 招工的神官扫视了这帮人一眼,对着庄歌说:“那个穿白衣服的,新来的吧?20功德,你确定不去?” 听到有20功德,一个绿袍神官刚要站起来,被旁边紫袍神官拉住摇了摇头。 庄歌刚才打听了一下,像他这种新神官如果入职了某效益一般的宫殿,一个月的底薪也就30功德。 这么一想20功德已经很多了。 庄歌抿了下唇,缓缓站起来,“请问20功德多长时间?” “一天。” “是什么活啊?”庄歌得打听明白了。 “整理档案。” 庄歌飞升前,在道观负责的就是档案员的工作,这个活儿听起来还挺得心应手的。庄歌点点头,“好,我去。” 一路走,庄歌还能听到临时工们发出阵阵鄙夷声,不过他也没管,跟着那个神官走远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医院 吴执动动鼻子,猛吸一口气。 这个味儿,熟。 躺着没有睁眼,吴执开始回想自己是怎么来的医院。 校庆,射箭,被砸,楚淮,病床…… “哎——”吴执长叹一口气,认识不到一个月,晕了两次,楚主任该不会认为我是个弱□□。 听见门口有响动,吴执睁开眼睛,透过门上的小玻璃,一眼就看到了楚淮,刚要打招呼,吴执又看到了楚淮旁边的人,吓得赶紧把眼睛又闭上了。 “对啊,楚哥,上次我还以为你是护工呢,我还寻思哪儿找的这么正的护工啊。” 潘桃和楚淮有说有笑地进来了。 吴执听到了拉开拉链的声音。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个潘桃那个巨大的护理包。 “你这包里东西挺全啊。”楚淮说。 潘桃冷“呵”一声,“你要是摊上个这样的家属,你就明白了。” 楚淮低笑,“这次,我给他作证,真是意外。” “他的意外和自己作死五五开吧。”潘桃语气毫无波澜,“去年冬天,他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去东懋湖看人老大爷冬泳。” “大爷腿抽筋,他下去救了?”楚淮问。 “没有,大爷没事。一个在冰上遛狗的人,狗掉冰窟窿里了,然后他下去救,最后狗上来了,他差点没上来,他抽筋了。” 吴执听见楚淮好像是笑了两声,“我知道这事儿,那时候我刚调到春岚,看着这新闻了,哈哈哈,没想到就是吴执啊,哈哈哈……” “就这种离谱事儿多了去了,是不是啊,吴执?” 吴执耳朵被拧了劲儿,他睁开眼睛,“疼疼疼疼疼……” “又长本事了哈,还装睡?什么时候醒的。”面前就是潘桃那愠怒的脸。 “刚醒,刚醒,刚醒,听着抽筋醒的。”吴执揉着耳朵,满脸无语,“你腊月生的,天天动手动脚的。” “你要不是躺在床上,你寻思我不踹你啊?” “来来来,你踹死我。”吴执叫嚣道。 眼看兄妹俩又battle了起来,楚淮摇摇头,往门口走去。 “楚主任,你别走啊。”吴执可不想跟这夜叉妹妹待一起。 “我不走,我去给你叫医生。”楚淮说。 吴执现在一听楚淮的声音都觉得满满的安全感,这小伙子,太靠谱了。 楚淮离开后,吴执和潘桃谁也不服谁,两人互相瞪着,直到医生进来。 “小伙子,挺能睡啊。”楚淮带着医生走了进来。 吴执尴尬地笑了一下,“大夫,有什么事儿您直说,我能受的住。” 医生被逗笑了,“哈哈哈,骨头,神经都没事,后背肌肉受了点伤,休息几天就好了。” 吴执皱了皱眉,“那我为什么会晕倒?” “脑袋也检查了,没什么毛病,可能是装饰板砸下来冲击力过大,导致颈椎过度伸展或扭曲,伤害到颈椎神经,影响大脑的血液供应,从而造成的昏倒。按理来说两三个小时就会醒,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睡了这么久。” “没心没肺的人,睡眠质量都好。”潘桃说。 “……” 楚淮送医生出去,吴执看着潘桃,“挺晚的了,你赶紧回学校吧。” “我走了,谁照顾你啊?”潘桃问。 “楚淮啊,上次就他,可会照顾人儿了。”吴执边说边嘚瑟。 “对,潘桃,听你哥话,回去吧,我留下照顾他。”楚淮突然进门说道。 吴执一惊,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算了,一会儿再解释,先给潘桃整走再说。 “快走吧,到学校告诉我一声。” 潘桃看看吴执,又看看楚淮,“那……我走了。” 两人一起点头。 送走了这个女神仙,吴执感觉世界都清净了,他看了看楚淮,“楚主任,今天谢谢你啊,你也快回吧,我刚才是为了让潘桃走,瞎说的,我不用人照顾,我没事儿。” 楚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啊?”吴执一脸困惑,“怎么了?” “我说我留下照顾你。”楚淮说。 “我没事儿,不用人照顾。”吴执说。 “那你起来走两步。” 吴执自信一笑,使了下劲,没起来。 “……” “我刚才问医生了,观察一晚,明天没事就出院。”楚淮的语气非常坚定,透露着一种正道的光。 吴执舔舔嘴唇,“那好吧。” 一起淋过雨,一起烤过火,一起脱过衣服……哈哈哈哈,也算好朋友了,出院再好好感谢吧。 “楚主任……”吴执没说完,就被楚淮打断。 “叫我楚淮,或者楚大哥。” 吴执绽开笑容,“楚大哥,你今天咋来我们学校了呢?” “校庆嘉宾。” “对对对,都忘了这茬了。” “我看到你射箭了。”楚淮在旁边病床床尾,坐得端正。 吴执回想一下,自己射完装饰盘好像就听见楚淮声音了,他点点头。 “比赛的时候,为什么故意射不准?”楚淮问。 “啊?没有啊,我就那水平,没脱靶都万幸了。” “你射装饰板那准头,可是个个十环啊。”楚淮说。 “可能是危急时刻,激发出人的潜能了吧。” 吴执快编不下去了,“楚大哥,好渴,有水吗?” 楚淮拧开一瓶矿泉水,插上吸管,递到吴执嘴边,“你跟潘桃没有血缘关系吧?” 吴执咬着吸管问:“我俩不像?” “不像。” 吴执吐出吸管,“是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师父的孩子。” “师父?”楚淮问。 吴执“嗯”了一下,心想今天这楚淮怎么跟好奇宝宝似的。 “来来来,再给我喝口水,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舍命给你讲上一段。” 几乎把一整瓶水都喝了,吴执觉得滋润了不少,他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模仿单田芳的声音开口道:“第一回,天降祥瑞……咳咳咳,哎呀哎呀哎呀……” 吴执一下呛到了,一咳嗽带着后背的伤,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你说你是不是自己作?”楚淮满脸无语。 等到吴执不咳了,楚淮又来给他喝了口水。 吴执乖巧一笑,又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评委,再给我一次机会。” “……” 吴执正常音色开口道:“我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也没什么零花钱,中学开始,我就出来勤工俭学了,一来二去就认识我师父了。” “那你跟你师父学什么啊?” “学……写毛笔字,鉴宝啥的,我师父开了个小古董店。”吴执说。 “那你还挺励志的,条件这么艰苦,还能考上风华大学。” 吴执笑了一下,“我命好。” “那你住院,也不用给家人打个电话吗?” “不用。”吴执说。 病房里的气氛,稍微有那么一丝沉重。 沉默了一会儿,吴执开口道:“楚淮。” “嗯?” “回血了。” 看着楚淮夺门出去叫护士,吴执笑出声来。 照顾人是个功夫活,现在的年轻人,尤其像楚淮这样,一看就养尊处优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干什么。 吴执也没客气,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让买饭。 “楚淮,扶我一下呗,我想上厕所。”。 楚淮托着吴执的脖子和后背,扶起他慢慢坐起来,然后扶着他走向厕所。 一动还是很疼,吴执走得很慢,“你看我吃的那饭,再加上现在这样,像不像刚生完?” 刚才楚淮去食堂买饭,居然带回来的是小米粥和鸡蛋糕。 “像。”楚淮说。 “那你去结扎吧,我以后不想生了。” “……” 楚淮是个小正经,没事儿逗逗他,还是挺有意思的。 走进洗手间,吴执在马桶前站定,等待楚淮转过身去。 等了半天,楚淮也没走,两人面面相觑。 又过了半晌,楚淮看看吴执下面,开口道:“这也用我扶吗?” 吴执被这假正经惊到了,“不用!出去!”他几乎是低吼出来。 直到躺回床上,吴执都能感觉到楚淮努力憋笑的嘴角在抖动。 “……”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微风吹动窗帘的沙沙声。 “楚淮,岳南星那边有什么新进展吗?” “没有。” 过了一会儿,楚淮站起来,吴执以为他要拿什么资料给自己,没想到,等了一会儿楚淮拿了湿毛巾过来。 ?吴执不明所以,但是看到又高又壮的楚淮拿着湿毛巾过来的时候,莫名想到了逼供手段:黄纸呼脸。 当毛巾轻柔地擦拂在脸上时,吴执在心里默默说了句:“对不起”。 回想起上次在医院,听护士说,楚淮还帮自己清理发际间的血渍。 好人呐。 帮吴执擦完手脸,楚淮自己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的时候,看了眼吴执,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正要沉入梦乡,吴执的声音却又轻轻地响起。 “楚淮,医院的费用是你交的吗?”应该是快睡着了忽然想起,吴执半睁着眼睛,声音很轻,眨眼的速度很慢,在月光的映照下,楚淮感觉像是银蓝色的蝴蝶,忽闪忽闪的。 楚淮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会,回了个“嗯”。 “多少钱,我给你转。”吴执继续说道,他的声音更小了,仿佛怕吵醒了这宁静的夜晚。 “睡觉吧,明天再说。” 吴执没了动静,楚淮也很快进入了梦境。 他梦见自己置身于一个美丽的花园之中,周围飞舞着无数只蓝色的蝴蝶。这些蝴蝶翩翩起舞,宛如精灵般灵动,每一片翅膀都闪烁着银蓝色的光芒。他伸出手,想要捕捉住那些美丽的蝴蝶,却发现它们如同梦境般虚幻,触不可及。 楚淮忽然从梦中惊醒,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中滋长,他跑去了卫生间。 过了一会儿,楚淮回来,看到吴执一动未动,呼吸绵长而平稳。 他又看向吴执的眼睛,但很快收回了视线。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楚淮强迫自己赶紧入睡,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到处都是银蓝色的蝴蝶。【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老破小 楚淮上午去了单位,说中午回来接吴执出院,吴执待的没意思,在屋里瞎溜达。 “护士长。” 听到楚淮的声音,吴执慢慢挪到门口,看到楚淮正在跟护士长说话。 “过来给二叔取药啊?” “没有,我朋友在这住院,我来接他出院。”楚淮说。 “你二叔咋样了?” “还行,恢复挺好的。” “你最近有没有时间啊,我侄女一直都想见你呢?”护士长说。 “不好意思,护士长,我有对象了。”楚淮说。 护士长迟疑了一下,“哦,好,我懂了。” 楚淮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到吴执正在路中间,假装很忙的样子。 “诶,回来了?”吴执说。 楚淮觉得好笑,“吴执,原来怎么没发现你有听墙角这习惯啊?” “什么墙角,我复健呢。” 楚淮指指门上的玻璃,“你刚才都要钻墙里的样子,在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哈哈哈哈,是吗?”被揭露的吴执也不装了,“啥情况,你给我讲讲。” 楚淮手脚麻利地往潘桃拿过来的大包里收拾那些住院必备,吴执就像一个缓慢的跟屁虫一样跟着他。 “快穿衣服吧,吴老师,12点前必须退房。”楚淮说。 上了车,吴执还是不死心,他拿起楚淮车里的矿泉水瓶,举到楚淮面前。 楚淮看着吴执的动作,不明所以,“这是干嘛?” “这是麦克风。”吴执说,“楚主任你好,我是胡说八道电视台的主持人吴记者,请您解释一下刚才的场景,满足一下广大观众的好奇心。” “你无不无聊?” “说嘛。” 楚淮趁着红灯,非常不情愿地拍了两下矿泉水瓶,“喂?喂?” 吴执挑眉给他竖起了大拇哥。 “我二叔前段时间从房上掉下来了,两个胳膊都骨折了,也在这住了几天院。”楚淮说完,推开了矿泉水瓶。 吴执一脸难以置信,“没了?” “没了。” “哎哟我天哪,你上学时候作文是不是0分?谁要听你说这纪要啊,我要听得是恩怨纠葛。”吴执非常不满意。 楚淮无奈地摇摇头,“当时那护士长跟我二叔二婶就唠得挺好的,不知怎么就说到我单身了,护士长就非要给我介绍女朋友。” 吴执浮夸地“哦”了一下,“那你是真有对象了?还是搪塞她啊。” “你觉得呢?”楚淮注视着吴执。 “我觉得……你这么帅,肯定有对象。”吴执说。 楚淮忽然笑了,看着吴执笑个没完。 吴执被他笑得有点毛,“咋了?” “有对象,谁跑过来陪你住院啊。”楚淮边说边潇洒地单手转弯。 “也是哈。那你二叔怎么回事啊?为啥会从房上掉下来啊?” “这可说来话长了。”楚淮无奈得扯了下嘴角,“我二叔开了个小饭馆,他去房上拿大葱,下来的时候,梯子没踩稳,滑下来了,结果条件反射,两手一拄地,两臂双双骨折。” 听着都觉得疼,吴执皱皱鼻子问:“哎哟我的天,几楼啊?” “也就二楼那么高吧。”楚淮苦笑,“再高就不是胳膊骨折的问题了。” “骨折可得好好养啊。”吴执说。 楚淮第一次进吴执家的小区,上次就停在了小区门口,这次真的是大开眼界。 破旧的自行车棚子,像是黑诊所一样的食杂店,灌木丛上晒得各种花被,还有几栋像是幼儿园一样刷了黄漆的五层楼房…… 莫非是春岚市的九龙城寨? 那么破的小区,又没有电梯,楼梯又窄,走几步,楚淮就回头看吴执龟速爬楼。 吴执家住五楼,也不知道以他这腿脚,天黑之前能不能到家。 “我背你吧。”楚淮提议。 “猪八戒背媳妇啊?我不要。” “……”真他妈比喻奇才。 吴执掏出钥匙,递给楚淮,“你先上去吧,我慢慢走就行,五楼右手边那户就是,你先进屋歇会。” 楚淮本来想说不用,但看到吴执递过来的钥匙,还是接了过去。 这串钥匙很有意思,上面挂了个扣耳勺,楚淮隐约记得,小的时候,自己爷爷也有同款。 破车、破房子、破穿搭、破扣耳勺。 这人除了长得年轻,剩下所有都透着一股老人味。 回想昨晚,楚淮赶紧摇了摇头,真是单身久了,看什么都眉清目秀。 楚淮拿着钥匙上了五楼,不过没进屋,他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这个小区虽然很旧很破,但离春岚市最大的湖泊东懋湖只有一街之隔,可以说是湖景房了。 站在吴执家的走廊,可以清楚地眺望到不远处波光粼粼的东懋湖,湖面上时不时还有一些小船划过。 还挺不错的。 赏了好一会儿景儿,身残志坚的吴运动员终于登顶了。 他从楚淮手里接过钥匙,准备去开门。 楚淮在他身后还有点小期待,屋里会不会蹦出来个清朝僵尸啥的。 打开门,僵尸是没有,但满屋子乱乱糟糟封建欲孽的味儿还是让楚淮眼前,亮了又亮。 红木大桌子占据了厅里c位,红木大龙椅更不用多说,桌子上方悬了块“正大光明”的匾。 满墙的书柜,没有电视,没有沙发,但是有一个红木……大烟床? 最让楚淮吃惊的是大烟床上方的墙上挂了个“禁止吸烟”的霓虹灯。 楚淮真是词穷得给不出任何评价,没八百年精神病史都搭配不出来这风格。 吴执一屁股坐在大烟床上,疼得“吱”了一声,随后拍了拍大烟床,“快坐下歇会。” 楚淮看着吴执坐在大烟床上,后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你……要不上床躺着吧,坐这……腰不行吧?” 吴执胳膊拄着大烟床上的小桌几,“没事,冰箱里有水,还有肾宝,给我拿一瓶。” “……” 楚淮打开冰箱,拿了一瓶水,又扫视了冰箱一圈,没看见肾宝,就给吴执也拿了一瓶水。 他拧开递给吴执,又拧开自己的一饮而尽,来到吴执旁边坐下。 “好硌。”楚淮心想,“为什么好好的沙发不用,买这破玩意。” “你这家具是房东剩下来的?”楚淮尽量问得委婉。 “不是啊,我自己淘的啊。” “在哪儿淘的?” “淘宝。” “……”楚淮责怪自己,怎么这么久,还没适应。 “真挺别致的,现在年轻人一般都接受不了这种风格。”楚淮尽量含蓄一点。 “他们不懂,这是老钱风,oldmoney。”吴执拍拍自己坐的红木大烟床,隔着薄薄的、聊胜于无的寿装风格坐垫,发出“咔咔”的声儿,“红木的,金贵着呢,可以传给孙子的。” “……”楚淮看了眼吴执诡异的坐姿,“你坐这儿真没事儿吗?” 吴执像是秃顶的人,一甩头发,“没事儿,特别舒服。” 楚淮是有点坐不住了,他站起来,绕过地下堆得破书、破卷子,“为什么住这个老破小啊?” “诶?你放尊重点啊,什么叫老破小啊?这地段多好啊。离学校近,离轨交近,楼下就是公园。”吴执有些不乐意。“啥也不懂。” “……” “我跟你说,这个公园绝了,有湖泊,有树林,那小环境,啧啧啧。”吴执满脸得意。 “别人买房子都考虑地产商、物业什么的,你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还考虑公园?” “诶?老头子咋了?你歧视老年人啊?你不会老啊?”吴执音量陡然拔高。 “……”这愤怒三连给楚淮整懵了,但很快,楚淮又被窗台上的东西吸引了,他走过去,窗台上有个扎啤杯,里面插了一黄一绿,两个苍蝇拍。 楚淮拿着苍蝇拍笑了半天,太有生活了。 “你怎么不使使劲买未央馆啊?” 未央馆是春岚市的高档住宅,就在吴执这小区的旁边,可以说是一墙之隔。 吴执神色复杂地看了楚淮一眼,“未央馆当然好,户型好,设计强,价位虽然不便宜,都是对我来说,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唯一不足的就是,这个寿命啊,是个短板,按现在工资来讲,我可能活不了一千年。” “……” “少爷,人间疾苦啊。”吴执摇了摇头。 楚淮想了一下未央馆的房价,觉得是有点冒昧了。吴执爹不疼妈不爱的,依靠自己的努力,能买这么一个小房子已经很不错了。 他转身看向窗外,面前就是湖和公园,抛去小区环境和物业,剩下跟未央馆应该也不差什么。 “你是工作之后买的这里吗?” “算是吧,我上大学的时候就租的这里,后来房东着急卖房子,我就买了。”吴执抬头看看有些泛黄的墙面,“也住了将近十年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吴执想要起身去找,“嘶”了一声。 “你要干嘛?”楚淮问道。 吴执指着自己的红木大桌子,“快,大壮,我那桌子上,有本书,你帮我拿一下。” 楚淮无语地看了吴执一眼,走过去,“这么多书,哪本啊?” “有个特别老,特别黄的。”吴执说。 楚淮举起那本特别黄的,四周都飞边子的古董老书《春岚民俗宝典》,“这个?” “对对对,就是这个,送给你的。”吴执展开床几上的折扇,扇了扇,“这是春岚话四六级考试书目,你有空看看,能大大提高咱俩沟通的效率。”【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组合拳 楚淮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他边下楼边给吴执发语音,“你不好好休养,又跑哪儿去了?” 走出楼栋,就看到对面支着大远光,开进来一个车。 楚淮遮住眼睛,看着黑色豪车驶过自己的身侧。 正想着什么机关正要会来这个老破小,就看到吴执从车后座走了下来。 …… 吴执恭敬地跟豪车司机点头致意,随后一把揽过楚淮的肩膀,一脸坏笑道:“你怎么总搞这种突然袭击啊?” 楚淮一脸无语,“你这是干嘛去了?” 吴执正了正根本不存在领子的连帽卫衣,“我这不是火了嘛,有大姐包我。” 就在三天前,吴执射箭的视频被人传到了网上。 他火了。 #英勇少年箭无虚发# #射箭少年竟是大学老师# #春岚男神# …… 视频只有16秒,完整记录从吴执用身体保护女学生到几乎1秒1箭固定好装饰牌的全部过程。 热搜榜上,短视频上,朋友圈里,吴执的名字和视频被无数人热议。 一夜之间,吴执多年前见义勇为的新闻,春岚博物馆的古装宣传照,课上学生们的录像……都被扒了出来。 “春岚男神”又成了流量密码,射箭的,学他穿搭的,甚至也cos方贤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吴执本来寻思受伤,正好在家歇几天,这下可好,手机信息就没断过。 迫不得已,吴执采用了关机大法,没想到今天下午蒙柏青的司机竟然登门拜访。 楚淮甩开吴执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你能不能有点正经?” “哈哈哈哈……”吴执顺势摸摸自己的脸,“不像吗?我还以为我挺帅的。” 楚淮看了吴执一眼,没有说话。 吴执掏出钥匙开门,“干嘛来了?楚主任,看你这火力十足的也不像看望病号啊?” 今天楚淮的神态,让吴执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想了一会儿,好像被公开处刑那天,楚淮就是这模样。 明显心里装了很多事。 吴执走进屋里,把从蒙柏青那拿回来的东西,放到大书桌上,“岳南星又出事了?” 楚淮跟着吴执的脚步进屋,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了一沓纸,递给吴执。 吴执接过一看就笑了。 纸上是吴执现在网上疯传视频下面的评论,准确来说是诸多黑料,什么学术抄袭啊,跟女学生暧昧啊,高考分数造假……精彩纷呈,话题十足。 吴执往后略翻翻,大同小异,楚淮居然都一一截图了。 楚淮在旁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太可爱了,吴执边看边笑。 “你怎么笑得出来啊,吴执?”楚淮有些恼。 吴执看着他乐个没完,楚淮别过视线,去冰箱拿了瓶水。 一饮而尽后,楚淮叹了口气,走到吴执旁边,“你的那些评论,是删了发,发了删,我们部门这两天净忙活你这破事了。” “不好意思啊。”吴执努力扳住笑容,把纸放在桌几上,恭敬道歉,“给贵部门添麻烦了,你们真是为民解忧的好官。” 楚淮攥着空瓶子嘎嘎直响,“别跟我来这套。” 吴执“啧”了一声,“这咋还生气了,别删了,没事,我不在乎,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都是红眼病。” 楚淮看着吴执,深呼吸了几下,单手揉了揉两侧太阳穴,“火了之后有黑料这种事儿我见太多了,吴执,那都不是什么问题,但是追踪黑料ip,追踪到本主家的,我真是第一次见。” “……” 楚淮举着空瓶子到吴执面前,“你能给我个合理解释吗?春岚男神。” 几天前,射箭视频刚有苗头的时候,吴执的专业雷达就报警了。 根据之前千千万万的案例显示,网络名人不是那么好当的,正面有岳南星,负面有苟爽,哪个都没落得好下场。 吴执就想安安稳稳地教课,可不想卷进这乌烟瘴气的名利场。 说干就干,传播学老师,还能被传播玩了? 所以,吴执根据专业知识和经验,精心炮制了一系列自己的黑料,指望新闻反转,唤起大家的膈应,从而降下热度。 一套组合拳,吴执本来胸有成竹。 可是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按自己规划的路线走,吴执不黑,反而更红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是哪个环节的操作出了bug。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忘了特别事务局这位大神了。 吴执看着楚淮,笑得更开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 “吴执,你是不是跟自己有仇啊?为什么啊?自己造谣自己?工作不想要了?”楚淮皱眉问。 “没仇没仇,可爱自己了。”吴执是真没想到会给楚淮添这么大麻烦,“那些事都是一眼假,根本经不起推敲,稍微一查就能还我清白,哈哈哈哈……”吴执又笑了起来。 楚淮瞪他一眼,“自己抹黑自己?你图什么?” “还图什么,图别像岳南星似的呗,你看他现在多惨,眼看高楼起,眼看楼塌了。”吴执说。 楚淮像愤怒的小牛一样,瞪了吴执一眼,他站起来,走到窗边,“你要是不想新闻满天飞,你可以跟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干嘛的,可以降权,可以冷处理,可以下口径,你自己瞎折腾什么啊?真出问题怎么办啊?” “哎呀,我错了,我……我真是忘了还有你这边儿了,要是早想到会给你造成麻烦,我肯定不发,那文本和p图还费我挺大劲呢。”吴执走到楚淮身后,拍了拍他肩膀,“谢谢你了,楚主任,但……一次传播学的伟大实践又失败了,哈哈哈哈……” 楚淮回过头来,看吴执笑得跟傻子一样,摇了摇头。 吴执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你这是下班就过来了?没吃饭吧?” “不吃,气都气饱了。”楚淮说。 吴执“啧”了一声,“你怎么比蒙柏青还难搞?” “跟他有什么关系?” 吴执举起从蒙柏青那拿回来的档案袋,“你不是问我刚才干嘛去了吗?我去蒙柏青那了。” “你约到他了?”楚淮接过档案袋,有些震惊。 “害,早就约到了,这都已经是第二次亲密会晤了。”吴执一脸嘚瑟。 “你到底找他什么事儿啊?”楚淮打开档案袋,看到里面是两封古信,边缘破碎,字迹模糊。 吴执坐到大烟床上,“我对他那本家训很感兴趣,想借来瞧瞧。” 楚淮指了指那两张古信,“那这是?” “那本家训是他传家宝,他挺宝贝的,贸然说借,他够呛会同意,所以我又准备了一套组合拳。” 楚淮现在听到组合拳都有点应激了,“你又要干什么?” 吴执“啧”了一声,“你别着急啊,我不乱来。” 楚淮狐疑地看着吴执。 “我寻思从修复入手,引导他最后修复那本家训,我不就正好借来了吗。” 楚淮感觉又刷新了对吴执的认识,“你还会修复?” 吴执挑了下眉,“略懂。” 楚淮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还挺有手段的。” “手段谈不上,心机罢了。”吴执笑嘻嘻地起身,“等着啊,我去下面条。” 楚淮收好古信,走到厨房去看吴执。 吴执家的厨房很小,只有一条窄窄的过道,吴执动作很麻利,一看就是经常做饭的人。 “我以官方的名义都约不到蒙柏青,你是怎么约到的?”楚淮倚在门边问吴执。 吴执边往锅里下面条边说:“投其所好啊,你上次没看到他家那么多字画吗?” “你这家徒四壁的,哪儿来的名贵字画能送他啊?” “又瞧不起人了是吧,我墙上哪个画在盛德都能上拍。”吴执边打鸡蛋边说。 没一会儿,吴执就端过来两碗面条,简简单单的西红柿鸡蛋面,香味四溢,卖相很好。 吴执秃噜一大口面条,“哎哟,淡了。”他去冰箱取了一瓶酱回来,“来,楚主任,就酱一起吃。” 楚淮口清,没觉得面条淡,但吃了一口酱,觉得很好吃。 “楚哥,请教你个事。” “嗯。” “我现在不是火了吗,学校宣传处找我,要树我典型,你说我怎么办啊?” 楚淮挖了一点酱到自己碗里,“没有组合拳了?” “没了,麻爪了,楚哥帮帮我呗。”吴执装可怜,“我怕学校让我直播去,现在学校宣传处大姐天天跟我画大饼。” 楚淮又挖了一些酱,“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啊?” “下周一。” “我发现你挺有意思,别人都是巴不得出名,你是一个劲藏着掖着的,出名不好吗?” “不好。”吴执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楚淮,“岳南星不就是个例子吗?你说他老师当得好好的,被学生发到网上,现在闹成啥样?诶,对了,楚淮,我上次问你,你不说岳南星没事吗?但是他跟我说他被学校停课了。” 楚淮吃了口面条,狐疑地看着吴执,“你不是关机了吗?怎么联系的?” “email啊。前两天我看不了手机,闲的没事,就想起来你跟我说,他平时都是邮件跟别人联系,我就给他发了个email。”吴执一侧胳膊向后架着椅子背,笑着说:“你别说,这一来一回的email,还颇有点现代飞鸽传书的感觉。诶,楚淮,你邮箱多少,我也给你写信。” “不用,你别给我写。”楚淮冷冷地说。 “嘁。”吴执撇撇嘴,“岳南星被停课了,你知道吧这事?怎么没跟我说啊?”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自己都在医院,还能干什么?” “……” 吴执万万没想到,被楚淮给问没电了。 道理是没错,但楚淮怎么好像又生气了?这孩子怎么气性这么大?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吴执默默地继续吃面条。 等吴执吃完,楚淮开口道:“岳南星不止被停课,他相当于封杀,整个学术活动都已经被禁止参加了,借用那时候你对苟爽的话说,如果还要走这条赛道,那建议他出国。” 吴执怔愣了好久,他没想到这件事儿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老师被学术封锁,那相当于断了饭碗,研究发不出去,课题也无人问津。 一个老师最惨也就这样了吧。 等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楚淮已经起身了。 吴执猛然站起,“你要走了?” “嗯。” “等会儿。”吴执拧上那瓶辣椒酱走过去,递给楚淮,“拿回去吃吧,我看你还挺喜欢的。” “不用。” 转瞬之际,吴执已经把辣椒酱塞到了他手里,“别客气了,拿着吧。” “我几乎不在家吃饭,没有吃它的场合。”楚淮说。 “那你就放车里,饿的时候,蘸鞋底子都好吃。” “……” 19、直播 “大家好,欢迎来到我们的风华大学直播间!我是主播丁晴。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了我们学校的吴执吴老师,他不仅在传播学领域有着深厚的造诣,还因为最近的一次英勇行为,成为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吴老师,欢迎您!” 关于直播这件事,吴执是横推竖档没躲过,学校宣传处不按江湖规矩出牌,搬来救兵学校书记来游说吴执。 没办法,不看僧面看佛面,吴执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吴执身着白色衬衫,挂着大家闺秀般的笑容,“谢谢丁晴。大家好,我是吴老师,非常荣幸能在这里和大家见面。今天,我会和大家分享一些关于传播学专业的知识,还会和大家连线,解答烦忧。” 跟主播有进行一段social后,直播间终于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连线。 画面不是很清晰,还一卡一卡的,但能看出来是一个穿着高中蓝白校服的少年。 “你好,同学,请问您想咨询什么问题?”主播开口道。 “喂,老师,您好!我是双寒市的高三学生,我叫米乐。我想报考风华大学,想咨询一下法学的课程设置和就业方向。”米乐声音有些怯怯的,低着头,不太敢看摄像头。 吴执对于风华大学的各个学院和专业都如数家珍,从法学院的建院历史,师资情况,再到未来发展都对米乐做了详细的介绍。 一大串输出之后,吴执是口干舌燥,介绍完相关情况,吴执借由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看到丁晴已经和米乐唠上了。 “米乐,我听你声音中满是疲惫和焦虑,我知道高三压力大,但你也要注意休息,一定要保证睡眠。” “谢谢丁晴姐,我知道,可是……可是我睡不好。”米乐说。 “是不是压力大,神经总紧绷着,我当年也是这样。”丁晴说。 “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感受到米乐的支吾,丁晴又说,“没关系,你说,有什么问题姐姐帮你解决。” 吴执看了丁晴一眼,笑了一下。 丁晴是吴执他们学院播音主持系大三的学生,长相甜妹,还有亲和力,做主持人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丁晴姐,我……我家情况不太好,我爸去年去世了,我有个刚出生的妹妹,而且我家这边要拆迁……” 丁晴皱着眉头,听着米乐的发言。 “我根本休息不好,周围一直很吵闹,妹妹哭,还有拆迁声,我晚上根本睡不着。”米乐说。 “你家是在哪里啊?”小愤青丁晴已经拿出了自己的小本子,开始记录。 “双寒市恒德乡,丁晴姐,你能帮我反映这个情况吗?这个事儿我已经跟有关部门反映了无数次了,都石沉大海了。”米乐说。 “你放心,包我身上,你的事儿我已经记下来了,一会儿下播我就去帮你联系这件事。”丁晴说。 吴执自卫生间回来后,全程没有说话,一直听着丁晴和米乐的一来一回,眼看着他俩从教育问题、环境问题逐渐聊到了政策问题。 “米乐,你妹妹多大了?”吴执问。 “八个月。” “那你妹妹挺乖哈,连线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听见你妹妹哭。”吴执说。 “嗯,妈妈知道我要和你们连线,就把妹妹抱出去了。” 吴执点点头,“可你刚才不是说外面拆房子到处都是灰,呛得人根本没办法出屋吗?” “对,他们没出屋,就在外厅,应该是睡觉呢。”米乐说。 “哦,那今天是周三,米乐你怎么没有去上学啊?”吴执问。 “最近拆迁队频频来骚扰,我不放心妈妈和妹妹在家,就没去上学。” “这么回事啊。”吴执点点头。 丁晴拿着小本,看向吴执,“吴老师,我想先去反映一下这个问题。” 吴执微微摇头,“等一下,丁晴。”吴执看向直播手机,“这样,米乐,我来给你复盘一下,你的情况。你高三,晚上因为妹妹哭和晚间拆迁的声音,睡不着觉,对不对?” “对。” 吴执看了一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十分,咱们连线已经三十四分钟,这期间我一声妹妹哭和拆房子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所以,你表达的意思是,你妹妹只在半夜哭,拆迁队也只在半夜拆是吗?” 米乐那边没有吱声,丁晴也一脸惊诧地看着吴执。 “我也是双寒人,你没有双寒口音不说,你身上那个校服,是鲁峰中学的吧?也是我的母校。”吴执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亮给直播手机看,“鲁峰中学距离你的恒德乡,直线距离二十六公里,相当于双寒市南北大跨越了,请问你平时上学是什么交通方式?为什么不去离你家更近的第三中学?” 米乐那边还是没有声音。 “这样吧,米乐,我有点怀疑你身份,咱俩对个暗号,‘二八二五六’?” 吴执并没有等来米乐跟他对暗号,因为对方挂线了。 丁晴也马上下了播,整个直播室乱作一团。 坐在楚淮车里,吴执给他讲述着昨天直播间的经过,“你们响应的还真快,昨晚就出了春岚通报。”吴执给楚淮竖起了大拇指。 “多亏了你啊,直播战神,线索不都让你捋明白了吗?”楚淮边开车边笑,“我昨天刷到你直播的时候,还恍惚了一下,不是说誓死不直播吗,咋又妥协了呢?” 吴执叹了口气,“那宣传处李姐,看我不同意直播,开始搬救兵,拿快退休的书记压我,老头子都六十了,张一回嘴,我能不答应吗?” “然后吴老师就出手,直接捣毁了风华大学的直播间,还得是你啊,组合拳创始人。” “哈哈哈……你现在挖苦人也是有一套。”吴执瘪瘪嘴,“我也不想,谁让那米乐撞我枪口上了。” 楚淮把车拐进了一个老旧小区,“你脑袋是真快,要是没你那小姑娘就上套了。” “是啊,然后国外就会出相关报道,风华大学直播间肯定双寒市的人权问题啊,巴拉巴拉……”吴执看着这七拐八绕的道路,“不是吃饭吗?你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去个没有人权的地方。” “哈哈哈哈……那快点吧。” 楚淮在一处居民楼前的停车位停好车,带着吴执走到了一个,像是锅炉房的门前。 吴执打量着这个地方,没有牌匾,没有门脸,就光秃秃的一面墙和一个门,门上有个灯,很有上世纪70年代的风格。 推开了半掩着的锅炉房门,吴执跟着楚淮走了进去。 一进门是一个窄窄的过道,左边两扇门,右面一扇门,正对着的墙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向右的箭头。 吴执忍住强大的好奇心,想拽楚淮过来问问,确定不是带我过来玩密室逃脱的吗? 拐进右面的那扇门,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个厨房,没错,进门直接干人后厨房来了。 楚淮带着他左转上了几级台阶,终于看到了餐桌。 其中一张桌子上,一老一少两个女生正在摘豆芽。 这是饭店?吴执简直难以置信,太迷幻了。 开在这么个地儿,是怕人找着吗? “楚哥!”年轻女生看到楚淮说道。 楚淮点了下头,“二叔二婶呢?” “刚出去,应该就在附近,你着急就给二婶打电话。”女生说。 “没事,我等一会。”楚淮示意吴执坐,“我带朋友过来吃口饭,不着急。” 吴执坐下,环视了这里一圈,一张大桌,四张小桌,还有两个小包房,墙上挂着竹帘子和各种小装饰画,温馨而简陋。 两人落座,楚淮解释道:“这就是我二叔的小饭店。” 吴执一时有些语塞,“不错不错,这……是自己家房子吧?” “对,不用房租。”楚淮起身去拿了两瓶汽水,“我二叔原来就是这前楼公司的职员,后来单位买断,我二叔没要钱,就要了公司后面这一块地方,二叔炒菜,二婶烙饼,他俩就在这儿开了小店,你别看地方偏,熟人带熟人的,之前生意还不错呢,一直是春岚苍蝇馆子的霸榜小店。” “那可得好好尝尝。”吴执满眼期待。 “尝二叔手艺是不行了,他前段时间从房上掉下来了,两个胳膊都折了。” 楚淮说到这,吴执这才猛然想起,在医院的时候,楚淮说过这事。 正说着,那边手工编织的回形针门帘声响起,一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 只见中年男人的两个手臂都被厚厚的绑带缠住,悬挂在胸前,毋庸置疑,这位就是楚淮的二叔了。 楚淮起身去二叔身边,吴执则微微点头质疑。 可能外人看来吴执恬静礼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满脑袋都在盘算着“论没有胳膊怎么擦屁股”的相关想法。 看到楚淮回来,吴执赶紧晃了晃脑袋,把发散得没边的思维收回来。 “那现在炒菜的是?”吴执像是特务接头一样,压低声音跟楚淮说话。 “一个之前的学徒。”楚淮抬眼看吴执,觉得好笑,“这小店自从我二叔骨折开始,一直停业来着,医生说他这胳膊得休养一年,总停着也不是回事,就找了个人应急。” “哦。”吴执点点头。 “前两天刚重新开业,我寻思过来看一眼。”楚淮也压低声音,“跟我二叔炒的差远了,等我二叔胳膊好了,再带你过来尝尝。” “好啊。” “那现在直播停了,你也消停了吧?”楚淮问。 “没错。”吴执一下子两眼冒光,“我跟你说,还有件事,‘灯塔平台’你知道吧?” “灯塔平台”是全球首屈一指的学术交流网站,致力于搭建一座连接行业泰斗、精英学者与普通学术爱好者之间的桥梁。以其高规格的讲师阵容、前沿的课程内容、严谨的学术态度赢得了业界的广泛赞誉。 每年,“灯塔平台”都会精心策划一系列公开课,邀请国内外行业泰斗、精英学者作为主讲嘉宾,围绕当前最热门的学术议题、技术趋势、政策导向等展开深入探讨。 楚淮点点头。 “院长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灯塔平台’公开课的名额,问我想不想参加。”吴执边说边笑,“这老头也是让我鸽怕了,问我的时候,还有点小心翼翼的。” “那你参加吗?” “当然参加啊,迟疑一秒都算是对知识的不尊重,多大的荣誉啊。”吴执罕见地有了些荣誉感。 楚淮看着吴执,也觉得很开心,“挺好。” “对了,楚淮,你说到时候录制,穿什么衣服啊?我昨天直播下面穿的短裤,让院长给我一顿嘣。” “我看你不是穿的衬衫吗?”楚淮问。 “对啊,不就露上半身吗,你不也没看出来我下面穿的短裤、拖鞋吗?” “……”楚淮指了指菜,“赶紧吃。” “怎么了?” “带你买衣服去。” 20、答辩 “孩子们,放平心态,不要紧张,答辩就是个过场,我找大师给你们算过了,毕业问题不大。” “已经登机了,马上回去给你们撑腰,等我。” 吴执在自己的学生群里发完这两条信息,就关机了。 他来外地开会,本来昨晚就该回来,可是天降暴雨,愣是耽搁了一宿,吴执买了今天最早的航班就往回赶。 刚一开机,吴执的手机就“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能震了1分多钟,吴执还以为自己拿的是按摩仪。 点开微信,置顶的学生群的红色小点点显示“99+”。 吴执点开一看,一片鬼哭狼嚎: “老师,你啥时候回来啊,我被人欺负了……” “学校不想让我们毕业可以直说,不用这么羞辱我。” “吴执,他们这是打你的脸!” “我们不重要,可是他们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 “……” 吴执看着这些留言笑得不行,这帮小崽子。 “刚落地,别担心,为师会出手,一会儿就到,坚持住,我看看到底怎么个事儿。” 看了一眼表,12点了,得抓紧了。吴执上了辆出租车,司机师傅是个话唠,一边开,一边天南地北地跟吴执侃。 吴执先头还搭几句腔,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师傅啊,咱们快点呗,我赶时间。” “不行啊,小伙子,这路上有限速,超速会罚款的。” 吴执又催了几次,师傅还是不紧不慢地开。 过了一会,吴执不得已,使出杀手锏,“师傅,快点啊,我坏肚子了,一会儿要拉车上了……” 话音未落,吴执就感受到一股极致推背感,出租车以迅雷的速度到达了风华大学。 下了车吴执一路狂奔,刚进学院大门,就看到自己的几个学生蹲在雕像下面,正在翘首以盼。 看到吴执回来,有个学生差点滑跪,“老师,你得为我们做主啊!” “平身平身。”吴执气儿都没喘匀,“谁啊,哪个老师这么不长眼,敢为难我的学生。” 旁边一个女生说:“不认识,不是咱们院的老师。” “啊?”吴执没听说还找外校老师了啊。 “长得可帅了。”那女生接着说,“但人面兽心啊,我的天老爷。” “哈哈哈哈哈……”吴执真是要被他们几个笑死,他活动活动肩膀说:“莫慌,主心骨回来了,看下午老师为你们舌战群儒。” 学生簇拥着吴执进了答辩教室。 还没落座呢,吴执就笑了。 只见“人面兽心”的楚淮在一众面黄肌瘦,秃顶少毛的教师队伍中,显得尤为耀眼。 就好像是丑小鸭里的白天鹅,小糊涂仙里的赛罗,魔兽世界里的布拉德皮特。 吴执扭头问学生,“是那一身正气的大帅哥吧?” 学生眼神犀利,猛点头,“对,就是他。” 比了个“ok”的手势,吴执开口道:“知道了,去坐着吧,这是我朋友,稳了。” 吴执又收获了学生们看菩萨一样的目光。 楚淮坐在会议桌的最边上,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像一颗高岭大花一样。 吴执拽了个椅子,坐到他旁边,“你咋来了呢?” “鲁院长找我当校外评审。”楚淮说得一板一眼。 吴执做出很惊讶的表情,“哎呀,今年逼格上来了啊,校外评审都找我们事务局楚主任了。” “你有事儿说事儿,别整这么拙劣的演技。”楚淮瞥了他一眼说。 “哈哈哈哈……拙劣吗?那我换一种方式啊。”吴执收起了笑容,绷起了脸,甩了下头发,“为什么为难我学生啊?” “没有,我都不知道哪个是你学生。”楚淮摸了摸鼻子。 吴执胳膊撑着桌子,凑到楚淮面前,“到底是谁拙劣啊,大哥。”他手指指楚淮桌面上的论文,“指导教师吴执,那么大个字,你能看不见?” 楚淮没忍住,勾了下嘴角,“你上午干什么去了?” “又来查岗啊?”吴执一脸坏笑。 “……” “吴执,你回来了?”裴优走到吴执身后说道。 吴执还没等说话,裴优大嗓门就说道:“你手咋了?” 楚淮侧头一看,吴执手上缠着纱布。 “你小点声。”吴执说,“没事,摔了,划得。你快回去吧,还没找你算账呢,让你罩我学生也没罩住。” 裴优看了一眼楚淮,做了个鬼脸走开了。 “你手怎么了?”楚淮问吴执。 吴执皱眉,“小小年纪,耳朵就坏了?刚才不说了吗?摔了,划得。” “你再摔一个我看看。” “……”吴执叹了一口,“我昨天出差,正好岳南星也在,就一起吃了个饭。” “我问你手怎么整的。” “着什么急,我这不铺垫呢嘛。”吴执“啧”了一声,“我俩吃完饭,有个人一直跟着岳南星,不是你那种跟踪,就是明着跟,还照相,一点不避讳那种。” 楚淮面无表情地看着吴执。 “跟了好久,我跟他讲道理他不听,还要动手,我就重拳出击了。”吴执看了眼手上的纱布,开始拆,“其实啥事没有,报警的时候岳南星非说得包的严重一点。” 楚淮深深吐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吴执。 过了一会,吴执忽然撞了一下楚淮的腿,“一会儿有两个是我的学生,你高抬贵手呗?” 吴执笑得正大光明,没觉得有一丝不妥。 “听到没,楚主任,你都快给我学生吓哭了,稍微放放水呗?” 楚淮皱着眉,“你这算什么?” 吴执扫了一眼楚淮身后,没人朝这边看。 他左眼wink了一下,“美男计,行不行?” “少来,不吃这套。”楚淮说。 “那吃哪套?”吴执看着他,右眼又wink了一下。 楚淮嘴角不受控制地勾了一下,他拄着下巴看向吴执,“你昨天也这样?” “啊?”吴执没反应过来,“什么昨天?” “跟岳南星。”楚淮说。 “啊?他又不审我学生论文,我跟他这样干嘛?”吴执一脸坦荡,“我这个人可是很实际的。” 楚淮无奈地摇摇头。 “这是第一次,好使的话,以后倒是可以多用。”吴执一脸纯良的看向楚淮。 楚淮微抿双唇,端正了坐姿,目视前方,“不好使,以后别用了。” 下午场答辩很快就开始了,前几个不是吴执的学生,他也没朝心里去。 甚至听到人面兽心的那些问题,觉得还挺中肯的。 终于到了吴执的学生,他的这几个本科学生,论文都是他手把手改的,虽然不是优秀论文水平,但好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学生走到台前看向吴执,吴执冲她点了两下头。 答辩过程无比漫长,吴执恨不得站在台上的是自己。 看着学生手足无措地接受楚淮从内容到结构的提问,吴执真是忍不了了,用力撞了一下楚淮的腿。 楚淮瞥了一眼吴执,没再继续提问。 下一个也是吴执的学生,楚淮还是咄咄逼人。 吴执有一瞬间觉得,楚淮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撞。 撞。 撞。 楚淮一发言,吴执就撞他腿。 终于,楚淮不再提问,他转头看向吴执,“你跟我出来一下。” 出了答辩教室,吴执心情大好,哼着小曲跟楚淮一直走到室外逃生楼梯那。 “厉害啊,对我们学院门儿清啊,这么隐蔽的地方都能找到。”吴执把着栏杆,感受着丝丝微风。 楚淮绷着脸,“吴执,你刚才那是在干什么?” “护犊子。” 楚淮被这直白的话噎得不轻,“你个老师,怎么说出这话的?当你的学生,可以一路绿灯是吗?” 吴执拉着栏杆,没有看楚淮,“我就是觉得他们还行啊。” 楚淮眉头皱的更深了,“你管那叫还行?你有没有底线啊?没有研究意义,逻辑狗屁不通,创新点我十年前就看见过,你直接让他们把论文拿国外去吧,可以直接让国外学术倒退三十年……” “哈哈哈哈哈……”吴执捂着眼睛笑了起来,“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厉害呢,是淬毒了吗?”吴执说着摸了下楚淮的嘴唇,又看了看手指头。 “你别动手动脚的,跟你说正事呢。”楚淮生气的时候眼睛瞪得真像铜铃。 吴执伸了个懒腰,“这些孩子,前两年疫情在家,基本没学到啥,现在好不容易放开了,又得找工作,又得忙论文,挺不容易的。” 楚淮看着吴执,“这是理由吗?不行就是不行,你现在能护着他们,走出校园呢?谁护着他们?” 吴执轻笑一声,“走出校园,那我当然就管不了了。但现在他们在我手下,我一定不会让别人欺负他们。” 楚淮被吴执这胡搅蛮缠又理直气壮的劲儿惊呆了。 昨天是不是也这么护着岳南星来着? 楚淮越想越生气。 一片浮云遮住了暖阳,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阳光又露出来的时候,吴执态度又软了一些,“走吧,回去吧。” 吴执都推开大铁门了,回头发现楚淮还站得跟个标兵似的,他苦笑了一下,走回去,靠在楚淮身后的墙上,“知道我们学校校训是什么吗?” 楚淮没有应声。 “思无界,行有方。”吴执说。 楚淮还是没吱声。 吴执看着远处的篮球场,那有一些孩子在打篮球,“我觉得大学教育是引导,是合作,是让学生自主地迸发出兴趣,看到知识的闪光点,主动思考、积极探索。而不是拿毕业论文和答辩压着他们,我甚至觉得本科教育都应该取消毕业论文和答辩。” 楚淮皱了皱眉。 “你应该知道我们学院要大改革吧,新闻传播类的本科都取消,新闻学、广告学、传播学、编辑出版学……都取消。为什么啊?因为这些学科对综合素质的要求很高,属于交叉学科,不是基础学科,对于刚从应试阶段走出来的孩子来讲,太深了,没有实践,光学一堆理论,没用。”吴执看着楚淮雕塑一样的背影,“咱俩也认识有段时间了,我斗胆分析一下你啊。你应该家庭优渥,学习拔尖,思想独立,敢想敢做,是吧?家庭是你的大后盾,给你的自由度很高,但我的这些学生不一样,他们生在普通家庭,甚至有的还有家庭的负担,他们只想好好毕业,找个工作。” 楚淮慢慢转过身看着吴执。 “前段时间,我们学院就大四学生有个求职意向的调查问卷,你猜怎么的,毕业之后想做本专业的,不足三成,这三成里,还有一部分是把当主播靠在了本专业里。”吴执苦笑着摇摇头。 “我不是替他们辩解,我是真的觉得没必要。这样好不好,等硕士答辩和博士答辩的时候,我让院长邀请你,你到时候帮我干死他们,想毙几个毙几个,有个错别字都休想顺利毕业。”吴执转头看向楚淮,又wink了一下,“好不好啊,楚主任。” 楚淮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颤了一下。 吴执又看了一眼表,拉着楚淮的胳膊就往回走,“走走走,赶紧回去吧,一会真整得像权色交易了。” 走到答辩教室门口,吴执说:“你先进去吧。” 楚淮狐疑地看着他,“你又要干嘛?” 吴执举起两根手指,夹着并不存在的香烟,吐了口气道:“避避嫌,我抽根烟就进去。” 21、啄木鸟 吴执“灯塔平台”的公开课,今天是最后一天录制了,开始之前,工作人员还拿来一条领带,让吴执换上。 录制全程很顺利,吴执本来就不怯场,又是传播学烂熟于心的知识,吴执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透露出对专业的自信。 录制结束后,工作人员针对节目后期,正跟吴执对细节,吴执忽然看到了楚淮。 全然不复刚才节目录制的沉稳,吴执蹦着高跟楚淮挥臂问好。 楚淮走过去,嘴角是压不下的弧度,“你能不能稳重点?” “能能能。” “录得怎么样啊?有没有ng啊?”楚淮问。 吴执还没有开口,就听到工作人员说:“楚主任,吴老师特别专业,一镜到底的。” “你们认识?”吴执有些惊讶。 工作人员笑着说:“当然了,这本来就是楚主任的项目,我们都已经对接两个月了,一周前他忽然通知我们换人。对了,刚才的领带也是他让我给您的。” 哎呀呀呀,这事儿闹的,给吴执都有点整不会了。 怪不得院长跟他说这事儿的时候,有点支支吾吾的,原来是这样…… “楚主任,怎么还做好事不留名啊?”吴执得了便宜还卖乖。 楚淮走到吴执旁边说:“怕你有压力,之前就没告诉你。特别事务处年年都有这个名额,本来寻思帮你挡挡学校的直播,没想到吴老师……” “打住,学校直播间已经恢复了,你别挖苦我了。” 楚淮看着吴执身上自己选的西装和领带,非常满意,吴执打扮这么板正的时候可不多,楚淮把手机递给刚才的摄像大哥,“摄像老师,帮我俩合个影吧。” 两人站好后,吴执很自然地揽过了楚淮的肩膀。 楚淮扭头看了一下吴执近在咫尺的脸,又直视前方,“你能不能别这么江湖气,把手放下。” 吴执撇撇嘴,还是很听话地把手放了下去。 摄像大哥举着手机,“两位老师,靠近一点,笑一笑。” “咔嚓。” 楚淮接过手机,看着照片,两人身着西装的人,并肩而立,一个笑得张扬,一个笑得含蓄。 “快发我。”吴执说。 吴执看着楚淮传过来的照片,楚淮比自己高一截,“你刚才是不是踮脚了?” 楚淮斜睨了吴执一眼,无语道:“我多大的人了,还搞这种小动作。” “你肯定踮了,咱俩没差这么多。”吴执看看楚淮,又看看照片。 楚淮搂着吴执的肩膀,跟他并排,“你看,你肩膀到我咯吱窝。” 吴执都气笑了,“我擦,你咋不说我肩膀到你肚脐呢?” 楚淮挑了下眉,“那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哈哈哈,你个老渣男。” 收拾完东西,两人往外走。 “说吧,想吃什么,今天必须好好安排你一顿。”吴执说。 楚淮掏出车钥匙,“我都行,你挑吧。” 吴执站在停车场中间,看着点评网站,“等会儿啊,我挑挑。” 艰难抉择之时,吴执忽然收到一条消息,看过之后他一脸为难地看向楚淮,“如果我说改天,你不会生我气吧?” “怎么了,有急事?” “岳南星约我。”吴执挠挠头说,“他说他明天就出国了,想见我一面。” 楚淮看了眼地面,“没事儿,你去吧,改天哪天都行。” 吴执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楚淮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吃个饭,还给人家晃点了。 都快走到车了,吴执听到楚淮问:“你去哪儿啊?” 吴执看了眼手机上岳南星发的定位,“啄木鸟酒吧。” 楚淮沉默了半天,开口道:“那不好停车,我送你过去吧。” 好久没坐楚淮的车的车了,吴执还是很兴奋,一路上跟楚淮说个没完。 “你用不用回家换身衣服?”楚淮问。 吴执低头看了一眼漂白的衬衫和笔挺的西装,“不要,换衣服干啥?这可是楚主任精选,去哪儿都有面儿。” 到了地方,吴执下车后,楚淮叫住了他。 “怎么了?”吴执问。 楚淮犹豫了半天,说了句:“注意安全。” 吴执愣了一下,露出酒窝,点了点头。 走进酒吧,灯光耀眼迷幻,音乐劲爆喧嚣,吴执感觉心脏也要跟着律动跳出来了。 吴执没来过这种酒吧,刚才爽快答应,一大半是因为好奇。 要是楚淮跟他一起来就好了,他看上去很懂的的样子,刚才还问吴执啄一啄二,一看就是个玩咖。 吴执环顾四周,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有的谈笑风生,有的交头接耳。 他走过一排排卡座,寻找岳南星的身影。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吴执找到了岳南星,他闭着眼睛,仰面靠着沙发,旁边还有一个陌生人,正在看手机,两人面前的桌子堆满了空酒瓶,看来已经喝了不少。 吴执走到岳南星旁边坐下,岳南星睁开眼睛,“来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吴执,“你这是……出席活动去了?” 吴执不想在他面前提有关工作的事儿,他看着桌上的酒瓶子,“这是喝了多少啊?” 岳南星苦笑了一下,忽得踹了一下面前的矮桌,酒瓶子叮了光当地倒了一地,“就这么多。” 吴执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跟几个月前的岳南星一比,真是判若两人。上次出差去见岳南星,就觉得他状态不好,没想到这次居然都这样了。 岳南星又要了一些酒,“来,吴执。” 吴执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酒瓶,跟岳南星碰了一下,喝了一口。 音乐隆隆,吴执放下酒瓶,到岳南星耳侧大声说:“南星,就这些,喝完我送你回去。” “我不走,我就要在这,在这什么的不用想。”岳南星又举起酒瓶喝。 吴执喊不过音乐,也靠在沙发上,看台上帅哥跳舞。 哪儿找的这些小男生,又白又瘦,跟小姑娘似的。 过了一会,音乐终于安静了下来,可能是中场休息吧,吴执寻思抓紧时间。 “南星,确定要出国了吗?”吴执问。 岳南星迷离地看向吴执,指了指旁边的陌生人,“这位是liam,我们学校的客座教授,两年前上过‘灯塔平台’。” 岳南星这么一说,吴执才看出来那人是个外国面孔。 “liam帮我联系了斯宾法大学,那边对我的课题也很感兴趣,这段时间,我们聊得挺好的,明天的飞机,我要去那边看看。” “南星,上次我和你说了,事情还没有定论,现在贸然出国的话,我觉得不是个好选择。”吴执说。 “那怎么办啊?我还在这干什么?我什么也不能干。” 吴执看着岳南星,不知道该怎么劝,一个老师,肯定是有倾诉欲的,现在却被人捂住了嘴巴。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在追求真相,可是我却被人诬陷、被人举报!他们才是歪曲历史的人!” 岳南星忽然暴起,引来邻桌纷纷侧目。 吴执赶紧拉住岳南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对对对,他们什么都不懂,我相信你,我站在你这边。” 岳南星看着吴执,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吴执一愣,随后又轻轻地拍了两下岳南星的后背。 感受着岳南星混杂着浓厚酒气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颈间,吴执有点不舒服。 突然,吴执感觉自己的脖子有种湿热的感觉,他一下子推开了岳南星。 liam抬眼看了过来,表情意味不明,随后继续低头看手机。 吴执看着岳南星倒在沙发上,一直没起来,忽然有点后悔。 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跟一酒鬼认什么真。 吴执站起来,向岳南星伸出手,想把他拉起来。 岳南星打掉吴执伸过来的手,拿手背捂着眼睛说道: “吴执,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你是我在这唯一的念想了,没有你,我早走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啊?” ??? 吴执低头看着岳南星,一脸懵逼。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算了算了,跟酒鬼掰扯不明白。 岳南星忽然拉住了吴执的手,“吴执,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 卧槽,吴执头皮都麻了。 岳南星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又把吴执拽回到沙发上。 吴执警惕地看着他。 岳南星喝了口酒,开口道:“你第一次来讲座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还问了很多有趣的问题。后来又见到你了,你替我反击了那个人,我当时想,被人维护的感觉可真好。讲座完事约你,你知道我得知你不是学生时的那种喜悦吗?背德感一下消失了,我们是平等的,不用有顾忌,后来你跟我说咱俩是同校同学,我真是后悔,怎么高中的时候没早注意到你。” 吴执心中一万只草泥马跑过,想要抽回手,可是岳南星死死攥着。 “我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太完美了。之后咱们一起去了博物馆,看了赞亚展,我特别后悔那天没能和你一起吃饭,特别后悔。还有在上次,你为我打那个偷拍的人,那个感觉,太奇妙了,吴执,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吧?”岳南星睁着通红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吴执。 “我感觉我手疼,你放开。”吴执皱眉道。 岳南星长长地叹了一口,“我马上要出国了,你又一直躲着我,我本来都放弃了,可你今天又偏偏来找我。” 吴执真的无语了,岳南星怎么不去写啊,内心戏也太多了,谁躲你了,我纯忙。 “松开。”吴执说。 岳南星终于松开了吴执的手。 吴执喝了一口酒,看到舞台上又上来了几个奇装异服的小男生,吴执的木鱼脑袋才恍然大悟。 这他妈是gay吧。 我说女的咋这么少呢,一堆小男生穿得跟小兔似的,刚开始还以为cospy。 楚淮,他妈的,他肯定知道,这个坏逼,欲言又止的,还嘱咐我“注意安全”。 想起楚淮,吴执真是一股邪火。 岳南星看着吴执说不上呆滞还是无奈的表情,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勉强裂了下嘴角,“别担心,吴老师,我马上就出国了。” 吴执实在是耐心售罄,“岳南星,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岳南星看着吴执,“能去你家吗?” 吴执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去我家个狗der。” 22-30 第22章 楚娥冤 吴执起身, 打算去给岳南星买单,然后走人。 路过隔壁卡位的时候,忽然被人打了两下响指叫住,“我刚才点了两打啤酒, 还没上, 帮我催下。” 吴执低头看了看笔挺衬衫的自己,又看了眼远处的服务生。 真好, 撞衫了。 吴执走到吧台, 指着岳南星坐的位置,“那桌买单。” “你好,先生, 已经结完了,我们是扫码下单的。”服务生说道。 “……好好好。”吴执觉得这个地方跟自己八字不合。 “第一次来吧。”吴执右侧传来个声音, 转头看过去,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人正在看着自己。 “以后别穿这么正式来酒吧, 一般穿成你这样的,都是工作人员。” 吴执干笑了一声, “好的,知道了。” “不是弯的吧?”中年衬衫男看着吴执的眼睛说。 吴执感觉自己鼻子都要冒火了, “不是。” “那走吧, 直男别总往这地方来。” “……” 吴执走了几步, 又回过头,“大哥,你也是工作人员吧?” 大哥低头看了眼自己, “怎么看出来的?” “花衬衫也是衬衫啊。”吴执说。 大哥笑了一下,点点头,“是工作人员, 有什么指示?”大哥略微向前,想听听吴执要说什么。 “大哥,加个微信吧,你帮我照看着点我朋友那桌呗?” 大哥直起身子看着吴执。 “他完事要是叫代驾什么的,你帮我安排一下,我给你钱。” 大哥想了一会,“我估计他不会叫代驾,应该会直接开房,你也出钱吗?” “……”这都什么烂糟的。 吴执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回头一看,竟然是楚淮。 “你怎么来了?”吴执问。 楚淮扫了花衬衫大哥一眼,“看你这么长时间没出来,怕你出事儿。” 吴执看到楚淮像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样,“走走走,马上走。” 工作人员大哥亮出手机二维码,“还加吗?” 吴执犹豫了一下,“加。” 两人一路上像开了静音一样,谁都没有说话。 到吴执家小区门口的时候,吴执开口道:“你吃饭了吗?” “没有。” 没有大餐,没有盛宴,吴执领楚淮去了马路边的小摊烧烤。 两人面面相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看着吴执紧绷的脸色,楚淮心里也很生气。 他本来都开走了,又开了回来,在车里坐了1个多小时,还是不放心,寻思进来看一眼吴执。 没走几步,就看见吴执在吧台前面跟一老Gay交头接耳。 他没想到吴执居然还会加那人微信。 楚淮越想越生气,他想敲开吴执的大脑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吴执去点了些串和啤酒,坐回小马扎上,开口问:“你猜猜今天岳南星跟我说了什么?” 楚淮脸色不善,低头看着桌子,“不知道。” 吴执嗤笑一声,“那可老精彩了,我给你讲讲。”他喝了一口啤酒,“咣当”一下放在桌上,“他搂我,舔我,还跟我表白,你他妈为什么不告诉那是Gay吧,岳南星是Gay啊?”吴执瞪着楚淮。 楚淮也惊了,看向吴执。 吴执皱着眉,舒了一口气,“楚淮,我就是没想明白,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你有岳南星那么多资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那酒吧很有名,我刚来春岚半年都知道,谁想你居然不知道。”楚淮闷头喝了一口啤酒,声音闷闷的。 吴执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点点头,“合着怪我见识少。” 其实最让吴执生气的就是楚淮的欲言又止,但凡他说一句,自己都能有点准备,都不至于这么被动。 锯嘴葫芦。 吴执想着想着,忽然又想到了一件很关键的事儿,“楚淮,你也是gay?” “我不是。”楚淮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我我……我只是知道那,没去过。” 吴执深深吐出一口气,闭了会儿眼睛。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看着楚淮,情绪平复了不少,“楚淮,我希望你有话直说,我没你想的那么见多识广,很多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Gay吧,我不知道那不好停车,我不知道去酒吧不能穿正装,我也不知道酒吧是先买单的,我闹了很多笑话。” 楚淮感觉空气中都带着刺儿,浑身不舒服,他不敢看吴执,只能闷头喝酒。 肉串上来了,吴执折腾了一大天,早就饿死了,他自顾自地吃着串,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楚淮,你什么时候知道岳南星是gay的?” “很早之前就知道。” 吴执放下肉串,犹豫着看向楚淮,“你让我接触岳南星……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回想论文答辩那天,楚淮还问,你昨天跟岳南星也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 楚淮没听懂,迷茫地看着吴执。 吴执皱眉回忆跟楚淮接触的点点滴滴,“当时让我接触岳南星时候,怎么说的?传播学和历史方面的背景?全面和深入的视角?你他妈原来打的就是这主意!” “什么主意,你说什么呢?”楚淮完全没听明白。 “找我。”吴执拍着自己的胸脯,一时有点词穷,想不出合适的词汇。 楚淮忽然反应过来吴执的意思,差点跳起来,“你说什么呢?” 吴执就那么看着楚淮。 楚淮瞪着眼睛解释,“找你一起调查是因为你业务能力强,心地善良,和岳南星是同学,怎么让你说的跟□□一样。” “哎咕,这个词还真他妈挺贴切啊,楚淮,□□。”吴执举起大拇指,把一侧脖子冲着楚淮,“快看看,是不是都他妈有印。” 其实什么都没有,但楚淮愣是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草莓印。 “刚才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我就好像是被自己老公瞒着,被卖到窑子的妇女,但现在一看,根本不是,你根本没拿我当媳妇。” 楚淮现在脑子已经有点转不动了。 他被恶心到了,也被吴执的比喻气死了。 吴执回想着跟楚淮发生的种种,感到一阵郁闷和无力。 他以为楚淮是关心他,在山上悄悄跟着他,在病房照顾他,帮他删黑帖,还把宝贵名额让给他…… 他以为和楚淮之间已经是好朋友了,但现在却发现自己想多了。 自己只是一颗棋子,一颗美艳绝伦的□□棋子。 一阵劲风,把路边的易拉罐吹到吴执脚边。 吴执踢走易拉罐,看了眼自己锃亮的皮鞋,又顺势看到自己的西裤,衬衫,领带。 真漂亮啊,楚淮的眼光可真好。 吴执长舒一口气,算了,大老爷们,亲一口就亲一口,也没亏什么,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仰头把啤酒干了,放下酒瓶,他用食指蹭着酒瓶嘴,“楚主任,你慢慢吃吧,我先回去了。” 回到了空荡荡的家,吴执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想放空,但今天发生的各种事情却噼里啪啦地往眼前蹦。 浓墨重彩的一天,人生的起起落落,岁月的奔腾大河…… “哐哐哐!”有人敲门。 吴执一股火,“有病啊,这么晚了谁啊!” 猛地拽开门,发现是楚淮。 楚淮西服搭在胳膊上,领带松松垮垮往下拽了一节,胸口剧烈的起伏,吴执感觉衬衫马上都要爆开了。 看这架势,想打仗? 吴执活动活动肩膀,“你干嘛?” 楚淮满脸通红,喘着粗气,瞪着吴执,“你凭什么冤枉我?” “嗯?” “我认认真真查案子,真真心心交朋友,你凭什么冤枉我?” “呃。” “你有什么证据,你就这么说我?” “……” “打电话就能说的破事,我为什么去学校找你?破校庆,你以为我是看走方队去了啊?还跟你上那个破山,住的那个破医院,给你删的那些破帖子,我闲的啊?”楚淮越说越激动,眼睛也通红。 “……”吴执知道自己不应该笑,但听楚淮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破,实在没忍住,“哈哈哈……” 楚淮像一个委屈的大狗狗,在吴执家门口诉说着自己的冤屈。 正值六月,如果再下点雪就更应景了。 刚才路边摊,吴执就是话赶话,思维太发散了。他最开始就是生气楚淮没告诉他Gay吧的事,没想到后来思路越来越开阔,跑脱轨了。 他知道楚淮为他做的那些,他很感动,也很珍惜这个朋友。 看着门口嘤嘤泣血的楚淮,吴执只有两个字:后悔。 但该说不说,还是搞笑,太搞笑了。 吴执咳了咳,“那个,你进来说,别在门口,一会儿邻居该找了。”吴执抿着嘴,退后了一步,想让楚淮进屋。 看到吴执还笑,楚淮更生气了,他一把抓住吴执的手,“你跟我道歉。” 吴执刚要说你怎么跟潘桃似的,就听见楚淮说了更离谱的话: “你跟我说100遍对不起。” “哈哈哈哈哈……”吴执笑得都蹲地上了,这哪儿来的幼稚熊瞎子啊。 吴执蹲在地上笑,被楚淮拉着一只手。 “松手。”吴执说完感觉今天这两字重复率怎么这么高。 楚淮攥得更紧了,“不松。” 吴执抬头看着楚淮,“松手。” 楚淮不动,“不松。” 吴执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好说好商量,“我这手刚才岳南星也抓来着。” 楚淮微微松了一下,但听到后面马上又攥得更紧了。 吴执看着楚淮,忽然想起了公开处刑那次在停车场,楚淮不依不饶,摁他车门的样子。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吴执边笑边说。 楚淮愣了,没想到一拳打棉花上了,本来都做好准备大战三百回合了,结果就这? “你……你不真诚。”楚淮憋了半天说道。 “……”吴执手要被捏碎了,他尽量和风细雨,“我错了,我冤枉你赤裸裸的真心了,能把手松开了不?” 楚淮看着吴执,慢慢松开了手。 “进屋说吧。”吴执活动活动手。 楚淮摇摇头,还一幅委屈吧啦的样子,“那你不生气了吧?” 吴执无语地点了两下头,“我道歉,我还得不生气了,多离谱你说。” 楚淮大眼睛又瞪了起来。 吴执赶紧求饶,“不气不气,一点儿都不气。” “那我走了。”楚淮说。 “你进来洗洗手呗?” “不用。” “真的脏,毕竟我刚从窑子出来。” “哎呀,你别说了。”楚淮又肉眼可见地暴躁了起来。 “哈哈哈哈……”吴执觉得逗楚淮真是太有意思了,“你等会。” 吴执进屋拿了一张湿巾,递给楚淮。 “行了,今天的事儿到此结束。我不生气了,你也别楚娥冤了,但是,以后,咱们有什么事儿直说,好不好?”吴执坦然地看着楚淮。 “好。”楚淮情绪还是不怎么高。 “回家吧,路上慢点。”吴执跟楚淮挥挥手,“诶?不对啊,你别开车,我给你叫个代驾。” 楚淮叹了口气,“不用了,我打车走。” “也行。” 楚淮走到一楼半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吴执的微信,他以为吴执还有什么事,赶紧点开。 吴执:“看我朋友圈。” 楚淮点开吴执的朋友圈,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两个穿着正装的人并肩而立,笑容灿烂。 配文是: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楚淮高兴,笑着笑着,一脚踩空,“咕咚”一下坐在了台阶上。 他索性也不起了,就坐那给吴执发信:“你不怕别人误会啊?” 吴执:“误会啥啊?仅你可见。” 第23章 广寒宫 庄歌在第一天府宫的档案室里, 忙碌了不知道多少天。 整理和归档堆积如山的卷宗,让他恍惚,自己究竟飞没飞升?怎么好像还是人间牛马呢? 不过好在,一切工作都不是白干, 这些卷宗记录了天庭中神官的基本信息、修炼过程、职责功绩以及供奉情况, 这让他这个天庭新人快速了解了如今的天庭架构。 如今的天庭已经与他曾经在春岚市道观中听闻的神话传说大不相同。曾经那些赫赫有名的神仙,如夸父、女娲、后羿、精卫等, 由于人间供奉的减少, 早已消散踪迹。 如今的天庭,以供奉的多少来决定神官的地位和话语权。信众越多,神官的权力就越大, 地位也就越高。 天庭隔段时间还会统计各大神官的供奉情况,形成排行榜。 一方面, 激励优秀神官更上一层楼;另一方面, 也为普通神官树立一个追逐的目标, 激励他们朝目标努力。?? 庄歌本以为方贤将军在人间信众极广,在天庭至少也应该是个中高档的存在。然而, 他翻遍了几百年来的各大榜单,却连方贤的名字的影儿都没有找到。 人外有人, 仙外有仙啊。 没想到天庭的竞争比他想象中还要激烈, 得好好努力了。 来天庭也有几个月了, 庄歌逐渐也发现了乐趣。 和人间一样,这里也有丰富多彩的娱乐生活,放电影、打牌九、知识大奖赛…… 不过, 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一评书摊子。 这评书摊子说来也稀奇,就在广寒宫里,得从广寒宫后门的一处歪脖树上翻进来。 庄歌是被第一天府宫的一个小仙娥带进来的, 随着广寒宫,庄歌是心潮澎湃,瞠目结舌。 从外面望去,广寒宫整个灰蒙蒙的,显得有些破败,可是走到里面,才知道这里一直有被人维护,洁净无瑕。 庄歌步入主殿,只见广寒宫的主殿殿顶之上,绘有九天星河,璀璨夺目,仿佛将整个宇宙都纳入其中。 而在大殿的正中央,高悬着一颗明珠,圆润璀璨,散发着宛如初冬薄雾的清冷光芒。 这正是自己第一天在广寒宫门外见到的那个光源。 “漂亮吧?”小仙娥看庄歌眼睛都看直了。 庄歌点点头。 “这可是广寒宫的镇殿之宝,相传是几百年前神祖奖励方贤将军的旷世珍宝。” 庄歌差点留下羡慕的口水,心想自己要是能得到这个宝贝,那真是什么都值了。 大殿上已经有了不少神官落座,没一会儿,就走上前一位相貌堂堂的青衣神仙。 “这是谁啊?”庄歌问。 “这是敏都大人,也是主讲人。”小仙娥介绍说。 庄歌点点头,看向这位敏大人。 这位敏大人身材修长,眉目如画,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他的头发如墨般漆黑,用一根青玉簪子轻轻挽起,几缕发丝随风轻拂,更添几分飘逸。一袭青色长袍,衣摆随风轻扬,袍上绣着淡淡的云纹,与他的气质相得益彰。 他手持折扇,风度翩翩地站在明珠之下,微笑着看着这些小神官们,“今天想听什么?” “今日可否讲述那东海龙宫的奇遇?”一位小神官提议道。 “讲讲那蟠桃园的趣事吧。”另一位小神官抢着说。 小神官们你一言我一语,提出了各种建议,但敏大人只是微笑着摇头,似乎这些故事都太过无趣。 庄歌也这么觉得。 等了半天无人给出好建议,庄歌缓缓举起了手。 敏都朝庄歌扬了下头,示意他说。 “敏大人,我是新来的,现在在第一天宫府打零工,我想追随方贤将军,可是一直没见他的档案,您能讲讲他的故事吗?” 此言一出,广寒宫寂静无比,别说落针了,连仙僚呼吸声都能听见。 许久,敏都笑了一下,“你要追随方贤大人,然后你在第一天宫府打零工,怎么,这是什么最新的渗透方式吗?” 在座的哄笑声一片,庄歌也觉得自己话多了。 旁边小仙娥无语地看了庄歌一眼,“你别提第一天宫府啊,那跟广寒宫是死对头,方贤大人就是被第一天宫府那位状告下去的。” 庄歌自知自己凉透了,刚准备起身走,就听到“啪!”的一声,醒木敲击八仙桌。 “将军下凡有段时间了,那今天就给你们讲讲方贤传。” 小神官们十分配合,此时还响起了掌声,庄歌也跟着鼓了起来。 “话说在千年前的一个惊蛰日,春雷一声震天响,春岚市的将军府里,一个婴儿呱呱坠地。”敏都环视了在座的小神官一圈,又击得一声醒木,“此人正是方贤。” “方老将军长年征战在外,年近四旬,才盼得这么一子,宝贝程度,可见一斑。平日里威严肃穆的将军府,自那日搭起了戏台,连唱三天三夜的好戏。皇上得知此事,也是龙颜大悦,特意遣人送来了丰厚的赏赐,以示祝贺。全个将军府上下围着方贤一人转,可谓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自古慈母多败儿,更何况这全家都慈,果不其然,十年后,方贤长歪了。” 一个小仙娥在下面提问,“有多歪?” 敏都笑道:“也没多歪,平平无奇的春岚小恶霸而已。” “例如呢?例如呢?”另一个小仙娥问道。 “例如,有一次,方贤在酒馆吃饭,看到街上‘二号恶霸’在调戏一个卖钗子的小姑娘,他二话不说冲上去给那人揪到胡同里揍了一顿,揍完还不算完,把人家扒光了吊在山下的一棵老槐树下,等那人被发现的时候,据说只剩一口气了。”敏都展开折扇,来回踱步,“还有一次他拉着他的两个好友非要拜把子,礼行到一半,被斩了半个脑袋的大公鸡,鲜血淋漓地忽然站了起来,给他们吓得四散奔逃,方贤跳到供桌上,一记飞刀结果了那只惨鸡。对了,那两个人一个是六皇子,一个是史官之子。六皇子吓得回去就大病了一场,方贤也收获了人生的第一鞭打。” 庄歌听呆了,没想到方贤将军小时候竟然是这样的。 敏都看着小神官们微微一笑,“你们应该都没见过方贤将军吧,他平时挺仙风道骨的。” 底下有两个天庭老面孔,刚发出“吁”声,就被敏都下了禁言术。 “别看方贤生在将军府,但从小没规矩得很,说他纨绔都算是抬举他了。”敏都叹了一口气,“唉,可是好景不长,在方贤十四岁那年,他家出了变故,方老将军因罪入狱,没几天就说他狱中自裁,而后,方贤全族被流放。一夕之间,方贤从云端跌落到了泥潭。在座的小仙友们有被流放过的吗?” 小神官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我跟你们讲,在流放途中,最要紧的不是环境的恶劣,也不是官差的刁难,而是人心。” “嗯?” “你想想,跟你一起流放的都是你的亲族,人家过得好好的,受你爹株连,人家不恨死你了。”敏都说。 “那将军?”一个小仙娥发起疑问。 “彼年将军年芳十四,他能怎么样?那些曾经对他阿谀奉承的人,如今却变成了最恶毒的毒蛇,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敏都顿了顿,继续往下讲,“流放的队伍在风沙中艰难前行,到了茫茫无际的沙漠地区。那种地方本就行走艰难,还突遇风沙,众人躲避之时,流沙出现了。” “流沙?什么是流沙?”一个小仙娥提问道。 “流沙,就是流动的沙子。”旁边一个小仙娥煞有其事地解释道。 敏都扯了下嘴角,“对,意思对,但是很吓人,像是大地的陷阱,无情地把人拽下去,然后吞没掉。” “那将军?” 敏都摇摇头,“方贤没事,他母亲推开了他,自己陷入了流沙之中。方贤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流沙吞噬,他疯了一样跑过去,也想追随母亲而去,可是那流沙,就像是故意捉弄他一般,让他找不到入口。他跪在沙漠中,哭都哭不出眼泪。” 有几个小仙娥听得动容,也悄悄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后来呢?” “后来啊,方贤不知道跪了多久,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环顾四周,所有人都被流沙吞并了,只剩他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那孩子是谁啊?”一个小神官问。 “那孩子啊,是方贤远亲家的表弟,没见过几面,方贤根本不认识他。过了一会儿,方贤站起来就走,根本不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不言语,只默默跟着方贤。方贤是谁啊?春岚小霸王,也打了,也骂了,也恐吓了,可那孩子就是跟着方贤,像狗皮膏药一样。” “他们去哪儿了?”大家追问道。 “是啊,两个孩子,还是逃犯,能去哪儿呢?要是你们,你们去哪儿?” “去道观修仙!” “去佛寺!” “去大宅里做工!” 敏都苦笑,“你们怎么不说进宫当太监呢?” “也行哈。”一个俏皮的小仙娥说。 “好,我记住你了,等将军回来,我就告诉他。”敏都笑着说。 “哎呀,敏大人,我错了,您快继续说吧。” “最开始的两年,他们日子过得异常艰难,方贤也不说话,一个劲地走,有时候带着沿街乞讨,有时候在山上打果睡山洞,各种地方都待过。但这么凄惨漂泊的时光就过了两年,第三年开始,方贤就变了。” “怎么变了?” “变得开口说话了。”敏都看着殿外的云彩,“起初,方贤仗着自己一副好口才,开始给人算命。他不知从哪儿倒腾一破旧的长衫,手持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破布,写着“铁口直断”。他游走于市井之间,赚得几个小钱。后来,他又混迹于赌坊之中,凭借机智和一些小手段,常常能从小赢几把,渐渐的,也积累了一些钱财。再后来,方贤的胆子越来越大,开始做起了“做扣”的勾当。他和表弟联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专门骗那些富家子弟。他们或是设局,或是下套,总能从那些纨绔子弟手中骗取一些财物。到了最后,方贤的胆子大到了极点,已经开始策划劫镖了。” 庄歌听得正入神,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 几个身穿天庭执法队制服的神官走了进来,为首的神官手持一张符纸,大声宣布:“经人举报,此地传播不当言论,即日起查封!” 第24章 银河系统 春岚市公安局的会议室里, 气氛凝重得仿佛让人透不过气来。 桌面上堆满了文件、地图和各种技术设备,墙上的大屏幕上显示着春岚市的地图,云琅山的位置被红色标记圈了出来,格外醒目。 楚淮和孔宇航代表特别事务局, 坐在桌子的一边, 静待会议的开始。 没一会儿,市局副局长清了清嗓子, “各位, 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一起重大抢劫案。这起案件的性质非常恶劣,影响极其严重, 现在市里下令五天之内要查明此案。”他微微侧头,看向坐在一侧的彭光复, “具体情况, 让彭队长给大家说明。” 彭光复微微点头, 起身站在会议桌前,语气严肃, “昨天中午12点13分,春岚市骑士安保公司在运送一批展品的途中, 遭遇了抢劫。运送车辆行驶至云琅山路段时, 车胎爆裂。安保人员下车查看情况, 随后遭遇不明人士袭击,四名武装安保人员被全部击晕。发现警情后,我局迅速出警, 到达案发地点时,运送的展品已全部丢失。”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认真听着彭光复的通报。 昨天的事情已经通过短视频平台迅速扩散, 尽管特别事务局及时进行了舆论管控,但消息还是人尽皆知。 彭光复顿了顿,点亮了屏幕,上面显示的是记录仪失效前的最后画面:一个带着黑色口罩、黑色墨镜的人蹲下查看,随后所有的记录仪都受到干扰,遍布雪花点。 “根据现场勘查,劫匪人数只有两人,行动迅速,手法专业,应该是惯犯。这批展品是春岚著名企业家蒙柏青私藏的一些古董古籍,准备用于即将开幕的文物展览,其中包含了多件传世珍宝,价值连城。一旦这些文物流入黑市,后果不堪设想。”彭光复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沉重。 会议开了一个小时左右,结束后,楚淮听见彭光复叫他,“小楚。” 楚淮来春岚市不到半年,和彭光复接触过几回,对这风风火火的一字眉大哥印象很好。 “彭队。”楚淮回应道。 “小楚,我听说你们那个‘银河系统’能综合多方信息,预测行动?”彭光复直截了当地问道。 孔宇航听到彭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了机密信息,一时难以控制表情,惊恐地看向楚淮。 楚淮倒是很淡定,“嗯。”他点了点头。 “小楚,这个案子挺急的,你能不能用系统帮我分析一下。”彭光复说。 楚淮面露难色,“彭队,这……我做不了主啊。”他顿了顿,“这样,我回去请示一下罗局。” “好的,小楚,那我等你消息啊。”彭光复点了点头。 走出市局,孔宇航还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楚哥,我预测板块不是机密吗?现在怎么连市局都知道了?” 楚淮打开车门,看向孔宇航,“马上都要正式上线了,你以为还能瞒住谁啊?”他笑了笑。 孔宇航系上安全带,“那你真要帮彭队查吗?” 楚淮启车,“查啊,多好的机会,正好拉出来试试水。” “银河系统”是春岚市特别事务局牵头研发的一套情报分析与追踪系统,它能够实时接入并整合来自不同部门,如公安、交通、通信、金融等海量数据,包括监控视频、交通流量、手机信号、银行交易记录等。 关于面部识别与伪装检测、多维度追踪就不说了,“银河系统”最核心的功能就是预测板块。预测板块能够通过分析数据,推演出事件接下来的走向。以刑事案件为例,银河系统能够模拟出嫌疑人的可能藏匿地点和下一步行动,甚至能够快速分析嫌疑人与潜在同伙、资金流向等的关联关系,帮助警方锁定犯罪团伙的全貌。 岳南星的歪曲历史案,楚淮就用过“银河系统”,系统模拟出的路径发展和现实中的一般无二,均以岳南星出国结束。 “第一要务还是严格管控口径和舆论,像昨天那个事儿不能再发生了。”楚淮说。 昨天午休还没结束,孔宇航就收到系统异常警报,一个直播间数据异常。孔宇航点进去一看,是一个驴友登山队,下山的时候发现四个人光着膀子倒吊在树上,脑袋充血肿得像个西瓜一样。怕引起纠纷,登山队就一边直播一边解救。 那四人正是运送展品的安保人员。 “楚哥,你说能是什么人干的啊?抢东西还是折磨人啊?还给人吊树上。”想想昨天直播间中的场景,孔宇航还是难掩震惊。 “不知道,可能是云琅山上的变态吧。”楚淮回答道。 没听到小八卦孔宇航的回答,楚淮有点疑问,他转头看了孔宇航一眼,只见孔宇航瞪着两个眼珠子,都要掉到了手机屏幕上。 “又怎么了?”楚淮问。 “楚哥,蒙柏青发悬赏令了。” 趁着红灯,楚淮拿过孔宇航的手机查看,蒙柏青刚刚发布了一条短视频。他承诺,任何提供有价值线索的人,都将获得5—10万的丰厚奖励。如果有人能直接找回丢失的古董,蒙柏青会根据价值高低,提供赏金。视频最后,蒙柏青还附了一张表格,是各文物的具体赏金,最后一行,也是价格最高的古董,赫然是那本蒙氏家训。 蒙氏家训,云琅山…… 真的很难不让人想到吴执。 楚淮刚笑了一下,就听见后面车“滴滴滴滴——”疯狂摁喇叭,楚淮抬头一看,前面已是绿灯。 正准备启车,手机又响了,手忙脚乱之际,楚淮成功把手机掉到了中控缝隙里了。 费了半天劲儿,孔宇航帮楚淮把手机掏了出来。 “谁啊?”楚淮问。 “吴执。”孔宇航说,“回吗,楚哥?” “不用。”楚淮笑了一下,刚想到吴执,吴执就打了电话,还有点心有灵犀,“马上到单位了,一会儿我再给他回。” 楚淮刚进事务局,就碰到了罗局,直接去罗局办公室作了汇报。 罗局对这件事情很重视,直接召集了“银河系统”的技术团队开始测试。 孔宇航将抢劫案的相关数据输入系统,启动了模拟程序。楚淮站在大屏幕前,注视着系统的运行情况。屏幕上,数据流快速滚动,各种模块开始协同工作。然而,几分钟后,系统突然卡住了,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错误代码。 “这是怎么回事?”罗局皱起眉头问楚淮。 楚淮也不知道,这系统不说测试过上百次,五六十次肯定是有了,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情况。 他走到控制台前,仔细查看错误代码,神情越来越严肃:“系统在处理抢劫案数据时出现了异常。看起来像是数据匹配模块出了问题,导致无法生成准确的案件模拟和劫匪画像。” “再试试。”罗局说。 孔宇航重启后,重新导入数据,又跑了一遍,还是错误。 楚淮的心沉了下去,半晌,他对孔宇航说:“你试试别的案子。” 孔宇航迅速切换到前几天,他刚和楚淮测试过的一个新闻敲诈案,重新启动模拟程序。这次,系统运行得非常顺利,很快就生成了详细的嫌疑人的画像和下一步可能敲诈的企业。 “这是为什么?”罗局不解地问,“为什么只有抢劫案的数据出不来?” 楚淮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抢劫案的数据太复杂,或者有某些未知的干扰因素。我们需要进一步排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楚淮和技术团队一起,对系统进行了详细的排查和调试。楚淮重新梳理了抢劫案的所有数据,技术团队逐一检查了数据输入模块、图像识别模块、行为分析模块和数据匹配模块,但没有找到问题的根源。测试别的案子,都能生成模拟报告,只有这个抢劫案不行。 “这太奇怪了。”孔宇航说。 楚淮也十分困惑。亏得今天没有直接答应彭队,要不这事儿,真是解释都解释不清。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夜幕已经降临。 “今天先这样吧。”楚淮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技术团队的几个人点了点头,一脸疲惫地离开了办公室。 楚淮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有吴执的四个未接来电。 竟把吴执电话忘得死死的,楚淮赶紧回拨过去,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又打了一次,这一次电话有人接通,但明显不是吴执,一个有些慵懒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喂?你好?” 楚淮一时间有点懵,他拿下手机,看了眼屏幕,是吴执的电话没错啊。 “这不是吴执手机吗?”楚淮问。 “是吴执手机,这里是春岚市公安局。”电话那边说道。 测试了好几个小时系统的楚淮,脑子已经明显有些不够用,“请问是电信诈骗吗?” 电话那边无语了片刻,随后爆出了自己的姓名和警号,继续说道:“吴执涉嫌非法潜入博物馆,已经被我们拘留了,你有时间过来一趟吧。” 第25章 库房 楚淮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再次来到市局的。一路上, 他像是灵魂出窍一样,完全凭借惯性和其他车辆的避让行驶。 非法潜入博物馆? 非法潜入博物馆? 非法潜入博物馆? 脑海中,几个字像是不认识一样,一直在进行排列组合, 让他几乎无法集中精神。 踏上市局大门前的楼梯时, 楚淮竟觉得手有些发抖。 回想自己来市局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但因为私事过来, 这还是第一次。 楚淮只知道市局的会议室在哪里, 至于关押人的地方…… “小楚。” 楚淮一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转过头, 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彭队。”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彭光复问。 “我有个朋友……好像犯了点儿事儿……被……”楚淮实在说不下去了。 “□□?”彭光复调侃道, “最近扫黄大队抓得挺狠。” “没。”楚淮脸涨得通红, 连连摆手。 彭光复看着楚淮涨红的脸, 差点笑出声,他指了指左边的大厅, “人在那边,你先过去吧, 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好, 彭队。” 楚淮长舒了口气, 来到左边的大厅,两个警官在电脑前忙碌。 “你好,我来找吴执。” 远处的那个警官抬起头, 目光扫视过来,“你是楚淮?” 楚淮点了点头。 那位警官苦笑了一下,“你这领导也真有意思, 找了你一下午,来,证件给我看一下。” 楚淮掏出身份证和工作证,递给警官,“警官,吴执人呢,我能先看一下他吗?” 警官都没有抬头,指了指后面的候问室。 楚淮走过去,透过带着钢条的玻璃往里面看。 那是一间颇为简陋的屋子,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乍一看,没有看到吴执,楚淮贴着玻璃又认真往里面看了一下。 靠着墙角放了一张长凳,没有靠背的那种,吴执抱着膀,躺在上面,微微皱着眉头,闭着眼睛。 楚淮脑海中瞬间闪过了很多不利于社会和谐的珍贵画面。 他咽了咽口水,走回去,“警官,他……他没事吧?” 警官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向楚淮,“没事啊。” “那他……” 警官把证件还给楚淮,走出办公区,来到候问室看了一眼,“那不睡得挺好的吗?” “……” 在警局睡觉,任楚淮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吴执能松弛成这样。 “他挺有意思,态度好,嘴还甜,下午给我们这姑娘小伙子都逗够呛。”警官大打印出一张单子递给楚淮,“你们事务局那么忙啊?他说查案子好几天都没睡觉了。之前他打瞌睡,我们领导以为他吸毒,还给他抽了个血。” 楚淮只能尴尬地笑笑,完全不能说话,生怕哪句话戳破了吴执立的迷之人设。 警官指指旁边的显示器,“来,你先看看他都干了什么吧。” 画面中是春岚博物馆的监控画面,吴执在画面中左左右右走了好几趟,趁着没人,他从闲人免进的拉线处跨了进去,然后用激光笔射向了两个摄像头,监控画面黑屏。五分钟左右监控画面恢复,吴执不见踪迹,二十分钟后,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进入库房,不到两分钟就慌张跑了出来,紧接着一大票保安进入库房,把吴执押了出来。 楚淮感觉脑袋轰轰的,手心、手背、脑门、脚底,都是汗。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心,又满是焦躁。 半晌,楚淮开口道:“丢什么东西了吗?” “目前没有,他身上,我们搜了好几遍,没有夹带。而且他自己还带了白手套,应该真是逼急了,去查资料的。”警官叹了口气,“老弟,我多一句嘴,都不容易,知道你们局有考核,但也不能给人逼太紧啊,什么大不了的案子啊,看给人小伙子逼得。” “……”楚淮真是哑巴吃黄连,他咳了两声,问道:“他只给我打电话了,是吗?” “对啊,我们说联系家属也行,他说他没有家属,只有单位领导。” “……” “怎么样啊?小楚,严重吗?”彭光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彭队。” 彭光复跟警官介绍了楚淮的身份,然后询问了下进展,警官跟彭光复简单复述了一遍经过。 彭光复对楚淮说:“签完担保书就可以走了,不是什么大事,博物馆那边在盘库,之后还会联系你,在这之前不要离开春岚市。” “好的,好的,彭队。”楚淮满眼感激。 签完担保书,楚淮去候问室。 吴执睡得那叫一个香,长椅上聚集了一大滩口水。 楚淮叫了吴执半天,吴执才睁开眼睛,看到楚淮后,眼睛马上弯成个月牙。 “你来啦。” “……” 楚淮没理吴执,冷着脸往外走。 吴执刚睡醒还有点懵,腿还麻,一瘸一拐跟在楚淮后面,走出侯问室还不忘跟几位警官打招呼。 “小吴,回去好好写一份检查,以后行事可不能这么没规矩了,这次多亏了有楚主任保你。”彭光复和楚淮并排走在前面,回头对吴执说。 吴执恭恭敬敬给彭光复和楚淮深深鞠了个躬。 楚淮透过玻璃反光,看到吴执的动作,气得青筋直跳。 走到市局门口,楚淮开口道:“彭队,今天下午我们跑系统了,可是系统出了问题,总是显示错误,我们正在排查,等调试好,有了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辛苦你啊,小楚。” 告别彭光复后,楚淮像是踩上了风火轮,走得飞快。 吴执一跑一颠地跟着楚淮,看月光洒在楚淮身上,勾勒出他刀削斧砍的下颌线,简直比优美的石膏像还要动人。 吴执加快速度冲过去,一把搂住楚淮,声音里带着兴奋:“楚淮,我看见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楚淮顿了一下,随后用力耸开了吴执的手,径直上了车。 吴执也跟着上车,可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楚淮的怒气就砸了过来,“吴执,你怎么回事?疯了?潜人家博物馆库房去了?” 吴执自知躲不过,默默关上门,神情肃穆,“我错了。” “你少跟我来这套。”楚淮看着吴执这不走心的样,更生气了,“你错哪儿了?来,你跟我说说你到底咋想的。” 吴执像鸵鸟一样低着头。 “刚开始我还没明白你去博物馆库房干什么,后来听到岳南星,我才恍然大悟,你原来是为了他。”楚淮咬牙切齿地看着吴执。 “我错了,这次是我鲁莽了。”吴执说。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他都已经出国了。” 吴执抬头看着楚淮,“我觉得他是冤枉的。” “冤枉的?证据呢?”楚淮说完点了两下头,“对,你跑人库房里就是找证据的,找着什么了?” “还没看着呢,就被人发现,锁屋里了。” 楚淮真是气笑了,“你为了岳南星是真卖力啊,都能豁得出去事业前程。你喜欢岳南星?” “啊?” 楚淮气得脑袋发昏,对吴执真是无言以对,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 过了一会儿,吴执估算着楚淮的火气应该发的差不多了,他舔了舔嘴唇,解释道:“我前两天听美术学院的同事说,新出土的文物一直放在春岚博物馆库房里不展出,好像有猫腻,我就寻思去看看。本来计划得很周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小姑娘,反侦察意识还贼强,一下就给我锁屋里了。” 楚淮眯着眼睛,喘着粗气,“非要用这种方式?走正规流程不行吗?” “我怕你不同意嘛。后期,我看你也不想管岳南星了。”后一句话,吴执的声音越来越小。 楚淮震惊地看着倒打一耙的吴执。 吴执又做小伏低了一些,“再说,就算你同意,各种证件,各种沟通,很浪费时间嘛,你是没听见那馆长说话,那叫一个云山雾绕,万一博物馆再卡一手,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岳南星就真凉透了。” 楚淮闭上眼睛,车厢里静得吓人。 半晌,楚淮开眼睛,“吴执,我正式通知你,不用你再调查岳南星的案子了,如果你以后再打着特别事务局的名义,在外面胡作非为,我一定不会再帮你。” 第二天一早,特别事务局已经忙碌了起来。 楚淮像往常一样,来到会议室,准备晨间例会。 孔宇航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走进会议室,文件上是春岚市24小时内的热门帖子。他走到楚淮身边,低声说道:“楚哥,你看这个。” 楚淮接过文件,目光迅速扫过标题,他的眼神瞬间凝固了。 文件上赫然写着:《博物馆库房珍贵文物迟迟未展出,真相何在?》 楚淮仔细着帖子的内容,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帖子是一个网名叫“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博物馆牛马”发的,他明示博物馆有一批珍贵文物,一直没有展出,应该是有什么巨大阴谋,自己会持续跟进,请广大网友关注后续。 经过一宿的发酵,网友们的情绪已经非常激动,各种质疑和猜测此起彼伏。他们甚至在社交媒体上还发起了#监督博物馆##还历史真相#的相关话题。 楚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种舆论引导太明显了,不像是普通的网友发帖,IP查了吗?” 孔宇航点了点头,“查了,发帖人IP做了加密处理,定位不到具体地址。” 定位不到具体地址。 楚淮想了一下,又看了眼发帖时间。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楚淮脑海中逐渐浮现。 第26章 黑历史 早会结束后, 楚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情复杂。 想了一会儿,他打开学术网站,开始查看吴执的论文。 除了在传播学领域的深耕细作, 吴执还跨界涉足营养学、管理学乃至社会学, 例如:《猪油营养成分的深度剖析》《高校食堂管理的艺术》《儿童拐卖——现状、时空分布与成因》《跨文化下的修身成仙探索》…… 每一篇都充满了吴执的学术见解和独特风格,而且论文涉猎之广, 令人咋舌。 楚淮逐一下载了这些论文, 又找到《博物馆有珍贵文物迟迟未展出,真相何在?》那篇帖子,一起输入到银河系统中。 系统分析, 数据流在屏幕上快速滚动,不到两秒, 屏幕上显示出分析结果: 文本出自同一人之手, 相似度高达98.7%。 悬着的心, 终究还是死了。 楚淮把脸埋在手里,吴执, 你究竟要干什么啊? 风华大学校门口的咖啡馆里,楚淮看着对面的人, 扯出一抹微笑。 潘桃还是梳着两个丸子头, 像是中国娃娃一样, “楚哥,这么急,找我什么事儿啊?” 楚淮倒了杯水给她, “没什么大事,想和你聊聊你哥。” 潘桃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抖,“吴执又怎么了?” “没怎么。”楚淮开口道:“是我们单位, 想邀请你哥协助我们处理一些案子,类似顾问那种,但我们单位很严格,得政审,我找你,就是想了解一下他的过往。” 潘桃一下子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他有没有黑历史,对不对?” 楚淮苦笑,“对,差不多这意思。” “那你可问对人了。”潘桃扬起脸鬼笑了一下,“我哥他……没有黑历史。” 楚淮笑了一下,他以为平时潘桃和吴执吵吵闹闹,会有很多话要说。没想到关键时候,这小姑娘嘴还挺严。 “真不有,楚哥。”潘桃解释道,“我哥大好人一个,三代贫农,根红苗正的热心青年,真的没有黑历史。你要不信,可以查我哥资料去啊。” 查资料,呵,怎么可能没查。 来之前,楚淮已经在内网详细查阅了吴执的各项资料。 吴执,二十九岁,勒族,未婚,风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研室主任,本科专业传播学,辅修文物保护与修复专业。保研保博一路绿灯,最终留校任教。不仅学术成绩斐然,还热衷公益,支教边疆,参与抗震救灾,奥运会志愿服务,和各项慈善事业。十二年前的一次英勇救人,更是让他上过新闻。 何止没有黑历史,看完吴执的资料,楚淮都想给他颁个锦旗。 可是一个人的行为方式都是有迹可循的,不可能一下跳脱成这样。 楚淮想,吴执能干出潜入博物馆、制造舆论风波这样的事,一定可以追根溯源。 “吴执小的时候一点出格事儿没干过?”楚淮问。 “非要挑毛病啊?”潘桃托着腮,想了一会儿,皱着脸跟楚淮说:“那就是网瘾少年,上学的时候总逃课去网吧。” “这种不算。” “那真没有了,我对我哥有气,那是因为他不爱惜自己,但对于外人来讲,他就是实打实的好人。”潘桃掰着手指头跟楚淮数,“平均一年救四次人,进两次医院,人送外号‘春岚谢大脚’。” 听到“春岚谢大脚”的时候,楚淮实在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楚淮擦擦笑出来的眼泪,“那你跟我说说,你俩咋认识的吧。” 潘桃长舒一口气,开始追忆道:“我俩是在人贩子窝点认识的。” “人贩子窝点?”楚淮震惊道。 潘桃笑了一下,“是啊,想不到吧。” “你们当时多大啊?”楚淮问。 “我五岁,那我哥就是十岁吧。” “那……那你们怎么逃出来的?”楚淮问。 潘桃皱了皱眉,“我记不清了,后来我就生病了,迷迷糊糊的,就隐约记得当时有个小哥哥背着我跑,就是我哥。” “后来呢?” “后来他就带我找我爸。”潘桃笑得很苦涩,“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爸根本没发现我丢了,还在家醉着呢,那时候我妈刚跟别人跑了,我爸天天就知道喝酒,也不管我。那阵我哥的奶奶刚去世,父母也都重新组建家庭了,他不愿意回家,就在我家住下了。” 楚淮抿了抿嘴唇,“这么说,是你先认识的吴执,不是你爸先认识的吴执?” “对啊。”潘桃回答得很快。 楚淮微微蹙眉,“那你哥那些手艺是跟你爸学的吗?” 潘桃一愣,她翻包,拿出一包纸巾,“楚哥,稍等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潘桃走后,楚淮也有点控制不好表情了。 这跟那时候在医院,吴执对自己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罗生门》啊?到底信谁的? 过了一小会儿,潘桃回来了,“楚哥,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你哥的手艺。” “我哥咋说的?”潘桃问。 “说是你爸教他的。” “他撒谎。”潘桃扯了下嘴角,“这是他黑历史,你可以给他记下。” 楚淮看向潘桃。 “和他说的相反,那些手艺都是他教我爸的。”潘桃无奈地笑笑,“我爸当时一蹶不振,跟烂泥似的,我哥就劝我爸做点什么,好歹为了我。可我爸当时就是个玻璃工,什么都不会,厂子也要倒闭了,我哥就写了几幅字,让我爸拿去卖,好像卖了不少钱,当时我爸就活过来了,之后他俩就去一些乡下什么的,收一些老物件什么的,逐渐我家就起来了,他还帮我爸开了个小店。” 楚淮震惊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十岁孩子领着大人倒腾古董? 这事儿要放在别人身上,他肯定一个字都不信,可要是放在吴执身上…… “什么字啊?那么值钱?”楚淮问。 “就毛笔字啊。”潘桃满脸自豪,“我哥写毛笔字一绝。” “后来呢?你哥就考上风华大学了?” 潘桃“哎呀”了一声,“这段我可得好好讲讲,楚哥,你知道我哥高考语文没成绩吗? 震惊真是一波接着一波,楚淮眼睛都要掉出来了,高考分数578,楚淮刚看过吴执的档案,这居然是语文0分的成绩吗? 楚淮问:“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哥高三那年,我爸去世了,当时一下子冒出来好多亲戚,都过来说要收养我,有的甚至我都没见过。我不想被他们收养,我哥也不想,这事闹了好久,他们没事就找我哥麻烦。结果那帮畜生,在高考前一天把我哥抓起来了,不让他考试。结果我哥被放他们出来的时候,上午的语文考试都已经过去了。” 楚淮都听呆了,“然后呢?复读了?” “没有,他就硬上的,报的新传学院。”潘桃叹了口气,“当时校方、区里、市里都劝他复读,但是他不干。我哥他超级不喜欢学习,他说他好不容易把这几年熬过去,复读是绝对不可能的。” 楚淮被这活生生的凡尔赛弄无语了,“不愿意学习,成绩还那么好?” 潘桃脸垮了下来,“是啊,所以说气人啊。我压根就没见他学过习,但凡有一点儿空闲时间,他都跑网吧去,但回回成绩就是名列前茅。他志愿是风华大学医学系,本来手拿把掐的,结果出了那事,医学系也没去上。” 楚淮想了想吴执做手术的样子,摇了摇头。 还是当老师吧,最起码不能出人命。 走出咖啡馆之后,楚淮的心情十分复杂。 原本还指望从潘桃那得到一些什么,但现在对吴执竟平添了一丝心疼与不甘。 刚回到办公室,下属谢甜甜敲门过来汇报,“楚哥,春岚博物馆刚刚发文回应了。” 谢甜甜把文件递给楚淮,楚淮扫了一眼,博物馆承认在库房管理方面存在失职,导致部分文物未能及时入库,现在正在进行排查,之后会对这些文物进行鉴定和评估,结果出来,将第一时间公布详细情况。 楚淮点点头,看到谢甜甜还没走,“还有事儿?” 谢甜甜点点头,“抢劫案那四名安保人员,刚才被人举报了。” 楚淮抬起头,看着谢甜甜,“举报什么?” “说骑士安保公司还经营着小额贷款的业务,安保人员除了运送任务,还多次参与暴力催收,网友提供了具体的证据和视频,其中就有他们四个。”谢甜甜说。 楚淮赶紧上网查询,可是没有找到视频,只有网友的热议。 “怎么回事?视频呢?” 谢甜甜尴尬地笑了一下,小声说,“刚才您不在,我询问了罗局,罗局说要严格管控这类信息,一经发现,全部删除,我就让宇航全给删了。” 楚淮叹了口气,就知道谢甜甜汇报必有妖,“一口气说完,还有什么事?” “就是现在抢劫案舆论出现了反转,有人开始说那个抢劫犯是当代罗宾汉了。” 楚淮真是无言以对,自己就离开这么一会儿,就能捅出这么大篓子。 第27章 修复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 市局搜遍了春岚市所有的古董交易市场、黑市交易点,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事务局这边的银河系统也像针对这个抢劫案一样,给不出任何数据。 好在,博物馆这边放出了好消息。 新发现的文物, 所有流程都已走完, 明天将正式对公众展出。 博物馆还满是心机的放出了几件文物的剪影,供大家猜测讨论。 此消息一出, 引得各位网友看官热烈讨论, 各大社交媒体平台上,关于此次展览的讨论热度再次登顶。 开展当天,春岚博物馆人山人海, 无数历史爱好者过来亲眼见证这些历史瑰宝的风采。 其中最引人瞩目是三封古信: 一是方贤的验尸录:箭矢贯穿,前后伤口呈水平状, 箭矢入体, 贯穿胸膛, 直透后背。 二是几封群臣构陷方贤父亲的私信凭证。 三是史官巫少鸿的亲笔信:自知命不久矣,留此证据, 愿后世得之,替方氏沉冤。 博物馆在旁做出说明:经检测, 信件上同样发现了松香的痕迹, 说明三封信件曾被藏于某本书籍之中, 从而保存完好,得以流传至今。 这三封信件一出,立即在各界引起轩然大波。 方贤的死因, 方家灭门的真相,后那段时间的朝廷剧变,都能从这三封信件中, 窥探出不一样的内容。 历史爱好者们幸甚至哉,拎这段历史重新拎出来咀嚼,甚至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岳南星的名字也在被悄悄提起。 一整天,网上都是关于这批文物的各种信息,一张张高清的照片,一段段生动的描述,如同潮水般涌来。 楚淮其实对这段历史兴趣不大,只随意点进去了一则官方新闻,看了一眼,可就这一眼,让他整个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展出的其中一件文物,是一把匕首。 是跟吴执从云琅山山洞里拿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匕首。 楚淮直奔博物馆,经过层层人潮,终于来到了那件匕首前。 匕首被精心地安置在一个展示台上,柔和的灯光从各个角度倾泻而下,将匕首的每一个细节都映照得清晰可见。 楚淮仔细地打量着这把匕首,匕首中段有一处崩刃。 “你这匕首中间怎么还缺个齿儿啊?” “有回砍沙漠铁木上了,害,别说了,想想我都心疼。” 当时在云琅山的对话,楚淮还清晰地映在脑子里。 楚淮感觉到很乱,有些事好像能串起来,又好像串不起来,他拨通了吴执的电话,“你在哪?” “学校。” 楚淮没应声。 “我可老老实实的哪儿都没去啊。”吴执说。 楚淮还是没应声。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要是有事儿就过来,我在美术学院二楼。” 为什么在美术学院?楚淮已经不敢想了,就算一会儿看见吴执□□,对着镜子给自己画素描,楚淮都不会惊讶。 没认识吴执之前,楚淮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象力会这么丰富。 到了美术学院,二楼只有一间教室亮着灯。 楚淮上了二楼,走到那间教室,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声儿,只能感觉里面好像有人在走动。 他擦了擦掌心的汗,敲了敲门。 “请进。”吴执难得的低沉嗓音从里面传出。 楚淮推开门,这不是一间常规教室,地方不大,但东西很多,四周围了一圈桌子,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红色桌面的桌子。 吴执戴着一个围裙,正拿着一个像是竹子做的大刷子,往桌子上的纸,刷土黄色的水。 楚淮走近,看着吴执刷得很仔细,纸下面有一些小气泡,全部都被吴执赶了出去。 “挺快啊。”吴执抬头看了一眼楚淮说道。 “你在干什么?”楚淮问。 “染纸。”吴执手不停歇,“稍等我一下啊。” 楚淮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吴执。 “上次跟你说了哈,我从蒙柏青那接了个活,修复他家那些老物件。”吴执刷到纸的尾端,留了一寸左右的距离没刷颜色。 楚淮看着吴执从后面桶里,拿起了一根木质长杆,手伸进旁边一个大罐里,扣了一点乳白色的絮状物,抹在了长杆上。 吴执的动作熟练且流畅,任谁看都知道是个老手。 楚淮又注视着吴执把长杆放到未染色的那节白纸下面,轻轻摁压转动白纸。 稍等了几秒,吴执把着长杆中间,将整张染色的土黄色的湿纸从红桌上揭了起来。 吴执的手很稳,举着那么一大张湿纸,踩着旁边一个圆凳就上了红桌。他左右望了一下,将长杆轻轻地挂在天花板垂下来的两个挂钩上。 挂好后,吴执看了下平整垂顺的纸,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吴执看向楚淮,发现楚淮正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刚才咱俩说什么来着?”吴执绽开笑容,他最近发现,自己一见到楚淮就会变得很开心。 “说你从蒙柏青那接了个活。” “哦,对,看我这脑子,这已经是第二批了,第一批给他送回去,他很满意。”吴执摘下围裙,去角落的水池子洗手。 楚淮刚刚冒出来一个无比可怕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得坐下,他拽了个椅子,哽了半天开口道:“蒙柏青丢得那些东西,是你干的吗?” 吴执关上水龙头,轻笑了一声,“何出此言呢?” “是不是你?” 吴执转身靠在水池边,抬眸看着楚淮,“开口的时候,不是有答案了吗?” 楚淮一下子攥上了拳,半晌,他艰难地开口道:“吴执,那是抢劫。” 吴执两个手腕对在一起,“那你抓我吧。” 楚淮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吴执。 吴执看着楚淮的反应,乐得不行。 “你究竟要干什么啊?吴执。” 吴执收起笑容,“我要看蒙柏青的那本家训。” “看出什么了?” “博物馆不是展着呢吗?” 楚淮感觉一股电流劈向了自己,整个人都麻了。 抢劫案是吴执干的,为了蒙柏青的家训;潜到博物馆库房不是为了查阅资料,而是为了往里面放东西;网上的发帖也是为了催促博物馆。 好一套组合拳。 楚淮看着吴执,又麻又冷,整个衣服已经湿透了。 他绷着最后一根弦问吴执:“那个匕首,专家鉴定过了,确实是赞亚时期的物品,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那我自己东……”吴执及时止住了话,叹了口气。 思索片刻,吴执开口道:“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方贤,我知道有一批宝物,都藏在那个山洞里,你现在转我88888,我就带你……唉唉唉唉,楚淮,你别走啊……” 吴执刚追出门去,想起一屋子蒙柏青的古籍,赶紧又回去锁门。 等追出美术学院的时候,楚淮已经没影了。 吴执掏出手机,给楚淮打电话,听到铃声,便寻声摸了过去。 楚淮坐在树荫下的一条长椅上,脸白得像个鬼一样。 吴执走过去,勾着笑坐在楚淮旁边,“怎么不跑了?楚主任。不能是已经报警了吧?” 楚淮恶狠狠地瞪着吴执,“东西藏哪儿了?” 吴执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不还没到Deadline吗?” 限定五天破案的事儿,吴执也知道,楚淮真是…… “你放心,明天彭队就能找到那批东西,一样不少。”吴执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到时候,小发布会一开,小表彰一获,蒙柏青说不定还能给市局捐点钱。多好。” 楚淮现在完全是丧打幽魂状态,他气若游丝,“吴执,你究竟要干什么啊?” “干什么?”吴执重复了一遍,皱着眉,“还原历史真相?” 看到楚淮的眼神,吴执赶紧拉住他的胳膊,怕他一步又蹿飞出去。 “岳南星,为了岳南星算不算?”吴执紧紧攥着楚淮的胳膊。 “岳南星已经走了,他大概率不会回来了。”楚淮看着吴执,“你知道后来我为什么不太跟你说这个案子了吗?因为我们监测到有国外势力在接触他,他如果一直不回国还好,他这种情况,在外面待一段时间,如果回到国内,那他直接就是我们监控的头号目标。” 吴执点点头,“我懂,那个外国人我见过。也正是因为时间很紧,我才兵行险招,我想快点了结此事,还他清白,至于他之后怎么选,我就管不了了。” 夕阳洒在树叶上,树叶时不时抖一抖身上的光。 楚淮拂开吴执,站起身来,“吴执,那个抢劫案,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真要知道?” 楚淮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你还有没有后手了?” 吴执双手举过头顶,“我保证,绝对没有了。” 楚淮长舒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指了下戴着的耳机,“吴执,刚才的对话,我已经都录音了。” “……” 这段时间以来,吴执一直都是运筹帷幄的上位者姿态,溜得楚淮团团转。 吴执的这幅诧异的神情,已许久不见。 楚淮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四点,我给你两个小时,如果两个小时后,彭队还没有找到那批东西。我保证,下一次见面,会是在监狱。” 第28章 道歉信 回单位的路上, 正值晚高峰,也不知是堵车闹心还是怎么,楚淮满脑子都是自己在铁窗外,吴执在铁窗里, 上演铁窗泪的场面。 他烦得不行, 打开广播,有着浓厚春岚口音的女声从广播里传出:“欢迎收听《小娟帮帮忙》, 我们来接听下一位听众的来电, 你好,刘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楚淮皱了皱眉, 刚要换台,就听见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声从广播里传出:“娟子, 救命啊, 我好像发现抛尸现场了。” 这位听众声称自己是一个调查记者, 在云琅山蹲点调查附近酒厂排污问题时,看到了一名蒙面人正在山上挖坑, 旁边放着一个巨大的拉杆箱。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他联想到了抛尸现场, 他脚软腿也麻, 只能想起来《小娟帮帮忙》的豹子号电话。 楚淮听到此, 立刻调转车头,直奔云琅山。 第二天,春岚市的会议中心外, 记者们早早地聚集在门口,长枪短炮架得满满当当。 蒙柏青春风满面,声音洪亮而有力:“各位媒体朋友, 大家好!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这个记者会,不仅是因为丢失物品全部拾回,更是为了感谢那些为正义,付出努力的人……我私下与刘记者和楚警官沟通过,他们都是心怀大义的人,谢绝了我的酬谢。那这样,我将以他们的名义捐给济世慈善基金会200万元……” “除此之外,还有件事。”蒙柏青从礼仪小姐手上拿起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把古朴的匕首,显然跟博物馆新展出的那把同源。“据《赞亚全书》记载,方老将军当年征战蛮族,获得一块玄铁,他用这块玄铁锻造了三把匕首,这手里这把,正是其中之一,是当年方贤将军所赠。剩下两把,一把在皇陵博物馆,还有一把刚刚在春岚博物馆亮相,我现在将我家族这把,也捐给春岚博物馆,希望这三把匕首,历经千年,能够尽快重聚。” 台下掌声雷动。 楚淮摇摇头,关上了直播。 桌上固定电话响起,是哨岗。 “楚主任,有人找。” “什么人?”楚淮问。 “他说他叫吴执。” 是了,昨天到云琅山的时候,拖着拉杆箱的蒙面人已经跑了,楚淮打开拉杆箱,巷子深空的,自己拿和着蒙面人扔下的铁锹,挖了两锹,就碰到了大箱子,打开一看正是蒙柏青丢失的那些古物。 楚淮越想越生气,就把吴执拉黑了,没想到吴执居然找单位来了。 楚淮现在不想看见吴执,就打发谢甜甜去哨岗了。 没一会儿,谢甜甜回来,递给楚淮一个档案袋。 “他就送这个来了?”楚淮问。 “嗯。” 楚淮拿起档案袋颠了颠,这么沉,他边打开档案袋边问,“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可能看到不是你,有点惊讶吧。”谢甜甜说,“但是我跟他解释了,说我们楚主任特别忙,日理万机的,刚还破获了抢劫大案。” 楚淮刚要从档案袋里拿出报告,看到谢甜甜还站在桌子前,看着自己,“有事?” 谢甜甜笑得有些谄媚,“楚哥。” “说。” 谢甜甜两眼冒绿光,“楚哥,那人就是春岚男神吧?” 楚淮把档案袋放到桌上,身体靠在椅背上,看向谢甜甜,“嗯。” “你们很熟吧?他有女朋友吗?我想追他。”谢甜甜说得非常直白。 楚淮差点都控制不好表情了,“你……你认识他吗?你就要追他?” “刚才认识了啊,还加微信了呢。”谢甜甜鬼迷日眼地问。 “不熟,没见过几次,人不咋地,你赶紧给我回去工作。”楚淮怒斥道。 “啊?你是嫉妒他吧,楚哥。”谢甜甜皱起眉头,“他可是春岚男神诶,英勇救人那个。” 楚淮无语地看向窗外,对,是英勇救人,他还劫车,给人脱光了吊树上。 “他梳个狼尾,穿了个背带裤,一看可萌了。”谢甜甜不死心,还是碎碎念。 “赶紧出去。” 谢甜甜走后,楚淮打开手机,把吴执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对着吴执的对话框发了半天呆,最后还是合上手机。 他从档案袋里,拿出那份那足有2厘米厚的文件:《关于岳南星的调查报告》。 全部读完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吴执的这份报告,将岳南星所有面向公众的言论,包括论文、讲座、杂志以及视频中所有被质疑之处,都一一找到了出处和证据,有的是史料,有的是论文。 吴执肯定了方贤是造神运动的产物,显炀帝追封方贤的动机是通过塑造方贤的英雄形象,来获得民众的支持从而巩固自己的统治,再结合了新展出的验尸报告,肯定了方贤的死因是赞亚双翼箭头近距离射杀,并非战场上蛮族所为。 岳南星略主观的言论,吴执也穿针引线,将推理过程及脉络展示出来,从历史学家的责任和挑战出发,最后落到历史学家的主观情感,吸引更多人历史、探究历史。 楚淮可以肯定的是,岳南星涉嫌歪曲历史这件事,可以无罪结案了。 其实从博物馆展出新物开始,岳南星的名字就开始重新被人们所提及。 他粉丝和学生们转载他之前的研究和言论,纷纷要求为岳南星平反。 在这股舆论浪潮的推动下,学术界也再次沸腾起来,重新开始审视岳南星的研究成果和学术贡献。 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收到岳南星解禁的消息了。 又过了两天,谢甜甜敲门进来,递给楚淮一份同城快递。 他看了眼寄件人,是吴执。 现在就这样了吗,靠快递联系? 信封大大的,楚淮摸了摸,薄薄的,像是空的一样,可能是补充了岳南星的什么材料? 一想到岳南星,楚淮就心烦,岳南星出现在自己和吴执的每一次对话中,这事儿了结之后,自己和吴执应该也不会再接触了吧。 自从把吴执拉出黑名单,两人都没再联系过。有的时候手机响,楚淮既希望是吴执,又害怕是吴执。 吴执像是一个黑洞一样,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但同时这个黑洞又太可怕了。吴执就像是游离在规则之外的人,兵行险招,不按套路。可恰恰也是因为这样,才危险又迷人。 楚淮没有看朋友圈的习惯,但最近闲的时候总是翻翻,没有看到想看的,就点进吴执的朋友圈,看一会儿两人的合照。 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和吴执疏远了。 算了,听天由命吧。 楚淮撕开快递的时候,一股悔意涌上心头,那天真应该见一面的。 吴执穿背带裤是什么样的?狼尾?又换发型了吗? 打开大信封,楚淮看向里面,那是什么东西? 纸?还挺厚的。 不对,不是纸,是……树皮? 楚淮脑海里忽然浮现那时候在云琅山,吴执拿着那把千年匕首,轻车熟路地剥下过一整片桦树皮的样子。 会不会是那个? 他轻轻把树皮拿出来,一面白白的,带有横划纹,还挺好看的,另一面,居然有字! 楚淮见信展 提笔之际,我的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快到而立之年,交到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真的很不容易。 你善良,真挚,勇敢,拥有赤子之心…… 我能想过所有美好的品质,在你身上都有体现。 我相信咱俩的相遇,是上天的缘分。 这些天,我总在回想咱俩相处的种种, 将军祠的初见,学院停车场的针尖对麦芒,山洞里的躲雨烤火,医院的陪护,珍贵的公开课,还有市局的搭救…… 有争吵,有欢笑,有气愤,有不舍。 这些经历每每回想,我都……哽咽…… 我觉得我再也遇不到,像你这么好的朋友了, 这些经历我绝不会忘。 咱俩认识时间不算长,我还没跟你细说过我的童年, 其实跟方贤类似,我曾经也经历过很多误解和苦难,深知那种无助和绝望, 这种时候真的需要有人拉一把。 岳南星出国这件事,触动到我, 我想通过帮岳南星,也为自己寻找一些慰藉。 操之过急,方法不当,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 这是极其不道德的行为,我深感愧疚。 我愿意弥补我的过错,不知你是否还愿给我机会。 但如果你对我失望透顶,不想再有任何联系的话,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最后,再次向你表达我的歉意和感谢。 祝君安 吴执 完了。 楚淮读到一半就知道自己完了。 什么固若金汤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 吴执也太会了,这是什么? 道歉信?示弱信?求和信?还是道德绑架信? 楚淮看着这封信,心情极其复杂。 到底是什么奇葩能把“哽咽”两个字在信里写出来啊? 楚淮一边吐槽,一边嘴角AK都压不下去。 原来不是只有自己这样,吴执也在小心翼翼。 楚淮又看了几遍,之后拿出手机认真给树皮拍了几张照。 吴执写字是真好看啊,苍劲有力,流畅自然,每一个笔划都恰到好处。 又又又看了几遍之后,楚淮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树皮信收到了抽屉里面。 第29章 回国 彷徨, 惆怅,心里不得劲。 吴执叹了口气,打开窗户,乌云低垂, 又绵又细的雨铺面而来。 考试周已经结束, 校园里到处都是打着雨伞,拖着拉杆箱回家的学生们。 真挚且感人道歉信, 楚淮已经签收好几天了, 但是他怎么还不跟自己说话? 是自己写的不够真诚感人吗? 可是我都哽咽了啊。 哎—— 正想着,手机响了起来,吴执走回去一看, 脸又垮了下来,居然是岳南星。 “喂。” “吴执, 我回来了。”岳南星难掩兴奋。 吴执猜到岳南星会回来, 但没想到这么快。他努力让自己的情绪高涨一点, “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回来几天了,处理了一些学校的事儿。”岳南星顿了顿, “我复课了。” “好消息啊,恭喜恭喜啊, 这就叫守得云开见月明。”吴执说。 “我……明天去春岚, 能见一面吗?”岳南星问。 挂了电话之后, 吴执思绪如麻。 他是真的不太想见岳南星,但有些话还是尽快说清楚比较好。这种情感问题他实在是不拿手,转而他想起了“赤脚情感导师”裴优。 他往后滑动椅子, 磕了一下裴优的椅背,“裴姐。” 裴优正在看度假小裙子,不太想搭理吴执, “什么事?” “我有一个朋友。” “怎么了怎么了?”裴优立马放下手机追问道。 “中午说,很棘手的情感问题,急需您的帮助。” “关于啥的啊,你这话说一半,很机车耶。” 吴执无语,这种春岚话加上台湾话的拼接,非常新颖。 “带好你的情感宝库,一会儿咱们一食堂二楼见。” 坐在食堂餐桌的时候,裴优等得已经濒临烦躁,“你最好说出点刺激的,要不然收你咨询费,一小时200。” 吴执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满脸纠结,“你也别期待太高,没那么刺激。就是吧,我有一个朋友,他被表白了,但是呢,他不想考虑情感问题,就想问你,怎么样委婉地拒绝对方。” “男的女的?” “男的。” 裴优双眼冒光,音量拔高,“我去,这还不刺激。” 吴执感觉到四周无数视线投过来,“你能不能小点声。” 裴优稳了稳,俯身,尽量压低声音道:“你恐同?” “啊?” 裴优马上改口,“你朋友恐同?” “……”吴执彻底后悔了,就不该问她,他挠了挠脑袋,有点烦躁,“不得,他就是不想处对象。” “明白了明白了,单身贵族,钻石王老五。”裴优竖起了食指,露出一幅洞悉万物的表情,“其实说白了,你就是不喜欢人家。” “……”吴执无语,开始破罐破摔,“对,怎么拒绝。” “别着急,我想想啊。”裴优摩挲着下巴,做沉思状。 “你想吧,我打饭去了。”吴执需要冷静一下。 直到吴执放下筷子,裴优漫长的思考,也没给出个对策来。 吴执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偷鸡不成蚀把米。 看着吴执的无奈表情,裴优说道:“你别愁啊,这不给你想办法呢么?” “跟你说之前,我好像还真没这么愁,你要不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呢?”吴执说。 “你别转移话题,不是没对象吗?为什么不答应他啊?”裴优放下筷子。 “裴姐,找你帮忙来了,不是让你挖掘八卦来了。”吴执考虑哪有卖黑衣人那种记忆消除笔。 裴优嘿嘿一笑:“说嘛,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万一我给你心结解开了呢?” “我以前被人伤害过,可以吗?”吴执说。 “女的?” “废话。” “那你更应该找男的试试啊。”裴优找到了最优解。 “……”吴执两眼一黑,觉得不能再唠下去了,倒反天罡,这人是敌特派来的,照这个思路下去,晚上就跟岳南星牵手成功了。 回到办公室,吴执赶紧投入并不怎么着急的工作中。 本来就不清晰的思路,被裴优这么一搅合,更乱套了。 手机震动,吴执拿起来一看,裴优的微信:“是楚淮吗?” “不是!”吴执立马大声否认道。 别的同事纷纷看向吴执。 “做贼心虚了不是?”裴优把椅子转到吴执旁边,“上次在医院,楚主任真的特别苏。” 吴执有口难辩,“真不是,你这都什么形容词?对了,你跟我说说,我昏迷的时候都发生啥了?” “我也没看见,就是当时听护士们说,你不是晕倒了吗?楚主任给你公主抱到床上,然后带你四处检查,当时她们以为你俩是一对,羡慕死了都。” 吴执听得满脸黑线。 “后来,我和院长到了,他就说联系你家属,我就说你没有,就把石猴那事儿说了。” “什么石猴?”吴执一脑门子问号。 “就是那时候学院让填紧急联系人,然后你不写,拿一顿饭贿赂我的事,说你石头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天地为家……” “……”吴执把着裴优的椅子给她转了回去。 “吴哥,不闹了。”裴优又凑了回来,“回去的路上,我还问院长,你和楚主任很熟吗?院长说对,说你俩一起负责个什么项目,楚主任经常夸你,还问你这么优秀,为什么只是教研室主任,院长说找你谈过好多次了,可是你只想教课,不想搞行政。” 吴执有点震惊,这些事儿楚淮也从来没跟自己提过。 那次的陪护,吴执其实特别感动,本来寻思身体好了之后,一定好好感谢楚淮一下。 没想到后来…… 裴优不靠谱这事,吴执已经说倦了,次日晚上,他还是迈着略显沉重的脚步,走进了一家环境典雅的烤鸭店。 吴执推开了包厢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一惊。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看样子十个人都吃不了,显眼的地方,还有一瓶鹤立鸡群的昂贵红酒。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让他震惊的是,整个包厢莫名有一种罗曼蒂克的气息。 岳南星径直走过来,拥抱吴执一下。 吴执僵直得像是一个被胁迫的太监。 “岳教授破费了,还有别人?”吴执距离岳南星隔了两个座位落座。 “没有,就咱俩。”岳南星说。 正说着,烤鸭师傅进来片烤鸭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师傅摆盘。 等师傅离开后,岳南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吴执,今天这顿饭,一是为了向你赔罪,那天在酒吧冒犯了你。” 躲不过啊躲不过,吴执举起酒杯,“没事,我喝多记不清了。” 岳南星笑了一下,继续开口道:“第二件事是特别事务局的楚淮楚主任今天约我,所以我才来的春岚。” 吴执有些惊讶,没想到会从岳南星的嘴里听到楚淮的名字。 “今天中午,我跟楚主任见面,他跟我说,之前收到举报信,有人指控我歪曲历史。他说他为了调查此事,找了一个帮手,这个帮手非常出色,专业知识过硬,还会制造舆论,甚至以身犯险,去博物馆库房查看未公开的文物信息,最终提交了一份200多页的调查报告。” “……” 岳南星神情地看着吴执:“这个帮手,就是你。” 吴执难言尴尬,“嗯”了一声。 “我没想到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吴执,我真的很感动。”岳南星说道。 吴执尴尬笑笑。 “吴执,你现在有答案了吗?”岳南星问道,“我本来觉得没有什么可能,但是听楚主任说完,我不死心,我想再试试,你觉得你对我是有感情的。” 吴执满脸黑线,现在只想把楚淮拽过来,给两脚。 咋这么能裹乱呢? 服务员又进来上菜,吴执想站起来跟服务员一起离开。 吴执盯着烤鸭盘下面的小蜡烛,看了半天,开口道:“岳教授,不想给你错误的暗示,我就直说了。我接近你,其实是带着任务的,你能懂吧?”吴执笑了一下,“楚淮找我,说咱俩是同学,让我了解一下,你说的那些事儿到底是什么目的。其实,我最刚开始是不想管的,后来他拿我们院长逼我,我才开始去听的你的讲座。” “后来开始着手你这个事儿,我确实觉得你不像是哗众取宠的那种人,博物馆那次,我也真是觉得你的那些想法有道理,我就挺想帮你证明清白的。后来,酒吧……就是你出国的那件事,对我触动很大,我怕你像方贤一样,在外漂泊。我想赶紧结束这件事,当时莽撞了,就潜人家博物馆库房去了,又被抓市局去了,最后还是楚淮去捞的我。”吴执没忍住,又笑了一下。 包房很静,除了吴执的笑声,只有鸭皮被烤焦的“滋滋”声。 岳南星面露苦涩地看着吴执。 “还有,你走之前是不是去将军祠了?”吴执问。 岳南星一愣,确实,出国之前,他去了趟将军祠,都说祈愿不要祈得太具体,实现了不来还愿,容易出问题。 可岳南星当时已经穷途末路了,就祈了非常具体的愿望:希望自己洗刷污名,恢复学术活动。 “我跟你说过吧,将军祠祈愿很灵。”吴执绽开笑容,“所以说,你这事儿的顺利解决,一是感谢楚主任,二是感谢方贤,跟我没多大的关系。” 吴执一点没婉转,重拳出击打破了岳南星的梦。 他瞟了一眼岳南星受伤的神情,继续说道:“咱们就是好同学,好朋友,多的我真的不行,虽然现在世道很包容,但我这人很传统,我就喜欢女生,漂亮黑丝姐姐那种,如果你有合适的,可以给我介绍一下。” 第30章 颁奖礼 “吴执, 这儿!”吴执刚进会场就看见裴优挥动大臂,朝他大喊。 风华大学也不知道哪年捏造的这个传统,非要在学期末搞一个颁奖礼。 吴执对这种活动实在不感冒,前几年都借由子没来, 但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院长特意告诉他,必须出席。 出席就出席吧, 也不能穿得太垃, 吴执又把楚淮给挑的那套媳西服给穿上了。 吴执看了眼裴优,实在不想过去,她又坐在了第二排, 就在领导后面。 可她这一嗓子,已经引得院校领导们回头了, 吴执只能假装纯良青年, 满脸堆笑地走过去。 招呼完毕, 吴执还看到了自己的老学长,春岚电视台著名主持人郑郁可。 他还是戴着具有标识度的黑色圆框眼镜, 笑容和善,“春岚男神, 现在学长都请不动你了?” “哪儿有的事儿啊, 学长。”吴执挤咕挤咕眼睛。 郑郁可经营着春岚电视台的王牌访谈节目《圆桌会议》, 节目每期邀请来自各行各业的大咖作为嘉宾,围绕一个主题展开深入讨论,内容涉及经济、科技、文化等多个领域。听播版本常年占据吴执睡眠搭子的第一位。 前段时间, 吴执射箭视频疯传的时候,郑郁可还联系过吴执,想让他上《圆桌会议》, 被吴执婉拒了。 吴执还感叹现在媒体寒冬,他这种小卡拉米行为,都能恰到《圆桌会议》的饭了。 俩人私交不错,去年吴执还找郑郁可安排潘桃实习的事儿,可是扶不起的潘桃在春岚电视台干了不到两个月,就不干了。 吴执问其原因,潘桃说:“天天发没营养的‘黄色新闻’太无趣了。”给吴执气够呛。 俩人简单唠了几句,颁奖礼就开始了。 大屏幕先是播放了几个金光灿灿的套板视频,总结了这一学年传播学院的丰硕成果和亮眼表现。 吴执发现自己的射箭视频和公开课画面,也在里面。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出了名,自己不用投稿都能露脸了。 紧接着是枯燥乏味且冗长的领导致辞和优秀师生发言,吴执都快睡着了,才等来颁奖环节。 “教学名师奖”“优秀教师奖”“科研成果奖”“科技进步奖”……这种奖项年年都是大家串换着来,人人有份,吴执刚留校的时候也得过,后来躺平不参加了,自然也就没有了。 今年,颁奖典礼上还新增了几个奖项,其中有一项名为“学雷锋标兵奖”。 一提起雷锋,吴执就想到扶老奶奶过马路,昏暗的煤油灯下缝袜子这种感人事迹,吴执正了正坐姿,正准备听花落谁家呢,就听到主持人激情满满的念出手卡上的名字: “吴——执——” 吴执愣了一下,寻思自己也没干什么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事儿啊,就看到大屏幕上播放吴执射箭救人的视频。 啊,这么回事啊。 吴执站起身,系上西服纽扣,优雅从容地穿过让路的同事,走上舞台。 吴老师人缘很好,登台的时候,掌声都比别人热烈很多。 站在舞台上,吴执看到颁奖嘉宾从第一排起身的时候,心情突然变得轻松起来。 似乎很久没见到楚淮了,这会乍然看到,只觉得想笑。 楚淮还是那样,一声笔挺的黑西装,健硕威武,不苟言笑的脸,跟□□打手似的。 吴执看着楚淮从礼仪小姐手里接过奖杯和证书走上台来,却怎么也压不下疯狂翘起的嘴角,只能抿着嘴憋笑。 楚淮走到吴执面前,向他伸出了手,低声说,“你能不能严肃点。” 可是吴执忍不住,花枝乱颤地和楚淮握了手,趁机还捏了他手两下,被楚淮回以眼刀。 没办法,众目睽睽的台上,也不能太放肆,吴执讪讪地从楚淮手里接过了奖杯,向台下鞠了一躬,走回了座位。 吴执看向楚淮,他其实就坐在第一排,明明高别人半头,自己刚才愣是没发现。 “看来你终于知道要偷偷努力了。”裴优凑过来嘲讽道。 吴执无奈笑笑,有看向院长的后脑勺。 这老头,原来是有安排,怪不得让我必须参加。 吴执掏出手机,给楚淮发微信:“一会儿有时间吗?请你吃饭。” 楚淮回:“没时间,一会儿就得回单位。” 吴执:“那晚上呢?” 楚淮:“什么事?” 吴执:“哎,我假期要去打工了,明天第一天,今晚要是没时间,估计好几个月见不着了。” 楚淮:“你为什么打工?去哪儿打工?” 吴执:“别问了,哽咽……” “吴——执——”主持人又念出了吴执的名字。 啥啊?这今天这是咋了? 吴执一脸懵比地放下手机,抬头看大屏幕上又是自己金灿灿的名字。 真是邪了门了,现在荣誉都这么白给吗? 而且,这次更离谱,吴执光顾着跟楚淮发信息了,根本都没听到是什么奖。 吴执复制刚才的肌肉记忆上了台,颁奖的是郑郁可,从学长手里接过奖杯,看了眼奖杯下面的小牌子,才知道这次是“精品课程奖。” 好好好,托楚淮的福,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下台后,吴执没敢再发信息,认认真真看着颁奖礼,生怕自己还有个三黄蛋。 还好,是自己想多了。 颁奖典礼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落下帷幕,吴执抱着他的两个奖杯,走出了大厅。 楚淮和院长正在说话,他也没上前,远远地看着。 熊瞎子可真帅,跟秀场男模似的。 过了一会儿,熊瞎子朝吴执走了过来,“你说要去打工是真的吗?” 吴执哭丧个脸,拉长音道:“是——真——的——,我是多没有诚信啊?” “那你选地方吧,我下班过去。” 吴执抱着奖杯,靠近了楚淮一些,“来我家吧,我给你露一手,怎么样?” 楚淮看着吴执近在咫尺的脸,愣了一下,“好。”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食材琳琅满目。可是逛了两圈,吴执也没定下来买什么东西来招待楚淮。 要不然就吃火锅吧,吴执心想,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吃火锅好没有诚意啊。 正当吴执犹豫不决之际,他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叫卖小黄鸡,一下子,吴执就有了好主意。 猪肚鸡。 吴执认真地挑选了一只鸡毛鲜亮,鸡冠红润的小黄鸡。然后又选了两个厚实又有弹性猪肚。 他穿梭在摊位之间,又买了牛肉羊肉、葱姜蒜、蔬菜等。 吴执拎着两大兜食材,轻车熟路地走出了菜市场。 阳光洒在他身上,温暖而明媚。 回到家,吴执开始准备烹饪,他将猪肚焯洗干净,将鸡对半剁开,在里面抹上胡椒粉。把小黄鸡合拢,填入猪肚中,用棉线缠紧,手法熟练而轻柔。 配上舌尖的BGM和特写慢镜头,那就是对食材的敬畏和对客人的尊重。 随后,他将包好的猪肚鸡放入锅中,加入适量的水,放入姜片、葱段、料酒等调料,开始慢炖。 炖煮的过程中,吴执还不忘抽空做猪肚鸡的蘸料——葱姜蓉。 炖一半的时候,把鸡拿出来,以防鸡肉太过软烂;猪肚切厚丝,继续放到锅里炖。 吴执时不时地掀开锅盖,查看火候,调整味道。 时间慢慢流逝,房间里弥漫着猪肚鸡的香气。 听到敲门声,吴执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开门,只见楚淮站在门口,身后还有个巨大的箱子。 吴执一下子绽开笑容,“咋这么客气呢,还给我买个冰箱?” 楚淮还没等说话,快递员从巨箱后面探出头来,“吴先生,您的快递。” 吴执把楚淮让进屋里,签收快递之后,把大箱子搬进屋里。 还行,没有想象中的沉,吴执自己就把将近两米的箱子搬了进来。 “买什么了?”楚淮坐在大烟床上问吴执。 “没买什么啊。”吴执这段时间忙到起飞,哪儿买过什么东西。 左右汤还得再炖一会,吴执索性找出工具开始拆包裹。 吴执蹲下拿出羊角锤开始撬木箱外面的木头框,“楚主任,是院长让你来给我颁奖的?” “不是。” 木头框订得还挺结实,吴执撬得还有点费劲,“那是……什么情况啊?” 楚淮走到工具箱旁边,翻翻找找,寻思帮吴执一起撬。 “不用你,少爷,快去坐着。”吴执说。 楚淮没走,蹲在吴执旁边,“你没寻思你那两个奖哪儿来的?” “不是院长给我报的吗?”吴执撬开了一处木头框,脑袋好像也撬开一道缝,“是你?” 楚淮挑挑眉,不置可否。 吴执还纳闷怎么天降大奖,没听说申报自动化啊?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原来都是楚淮在替自己负重前行。 再度哽咽。 “你怎么那么好啊。”吴执说着已经把木头框彻底豁开。 吴执站起身来,走到工具箱,听到楚淮问:“岳南星回来了,你知道吗?” “啊哈,你还敢问。”吴执拿出壁纸刀回去,“你先跟我说一下,你为什么找他?” 楚淮微愣了一下,“你都知道了啊。” “当然知道了。”吴执推出壁纸刀,“我们什么关系啊?” 楚淮冷着脸,“你们什么关系啊?” “别打岔,先回答我,你找他干什么?”吴执没有好脸色。 楚淮不知道吴执哪来的气,开口道:“得让他知道是你帮的他啊。” 吴执无奈地皱了皱眉,心里给这个“搅屎棍”鼓了两下掌,“那我给你讲讲,岳南星实际咋理解的吧。” “嗯。”楚淮帮吴执扶着箱子。 “你跟他说完,他觉得我干这些事是因为喜欢他,然后跟我要名分。”吴执伸手开始划箱子。 箱子被楚淮都摁凹进去了,楚淮用气音问道:“那……那你怎么说?” “当然是答应他了呗。”吴执笑了一下,“我去……” 30-40 第31章 礼物 刚才楚淮忽然踢了下箱子, 箱子跑偏,吴执没摁住,划到了手,血滴滴答答弄了一箱子。 楚淮一下子站起身, “医药箱在哪儿?” 吴执苦笑着摇摇头, “没事儿。”随后他把受伤的手指头放进嘴里。 拽过吴执的手,楚淮认真看了一下, 左手大拇指侧面划了一个2厘米的口子, 刚开始晶莹剔透,但没一会儿就看到血液正丝丝往外冒,深红色的血马上就要滴下来了。 楚淮有些凶猛地抬起头, “到底有没有药?” “没有。”吴执实话实说。 楚淮夺门而出。 十多分钟吧,他拎着一兜药又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了, 再晚一会儿都长上了。”吴执坐在大烟床上, 边嗦啰着手指头边说。 楚淮没理他屁话, 进屋把药放桌上,就去洗手, 回来拿过吴执的手一看,整个大拇指被他舔得皱巴巴的。 他无语, “你舔它干什么啊?” “怕浪费。”吴执说。 “……” 楚淮拿着碘酒先消毒, 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撒上云南白药, “先别包了,晾一会儿吧。” 吴执看这大体格子做着这些细致的活儿,真是满眼慈爱, “谢谢了,楚主任。” “别谢我,本来也是我弄的。”楚淮说。 “对了, 什么情况啊,你为什么忽然给一脚啊?”吴执问。 “腿抽筋。”楚淮回答得面无表情。 吴执歪着脑袋点了下头,“我晚上睡觉也总抽筋。” “……” 楚淮暗自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壁纸刀,帮吴执拆快递。 拆开箱子,把里面填充物都拿出来的时候,楚淮愣住了,吴执也愣住了。 箱子里赫然放的是一套战甲。 楚淮可能不知道,但吴执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方贤的战甲。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过了几秒,楚淮转过头缓缓看向吴执。 “不知道,不是我,和我没关系。”吴执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就差喊出一句“圆明园不是我烧的。” 吴执真是怕极了,自己在楚淮这已经够没有下线了,可不能再添贩卖博物馆藏品的罪状了。 随后他仔细看了一眼战甲,忽得放下心来,这套战甲是新的,表面泛着凌冽的光泽,丝毫没有破损,跟博物馆那件没关系。 想到这,吴执长舒了一口气。 战甲里面有支撑架,楚淮把战甲从箱子里面拿出来。 确实威风赫赫,但立在吴执家里的小厅,怎么看都十分违和。 吴执看了会儿战甲,忽然福至心灵,应该是岳南星送的。 这个送礼行为,吴执到还挺理解的,但送个战甲,他属实是不理解。 但该说不说,这送礼的精髓算是被岳南星抓住了。 华丽且无用。 吴执捡起纸箱和木框往门口走去,“应该是岳南星送的。” 扔完垃圾回来,吴执看楚淮还铁青个脸,“又咋了?” “岳南星送你这干嘛啊?”楚淮问。 “赔罪呗。” “赔什么罪?”楚淮不依不饶。 “赔他在酒吧非礼我的罪。”吴执也有些没好气。 “你不说你俩在一起了吗?” “你幼儿园小孩啊,说什么你都信?”吴执一脸无语地坐在大烟床上,“不想说这事,不想说这事,你非提,一会儿咱俩又呛起来。” 楚淮一脸怨念地看着吴执。 吴执也不痛快,“你说你找他干嘛啊?本来这事儿都完事了。你中午找他,他晚上找我。现在社会都这么开放了吗?就那么大赖赖地……”吴执挠挠脑袋,一时间没搜索到关键词,“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是不是喜欢他!”吴执恨不得捶胸顿足,“我喜欢谁不好,我喜欢个大老爷们。” “铃铃铃——”吴执计时器响了,猪肚鸡好了。 吴执站起来看着楚淮,“我言辞拒绝他了啊,放心,告诉他了,性别男,取向女,别跟我整这非主流的,我们老派,特别传统。”吴执略略歪头,“这事儿咱们能不能翻篇了?” 楚淮神色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好嘞,那洗手吃饭。” 吴执盛饭的时候,楚淮又认真逛了逛,这已经是楚淮第三次来吴执家了,一室一厅,开间很大,应该是把次卧打通了。 墙上除了书架就是字画,还挺有中老年文艺风的,如果不看那个禁止吸烟的霓虹灯的话。 红木桌上,放着笔墨纸砚,楚淮去看了看墙上字画的落款,不是吴执。 吴执这个人,总给人一种很割裂的感觉,按理说一个大学老师,应该是文质彬彬的形象,可是他呢,文质彬彬的时候……几乎没有,楚淮想了一下,也就去蒙柏青家那次和今天上午的颁奖礼能勉强贴个边,剩下的时候,走得还是西海岸流氓风。 楚淮忽然闻到一阵香味,他走向厨房,看到吴执正准备端锅,“别动,我来吧。” 电磁炉,汤锅准备完毕,两人开始动筷。 奶白的汤底翻滚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楚淮尝了一口汤,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吴执,很难想象你还有这手艺!” 上次来吴执家吃了面条,楚淮虽然觉得好吃,但也没多想,这次才深刻地认识到,吴执厨艺确实是有点东西。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炖了猪肚鸡,还买了牛羊肉,如果你喜欢涮肉的话也可以涮火锅。”吴执说。 “不用不用,这个就行,特别好吃!”楚淮一边嚼着猪肚一边赞不绝口。 吃了一会儿,楚淮吐出了一块鸡骨头:“吴执,你在哪儿学的这手艺啊?” 吴执沉吟了一会儿,看向远方,做作且深沉地开口道:“我……年轻的时候在饭店干过一阵子。” 楚淮一下想起了吴执的打工,“你说你要去打工,是缺钱吗?缺多少?我可以借你的。” 吴执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哈哈哈,没有,就是假期找点事儿做。” “好不容易的假期,歇歇多好。”楚淮又吐出一根骨头。 “害,劳碌命,闲不下来。” “你要去哪儿打工啊?”楚淮问。 “之前惹到了一个朋友,正好他家里有点事,我就寻思过去帮帮忙,希望能拯救一下我们岌岌可危的友谊。”吴执说。 楚淮听得有点不是滋味,但也没说什么。 吃完饭,楚淮想着吴执明天要去打工,就起身准备告辞。 楚淮在门口换完鞋后,吴执开口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啊?” 楚淮握着裤兜里的东西,“没有啊。” “你真的很不会撒谎。”吴执苦笑,“兜里是什么啊?” 楚淮咽了下口水看向吴执,他其实给吴执准备了一个小礼物,可是进门就受到了岳南星礼物的暴击,一直犹豫着没有出手,没想到早就被吴执看出来了。 比下去就比下去吧,楚淮心一横,把东西拿出来,放到吴执手上。 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牌,栓了个绳。 “这是?” “无事牌,我自己做的。”楚淮解释道。 “自己做的?”吴执很震惊,没想到一个金枝玉叶的大少爷,居然还会木工活。 楚淮点了点头。 吴执把玩了几下,质地细密光滑,色泽红润古雅,两边稍稍有些不对称,确实是新手手工打造,吴执在灯光下微晃那无事牌,“小叶紫檀?” “嗯,希望你无事烦忧,平安顺遂。” 吴执“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直接把无事牌套在了脖子上,他拍了拍无事牌的位置,“好,谢谢,也祝你有愿顺意,平安康健。” “那我走了。” 吴执笑着抱了个拳,“天高路远,我们有缘再见。” 楚淮微微点了下头,之后转身离开。 下楼的时候,楚淮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吴执是真的没心没肺,写信的时候一套一套的,真格了又像块木头。 楚淮慢慢悠悠坐进车里,看着吴执家的窗户,“哎,天高路远啊……” 二叔的饭店再一次重新营业,楚淮约着朋友卢铭晚上过来吃饭。 前段时间,二叔饭馆的厨师跑路了,楚淮在朋友圈帮着发招聘信息。 但一堆拉屎的,没一个递纸的。行业沟壑和年龄层在这摆着,没有办法。 “嚯,可以啊,人还是这么多。”卢铭说。 楚淮也有点惊讶,停业好几天了,今天第一天营业,人就这么多。 他走到厅里看了一眼,不仅桌桌爆满,还有好些个人拿着稳定器的在到处拍摄。 “这什么情况?”楚淮退回来,指了指拍摄的人,问服务员小董。 小董指了指正在炒菜的厨师,“新来的厨师大哥介绍的,说是能增加咱们饭馆的曝光量。” 楚淮撇了一眼厨师炒菜的背影。 “等会吧,你也看到了,太火爆了,没地方。”楚淮有些嘚瑟地跟卢铭说。 “你看你那死出。”卢铭笑道,“本来还想让我表弟来试试手,没机会了。” 楚淮又看看厨师的背影,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真是失心疯了,竟然觉得跟吴执有点像。 “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你看这厨师一点都不像哈,高高瘦瘦的。”卢铭说。 确实,看背影就觉得挺帅,围裙一扎,更显得腰细腿长。 看着岁数不大,估计也干不长吧。 “你表弟还有机会……” 楚淮还没说完,“铛铛”两声清脆的敲勺声,小董赶紧跑过去端菜。 新厨师一侧脸,楚淮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伸出手使劲掐了卢铭一下。 卢铭被掐得一激灵,“卧槽,你干啥?” 楚淮看都没看弹开的卢铭,径直向系着围裙的新厨师吴执走过去,喃喃道:“不是做梦哈。” 第32章 废物 天庭此时沉浸在一片忙碌而庄重的氛围之中。 下一届全球仙界高端峰会即将召开, 这是千百年来,天庭第一次申办成功,整个天庭都在全力以赴。 庄歌站在第一天府宫的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神官们忙碌地穿梭, 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他现在没有编制, 除了打些零工,根本无事可做。 升不逢时啊。 整顿仙风仙貌果然很见成效, 广寒宫路口蹲活的人都没了。 正走着, 庄歌忽然看到广寒宫后门的歪脖树那,有一抹青色身影。 敏都大人? 蹲那墙边干什么呢? 走近一瞧,墙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破了一个大洞,敏都大人正拿着一块砖头, 使劲往里塞。 敏都大人满脸焦躁, 跟那日风度翩翩的讲书公子判若两人。青色长袍蹭得都是深灰色的水泥, 挽起的袖子上也有,胳膊上也有, 脸上也有。 神态、形象就不说了,其实最要命的是那个墙, 砖头垒得歪七扭八, 里出外进, 大小不一,遍布空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犬牙差互风格。 感觉到来人, 敏都回头看了一眼,“是你啊,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是, 敏大人。” 敏都没有管他,继续自己的行为艺术。 看到几次倒了砌,砌了倒,把砖头反反复复敲成碎渣渣想要塞进空隙之后,庄歌终于忍不住了,“敏大人,我来吧。” 敏都回头,“你会这个?” “略懂。”庄歌小时候在道观,什么活儿都干过。 敏都吧砖头往地下一扔,“那谢谢啊。” 他站起身来,身上的水泥已经板结,大片大片地往下掉。 庄歌挽起袖子,把敏都砌的那些烂东西刨了出来,“这墙怎么了?上周我看还好好的呢。” 敏都皱眉看着自己的衣服,“我想给墙壁换个颜色,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塌了。” “……” “你先干着,我换身衣服就回来。”敏都说。 “好。”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一直到庄歌把墙砌完,都没再看到敏都大人的身影。 过了几日,庄歌在第一天宫府整理档案,忽然听到有仙友叫他。 “庄歌,门口有人找。” 庄歌走出测殿,看到敏都大人正站在院中参天大树下,手持折扇,衣袂飘飘。 好一个美丽废物。 庄歌拱了拱手,“敏大人,您找我?” 敏都一收折扇,“你还想不想听方贤的故事了?” 庄歌点了点头。 “那你再帮我个忙吧,我把剩下的故事给你讲完。” “……” 庄歌跟着敏都走到一个围墙边,墙上写了个大大的红色拆字。 “这是?” 敏都叹了口气:“这处是违建,我胳膊受伤,抡不了锤子,想让你帮忙拆了这面墙。作为汇报,我在旁边继续给你讲方贤的故事,怎么样?” 大锤、小锤、凿子就放置在墙边,看来这找人代工的主意早就定好了。 庄歌有些犹豫,但看到敏都一脸诚恳,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你这回别再跑了,上次那东西我都不知道收到哪儿。” 敏都一脸不乐意,“谁跑了?上次回来,我找你半天呢。” 多说无无益,庄歌拿起大锤,轮了两下,便开始砸墙。 “我上次讲到哪儿了?”敏都靠着围墙摇扇子。 “劫镖。” “对对对。”敏都收起扇子,击下掌心,“方贤不是盯上了镖队嘛,刚开始两单确实成功了,抢了不少东西,后来第三单就出事了。” 庄歌尽量赶在敏都大人的气口上砸墙。 “你劫过镖吗?”敏都问。 “……没有。” 敏都满脸兴奋,眼睛都亮了一下,“那我可得跟你好好讲讲,镖队能够顺利走镖,你知道靠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靠的是和当地帮派的打点。方贤这一劫不要紧,但是属于两边都得罪了,这边给了钱出了事,那边收了钱没保护好。两边一合计,设了个扣,给方贤来了个瓮中捉鳖。”敏都长舒了一口气,“方贤被抓住后,那是让人打了个半死啊。你究竟有没有在听啊?” 庄歌停下手头的动作,气儿都喘不太匀,“这儿只有咱俩,我一直在听,你不要总跟我互动,讲你的就行。” “哦。”敏都不情不愿地展开扇子。 庄歌对这个美丽废物实在无言以对,好在墙皮已经砸掉了,应该再来几下就能漏光了。 敏都半天没动静,庄歌看他一眼,大喘气道:“你……怎么不讲了?” “哼。”敏都摇着扇子,冷笑了一下,“方贤什么人呐?他不仅没让人打死,竟还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加入了霸山堂。” 庄歌累得不行,拄着大锤歇气儿。 “方贤在霸山堂里,做事不要命,很快就崭露头角,得到了首领的赏识。方贤也觉得终于有了一个家,带着表弟在霸山堂安定了下来。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可是好景不长,一次战乱中,霸山堂的首领身受重伤,方贤像疯了一样,四处寻医,但最终首领还是死了。” 庄歌继续开始砸墙。 “你怎么不问我之后怎么了?” 轮锤最忌讳旁边人瞎说话,庄歌咬牙切齿,“别跟我互动。” “后来方贤就当首领了,猜不到吧。”敏都语气轻快。 庄歌看了眼敏都在旁边摇头晃脑,真想踹他一脚。 敏都嘚瑟了一会儿,看见庄歌的眼神,又继续讲道,“虽然霸山堂是草寇组织,但人员多,势力大,跟当地军营属于一种王不见王的状态,彼此有着微妙的平衡。方贤继承了首领的位置后,正巧当时赞亚国新皇登基,遭遇外敌蛮族入侵,当地军营回去支援的时候,方贤一个奇袭,直接率领霸山堂攻占了军营。” 墙已经被砸出了个小洞,庄歌停下,又歇了一会儿。 “后来赞亚也是没招了,居然派人前来招安。来人你猜是谁?”敏都问完看向庄歌,“算了,你也不认识。” “巫少鸿,也就是方贤的童年好友,史官一脉的。两人博弈许久,也不知道怎么着,方贤竟被巫少鸿说动了,要率兵回去抵御蛮族。”敏都说着,眼睛都瞪了起来,“当时大家都不理解,但是方贤执意要去。” 庄歌微微勾起了嘴角,故事总算要回到熟悉的方向了。 再接再厉,庄歌又充满了力量。 随着庄歌手中的锤子一次次落下,墙上的砖块逐渐松动,最终在一声沉闷的声响中,墙壁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灰尘弥漫,光线透过洞口洒了进来,庄歌也看清了墙后的景象。 墙后竟是一片富丽堂皇的宫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每一处细节都散发着古老而神圣的气息。 庄歌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敏大人。” 身后还哪有什么敏大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庄歌的心猛地一沉。 回头一看,执法队来了。 红字是敏都写的,墙是自己砸的,这根本不是违建,是广裕仙君的寝殿。 敏都不见人影,庄歌被勒令,将这面墙恢复原样。 能拆就能砌,能破就能立。 庄歌打打气,准备活水泥砌墙。 刚扛回来一袋水泥,庄歌就看到敏都也被抓了回来。 真是天道好轮回。 可能是敏都大人名声在外吧,执法队留下两个人,看着他俩砌墙。 庄哥看了眼敏都,眼歪,手残,脑子有炮。 他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信敏都。 “我刚才让你跑,你怎么不跑啊?”敏都靠过来小声说道。 庄歌都懒得理他,专心致志摆砖头。 “我继续给你讲。”敏都碰了碰庄歌胳膊。 “不用了。” “为什么?你是不是想说后面事儿,你都知道了?”敏都眼睛亮晶晶的,“我跟你说,人间传的那些故事都不对,史书上写的也不对。” “只有你对?” 敏都点点头。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庄歌边往砖头上抹水泥边说,“我虽然是刚飞升上来的,但师傅从小就教导我要知礼诚信。被你坑的这两次,就当是我交学费了,今日过后,我们就是陌生人,愿你好自为之。” “咋还急眼了呢?我刚才真叫你跑了,你没听见?” 庄歌不语。 “那这样,我把方贤故事给你讲完,好不好?” “不必,像你这种满嘴谎话的人,讲的故事必定也是口若悬河。”庄歌看了眼敏都摆弄的砖头,实在不忍直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自己砌就好。” 敏都也不恼,他站起来,展开折扇,走到两个执法队的人面前,大声讲道:“方贤率领霸山堂的弟兄回到赞亚,蛮族军队已经压境,现在的将军正是当年方贤父亲的手下,看到方贤很是震惊,可方贤毕竟是逃犯,又是匪帮,方贤提了好几个建议,朝廷都不敢用。第二日,正当朝廷争议不休的时候,方贤已经带着霸山堂四百弟兄夜袭敌营,杀敌两千余人,还俘回来一个蛮族首领。” 敏都看到庄歌手上的动作停了,他勾了下嘴角,继续讲道:“方贤一战成名,朝廷赐他兵符,兵马供他调遣,不出三日,蛮族就被击退至云琅山外。这些你都知道吗?” “没你说的这般详细,但大体知道。”庄歌说。 “那方贤怎么死的?” “战死沙场。”庄歌说。 敏都冷笑一声。 “难道不是?” 敏都一收扇子,“当然不是,屈屈蛮族,怎会伤得了他。”敏都抬起了头,满脸不屑。 庄歌转头看着敏都。 敏都看着远方,“方贤击退蛮族后,皇帝设宴,请方贤入宫叙旧,之后,他就没再回来。” 庄歌狐疑地看着敏都。 敏都笑了一下,“怎么,不信啊?” “不信。你这说的好像全程你就看着方贤将军一样。” “我怎么没看着他?”敏都看向庄歌,“我就是他表弟。” 第33章 上灶 楚淮大脑鲜有地出现了技术性卡顿, 吴执说过的话,像蹦豆一样磕磕巴巴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我假期要去打工了,明天第一天。” “我……年轻的时候在饭店干过一阵子。” “之前惹到了一个朋友,正好他家里有点事, 我就寻思过去帮帮忙, 希望能拯救一下我们岌岌可危的友谊。” “……” 老奸巨猾,千层套路, 心眼子玩家。 楚淮再一次觉得自己跟吴执根本不是一个Level的, 这家伙实在是太会了。 他走到吴执斜后,“你说的打工就是来这儿?” 排风哄哄作鸣,可吴执好听力, 他狡黠一笑,关掉了排风, “你怎么今天就过来了?我预计你还得两天才能发现呢。” 吴执只侧头跟楚淮说了话, 身体却没转过来, 手拿炒勺扒拉开灶前的水龙头,用马勺接水往锅里舀, 动作流畅而专业。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楚淮的下一句,吴执一转头, 楚淮早没影了。 楚淮三步并作两步, 跨到大厅。 “无臂大侠”二叔正在给录视频的人介绍菜。 楚淮给二叔带到一旁, “二叔,那厨师怎么回事?” “你说小吴啊?” “对。” “他不是你朋友吗?”二叔说。 楚淮一时语塞,“对, 我知道,我问他怎么来这炒菜了。” “前段时间没厨师,我不是让你帮我发招聘信息吗, 有一天他就过来了,问还招不招厨师。我当时看他就有点面熟,但没想起来哪儿见过,我说招啊,他就说他来应聘。我看他文质彬彬、白白净净的,一看就不是这行的人,正犹豫呢,结果,他直接到厨房炒了几个菜,我跟你二婶一尝,那味道真是没得说,看那架势也不像是新手,肯定在饭店干过。我跟你二婶当时激动坏了,寻思这是什么运气啊,招到这么精神的一小伙子。结果谈的时候,他说他最多只能干六十天,如果招到了长期工,可以随时换走他,而且,他说他学传媒的,可以帮忙宣传咱们饭店。没理由拒绝啊,是不是?” 楚淮长舒了一口气,论这事儿的诡异程度,是吴执能干出来的。 二叔看着楚淮脸色不对,连忙解释道:“我可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啊,后来我问他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说是你朋友,我才想起来有一天你带他来过,他让我先别告诉你,等你自己发现了再说,这我才没跟你说的。” “二叔,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楚淮一脸无语。 “今天刚上岗,我也没问啊。”二叔看着楚淮警惕的神情,小声问道:“不能是别的店派过来的商业间谍吧?” 楚淮摆了摆手,“您这破店儿不至于。”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二叔不乐意了。 楚淮语重心长道:“二叔,他是大学老师,风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研室主任。” 二叔瞬间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胳膊平衡不好,还是怎么回事,先是战术后仰,后又躬身上前,“犯啥事了?” “……”楚淮实在无语,“二叔,您把那离谱的想法收一收,他什么事儿也没犯,他就是……”楚淮也说不出来为什么,“算了,我问他去吧。” 楚淮回到后厨,新上任的厨师长已经跟卢铭唠起来了。 而且,这回楚淮终于看到了吴执的正面,顿觉眼前一黑。 吴执带了个软趴趴的厨师帽,身上还套了个深蓝色的长袖围裙,围裙上面都是油点不说,最要命的是胸前写着四个大字:大桥鸡精。 楚淮时常好奇吴执怎么能一点儿包袱都没有呢。 “吴执,你跟我出来一下。”楚淮说。 出了饭馆,右边是一片小空地,也是死胡同,站在这可以俯瞰不远处,地势低的那些房子,视野很好。 楚淮走前面,吴执溜溜达达跟在后面。 “吴执,你别闹了,我没生气,不用你这样。”楚淮看着下面的那些小房子说道。 “什么?”吴执问。 “我说你别闹了,我没生气,不用你这样。”楚淮又说一遍。 吴执扯掉厨师帽,呼噜呼噜头发,把头探到楚淮旁边,“没听清。” “你别扯,你听清……”楚淮一转头,愣住了。 卡了半天,楚淮怒目圆睁地问吴执:“你头发呢?” 吴执的头发本来都半长了,不说话的时候,可以伪装成一个忧郁的艺术家,扎起来也不错。 可现在呢,寸头,楚淮都形容不出来别的,就是寸头,还是最短的那种,跟要去军训一样。 虽说吴执那个脸,什么发型都能驾驭得了,但是乍然看到寸头,还是让楚淮难以接受。 “剃了呗,在饭店干活整那么长头发干嘛,焗油啊?”吴执一脸地不以为意。 “是不是剪坏了,才剃的?”楚淮不死心地问道。 “没有啊,特意找我御用Tony剃的。”吴执把脸伸过来,抬起下巴,“看看,怎么样,今早剃的,还给我刮了脸,干净不?” 吴执白净的脸上布了一层微汗,细微的汗毛和隐藏在毛孔里的小胡茬都能看见。 太近了,楚淮咽了下口水。 楚淮清了清嗓子,扶正吴执,“忙活一学期,好不容易放假,去哪儿玩玩吧,吴执,别在这儿烟熏火燎的。” 吴执扬起嘴角,笑得灿烂,“不生气了?” 楚淮认真地点了两下头,“本来也没生气。” “这么好哄啊!”吴执感叹道。 楚淮迟疑地点点头。 “那好。”吴执收起笑容,慢条斯理地从大桥鸡精围裙前面的小兜里,掏出一张纸,煞有介事地抖开,举到楚淮面前。 楚淮看了一遍,真的难以置信,“你还签了劳务合同?” 吴执“嗯哼”了一声,折好了纸,又揣回小兜里,“法律意识很强的好吧,就防你这种人。” “防我你还来?”被精准预判的楚淮十分恼火。 “我诚意你已经看到了啊,剩下事儿就跟你没关系了,你要敢开我,咱们就去劳动仲裁。”吴执拍了拍楚淮的肩膀,“我回去了,大少爷,工作时间,不能闲聊太久。” “……” 等了好半天,楚淮和卢铭终于混到一个桌子。 “咋回事?咋回事?你说他是大学老师?”卢铭刚坐下就急不可耐。 楚淮点点头。 “缺钱啊?”卢铭问。 楚淮摇了摇头。 缺不缺钱,楚淮不知道,但是以吴执的能力,都能去劫车,缺钱的话,应该能有八百条路搞钱。 “那为什么啊?” “可能是喜欢我吧。”楚淮说。 卢铭翻了个白眼,起身去拿汽水,“大哥,你现在脸皮真是……” 楚淮也笑得不行,刚才脑袋短路了,不知道怎么就说出口了。 卢铭起开汽水,“你俩咋认识的?之前也没听你提过啊。” “我俩啊。”楚淮喝了口汽水,开始回忆,“前段时间将军祠勾你命那事,你知道吗?” “知道啊,那博主让雷给劈了吗?” “对,那天我执行任务,他也在,神像给他砸了,我给他送医院去的。” “哦。”卢铭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英雄救美了,那这是还你人情来了?” “没有,后面还挺多事儿呢,后来我们有个案子,我让鲁叔帮我推荐个历史教授,鲁叔又把他介绍给我了,这么就熟了。” 楚淮回想着和吴执的相识,自己都觉得很神奇。 “你单位有事找他帮忙?你家饭店有事也找他帮忙?”卢铭竖起大拇指,“还是你行啊?楚哥,逮着一只羊往死里薅啊。” 楚淮扔过去个花生米,“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诶?楚淮,咱俩可有段时间没见了,你刚来春岚那阵,恨不得天天叫我出来喝,给我对象都搅和黄了。”卢铭眯了眯眼睛,“说!你是不是有新狗子了?” “哈哈哈……你少扯,你让人甩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楚淮喝了口汽水。“再说了,我最近也没去,单位都忙飞了。” “可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期末前一天都能去演出的手,还能因为工作忙?你肯定有情况。” 楚淮还没等张嘴,小董就开始上菜了,没一会他俩面前就摆了四菜一汤。 “来,吃吧,尝尝我们吴老师的手艺。”楚淮招呼说。 “卧槽,好吃!”卢铭吃了一口大喊,随后又马上小声对楚淮说:“我觉得比二叔炒的还好!” 楚淮挑了下眉。 “怎么了?口味还行吗?”吴执进屋,坐到楚淮旁边。 卢铭直接伸出大拇哥,“绝了,兄弟,当什么老师啊,直接干餐饮吧,我入股。” 吴执哈哈一笑,“好吃就多吃点,也不知道你们愿意吃什么,就炒了两个家常菜。” 卢铭塞了满嘴的菜和饼,“可别谦虚了,家常可炒不出这味。” 吴执看着他俩吃饭,楚淮可比卢铭优雅太多了,慢条斯理地夹肉,卷饼,咀嚼。 而且,楚淮的筷子精准的夹住每一块肉,绝不带走一片配菜。 吴执看得好笑,问楚淮,“你怎么光吃肉啊?” “害,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卢铭张开手掌,介绍着楚淮,“这,是我们著名的食肉动物,在火锅烤肉什么的,从来都不点绿叶菜的选手。” 吴执回想一下跟楚淮吃过的几次饭,好像还真是这样。 “多大了,你怎么还挑食啊?”吴执问。 卢铭又把一张饼囫囵个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他?你就品吧,毛病多着呢。” 饭店打烊,打工小吴开车回家。 太长时间不锻炼,颠了一天大勺,吴执属实是腰酸腿麻膀子疼。 正活动胳膊呢,后座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窗户开大点,熏死我了。” 第34章 好地方 楚淮举着手机到吴执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小车祸?” 手机里播放着楚淮调取的路面监控视频,吴执车在行驶过程中,忽然像中邪了一样,猛地偏离了车道, 直直地撞向了隔离带。隔离带被撞歪了七八节, 吴执开到对面车道才堪堪停下,可是对面有一辆小轿车躲避不及, 又狠狠地撞了上去。 吴执脱掉大桥鸡精围裙, “确实小车祸,人一点儿事儿没有。” “这人是谁?”楚淮指着从吴执车后座下来的一个中年男人。 “乘客啊。”吴执活动着肩膀,“昨天下班, 顺手拉了个顺风车。” “你缺钱啊?吴执。” “没有。这个在我们业界,叫做车不走空。”吴执合上柜子。 楚淮递过去一个纸袋子。 吴执接过一看, 是套特别专业的厨师服, 白衣服, 黑围裙,还有个特别挺括的厨师帽。 “穿上秒变米其林三星大叔吧, 谢谢了啊。”吴执笑嘻嘻地把纸袋子放进柜子里。 楚淮低头看手机,画面里, 交警已经到了, 闪烁着警灯, 支离破碎的隔离带,以及吴执严重凹陷且呼呼冒烟的车前脸,都让楚淮后怕。 吴执抢过楚淮的手机, 退出视频画面,放进楚淮兜里,“别看了, 小淮,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脱完上衣,楚淮就后悔了。 吴执说的好地方就是来洗澡。可但是,但可是,两人的洗澡根本不是一个维度。 楚淮的洗澡是南系高档沐浴,有隔断,有帘子,有毛巾,有遮挡。 可吴执的洗澡,是每个人脱得精光的,□□遛鸟式的大众浴池。 楚淮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在更衣室都感觉要心梗了。 吴执把最后一件裤衩子甩进柜子,关上柜门,就看见楚淮神情凝重地盯着自己的柜子。 “脱啊,想什么呢?”吴执边说边打了楚淮屁股一下。 楚淮一激灵,拿着衬衫就要往身上套。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吴执伸手拦住了楚淮的动作。 “我……我想起来单位还有个事儿,我得回去一趟。”楚淮说。 “都几点了?明天早点去再整。”吴执抢下楚淮的衣服扔回柜子里,“赶紧的,我先进去了啊。” 看着吴执劲瘦的背影进入浴区,楚淮刚舒了一口气,看到吴执又赤条条地回来了。 “差点戴进去。”吴执摘下无事牌,放进柜子里,插着腰看着楚淮。 楚淮不自然地看他一眼,“干……干嘛?” “怕你跑,打算押你进去,快点。” “……”楚淮磨磨蹭蹭褪去衣物和首饰,合上柜子。 在吴执的押解下,僵硬地走进浴区。 踏入浴区的一瞬间,楚淮还是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排排热气腾腾的淋浴喷头,水雾缭绕,一条条黄黄白白黑黑的人,淅淅沥沥地站着。中间两个宽敞的大池子,清澈见底,人们或坐或躺,或聊天或闭目养神。 楚淮感觉自己好像穿越进了一个烟雾茫茫的末日世界,并和一群裸男狂奔。 正对着大池子发愣,楚淮忽然被一声“来啊”拉回了赤裸的现实。 楚淮走到吴执旁边,打开喷头时小心翼翼地瞄了吴执一眼,吴执正举着胳膊在头顶搓泡沫,细腰长腿,肌肉线条薄薄的覆盖着躯体,整个人都挺拔健硕,十分好看。 感觉有点不对劲,楚淮赶紧正视墙壁,把水温调成最凉。 “我天,你干嘛呢?”吴执正在冲头发,被凉水溅到,勉强睁开一只眼,看向楚淮。 “有……有点热,我调凉点。”楚淮说。 吴执伸手试了一下楚淮的水温,“你这都成凉水了,赶紧调回去,体格子好也不能这么整啊。” 楚淮把水关了。 “怎么,说两句还不乐意了?”吴执洗完头,摩挲了把脸。 “没,我去要一条毛巾。”楚淮说着往外走。 “给我也带一条。”吴执喊道。 隔了好久,楚淮围着毛巾回来了。 他从来都没想过毛巾会给他如此大的安全感。 看了一眼原地,吴执不在,再看了一眼池子,吴执已经坐里面了。 楚淮走过去,递给吴执毛巾,吴执接过毛巾在池子里过了一下,披在了肩膀上。 “进来啊。”吴执说。 楚淮围着毛巾,拘谨且腼腆地迈进池子。 吴执看他直笑,“我刚反应过来,你是第一次来大众浴池?” 楚淮点点头,像小媳妇一样。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有意思啊,你别遮遮掩掩的,都是大老爷们,没人看你。”吴执说。 楚淮也知道,但羞耻感还是让他过不了这关。 再看向吴执的时候,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的脸庞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红润白皙,眉头舒展,睫毛微颤,楚淮又想起了银蓝色的蝴蝶。 吴执两臂伸展,微微搭在池子的边缘上,微微流动的热水泛起一阵阵涟漪,撞向吴执的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透出一种又老又年轻的感觉。 楚淮放平心态,甩甩头,看向别处。 没一会儿,楚淮感觉旁边有人过来,一回头,是一古铜色大爷坐到了自己旁边。 楚淮刚往吴执那边挪了挪,就听到大爷开口: “小伙子,你这大胸是怎么练得?” “……”楚淮一时无言以对,只见大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胸。 “卧推。”楚淮说。 大爷比划了两下,“我也练了好久,咋没你这么大呢?” 旁边传来闷笑,楚淮一眼,吴执正抿嘴憋笑看着他俩。 楚淮瞪了吴执一眼,回头跟大爷说:“可能是发力位置不对,您可以请个健身教练。” 大爷问题非常多,又跟楚淮交流了半天,期间还一度想要上手摸一下,被楚淮严词拒绝。 吴执在旁边已经不是憋笑了,是非常直言不讳的笑。 楚淮实在靠不过大爷,捂着毛巾“哗啦”一下出水。 “干嘛去?”吴执问。 楚淮没理他,径直去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桑拿房里,楚淮呆的很安心,因为没人。 正慢慢平复血压呢,呼——一股凉风,桑拿房的门被人推开了,吴大爷脖子上搭个毛巾,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楚淮感觉自己刚平复了两分钟的血压,又飚上去了。 你不要过来啊,楚淮想。 吴执舀了一瓢水浇到了碳上,“呲——”一股浓密的蒸汽如同白色的云雾般迅速升腾而起,整个桑拿房都变得朦胧神秘。 蒸汽让楚淮有些呼吸不畅,但模糊的视线,却让他异常安心。 楚淮最近一直有个疑问,自己到底是怎么弯的? 直了将近三十年,女朋友也处过几个,怎么忽然性向就开始摇摆的? 而且还是对一个如此不修边幅的人…… 一定是单身久了,看什么生物都动情。 没关系,没关系,过段时间就会冷静下来。 浓雾中,楚淮忽然看到吴执向自己的脸伸出手来。 这该死的矛盾感又来了,既期待又害怕。 吴执到底要干嘛?他到底有没有边界感?知不知道这样很容易让别人误会? 眼看着吴执的手慢慢靠近,楚淮感觉自己呼吸都停止了。 吴执确实是要摸自己,他摸了一下自己的上嘴唇。 太过分了,楚淮感觉一股电流通遍全身。 楚淮像是缺氧一样看着吴执,直到吴执把蘸着鲜血的手指头展示给楚淮,“怎么流鼻血了?” “……” 冲出桑拿房,楚淮在龙头洗鼻子。 “你是心火旺还是咋的啊?我可老多年没处过鼻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带你去的是女澡堂呢。” “说话啊,咋总不吱声呢?” 吴执在旁边像是电报机一样滔滔不绝。 楚淮抬头看了看镜子,鼻血总算是止住了。 “你这气性太大了,人家大爷就跟你交流几句,咋还整生气了呢?” 提起这事,楚淮一脸羞愤,“你不是说没人看我吗?” 吴执被噎了一下,“咳咳,呃……应该是你太天赋异禀了吧。” 这次大众浴池之旅,刷新了楚淮的承受能力。 但是,每当你意味着就是极限的时候,总会有更极限的事情发生。 只见楚淮满面窘迫,眉头紧锁,眼神飘忽,像待宰的大三文鱼一样,躺在案板上。 哦不,是搓澡师傅的床上。 刚才楚淮要走,吴执以死相逼,非让他体验荡涤灵魂的神圣行为——搓澡。 楚淮心如止水地躺在床上,搓澡师傅忽然拿搓澡巾拍了楚淮肚子两下,楚淮一激灵,差点给师傅一脚。 搓澡师傅手持搓澡巾,在楚淮的胸前用力搓洗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随着一阵阵刺痛感,楚淮涌起已经不知道第几股的羞耻感。 “师傅,他身上泥多吗?”本来就已经很尴尬了,吴执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哎哟,可多了,我这都没给他打搓泥宝,小伙子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搓澡师傅拍了拍楚淮问道。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吴执的笑声响彻澡堂。 有的人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楚淮没有回答,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听着吴执的笑声持续了十年。 “哈哈哈哈哈哈,嗝儿……师傅,你看他像从事什么工作的?”吴执问。 “猜不到哇,看着结结实实的,干工程的吧?”搓澡师傅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吴执笑得肚子都抽筋了,他捂着肚子翻了个面,趴在床上,脸朝向楚淮。 “师傅,他是健身教练,刚参加完比赛,身上抹得那是黑油和粉。”吴执说道。 “哦,怪不得呢,真是好久没看见这么下灰的了。” 这种顾客可遇不可求,搓澡师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出足足的力,一定要给这个脏小伙子搓透。 搓到下面的时候,搓澡师傅刚碰了楚淮一下,楚淮“轰”一下坐起来,“师傅,这儿不用。” 师傅被吓一跳,但估计这种“奇葩”见过不少,非常淡定地拒绝了楚淮的无理要求,“留这么个死角干啥?赶紧躺下,别一惊一乍的。” 在搓澡师傅的“轻拢慢捻抹复挑”中,灵魂出窍的楚淮翻了个面。 楚淮脸朝下趴着,一幅与世隔绝的样子 吴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平时人高马大,精英范儿十足的楚淮,此时就是一个待宰的羔羊,充满了弱小无助的破碎感。 真可爱啊。吴执想。 洗完回去的路上,楚淮已经完全自闭了,任吴执说什么都不理。 可是吴执一直锲而不舍地着纠缠楚淮: “多来来就好了,以后每周都带你洗一回。” “你这个搓澡师傅算不错的了,上次我还听见隔壁床,两人探讨痔疮大小呢。” “诶,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第35章 酒懵子 自澡堂一别, 楚淮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也不来店里,发微信也不回,吴执想给他打电话,但又没什么重要的事儿。 到底在忙什么啊? 吴执看了眼黑围裙, 忽然心生一计。 他走到镜子那来了个对镜自拍, 发给楚淮,掐着时间又撤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 楚淮果然发了个:“?” 吴执:“不好意思, 发错了。” 吴执:“什么时候过来啊?新工作服你还没看见过呢。” 隔了一会儿,楚淮回:“最近忙,没时间。” 吴执:“那你有空来看看吧, 可帅了。” 等了一会儿,得, 消息又石沉大海了。 晚上过了饭口, 吴执又出去跟小区大爷下棋去了, 下到繁星入夜,大爷拎着小马扎回家, 吴执也回到了店里。 一进屋就看到了楚淮穿着长袖浅蓝色衬衫,坐在那看手机。 “哎咕, 稀客啊, 楚主任什么时候大驾光临的?怎么没去宣我呢?”吴执满脸止不住的笑意。 “看着你跟老头下棋了, 怕影响你发挥。” 吴执笑了一下,看到店里还剩两桌客人,二叔二婶小董都不见人影, 吴执拉开椅子,“他们人呢?” “小董有事,我看这两桌不能再点菜了, 就让二叔二婶也回去了。”楚淮说。 吴执微微皱眉,看了看楚淮,“那你好好看店,我也走了。” “你干嘛去?” “下班啊。”吴执起身直接去了更衣室。 换完衣服,吴执看楚淮面露菜色,他坐到楚淮对面,“逗你的,我咋能那么不讲究,高低陪你唠十块钱的。”吴执勾勾手。 楚淮一脸狐疑地看着吴执。 “我前两天问二叔,原来那个厨师为什么不干了,二叔跟我说,是因为你给这装了摄像头,有这回事吗?”吴执问。 楚淮点点头。 吴执边说边笑,“你怎么回事儿啊?摄像头厂给你回扣啊?你怎么到处安摄像头?” 楚淮一脸无语,“他怎么不说我为什么安摄像头呢?” 吴执“啧”了一声,“你看,我就知道这事是个罗生门,来,楚主任讲讲。” “前段时间,二婶跟我说,面食和服务员偷东西,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就只能安摄像头,结果安的第二天,他们就没来。”楚淮说。 “一来是震慑作用,二是监控留痕,三是响应天网政策,四是赶跑了厨师、面食和服务员,楚主任好计策,一箭六雕了这属于。”吴执竖起大拇指。 “……” 吴执跟楚淮天南地北地瞎唠,没多一会儿,其中一桌结账,走了。 俩人撤台一回来,另一桌客人也不见了。 吴执赶紧往门口跑,楚淮也跟着追了出去,两个人一左一右,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逃单的……都这么矫健吗?”吴执嘀咕道。 喝了那么多酒,不应该啊,他跟楚淮就去送了趟碗,也没多长时间啊。 俩人回到了厅里,和刚从厕所出来,还拉裤子拉链的酒懵子,来了个面对面。 这事儿闹得。 吴执和楚淮相视苦笑。 俩人还没坐定,就听那酒懵子喊:“诶?我那小老弟呢?” “是不是看你在厕所,你朋友去外面方便了?”吴执说道。 “没有啊,他放完水我才去的啊。”酒懵子慢悠悠质疑道。 吴执一听,还行,没多。 “不行,我得去找找他,别出啥事。”酒懵子说着,晃晃荡荡地就往门口走。 吴执和楚淮这回警惕性很高,跟在他后面。 三人眼瞅着都快拐上马路了,也没见着酒懵子朋友的身影。 看出有点不对劲,吴执快走几步到酒懵子旁边,“先生,还没买单呢,您先结账,然后再找您朋友。” 那人忽然暴起,猛地推了吴执一下,“他请客,我买什么单。” 事发突然,吴执猝不及防被酒懵子推个趔趄,撞到了电线杆上。 电线杆上有爬高的脚蹬子,吴执正好咯在了上面,捂着后背,疼得龇牙咧嘴。 楚淮一个键步过来,撩开吴执衣服查看吴执的后背。 红了一块,没破皮。 “我没事,你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吴执指指酒懵子。 酒懵子看了一眼目露凶光的楚淮,想跑,可是……怎么可能跑得过楚淮。 像是抓小鸡一样,楚淮捏着酒懵子的脖子,把他按回店里,停在二维码前,“328,扫。” “我没有钱。”酒懵子说。 “没有钱你来吃什么饭。”楚淮瞪着他说道。 “我朋友说,他请客。” “那你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结账。”楚淮说道。 “你放开我。”酒懵子说。 楚淮松开了他,酒懵子慢悠悠地掏电话。 “怎么样?用不用呢去医院?我看跟上次那地方差不多。”楚淮看向吴执, 吴执单手拄脸,面带笑容地摇了摇头,显得十分乖巧,“哪儿那么脆皮啊,没事。” 毫无疑问,酒懵子的朋友人间蒸发了,根本不接电话。 楚淮调出了监控录像,指给酒懵子看,“距离你朋友离开已经20分钟,他不会回来了,你赶紧买单,然后我们好下班。” “我没有钱啊。”酒懵子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怎么办啊,楚大侠。”吴执笑眯眯地问。 “报警。”楚淮说。 警察到店里,了解了下情况后,将酒懵子带回警局。 吴执楚淮也跟着去了趟警局,做了详细的笔录。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夜已深沉,可是警局门口却热闹纷呈,有打架的,□□的,耍无赖的……还有一伙儿不知道被什么正义之士捆好扔警局门口的小混混。 “你打算看到啥时候?”楚淮问。 吴执已经蹲警局门口看了好半天热闹了。 “你先走吧,我再看会儿。”吴执说。 楚淮拉着吴执胳膊给他拽起来,“赶紧走。” 俩人上了车,吴执问:“你家哪儿啊?” “鲁伯特小镇。” “……” 鲁伯特小镇是春岚富人区的一个楼盘,地处市郊,占地面积极大,有一部分还建在山上,极其奢华。 吴执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你干嘛?”楚淮问。 “就咱俩家这个距离,处对象的话,都算异地恋了。”吴执说。 “……” 吴执边打哈欠边跨出车,“我打车走,你快回去吧。” “赶紧上车,别让我下车揪你。”楚淮已经有点暴躁了。 好话也不会好好说,吴执撇着嘴坐回了车里。 吴执从刚才开始,就哈欠连天,车一开更是直接睡着了。 楚淮把车子停在路边,身子探到吴执那边,想要调节座椅靠背。 “咚。”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座椅直接砸到了最低点。 吴执直接吓醒了。 楚淮赶紧撑起身子看向吴执,吴执一脸惊魂未定地眨着眼睛,楚淮刚想解释,就看见吴执嘴唇上绽出一颗血珠。 他用指腹,把那颗血珠抹去。 可马上,新的血珠又冒了出来。 楚淮起身,回正到驾驶位,仰头,喝了一整瓶的水。 又隔了许久,吴执开口:“嘛呢?你也等拼车单呢?” “……” 楚淮瞥了吴执一眼,抽出一张纸,呼在了吴执的唇上。 吴执一愣,拿下纸巾,才看到上面的血迹。 磕磕绊绊的一晚上终于过去了,到吴执家楼下的时候已经12点多了。 吴执拉推车门,一只脚都已经卖迈了出去,又回头问楚淮,“明天周六,有什么安排吗?” 楚淮不明所以,摇摇头。 “那你来店儿里吗?” 看着吴执满脸的期待,楚淮说:“来。” “那……你要不上我家住一宿得了,明天咱俩一起过去?”吴执举起手机,给楚淮看了一眼,“都快12点半了,估计你到家都得1点多了。” 楚淮抿了下嘴唇,“方便吗?” “那有啥不方便的,你又不是没来过。” 说完吴执就有点后悔,楚淮一看就是个小富二代,邀请他来自己的小破房,属实是有点冒昧了。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 吴执还没说完,就看见楚淮丝滑泊车,下车了。 楚淮一进屋,屋里还是乱糟糟的,各种书籍档案堆成摞,像是九十多岁的老学究的住所。 吴执翻出T恤和短裤递给楚淮。 “我衣服还都挺宽松的,你应该能穿上。” 楚淮脱下衬衫,穿上吴执的T恤,够大,甚至还有点松垮,毕竟是公园大爷遛弯都嫌漏风的款式。 吴执让楚淮先去洗澡,等楚淮洗好出来的时候,吴执已经睡着了。 他斜对角躺在大烟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露出一小节劲瘦的腹部。 楚淮尽量轻地走过去,看了眼卧室,一张双人床,铺着深蓝色的床品,布料还有折叠的压痕,一看就是刚从柜子里拿出来的。 “你洗完了。”声音从背后传出。 楚淮回头,看吴执睁开了眼睛,眼中透露出一丝倦意。 他迷迷糊糊地说道:“进屋睡吧,我都换好新的床单被罩了。” “不用,我睡这就行。”楚淮指指大烟床。 “可拉倒吧,再给我们大胸硌瘪了。”吴执闭着眼睛坐起来。 “……”,楚淮走过去,坐在吴执旁边,“我看看你腰。” “没事儿了,你不提我都忘了。”吴执转过去,卷起上衣。 已经肿起来了,还有一点紫。 楚淮拍拍他另一侧的好腰,“洗去吧,水别调太热,出来我给你冰敷一下。” “Yes,Sir。”吴执立正,敬了个礼, 吴执洗的很快,不到5分钟就出来了,头发还滴滴答答滴着水。 楚淮进浴室拿了两个毛巾出来,一个让吴执擦头发,另一个包着冰镇可乐易拉罐放在吴执的腰上。 吴执擦了两下脑袋问:“这得冰到啥时候?” “不知道,尽量时间长一点呗。”楚淮说。 “那你觉不觉得,这个方法……不咋聪明?” “……那你给我整个聪明的。” 吴执起身,打开一个柜子翻东西,找到一个退热贴,递给楚淮,“怎么样,聪明不?” “聪明。” 那个退热贴相当强劲,冰了吴执一宿,6点多的时候,吴执实在睡不着了。 他起床,去卧室看了一眼楚淮,睡得正香。 吴执穿上衣服,出去溜了会儿弯儿,又买了早餐。 一进家门,吴执愣在原地。 田螺姑娘! 第36章 田螺 要不是看到楚淮正在整理书架, 吴执真的以为田螺姑娘来了家里。 原本有些无处下脚的客厅,现在变得异常规整,乱糟糟的桌面也变得整洁有序,整个家都焕然一新! 吴执低头, 就着反光看了看地面, 也都泛着亮,肯定是大力擦过了。 “这……这都你收拾的?”吴执问。 “对啊。”楚淮淡淡道。 吴执去厨房拿了两个碗, 把买的早餐放进去, “真没想到,大少爷还会收拾屋。” 实在太乱了,吴执家乱得让楚淮发慌。 平时吴执在的时候, 跟吴执一言一语的,总是能转换注意力, 可刚才起床, 吴执不在, 楚淮越看越受不了,索性开始大扫除。 虽然楚淮爱干净, 自己的家里和办公室都收拾得非常服帖,可是帮别人收拾屋子确实是头一次。 吴执又回头看了眼屋子, “田螺兄弟, 以后欢迎你常来。” “你出去怎么不叫我啊?”楚淮收拾得差不多了, 洗手回来吃饭。 “我看你睡得跟个小猪似的,没忍心呗。” “你什么时候起的?” “六点。”吴执说。 楚淮喝了口豆浆,调侃道:“你还是年轻人吗?怎么这作息啊?” “平时没那么早。”吴执叹了口气, “昨天不是贴那个退热贴嘛,我腰就凉飕飕的,然后我就做梦, 梦见我在云琅山正溜达呢,一个黄皮子顺我腰就进来了。” “咳咳咳咳——”楚淮听得一顿咳嗽。 吴执递了杯水过去,“给我吓醒之后就睡不着了。” 楚淮喝着水看神色如常的吴执,也分不清说的是真是假。 总之长见识就得了。 卧室里手机响,楚淮去接电话。 回来后,吴执问:“怎么了?” “昨晚那酒懵子媳妇来的电话,说在店里等咱俩。”楚淮说。 俩人到店后,酒懵子媳妇非常有理,一个劲的赔礼道歉,之后付了款,去派出所销案去了。 吴执看了眼表才九点半,平时这点他还没从家里出发呢。 正寻思找点活儿干的时候,送货师傅拎着一大堆菜进来了。 吴执扫了眼进货单,“师傅,现在大蒜都十三了?”他隐约感觉大蒜也就八、九块钱一斤。 “不知道,问我们老板,我就是个送货的。” 吴执拿出手机,上网查了一下最近的大蒜价格,产地下雨以及部分经销商囤货,大蒜最近确实比较贵。 忙忙活活一中午,下午饭店没有客人,吴执和楚淮坐在门口吹风,看到从远处走过来一个小伙子。 穿着格子衬衫,背着个斜挎包,包里装得鼓鼓溜溜的。 那人看了吴执一眼,径直走进了饭馆。 过了一会儿,吴执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小董来告诉他炒菜,没想到是那个小伙子从里面出来,又走了。 “什么情况?”吴执看小董也出来了。 “不是客人,推销酒的。”小董说。 “哦,什么酒啊?”吴执随口一问。 小董皱眉想了一下,“跛子酒。” 吴执作为春岚老土著,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愣了一下。 跛子酒可是老品牌,七八十年代的时候,风靡整个春岚市,老一点儿的春岚人都只认那酒。 按理来说,应该是白酒中老大哥的存在,怎么沦落到让那么不专业的小孩来推销了? 吴执回想一下最近去过的一些饭店,酒架上确实都没有跛子酒。 “二婶留了吗?”吴执问。 “没有。”小董说。 吴执掏出手机查了一下,几年前,跛子酒陷入了品牌纠纷,闹得挺大,整个市场份额急速下降。后来酒厂又出过一次事故,死了两个酿酒工人,之后跛子酒就淹没在了一群后起之秀中,逐渐被人们所淡忘。 楚淮接了一个电话,刚起身离开, 吴执看到小董站在自己旁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小董是个挺清秀的姑娘,干活麻利,嘴皮子也溜,就是年龄挺小,应该都没有吴执学生大。 “来,坐啊,小董。”吴执拽了拽小凳。 小董坐下,还是看着吴执。 吴执看她好笑,拿着塑料扇子,给她扇了扇风,“有话直说啊,小董,你别整的跟被潜规则了似的。” “吴哥。”小董脸登时变得通红。 吴执又给她扇了扇风,“快说,一会儿你楚哥回来了。” “吴哥,我觉得打工没什么发展,我想学点什么。”小董看着吴执认真地说。 吴执绽开微笑,“这是好事啊,想学什么?” 其实吴执早就想跟小董说了,年纪轻轻,在这小店干服务员,没有晋升机制,又学不到什么东西,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 但吴执一新来的,又不知道人家的具体情况,没法先张这个嘴。 吴执看着小董,“那你想问我什么?是学习计划,资源路径,还是别的问题?” 小董露出了一丝迷茫,“我也不知道,但我也想像你和楚哥一样。” 吴执又笑了,“我和楚哥什么样?” “我也说不好,反正一看就跟店里其他人不一样。” 吴执了解了一下,小董家里条件不好,高中没念完就辍学了,之前做过好几份工作,后来就到远房亲戚二婶这饭馆做服务员了。 “我不了解你对什么感兴趣,你想想你喜欢什么?做什么的时候最开心。”吴执循循善诱。 “我喜欢画画,画画的时候最开心。”小董丝毫都没有犹豫。 “好啊,那很好啊,这样咱们目标就明确了。以前学过吗?” 小董摇摇头,随后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给吴执看。 吴执接过手机,整个人都愣了。 小董画的是方贤像,身披铠甲,手持长枪,面容沉静,视线低垂,注视着眼前的将军祠,背后是一轮红月。 画风虽然稚嫩,但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看到吴执的神情,小董有些不知所措,“吴哥,是不是不好看,我瞎画的。” 吴执直接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挂了电话后,吴执说:“我给我朋友打电话了,他是我们美术学院的教授,在外面开了一个画室,我约他明天下午过来,你们聊聊。” 小董兴奋异常,“谢谢吴哥。” “小董,你这是祖师爷赏饭吃,一定好好珍惜。”吴执想了想,“实在不行,服务员别干了,我包你学费。” 打完电话的楚淮,只听到了“我包你”三字。 他冷着脸走回去,又搬了个小凳坐下,离吴执和小董隔了点距离。 “过来坐啊。”吴执招招手。 楚淮闭上眼睛,往后一靠,“你俩聊你俩的,不用管我。” 死出。 吴执笑了一下,“来,小董,有没有你楚哥的黑历史,给我讲讲。” “不好吧,吴哥,他就在那呢。” “有我在,你怕啥?大胆讲。”吴执说。 小董小声说,“其实楚哥都没来过几次,我跟他还没有跟你熟呢。” “……” 楚淮忽然出声,“我年初才调来春岚市,一堆活儿,哪儿有空总过来?” 吴执转过身子,看着楚淮,“对了,还没问过你呢,为什么调来春岚啊?” “单位调动。”楚淮闭着眼睛说,语气淡淡的。 “那你调到春岚来,和女朋友就异地了?”吴执问。 楚淮终于掀起一边眼皮,“谁告诉你我有女朋友的?” “你长成这样,能没有?”吴执不信。 小董在旁边小声说:“凶巴巴的,谁敢和他处对象啊。” “小董,你知道我能听见吧?”楚淮发动恐吓技能。 小董冲吴执吐了吐舌头。 “小董,你就是太年轻,不懂你楚哥的魅力。你楚哥去我们学校讲座,给我们学校老师迷得完完的。”吴执想起培训的时候,裴优对楚淮的嘶嘶哈哈,还声声在耳。 吴执把手放在楚淮的膝盖上,“这么说,你没对象?” “有对象,我大周末能在这跟你晒太阳?” 春岚谢大脚的基因一下觉醒了,“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看看我身边有没有合适的,给你介绍一下?”吴执盯着楚淮说。 “你身边有谁啊?裴优?潘桃?”楚淮冷哼了一声。 “诶?瞧不起人是不是,别的不说,我们学校那么多老师呢,你才知道几个。”吴执不服。 “那我想想啊。”片刻后,楚淮开口道:“我喜欢又高又瘦的,性格开朗的,多才多艺的,会做饭,喜欢大自然的。” 听着楚淮的描述,吴执脑袋里的画像越来越清晰。 我当初怎么没干侧写师啊。 教务处的冯姐,单身,漂亮,白,总在朋友圈里晒美食,二胡、葫芦丝、手风琴都会,平时总爬山,喜欢交友、跳舞。 图书馆的刘姐,单身,古铜色皮肤,应该是喜欢大自然和健身,会不会啥才艺倒是不知道。 等会等会等会。 不合适吧,冯姐40多,刘姐估计也快40了吧…… 吴执看了眼楚淮,楚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赶紧收回了视线。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三十送江山。 楚淮这是不想奋斗了? 算了,尊重各人癖好吧。 话虽这么说,可是吴执脑袋乱哄哄的,楚淮后来再说什么,他已经安全听不进去了。 浑浑噩噩的状态,还是带到了工作中,晚上切菜的时候,吴执心不在焉地切掉块手指甲。 饭店打烊后,楚淮送吴执回家,吴执坐在车里,实在是忍不住了,“楚淮。” “嗯?” “你是大姨控?” 第37章 贿赂 这一周过得格外漫长, 明天就是周末了,楚淮又一周没理吴执了。 回想上周,吴执被楚淮的发疯车技甩得是头晕目眩,不知道抓哪才好, 下了车差点吐出来。 还没等吴执缓过神来解释两句, 楚淮就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这孩子气性也太大了。 等了一晚上,可是直到打烊, 吴执都没见楚淮的身影。 乘着寂寞深夜地铁, 吴执回了家,刚一进院,就被忽然开启的车灯晃得睁不开眼睛。 他挡着眼睛, 从车侧经过,那辆开着大傻灯的车里传出一个声音:“不许动。” 吴执苦笑, “不生气了?” 楚淮关灯下车, 伸了个懒腰, “不生气,天天有大姨陪, 别提多开心了。” “大姨没吐你车上啊?” 楚淮冷哼一声。 “放过大姨吧,大姨可经不住你这车技, 也就是我, 尚能一战。”吴执满脸笑意。 楚淮憋了半天, 还是笑了出来。 “湖边走走?” 小区对面就是东懋湖,微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细腻的涟漪, 还有一阵阵轻柔的浪声。 两人没有说话,在大坝上慢慢溜达。 “铃铃铃——” 后面有人摁铃,楚淮回头, 是一群骑自行车的孩子。 吴执刚接了个电话,正弯弯曲曲地不走直线,楚淮伸手,揽着吴执的肩膀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 自行车急速驶过,吴执扭头看了一下楚淮,笑着用嘴型说了句谢谢。 楚淮看着吴执的嘴,突然觉得好热,晚上湖边怎么也这么热。 他走到前面自助贩卖机,买了两瓶水,自己一饮而尽,又递给吴执一瓶。 一滴水从吴执的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沿着喉结,钻进了领口里。 楚淮咽了下口水。 “你怎么回事?中暑了?”吴执摸摸楚淮的脑门,“这一脑袋汗。” 楚淮躲了一下,“没有。” 吴执一脸担忧地看着楚淮,“那你……你肾虚啊?” “……” 楚淮核善地笑了一下,总是这样,吴执一开口,什么旖旎想法都没了。 只想给吴执踹湖里。 吴执傻哈哈了一会儿,拉着楚淮往回走,“走,回家,开空调去,看给我们小伙子热的。” 两人开始往家走,吴执不知道从哪儿揪了一根柳条,叼在嘴里,“送货那老马,生意做大了,把饭店这片生意交给他儿子了。”吴执说。 “你觉得价格不对,要找他们老板是不是?”楚淮问。 吴执震惊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楚淮挑了下眉。 “快说。” “监控啊,我看见了。”楚淮说。 这一周楚淮在外地培训,唯一的兴趣点就是看监控,认真炒菜的吴执,看小董画画的吴执,跟小区大爷下棋的吴执……各式各样的吴执尽收眼底。 “好啊,你个老偷窥狂,又监视我们!”吴执双手捂胸。 楚淮露出小虎牙,“我就那天无意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 “那家肯定有问题,咱们那用量那么大,居然还能比早市的价格贵,明显坑咱们。”吴执说。 “你跟二叔二婶说了吗?”楚淮问。 “没呢,二婶现在照顾二叔吃喝拉撒也没空儿,我说完他俩还得闹心好几天,我寻思等你来,咋俩找个新供应商,直接就换了。” “好啊。” 想笑是控制不住的,吴执的嘴一下子咧到了耳朵根,“那委屈楚主任,今夜再在陋室蜗居一下喽。” 看着吴执笑,楚淮也控制不住想笑。 直到进了屋,楚淮才明白其中缘由。 吴执家填东西了,封建余孽——大烟床,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正常的,布艺的,软乎的,奶白色的沙发。 楚淮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 整个身体陷入了沙发中,心也好像飘上了云端。 “哎呀,这脑门咋整的?”二姨问道。 早上楚淮一到饭馆就挂着脸,二婶走近一看,楚淮脑门上划了三条血痕,像是什么神秘仪式似的。 楚淮不吱声,二婶就过去问吴执。 吴执看了一眼楚淮笑道,“今天早上在早市,刮人家卖水果的遮阳棚上了。” 说起这事楚淮就生气,“那是我的问题吗?那个棚儿整那么矮,合着他就给小地缸们卖货啊?” “哈哈哈哈……我们正常人,一般都会低头。”吴执看楚淮就想笑。 “我也低了啊,没低就刮我鼻梁子了。”楚淮气鼓鼓的。 吴执看楚淮笑得不行,赶紧过去摩挲摩挲他后背,“不去了,不去了,以后咱们不去了,看给我们孩子气得。” “吴儿,小淮就是太娇气了,你就带他去,多刮他两次就长记性了。”二婶说道。 没一会儿,一个带着大粗金量链子,满身乡土风tattoo的精神小伙进了屋,看到吴执穿着厨师服,晃晃荡荡走了过来,“怎么?你就是新来的厨师?听说你有事儿找我?” 前两天,吴执质疑过菜价,但送货那师傅业务特别垂直,纯送货,没办法,吴执只能递了帖子,预约了周末的会晤。 今天早上他拉着楚淮认认真真地记录了一遍菜价,吴执直入主题,“我觉得你家菜贵。” “啊?不可能,咱都多少年的关系了,我还能唬你?”小马满脸油腻,笑得让人恶心。 吴执把这周收集来起来的进货单展给小马看,“你这菜价平均贵2毛,我刚从早市回来,你别跟我犟。早市土豆1块7毛2,你这1块9;早市韭菜2块5,你这2块7;早市青椒3块4,你这3块7……我家蔬菜用量这么大,你跟我玩这个?” “不可能,你这都是我家单子吗?”小马把单子攥在手里。 吴执一使劲,抢回了单子,“怎么不是,你这狗爬的错别字都错得别出心裁。” 僵持了一会,小马踱出了饭馆。 人咋还走了?说法呢?这都什么办事风格啊? 真是受不了了,抓紧换,今天就换。 吴执正寻思跟二叔二婶说这个事,小马居然又回来了。 他走到吴执面前,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包烟,慢条斯理地放进吴执厨师服胸口的口袋,还意味深长地拍了两下。 吴执低头看着这一系列动作,一脑门子问号。 小马邪魅一笑,呲着一口黄牙,凑到吴执耳边说道:“都是出来打工的,这么认真干嘛?这点小意思,你就收下吧,以后多合作。” 吴执长久以来秉公执法,清正廉洁,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他看着小马尖嘴猴腮的样儿,觉得很恶心,他退后了一步,准备小马再动手动脚就扇他。 “干什么呢?” 一个带着混响的低沉气泡音响起,楚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厨房。 楚淮迈着大步过来,薅着小马的金链子,一下子给他拉到了后面。 小马被薅得直咳嗽,“艹,咳咳,你他妈谁啊?有病啊?咳咳……” “你有病啊,离他那么近干嘛?”楚淮站到了两人中间,瞪着小马。 小马看了一眼非常不友善的楚淮,不知是惧怕悬殊的体型差异,还是惊恐于楚淮脑门那三道神秘血痕。 总之,小马没有再叫嚣,灰溜溜出门走了。 楚淮挡在吴执身前,吴执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就是……挡得有点太严实了。 看到小马离开,楚淮转过身拧眉问吴执:“你怎么不打他?” “和谐社会,干什么总打打杀杀的。”吴执满脸笑容,“大侠,你往前点,一会儿给我挤大勺里去了。” “……” “怎么回事啊?” 吴执一边掏出那包烟,一边和楚淮往外走,“不知道,我就跟他对菜价,他不承认,然后出去又回来,给我塞了一包烟,说多合作什么的。” 楚淮接过烟,一看没有塑封,已经打开了,他捏了一下,从里面掏出了500块钱。 吴执眼睛都圆了,随后反应过来,笑得不行,“哈哈哈哈,唉呀妈呀,快给我,多少年没受过贿了,哈哈哈哈哈……” 越想越有意思,吴执乐个没完。 看着楚淮冷脸看着他,吴执抿嘴,老太太没牙式憋笑,“别生气,孩子小,学了点皮毛,就出来混社会了。拙劣,太拙劣了,哈哈哈哈……”说到后来吴执又乐了起来。 楚淮虽冷着脸,但也在努力憋笑。 吴执掏出手机点了几下,交给楚淮看。 是某点评网站,对饭馆的评价。有一条写的是口味挺好,但菜品不新鲜,有一张配图,是黑心的白菜。 饭馆库房不大,有一些蔬菜就放在明面,大家都可以看到。 “这什么时候的事儿?”楚淮问。 “两天前吧,我当时以为是天热的事儿,现在看来是根上出了问题。” 楚淮盯着吴执衣服一直没说话,吴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嗯?”楚淮愣眉愣眼回过神来。 “说去啊。” “说什么?”楚淮问。 吴执摇摇头,“把这事跟二叔二婶说一声。” “哦。”楚淮走了两步,回头跟吴执说:“你这衣服该洗了,好脏。” 楚淮走后,吴执低头看了看前大襟,又闻了闻肩膀。 挺干净的,也没味儿啊。 第38章 名单 下午, 吴执准备去附近的菜市场转转。他不想开楚淮那辆亮得刺眼的大黑车,便跟二婶借了摩托车的钥匙。 吴执骑到楚淮身前,让楚淮上车。 楚淮坐上去的那一刻,整个车身突然往后仰了一下。 吴执腾空的一瞬间, 差点以为自己又飞升了。 “我自己去就行, 你在饭店歇会吧。”吴执心有余悸。 楚淮拍了拍吴执的腰,“出发。” 吴执真是有点害怕给这个摩托压坏了, 虽说叫摩托, 但实质就是个大电驴,怎么想也应该是禁不住他俩。 好不容易上路了,吴执的驾驶技术一言难尽, 车一梗一梗的,十分不丝滑。 “你到底会不会开?”楚淮在后面扶着吴执的腰问。 “会!”吴执回答得坚如磐石。 这一路算是有惊无险, 到了菜市场, 吴执觉得腰要被勒折了。 楚淮下车的一瞬间, 整个摩托都弹了起来。 吴执围着小摩托仔细转了一圈,还小声嘀咕着:“这最大承重到底多少啊。” “快走吧, 干活了。”楚淮摸摸吴执的脑袋,催促道。 吴执的头发长出来了一些, 没有那么寸了, 毛茸茸的, 手感很好。 进了市场,吴执直奔服装区,选了一件巨丑巨丑的蓝黄条纹的老年polo衫。 楚淮在旁边对吴执的审美直犯愁, 结果吴执让他穿上。 “啊?”楚淮嫌弃的不行,皱着鼻子,一脸的不情愿, “这都没洗过。” “快点穿,要不你别跟我一起走。” 楚淮咬牙切齿地穿上了,面料滑溜溜的,还真挺舒服的,就是不能照镜子,会丑哭自己。 吴执付给了店家45块钱,满意连连地带着楚淮去了蔬菜区。 走了一圈下来,加了好几个菜贩的微信,都说可以送货,供应饭店的话,菜价会更便宜。 楚淮作为背景板,全程一句话没有,吴执有一种领着隔壁村傻柱子的感觉。 回去的路上,楚淮看着夹在自己和吴执中间的红色手拎兜,忍不住问:“为什么要给我买衣服啊?” “市场阿姨一般看到你这种靓仔,都会寻思卖贵点。” “……” 到了晚上,吴执没提去东懋湖,直接就上楼了。 “不遛弯了?”楚淮跟在吴执后面问。 “不溜了,今天早点睡,明天我想去春岚蔬菜集散地看看,估计四点就起,你就别去了。” “为什么?”楚淮快走了几步,贴在吴执身后。 吴执想说:“带你去真是啥用没有,还得怕你磕着碰着,跟领孩子似的……” 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一下被楚淮踩到了脚后跟,往前倒去。 楚淮伸手一把揽住了吴执的腰,动作干脆利落。 “你为什么不带我?”楚淮没松手,贴着吴执的后背问。 吴执惊魂未定地叹了口气,“太早了,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呗。”他拍拍胳膊,“你就睡你的,我估计我六七点就回来了,给你带早餐。” 楚淮慢吞吞地松开手,“看看吧,你要是吵醒我,我就跟你去。” “那你车借我一下啊,车钥匙放桌上就行。”吴执说。 “哦。” 凌晨三点,天空还笼罩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吴执哈欠连天地推开了卧室门,刚要去喝水,被餐桌旁玩手机的楚淮吓了一跳。 绿油油的光线从下往上地照在楚淮脸上,别提有多瘆人了。 “你吓鬼啊,干嘛呢?”吴执扶着门框子没好气儿地问。 “睡不着。”楚淮说。 其实根本不是睡不着。昨晚睡觉之前,楚淮查了一下,春岚蔬菜集散地的交易凌晨一点就开始了,四点起床,赶到那儿,基本都已经散了,根本来不及。 以他对吴执的了解,吴执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时间。 所以说,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吴执不想带他。 和吴执接触了这么久,楚淮也算有所进步,设个两点半的闹钟,准备来个守株待兔,蹲吴执一波,没想到,真的成功预判,三点钟的时候,吴执闹钟响了。 楚淮难掩骄傲,站起来晃了晃车钥匙,“给你五分钟洗漱,三点一刻,准时出发。” 凌晨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连汽车都很少,整个城市处于一种很奇幻的色彩,黑中带紫,紫中带蓝,吴执降下窗户,感受着清凉的风,十分惬意。 楚淮看了一眼吴执的侧脸,嘴角翘起了一丝弧度。 春岚蔬菜集散地在城市的另一边,俩人到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眼前人头攒动、交易不绝。 吴执带着楚淮穿梭在摊位之间,不时地向摊主们打听,但这都是做大宗批发的,听到吴执的用量,大家都摆摆手,不做这种小卡拉米生意。 即便如此,吴执还是锲而不舍地加了几个供应商的微信。 走出蔬菜集散地,两人在路边蓬吃了个早餐。 楚淮本以为此战没有什么收获,吴执会有些沮丧,但是看到吴执吃了六张馅饼,喝了两大碗羊杂汤之后,楚淮就放心了。 食量很好,没有问题。 吃完早餐也才六点多,两人又去了两个早市,早市菜价比集散地贵,比菜市场便宜,但是送不了货,摊主可以送到早市门口,店主开车来取,吴执觉得这个也不行。 早市完事又是商超,商超里的菜很漂亮,贵贱都有,但是不给送货,也PASS。 早上一共去了五个地儿,均以失败告终,整个春岚的蔬菜价格都被吴执握在手里了,楚淮以为摸排的可以了,但没想到,鸡血小吴还没有结束。 过了中午饭口,司机小楚又跟吴执出来了。 这次来了一个离饭店稍远一点的菜市场,吴执说,这是跟食堂阿姨要的,是学校的供应商。 楚淮这次是真有点跟不动了,逛了一上午,中午又里里外外当服务员,比上班累多了。 他坐在车里,看着吴执浑身是劲地走了进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岳南星。 当时帮岳南星的时候,也是这样。 竭尽全力,不留余力…… 可这些事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职称、荣誉不争取,自己的车被撞废了也没听到一句抱怨,好不容易的宝贵假期都不要了,来饭馆帮忙,现在因为个送菜的供货商,又忙活成这样。 吴执你到底图什么啊? 正想着,吴执又从里面出来了,招了招手,“来啊。” 楚淮打开车门,跟了上去。 晚上饭口过后,吴执叫来了二叔二婶,楚淮坐在他们后面旁听。 吴执给了他们一份手写的名单,上面是这两天筛选出来的各家供应商的联系方式。 “这是我挑选出来的供应商,我觉得他们的蔬菜质量和价格都比较合适,人看着也老实本分,咱们可以挨家试一试,看看哪家更合适咱们。”吴执解释说。 二婶接过名单,举到二叔前面,两人仔细地看了起来。 吴执继续说道:“最下面那几个是蔬菜集散地的单品类的供应商,他们的出货量大,平时咱们店儿用不着,但是像是大葱、大蒜、圆葱、土豆这些好储存的,且咱们平时用量比较多的菜,可以在价格低的时候,多买一些存上,价格会便宜不少。像是大葱,便宜的时候3毛,现在1块2,看着是小钱,但是积攒下来也不少……” “再来个毛葱炒鸡蛋。”客人喊道。 “好嘞。”吴执应声而起,“二叔二婶,我说完了,炒菜去了。” 看着吴执的背影,三人都有些怔愣。 “小淮,你不是说这小吴是大学老师吗?我怎么觉得他干过买卖?”二婶转头问楚淮。 “我也不知道。”楚淮拄着下巴,“但在他身上,什么可能性都有。” 相聚总是短暂的,明天就是周一了,楚淮给吴执送回去,就准备掉头回家了。 “等会!”吴执都要进门栋了,忽然又折返出来。 看着吴执朝自己跑过来,楚淮心跳得还有点乱。 吴执从兜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楚淮。 接过纸,楚淮眼睛都亮了。 楚淮见信展?难道这就是福至心灵? 他刚要展开,吴执一脸郑重,“先别,回家再看,慢点开车啊。” 看着吴执摆摆手走进了单元门,楚淮忽然觉得一天的疲惫都消失了,他把那张纸放在手机下面,每等一个红灯的时候,就扭头看一下,像是怕消失一样。 停好车后,更是一路哼着小曲回到了家。 洗手的时候,楚淮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得十分不值钱。 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又不是没收到过。 楚淮坐在餐椅上,深呼吸后,珍而重之地打开了那张纸。 “哐!”地一声,楚淮猛敲了一下桌子。 “啊嚏!”吴执都已经躺床上准备睡觉了,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什么情况?谁在念叨我? 几十里外,一张被人始乱终弃的纸,正静静躺在楚淮的桌上。 纸上写了什么呢? 没有楚淮见信展,也没有什么浓情蜜语。 只有一堆联系方式,最后一行,龙飞凤舞地字迹写道: 大脚叔精心筛选出来的大姨微信,按朋友圈才艺丰富度降序排列,请楚君添加。 第39章 祈愿 吴执踏上归家的晚班寂寞地铁, 耳中传来了碎碎糟糟的抱怨声。 地铁微弱的警报声响起,车厢门正在关闭,吴执一个闪身窜了出去。 走到对面,等待反方向的地铁。 “地铁前方到站, 将军祠站, 请前往将军祠的乘客做好准备,从车厢左侧下车。” 吴执走下地铁, 登上电梯, 轻车熟路地拐向A1出口。 将军祠整体已经修缮完毕,估计还有一些小的细节没有完工,四周围着挡板。 吴执旁若无人地拉开挡板, 往里面走去。 我倒要看看这五百万到底花哪儿了? 神像周围的脚手架已经撤了,看样子也没有什么大变化。 估计春岚政府含泪怒赚四百九十九万。 吴执走到神像背面, 看到一个人倚在神像脚下, 旁边在倒着几个空酒瓶。 感觉有点面熟。 格子衬衫, 斜挎包,跛子酒。 这是前两天去饭店推销跛子酒那小孩吧。 感觉到有人站在旁边, 梁克勤费了挺大劲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随后直起身子, “不好意思啊, 我马上走。” 梁克勤手脚并用, 连滚带爬地刚起来,一个没站稳,又坐回到地上。 吴执苦笑一下, 拍拍他肩膀,“别急,我不是工作人员, 我也是来祈愿的。” 梁克勤听罢,慢慢吞吞眨了两下眼睛,“你怎么这个时候来祈愿?” “那你怎么这个时候来祈愿?”吴执反问。 “我……我我爷爷说,晚上人少,这样神仙才能听得清楚。”梁克勤说。 吴执展开笑容,“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梁克勤背过身去,“那你开始吧,我不听。” 吴执看着梁克勤的背影笑了一下,随后又打量了一下将军祠别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变化,晚上视线不好,有点看不清,但隐约感觉里院的方家祠堂好像也变了样子。 “我完事了。”吴执说。 “哦。”梁克勤又转了回来。 吴执也倚在神像脚下,看着旁边的空瓶,“你遇到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梁克勤说。 “唉。”吴执叹了口气,“我是来求工作的。” 梁克勤的视线一下子聚焦到吴执身上。 “我刚毕业,已经找了好久工作了,不是遇到骗子公司,就是老板水平太洼,不懂业务,难啊,现在这破环境。”吴执满脸忧愁。 “大哥,我也是!”梁克勤一脸相见恨晚的样子。 忽然,他定定地看着吴执,然后慢慢凑过来,“大哥,你好香啊。” 吴执虎躯一震,卧槽,不是吧,又碰着个Gay? 就在吴执准备撤退的时候,梁克勤紧紧鼻子开口道:“你刚才是不是吃回锅肉了?” “……你饿了是吧。” 吴执这段时间都在厨房,烟熏火燎的,自己都习惯了,但别人闻着,肯定挺大的味儿。 哎,也不知道楚淮那么事儿的人,怎么忍受自己坐他车的。 “我现在在一饭馆后厨帮忙呢,都说将军祠灵,我寻思我也来拜拜,要是虚假宣传,我……我就只能去缅北谋生了。”吴执做作地捂住了眼睛。 梁克勤一下把住了吴执的胳膊,“大哥,那不行啊,那地方去了就回不来了。”梁克勤说着,摸索着自己的包,然后从包里掏出一瓶跛子酒,递给吴执,“大哥,有事好商量,实在不行,你跟我卖酒吧。” 吴执没想到就业机会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了,他忍着笑,接过跛子酒,“这什么酒啊,我怎么没见过啊?” “一看大哥就不是本地人。”梁克勤指着那瓶跛子酒,骄傲介绍道:“这可是春岚名酒,跛子酒。” 吴执嗤笑一声,“跛子酒?这是什么破名啊?酒厂厂长是瘸子?” 梁克勤一把抢回吴执手里那瓶跛子酒,“我爷我爸才不是瘸子呢!” “哎哟。”吴执认真地看看梁克勤,“合着你这是富三代在这无病呻吟啊?” “你懂什么呀?”梁克勤撅起了嘴。 “那你在这求什么呢?”吴执问。 “求事业,求姻缘,求我爸能够认清现实,东山再起。” “那你还挺贪呢。” 梁克勤伸手摸着神像的脚,“这叫广撒网,万一哪句话就让神仙听着了呢。” “有道理。”吴执挑眉点点头,“酒厂不是好好的吗?为啥让你爸东山再起啊?” 梁克勤不聚焦地斜睨了吴执一眼,“怎么,你不上网冲浪啊?” 吴执满脸无语,“不咋冲,你讲讲吧。” “白酒不行了,行业黄昏了。”梁克勤大声说。 “啊?” 梁克勤摇摇头,“你跟我爸反应一样一样的,等着。” 说罢,梁克勤掏手机,点出个视频递给吴执。 这是一个叫做《白酒的诞生之旅:从一粒粮食到一杯美酒》的视频,用动画展示发酵、勾兑的微观过程,又实景拍摄展示生产场景,画面制作精良,语言通俗易懂,兼具知识性与趣味性,非常不错。 视频十分钟左右,吴执看了一大半,把手机还给梁克勤。 梁克勤没接,“你看完。” 吴执没招,调了倍速,继续看。 后面就不是制作过程了,而是一些研究数据,做的也是相当漂亮。 树状图、散点图、柱状图,所有信息都做了可视化的分析。 什么白酒的主要的市场是在国内,高酒精含量的白酒容易导致血压升高、血管损伤和动脉粥样硬化,从而增加心脑血管疾病的风险,而我国正是这些疾病的高发地,发病率高出世界平均水平5个百分点…… 吴执是越看越头秃,他退出来看了一眼,这是个叫“大头铁”的科普账号。 “这来源准确吗?”吴执问。 “当然了,这可是头部博主,千万粉丝呢。”梁克勤拿回手机,“你也看出不对劲了,对不对?” 吴执还没有消化好这个视频,没有吱声。 “白酒被这个社会淘汰那就是大势所趋,倒是不能没。”梁克勤举起酒瓶,“但以后,白酒也会像国外香烟一样,酒瓶子上印上中风失能的老头子,让所有喝白酒的人引以为戒。” 吴执满眼问号。 “我家厂子最近几年都不咋行,本来我都放弃梦想,寻思回去继承家业了,趁这个假期先卖卖酒,走走市场,但不行啊,我不能做丧良心的事儿啊,白酒这玩意有问题。” “我看你才有问题。” 梁克勤一脸愤慨,“你是不是我爸派来的?” “……” “我把这事儿跟我爸说,趁着白酒产业还没彻底没落,赶紧把厂子卖了,结果他居然给我撵出来了。” “那你试试去你爷坟前说,你看看你爷能不能蹦出来打你。”吴执说。 “你……”梁克勤踉踉跄跄地扶着神像底座站起来,指着吴执说:“我最受不了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拿无知当个性,以为自己活得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吃得盐比我们多就可以藐视一切吗?错的就是错的。”梁克勤拍了拍自己的前胸,“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我是唯物的,我是讲科学的,是讲数据的。我上大学,老师教我的第一课就是:数学不会骗人,代码不会骗人,剩下一切都是虚无。” 吴执听得无语至极,这种人才送到缅北,那肯定了不地了啊,“你哪个学校的?” “风华大学,怎么了?”梁克勤大声地说,语气中满是自豪。 吴执拄着神像,歪头看他,“不怎么,等开学找你们潘院长唠唠去。” 梁克勤冷笑了一声,“吹吧你就。” 吴执看了眼表,已经快十一点了,“风华大学学生寝室十点半宵禁,你是回你爸Big House还是怎么的?” “啊?已经这么晚了?”梁克勤整个人都呆了,“我回不去我爸那,刚被他撵出来,我也是有骨气的。” “……” “学校回不去,咋整啊?”梁克勤忽然看了眼吴执,语气变得异常谄媚,“大哥,我看你人挺好的,能不能借我点钱?我银行卡被我爸冻结了。” “其实你应该把骨气用在我这种陌生人身上,而不是你爸。”吴执无语地看着他,“把地下你那些垃圾都捡起来,跟我走。” 吴执是一点儿手段都没上,就把梁克勤领家来了。 进屋的时候,还寻思给学校书记发个信儿,得加强一下大龄儿童的防拐防骗工作,现在这小孩也太纯真了,刚认识没几个小时就跟人回家了。 梁克勤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屋里,可能觉得这个小贫民窟很新鲜。 “你在这儿对付一宿,明天早上赶紧回学校,听见没?” 梁克勤像是拨浪鼓似的猛点头。 吴执洗漱出来的时候,梁克勤已经栽沙发上睡着了。 一想刚才梁克勤在将军祠地上连滚带刨的,吴执就心疼自己新买的奶白色小沙发。 算了,吴执甩甩湿漉漉的头发,进屋了。 躺在床上,吴执想起那个大头铁科普,点开账号翻一翻,所有视频做得都异常精美,从生活中的衣食住行入手,用清晰的图片和简洁的文字阐述科学原理,再通过视频结合动画、实际操作等方式,让观众更直观地理解复杂概念。 视频的最后,再通过研究和文献,来点小升华,甚至引出个话题探讨,非常成体系。 可能是职业病,看到参考文献吴执就想点开看看,可是吴执点了几个,都是外网,有访问限制。 吴执打了个哈欠,算了,明天用电脑翻墙看吧。 第40章 猫猫 周五下午, 吴执照例来到清暑殿信息技术有限公司。 处理过常规事物之后,吴执去找董事长。走进董事长办公室的外厅,吴执看到除了秘书还看到那里坐了一个带电棍的保安。 秘书看到吴执起身问好。 “你好,我来找董事长。”吴执说。 “嗯, 吴老师, 文董已经交代过,您直接进去就好。”秘书说。 随后, 秘书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请进。” 刚一推开门,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一个挽着低发髻的漂亮姐姐正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伏案,听到有人进来, 她抬起头, “吴老师。” “文董。” 看到秘书把门关上, 文川站起身,走向吴执。 吴执来过这办公室无数次, 但今天来,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是东西挪位置了?还是装饰画换了?吴执有点恍惚, 好像都没变啊。 “舒城兰花还是南山白毛?”文川询问吴执。 “白毛吧。”吴执说。 他走到窗前, 看着窗外的景色, 吴执工位和董事长文川办公室分别位于一层楼的两侧,虽然都是俯瞰春岚市,但景色大不一样。 吴执那边对着的是老城区, 房屋较矮,自然风景秀丽,可以清楚地看到将军祠和东懋湖等春岚老景;而文川办公室的窗户外面对着的是城市新区, 高楼林立,现代气息浓厚,放眼望去都是玻璃怪物。 看着看着,吴执忽然发现其中一扇玻璃裂了,放射状的,应该是被东西砸了。 吴执回头,刚要询问文川,看着办公室的墙壁,忽然明白了,东西、陈列都没变,但墙重新粉刷过了。 走到墙边,吴执摸了一下,随手捻了捻,“怎么回事?” 文川穿着一身雾蓝色职业装,坐在茶台边,正在烹茶,她眼皮都没抬,淡淡道:“小金和王东上周来过了。” 吴执心里“咯噔”了一下,表情都控制不好了,“你没事儿吧?” 文川摇摇头,“没事。” 吴执坐下叹了一口气,“王东刚消停了没几年,这次小金下来……”吴执摇摇头。 “他也找你了吧?” 吴执冷笑一声,“何止找了,你差点在社会新闻上看见我。” 文川看向吴执。 “前段时间,他藏我车后座,忽然吱声,差点没吓死我。”吴执重重叹了口气,扶着太阳穴,“然后又是他那套卓越的向上管理,让我回去。我不同意,他就抢我方向盘,差点来了个殉情。” 水烧开了,文川倒好茶递给吴执。“那您打算?” “他俩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吴执吹了吹杯中的茶,升腾的水雾让眼睛变得朦胧,“就别试探了,我不回去。” 几泡茶后,吴执准备起身离开,看文川还盯着自己,吴执问道:“还有事?” 文川略略皱眉,“您过来……没有事儿吗?” 吴执一拍大腿,“差点把正事忘了,最近估计会有一个叫梁克勤的大学生投简历,你和老魏看看,如果资质还可以,就让他在科技部实习,之后你俩定他的去留,不用知会我。” 文川点了下头,“什么来头?” 吴执又端起茶,喝了一口,“也没什么,是我以前朋友家孩子,不用搞特殊。” 晚上饭口过后,楚淮也准时出现在店里,经过几周的磨合,两人也形成了默契。 楚淮周五来,周日走,在吴执家住两天。 打烊之后,沿着大坝遛弯侃大山,上班之前,早市吃早餐,两人都心照不宣,形成了制式化流程。 傍晚,两人吃着雪糕走在大坝上,迎面过来好多的男男女女。 “你谈过恋爱吗?”楚淮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吴执笑着转过来,倒着走,“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母单。”楚淮直言不讳。 “牡丹?我还月季呢。”吴执笑了一会,仰着脸说,“不是吹牛哦,我情史可老丰富了。” 楚淮听到这,嘴里的冰糕一下子就喷了,周围的人都看他。 他也顾不得丢人,只想递给吴执一个镜子,让吴执自己看看有多好笑。 “你礼貌吗?楚主任,是不是混熟了?” “不好意思啊,哈哈哈哈哈……”楚淮笑得难以控制,两个小虎牙疯狂外露。 吴执看楚淮笑成那样都无语了,他背着手走在楚淮旁边,“真处过,这咋还不信呢。” 楚淮咳了半天,终于止住了笑,“信,信,那你讲讲吧。” “这有啥好讲的,再说那么私密的事儿,不告诉你。”吴执哼了一声。 楚淮现在看吴执,仿佛都能看见吴执脑门有5个字:我在吹牛逼。 “你追的她,她追的你啊?”楚淮问。 “我追得她呗。”吴执苦笑了一下,“太鸡贼了啊,套我话。” “那怎么分的手啊?”楚淮开始了刨根问底。 吴执梗梗着脖子,“谁说分手了?” 楚淮看傻子的眼神,这回是一点也没含蓄。 吴执叹了口气,“行行行,分了,分了行吧。” “怎么分的?” “非往人心窝子上戳,是不是?” “讲讲呗,看你也不像有心的样子。”楚淮说。 吴执也没再贫,想了一会儿说:“我受过一次重伤,醒了就找不到她了。” 楚淮忽然回想起潘桃说过的事儿,可能是高中的事儿吧。 再说以吴执的外貌和性格,就算他不追别人,也不太可能没人追他。 但是有一点楚淮不理解,“找不到了?” 吴执把雪糕棍扔到垃圾箱里,“嗯,找不到了。” “都什么时代了,还能找不到,你也没诚心找吧?”楚淮说。 吴执盯着湖面出神,轻声说:“嗯,算是吧。” 从东懋湖回来,刚进院,吴执忽然伸手拦住了楚淮。 “怎么了?”楚淮问。 “嘘。”吴执伸手指指不远处的路边。 圆月当空,朗朗乾坤,两只小野猫正在马路中间,路灯下面,旁若无人的搞事情! 楚淮看了眼吴执,吴执正满脸兴奋地盯着猫看,恨不得都要搓手了。 “你还对听猫墙角感兴趣?”楚淮揶揄道。 “小点声。”吴执蹲了下来,“人家正办事呢,不要打扰到人家。” 吴执像是研究员一样,聚精会神地盯着两只猫,态度之认真,楚淮都觉得好笑。 “你这么喜欢看,就上网看真人的呗?”楚淮说。 “什么叫我这么喜欢看啊,这不正好赶上了吗。”吴执不转睛地看着小猫们,“再说了,网上看不行,那都留痕,可不中。” 楚淮笑得不行,“你多大了,谁还查你看黄片啊?” 吴执仰头看向楚淮,瞪了他一眼,“反正上一个查我的是你。” “……”楚淮万万没想到回旋镖打到了自己,“那是查你档案,又不查你浏览记录。” 不知是听到了愚蠢人类在蛐蛐它们,还是自然结束,小猫们完成了神圣的工作,互相蹭着脖子,亲亲昵昵地离开了。 吴执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又看着什么了?”楚淮四处张望。 吴执冲他招招手,“腿麻了,快扶我一下。” “……”楚淮走过去,架着吴执的胳膊,“你从来不看黄片啊?” “不看。”吴执很罕见的一身正气。 “为什么啊?” “哈哈哈哈哈……神经病啊,你问这这事干嘛?” 楚淮看着吴执,怼了吴执腰一下。 “别闹,别闹,腿还麻着呢,一会儿倒了。” “那你说啊。” “你天天就跟那好奇宝宝似的,问问问问的。”吴执叹了一口气,“非正常死亡,警察叔叔会调查你的手机、硬盘、浏览记录什么的,你知道吧?” “知道啊。”楚淮说。 “那我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被警察叔叔翻到点儿什么,我名声怎么办啊?” 楚淮实在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你担心还挺多的哈,活得好好的,就担心死之后的事儿。” “那是,未雨绸缪嘛。”吴执拍拍楚淮胳膊,“我好了,不麻了。” “你死都死了,还管这些干什么?” 吴执皱了皱眉,“你还年轻,什么都不懂,这叫赢得生前身后名。” 楚淮点点头,“那你大胆地看吧,要是出了啥事,我一定守护好你的秘密,让你人设不倒。” 马上到吴执家楼下了,这一段路灯坏了。 “吴执。” “嗯?” 吴执回过头看楚淮,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但又看不清。 “我一直觉得你挺好的。”楚淮说。 吴执不明所以,“我也觉得我挺好的。” “那你怎么还单身啊?”楚淮问。 “啊?话题怎么拐这儿来了?”吴执莫名其妙。 这孩子问题真多。 吴执想了一下,“对象哪儿那么好找啊?再说,你不也单着呢吗?” “你喜欢什么样的?”楚淮问。 吴执现在满脑子都是刚才唠的黄片,“制服少女?丧服人妻?温泉辣妹?” “……” 楚淮半天没吱声,吴执莫名感觉有点凉嗖嗖的。 “其实我觉得女生没意思。”吴执说。 月亮在天空劈开了一道缝隙,透了光下来。 楚淮停下脚步,看向吴执,有些急切,“什么意思?” “像咱俩这样不好吗?一起吃,一起住,一起遛弯。”吴执说。 楚淮神色有千斤重,半晌说道:“你觉得我是想和你一起遛弯吗?” “啊?你不喜欢啊?” 楚淮看了眼天上忽明忽暗的缝隙,开口道: “吴执,你有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 40-50 第41章 头发 夜色如墨, 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吴执和楚淮的身上。 两人距离不远,中间却仿佛隔着一条河。 吴执缓缓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楚淮, “在一起?” 楚淮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咱俩最近不是一直在一起呢么?”吴执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 楚淮的眉心微微蹙起,他有时候真的搞不懂, 吴执到底是演技精湛, 还是智力缺陷。 他想要直白的说出来,像那两只猫一样。 但终究是没敢。 吴执转了回去,自己也想了一会儿。 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相亲失败?求复合被甩?咋突然这么丧呢? 和自己在一起算啥? 算太监宫女吃对食。 不行不行不行, 都白瞎这基因了。 吴执回过头看了眼楚淮。 大高个子,仪表堂堂, 工作好, 家庭好, 性格……稍微差点,但瑕不掩瑜, 现在小年轻,哪能没点脾气呢, 都不是啥大事。 关键人家会收拾屋子啊! 优点还是很多的, 不能因为一时没有对象就自暴自弃啊。 吴执回过头, 看着楚淮,目光中带着少有的认真:“楚淮。” 楚淮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凉意。 “我知道深夜容易让人EMO, 但你也不要太焦虑。现在男女比例虽然不协调,找对象不容易,但是……以你的条件, 这事不难,等一会儿进屋,我翻翻我通讯录,咱们马上把找对象这事儿提上日程。” 吴执的话像三九天的彻骨寒风。 漂浮的云朵终究是挡住了月光。 “不用了。”深夜EMO男发出了寒冰一样的声音。 楚淮想走,可是吴执拉着他上了楼。 进屋之后,手都没洗,就开始给EMO男推送女生名片。 心里的烦躁几乎要将楚淮淹没,他随手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走进了浴室。 出来之后,楚淮理都没理吴执,准备直接铺床睡觉,在他刚放平沙发的时候,忽然看到奶白色的沙发右侧有几根头发。 楚淮拿起那几根头发对着光看了一下,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你家里来别人了?” 吴执正准备去洗澡,他从柜里抽出裤衩背心甩到肩膀上,走出卧室,“没有哇。” 楚淮看着吴执没有说话。 今天早上,吴执还仔细看了眼沙发,根本没有污迹。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楚淮,“怎么了?” “沙发上有头发。”楚淮的声音一丝波澜。 吴执悬着的心,又落了回去,“害,我当什么呢,不就头发呢,我哗哗掉,我的。” 真是服了,一根头发都能看见。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吴执继续狡辩道:“我昨天回来有点累,就躺了会儿沙发。” 进浴室前,吴执又补了一句:“除了你,没人来过。” 人在提问的时候,往往脑海里已经有了答案。 浴室水声哗哗地响了起来,楚淮坐在沙发上心乱如麻。 吴执为什么撒谎? 这几根头发明显不是吴执的,吴执有自来卷,这几根头发是直的,也不可能是自己的,自己发质粗硬,而这几根呢?干枯瘦黄,弱柳扶风的,一看就营养不良。 楚淮越想越气,铺完被,面朝墙壁躺了下去。 躺了一会儿,楚淮猛地睁开眼睛,嗅了嗅。 怎么这么臭?好像是酒味。 浴室的水声停了,吴执踩着湿唧唧的拖鞋,吧嗒吧嗒地出来了。 楚淮背对着吴执都能想象到,吴执肯定又穿个领子垮到肚脐眼的破背心子。 吴执看到楚淮已经躺下,又没看手机,特意放轻了脚步。 没想到,刚经过沙发前面,楚淮“日”的一声坐了起来。 吴执吓了一跳,湿拖鞋一滑,差点摔了,“你……你没睡啊?” 楚淮上身光着膀子,胸口有些起伏,眼神中带着一丝愠怒:“今天你睡沙发。” 吴执不明所以,愣眉愣眼地“哦”了一声,然后目送着赤裸猛男进了卧室。 第二天一早,楚淮明显带着起床气,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杵倔横丧地和吴执完成了制式化活动:去早市吃早餐。 吃过早餐,两人回到院里,在楼下看到了一辆货拉拉面包车,吴执以为有人搬家。 俩人走到四楼的时候,看到一个工人模样的大哥从五楼下来。 新邻居?吴执还寻思了一下,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门口摞着四箱跛子酒。 吴执整个人都懵了。 梁克勤从酒箱后面出来,看到吴执很惊喜,“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原来梁克勤昨天睡醒后,看到吴执给他留的纸条,推荐了一家科技公司,说看到这个正在招人,推荐他试试。没想到梁克勤下午投完简历,马上就接到了那家公司的电话,通知他过来面试。面试过程异常顺利,晚上就接到那家公司的Offer,告诉他周一带好证件直接过来办理入职。 梁克勤想了一晚上,怎么感谢这个好心大哥,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如今有的,只有那时候从库房搬出来的十几箱跛子酒了。 卖酒这条路不适合自己,自己还是要做一名追梦少年。 听完梁克勤的描述,吴执哭笑不得,他冲着楼下又扛起两箱酒的师傅大喊:“师傅,先别搬了。” 随后吴执看向楚淮,“你车能装下吧?咱拉饭馆去吧。” “你随便。”楚淮冷冷回了一句。 吴执硬塞给楚淮一箱,自己搬一箱,师傅搬两箱,四个人下楼了。 到了楼下,楚淮把酒箱放进后备箱,回头看到梁克勤跟没事儿人似的看天。 “他为什么不搬?”楚淮问。 吴执无语,“他还是个孩子。” “怎么?我岁数大,我活该?” 吴执把酒放到后备箱,摁了下楚淮脑袋,“你差不多得了啊,耍一早上了。” 楚淮瞪了吴执一眼,没再吱声。 转运完毕,楚淮后备箱被塞得满满登登。 吴执刚松了口气,忽然听见梁克勤“哎哟”了一声,只见梁克勤缩着脖子一脸惊讶地看向楚淮,“大哥,你干嘛?” 楚淮略仰起脸,根本没看梁克勤,他目光看向吴执:“刚才你脑袋上面有个蜘蛛。” 梁克勤赶紧呼噜呼噜头发,惊讶转为感激:“谢谢啊,大哥。” 楚淮走到吴执旁边,举起了手,吴执仔细一看,楚淮手里捏着两根头发。 “跟你沙发上的一模一样。” 四人分道扬镳,吴执和楚淮开往饭店的路上,吴执像是被点了笑穴一样笑个不停。 笑得下巴都酸,吴执揉着下巴,还是难掩震惊,“堂堂事务局主任居然薅人家小孩头发,你到底怎么想的?” 楚淮开车没理吴执。 眼见证据确凿,吴执也放弃挣扎,“对对对,我沙发上头发就是他的。” “那你昨晚为什么撒谎?” 吴执无奈,“我就是怕你这样啊。” 楚淮瞪着眼睛看过来,“我哪样了?” 认错态度良好,是吴执众多优点中,最光明璀璨的一个,他举起双手,口不走心道:“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你少来这套。”楚淮不为所动。 “楚哥,我错了,我交代,我都交代。”吴执把将军祠捡到梁克勤的始末通通说了一遍,“我就是怕你洁癖发作,才没告诉你,现在问题我认识到了,我改,以后再也不侥幸了。” 楚淮自顾自地开车。 过了一会儿,吴执又笑得不行,“哈哈哈哈……你说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能干出薅人头发的事儿啊,本来他就没几根毛,哈哈哈哈哈哈……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吗?” 楚淮阴沉着看向吴执,“我没问你?” “……”吴执哑口无言。 俩人白天几乎没说几句话,晚上过了饭口,楚淮就走了。 吴执也没理他,气性这么大,就是家里人给惯的。 怪不得没对象。 俩人就这样,又开始了一周一度的冷战。 吴执还以为再见面得下周呢,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楚淮就来了。 刚要打招呼,吴执就看到楚淮后面跟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 长长的头发,圆圆的眼睛,穿着一个紫色的连衣裙,就是个子有点矮,还不到楚淮咯吱窝。 女生跟吴执笑了一下,之后随楚淮进了屋里。 过了一会儿,小董出来,两人面面相觑。 吴执没忍住笑了出来,“说啊,点什么了?” “楚哥让你看着安排。”小董说。 吴执炒了两荤两素,还做了一个汤。刚关了排风,就看到二婶走了出来。 二婶走到吴执旁边,“吴儿,小淮那什么情况啊?” “我也不知道啊,还想问您呢。”吴执说。 “你俩最近不是总在一起吗?他啥时候处的对象啊?那女生干嘛的?”二婶投来八卦的眼神。 吴执苦笑,“我真不知道。” 晚上十点多,楚淮洗完澡,床头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楚淮拿起来一看,是二婶。 就怕半夜长辈打来电话,肯定没有好事。 楚淮接起电话,“怎么了,二婶?” “小淮啊,忙着呢?” “没,刚准备睡觉了。”楚淮甩了甩头发。 “那你来店里一趟吧,小吴喝多了。” 第42章 醉酒 楚淮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店里的声音很大,好像还带着混响。 这么晚了,还唱上了? 楚淮撩开门帘一看, 吴执站在二叔二婶面前, 带着他那红色方形的小蜜蜂扩音器,像是在讲课。 听到有人进来, 三人向门口望去。 吴执看着楚淮傻笑, 二叔老脸红扑扑的很兴奋,二婶则一脸无奈。 二婶看到楚淮,像是看到了救星, 连忙起身,“小淮啊, 你可算来了。” 楚淮还没等开口, 吴执借着小蜜蜂喊道:“你来得正好, 搬凳子坐下,我先去喝口水。” 二叔虽然没手, 但挡不住别的地方好使,用脚勾了个椅子到自己身前, “来小淮, 坐第一排。” “……” “这是干嘛呢?”楚淮问二婶。 “吴儿给你二叔讲《致富经》呢。”二婶扶着脑袋, “这吴儿以前是不是干传销的啊?也太能说了,两个多小时了,都不断念儿。”二婶又叹了一口气, “你快给他整走吧,我都困死了,他不光自己讲, 还要我们回答问题……” “哈哈哈哈……”楚淮笑得不行。 吴执拎着个空水瓶栽栽歪歪回来了,吹了两下麦克,扩音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吴执眼睛不怎么灵光地转了转,“刚才讲到哪儿了?” 二叔没有手,只能拱着右侧肩膀,可能是举手,表示他知道。 “二叔说。”吴执指了下二叔,完全是叫学生回答问题的姿态。 二叔站起来,认认真真回答:“给泥鳅打氧。” 吴执点了两下二叔,“非常好,请坐。因为养殖泥鳅密度很大,所以得打氧……” 楚淮真是听得哭笑不得,他转头问二婶,“为什么喝酒啊?” 说起这事,二婶气就不打一处来,“还不是你俩,昨天搬来那么多酒,你二叔馋懵了,跟我磨叽两天,正好今天没什么客人,刚才你和那姑娘走了之后,他就非拽着小吴喝。我寻思这吴儿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应该喝不了多少白酒,没想到啊,那孩子深藏不露。”二婶直摇头。 楚淮看了眼吴执,“喝多少啊,喝成这样?” 二婶一指后桌,“你自己看吧。” 楚淮回头往桌子上一看,八个空瓶。 昨天搬酒的时候,楚淮还真看了一眼,500毫升一瓶的容量。 “四斤?”楚淮人都傻了,“他俩喝了四斤白酒!!” 二婶微微点了下头。 “不是。”楚淮指了指二叔,“他……他都没有手,怎么喝的酒啊?” 二婶支吾了片刻,“我喂的。” “……” 楚淮无语扶额,那二婶你活该遭这份罪。 “谁的小眼睛没有看老师?”吴执发出一声爆鸣。 底下开小差的两人被吓了一跳,二婶连连摸着心脏。 楚淮赶紧上前,“你渴不渴?再喝点水吧。” 吴执一脸痴相地看着楚淮,“好像是有点。” “那我去给你取水,你等会儿。”楚淮说。 “好呀。” 楚淮转身去拿水,顺便把从小蜜蜂上扣下来的电池扔到垃圾箱。 小蜜蜂不好使了,吴执敲了两下也不行,整个人都泄了气,呆滞地坐到子上。 “对,吴啊,歇会吧,嗓子该不行了。”二婶满面愁容地说。 楚淮走进来,拧开水,递给吴执。 吴执接过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楚淮擦了擦吴执下巴上滴落的水滴,语气异常温柔,“很晚了,二叔二婶该睡觉了,咱们也回家好不好?” 吴执睁着水灵灵、红通通又十分迷离的眼睛,看了半天,才冲着楚淮笑了一下,“好。” “能站起来吗?”楚淮轻声问。 “能。” 吴执拄着旁边桌子,“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正要迈步,整个人就开始往后倒,多亏楚淮眼疾手快捞住了吴执。 楚淮把吴执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搂着吴执的腰,冲二婶喊道:“二婶,我们先走了啊”。 吴执忽然挺了一下身子,冲着二婶大挥臂,“二婶,我们先走了啊。” 二婶止不住笑了起来,“走吧走吧,明天多睡一会儿,别来太早啊,吴儿。” 醉酒状态下的吴执还是挺乖的,怎么说怎么是,除了动作有点像吴老二之外,一切正常。 车快考开到富强街的时候,吴执忽然喊了声,“右拐。” “不是回家吗?”楚淮问。 “是啊,回家,右拐。”吴执笃定道。 跟着吴执的指引,车子停在了将军祠门前。 将军祠已经整装待发,下周就恢复开放了。 楚淮想到第一次见吴执就是在将军祠,当时还以为吴执是个青春男大,没想到啊,居然是个会讲课、会炒菜、会讲致富经的男大老师。 “来这干嘛啊?”楚淮的语气难得像哄小孩一样。 吴执趴着将军祠的门缝往里面看,“有点想家了。” 楚淮想到吴执凄惨的身世,爹不疼娘不爱的,有点心疼,刚想摸摸吴执的头发,吴执就抬起头来。 “你能给我买个养乐多吗?”吴执打了个嗝儿。 楚淮怔愣了一下,“买。” 别说养乐多了,你现在要月亮我都给你买。 不远处就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楚淮嘱咐好吴执不要乱跑,自己就去买养乐多了。 果不其然,回来吴执还是不见了。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 这大半夜在将军祠门口醉醺醺唱黄梅戏的,也就吴执了。 楚淮随着歌声来到将军祠门口的一棵树下,吴执正趴在一根树枝上唱《女驸马》。 “养乐多到了,快下来。” “好嘞。”吴执一个翻身就利落下来。 永远不要对喝醉的人抱有希望。 还是不出意外,吴执卡了。 吴执坐在地上,一边喝着养乐多,一边揉着腿。 他卷起右腿裤管,指着小腿对楚淮说:“知道吗?我这是条废腿。” 楚淮拉起吴执的腿,在路灯下仔细观看,没事啊,骨头没事,皮肤光洁,连汗毛都没有缺失,他狐疑地看着吴执。 吴执嘬了一口养乐多,“怎么?不信啊?” “不信。” “真的。”吴执手比了五厘米,“这么厚的板子,打折了。” “啊?” “哈哈哈哈……逗你的。”吴执伸出手,“拉我一把。” 楚淮拉吴执起来,看吴执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 “楚淮,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啊?你对着神像说,可灵了。” 楚淮摇摇头,“我没有。” “来都来了,那你求点什么呗?求事业?求姻缘?求健康?”吴执皱了皱眉,“不行不行,姻缘已经有了。” “哪有了?”楚淮问。 “今天那个女生啊,我都听二婶说了,她是幼师,比你小5岁。”吴执笑了一下,歪着头看向楚淮,“幼师好,适合你,我听说幼师都可会哄男朋友了。” 吴执清清嗓子,夹了起来,“今天,小淮淮表现得可真好,奖励一朵小花。”吴执说完,里倒歪斜跑去围墙旁边,摘了一朵小野花,回来送给楚淮。 楚淮的心颤了一下,他接过小野花,“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喝酒的?” “不是。”吴执打了个嗝儿,皱眉想了想,“也是,你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啊?动作怎么那么快啊?不是前两天才说要跟我在一起对食呢吗?” “什么?”楚淮怀疑自己听错了,对食? 吴执脸垮垮的,没有说话。 楚淮心里微妙得很,“你是因为我交女朋友,不高兴了?” “瞎说,怎么会呢,这是好事,我替你高兴。”吴执喃喃道,“但你以后周末就不会过来了吧?” “为什么?” 吴执踉踉跄跄往车那走,“女孩子是需要陪的啊,你得好好陪……” 话还没说完,吴执非常突然地趴在了地上。 到了将军祠之后,吴执更醉了。 楚淮好不容易把吴执背起来,听到吴执在他后背上哼哼唧唧。 “你来将军祠,是有什么愿望吗?”楚淮问。 “我?” 热气混杂着酒气喷洒在楚淮耳朵边,让他止不住汗毛竖立。 “嗯。”楚淮说。 一直到把吴执放进车里,吴执都没说出来什么。 楚淮给吴执系安全带的时候,吴执说:“我想当状元。” 整整缺考了一科啊,以吴执的水平,语文一定很好,加上语文成绩,他真差不多会是状元。 哎,造化弄人啊。 楚淮想了一路,也没想好怎么能帮吴执弥补这份遗憾。 到吴执家楼下的时候,吴执已经发出了均匀了呼吸声。 吴执脸靠在车门上,整个脸都被挤压得变形,眉头也皱在一处。 虽说是夏日晚风,但还是有些闷热,楚淮最终打消了让吴执在车里睡的想法。 楚淮轻轻地拍吴执的脸,“醒醒,吴执。” 吴执没有反应。 楚淮又使劲拍了拍,吴执终于睁开眼睛。 “走,咱们回家睡。”楚淮说。 这次吴执没让背,楚淮架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家走。 是不是真伤着腿了,楚淮觉得吴执怎么一瘸一拐的? 快到三楼的时候,楚淮问:“要不我还是背你吧,我感觉你腿不行……” 楚淮话还没说完,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吴执摁在了楼道的墙上。 老旧楼道没有灯,可是楚淮都能闻到剐蹭下来的腻子粉味儿。 “你干嘛?”楚淮一说话,只觉得满口的灰。他想挣脱吴执,可是吴执胳膊死死抵着他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你说谁不行?” 楚淮无奈,跟醉鬼解释道:“我说你腿不行,好像瘸……” “嘭。”楚淮被吴执踢了下后膝,整个人跪在了楼梯上。 脸蹭着斑驳的墙壁滑下来,火辣辣地疼,膝盖又被吴执压制住,跪在不干净的楼梯上,楚淮真个人都火了。 “你疯了是不是?我好心关心你。”楚淮看不见吴执,只能半扭着头。 “用不着你关心,我好得很。” 吴执的声音,冷得吓人,是一种楚淮从来没听过的语气。 楚淮一时忘了挣脱。 吴执松开楚淮,拍了拍手上的灰,自顾自得往上走,“中看不中用。” 第43章 闷驴 吴执动了动脑袋, 浑身酸痛,他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这是哪儿啊?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视线逐渐聚焦在眼前的景象上。这好像是……我家鞋柜? 他支起身子, 看到自己正趴在门口的地垫上, 肚子横在门框上,像是暴尸荒野的小垃圾。 好疼啊, 哪儿都疼。 他艰难地爬起来, 庆幸自己家在顶层,又没有邻居,否则这副模样被人看到, 真是…… 吴执进屋关上门,回想着昨晚的种种, 跟二叔喝酒喝多了, 好像还找我扩音器来着, 好像还喝了养乐多…… 楚淮,对对对, 还有楚淮,应该是他送我回来的。 但他怎么就……就让自己睡这了? 掏出手机, 给楚淮打电话, 响了两声, 被挂断了。 吴执这才注意到时间,九点了,估计在开会。 他给楚淮发了条微信:“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发完, 吴执充上电,就洗澡去了。 可是直到吴执都到了饭馆,楚淮也没有回话。 “二婶, 昨天是楚淮送我回去的吧?” 二婶正在和面,“对啊。” 吴执皱了皱眉,“我给他发信儿,他不回我。” 二婶不以为意,继续和面,忽然,她猛地抬起头看吴执,“吴啊,你不是……吐他车上了吧?” 听到这儿,吴执也吓得虎躯一震。 要是自己真吐楚淮车上,我的天,吴执都不敢想了。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吴执就这么过了一天。 第二天下午,吴执正在外面吹风,看到远处走过来了一个中年阿姨,身着金色亚麻衬衫,白色阔腿裤。 面容恬静,非常好看,走到门口还朝吴执笑了一下。 “嫂子,你怎么来了!”屋里传来二婶的惊呼。 吴执耳朵好使,在外面也能听见屋里的聊天。 竟然是楚淮的妈妈。 我说怎么看上去很熟悉呢。 楚淮妈妈又瘦又美,吴执想了想楚淮,应该是脸随妈妈,骨架随爸了。 太好了,吴执想,阿姨在这,楚淮肯定会过来。 果然,六点刚过,楚淮就过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楚淮带了个黑口罩。 吴执刚要问他说,阿姨喜欢吃什么菜,楚淮就进屋了。 这傻子也能看出来楚淮又生气了。 吴执叹了口气,不能是真吐车里了吧。 过了一会儿,二婶出来,吴执赶紧过去,“二婶,帮我问没?” “没事,他妈在这,他就是乖宝了。” 吴执笑了一下,“对了,阿姨愿意吃什么啊,我准备准备。” “大嫂吃素,别沾油星就行。”二婶说。 虽然获得的情报是楚淮妈妈吃素,但是考虑到肉食动物楚某,吴执还是做了个肉菜,并且提醒小董,肉菜放到楚淮面前。 吃过饭后,楚淮就带妈妈离开了,理都没理吴执。 小董撤台,吴执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肉菜一口没动。 吴执是彻底慌了,这到底怎么了啊。 第二天,楚淮妈妈又来了,说自己在家没意思,就过来帮帮忙。 “小淮这段时间怎么样?”下午的时候,楚淮妈妈跟二婶唠嗑。 “挺好啊,怎么了?”二婶问。 “我看他挺不开心的。”楚淮妈妈说。 “啊?没有吧。” “昨天小淮不是带个口罩,说感冒了吗?饭都没吃。”楚淮妈妈叹了口气,“晚上我起夜,去那屋看了眼小淮,脸上一片乌青,嘴也破了。” “啊?他打架了?”二婶问。 “不知道啊。”楚淮妈妈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乖,也没见他打过架啊。” 吴执正偷听呢,二婶忽然出现在身边,吓他一跳。 “吴儿,那天出什么事儿了?你们跟别人打架了?”二婶问道。 吴执真是一脸懵,想了好几天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知道啊。”吴执一脸无奈,“但打架应该不能。” 吴执对自己水平还是有数的,打架这方面,就从来没让家长操过心,从来都是单方面碾压。 就算喝多了,也不可能让别人伤到楚淮啊。 二婶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猛地一拍手,“我想起来了,吴儿,你跟二叔喝多那天?” 吴执咽了下口水,“啊?” “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他把别人对象翘了,让人给他揍了。”二婶问吴执。 吴执不知道说什么,“不能吧,他那么大块头?还能让别人给揍了?” “害,你不知道,你别看小淮那么高,那么壮,其实就是个绣花枕头。”二婶说。 吴执没忍住笑了一下,看到楚淮妈妈也走了过来。 “孩子,听说你跟小淮关系很好,等晚上小淮过来的时候,你帮阿姨问一问好不好?” 楚淮妈妈实在太温柔了,说的话让吴执真切感受到了如沐春风。 “阿姨您放心,包我身上了。”吴执拍拍胸脯,“我一定打听个明明白白,给您个交代。” 晚上饭口结束之后,吴执就在饭店门口等楚淮。 楚淮还是戴着个黑口罩,看了一眼倚在墙上的吴执,招呼都没打,就准备进屋。 吴执伸手拦住了楚淮,“能谈谈吗?” 楚淮看向吴执,“谈什么?” 又是饭馆门口的那块小空地,两人不尴不尬地站着。 “那天谢谢你啊。”吴执说。 “哪天?” “我喝多那天。”吴执看着楚淮,“你最近是在躲我吗?” 楚淮看了一眼吴执,又看向别处,“没有。” “撒谎可不是好文明啊。”吴执看着楚淮的眼睛,一抬手,就把楚淮的口罩拽了下来。 吴执整个人都愣住了。 楚淮的脸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整个右脸都有划伤,颧骨下面又青又黄,一看就是撞击伤,嘴唇好像也破了。 这么美好的脸,居然被弄成这样,吴执顿时一股邪火,掰着楚淮的下巴问:“你这脸怎么整的?” 口罩被拽得猝不及防,楚淮也没反应过来。 他一下子把口罩抢回去,“你干什么?” 吴执凑近一步,面露凶光,“我问你脸怎么整的?” 楚淮戴上口罩,没有吱声。 吴执看着楚淮,几乎咬牙切齿,“谁干的?” “……” 吴执气得直转圈,简直没天理了,“楚淮,我听阿姨说了,你不擅长这个,没事,你别嫌丢人,术业有专攻,我专门攻的就是打架这一块的,你的强来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后面楚淮都没听进去,听到“你的强来了”,他就控制不住笑喷了。 吴执说完一回身,看楚淮蹲地上,身子不断抖动。 咋还哭上了呢。 吴执也不会劝人,他张了张嘴,索性蹲在楚淮身边,摩挲着他的后背,“就那么喜欢啊?真当人家小姘了?” 楚淮笑得直淌眼泪,他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啊?你说什么?” “你不是当人家姘头,让人家给揍了吗?”吴执问。 楚淮第一次觉得传播谣言的人就该被枪毙,他抬手给吴执推了个屁蹲。 吴执无语,他站起来,扑棱扑棱屁股,指着楚淮,“你就跟我能耐吧,闷驴。” 楚淮揪住吴执的手指头,“你说我什么?” 吴执仰起脸,看着楚淮的眼睛,“我说你闷驴,天天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天天生气!天天生气!天天生气!有能耐你跟打你的人厉害去啊,跟我来什么劲?”说罢,吴执打掉楚淮抓着自己的手,准备回店。 楚淮气极,拽回来吴执就往一墙垛子里推。 那里是监控死角,三面又都是墙。 吴执被推得一愣,刚要开骂,就看到楚淮扯掉口罩,结结实实地吻了过来。!!!反了天了! 吴执顿了一瞬,狠狠地咬了过去,之后连推带搡地给楚淮推了出去。 楚淮被吴执推了个趔趄,站在垛子外看着吴执,殷红的嘴唇没一会儿往下淌血。 吴执看到楚淮的样子,脑袋都不转了。 发什么疯? 楚淮伸手抹了下唇上的血,整个嘴唇妖冶鲜艳。 看到楚淮还敢上前,吴执挺了挺胸,威胁道:“你……你再过来,别怪我打你。” 楚淮笑了一下,唇上的别的伤口裂开,又爆出一串血珠,“打啊,我看看吴老师对我还能有什么招式。” 吴执一时有些目眩,直愣愣看着楚淮欺身向前。 “你不是问我脸怎么弄的吗?你打的。嘴怎么弄的?你亲的,你咬的的。腰上、膝盖上都有伤,你都要看看吗?” “……” “看在你喝醉了,我不跟你计较,寻思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你是没理也不饶人。” 楚淮气场达到了四米六,蒲草吴执一片空白地看着他。 吴执这几天他想了八百种可能性,可这…… “我……我为什么打你啊?” “我哪知道你抽什么风?”楚淮瞪着吴执,舔了下嘴唇的血。 打就打了,可是自己为什么会上嘴啊? 吴执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有证据吗?”穷途末路的吴执质疑道。 “呵。”楚淮都气笑了,他笑着摇摇头。 其实话一出口,吴执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就一股混蛋渣男味儿。 这么离谱的事儿编都编不出来,楚淮更没可能拿这事骗自己。 正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不远处小董的声音救了自己,“吴哥,来菜了。” 吴执想答应一声,一开口嗓子哑得很,都没发出声儿。 楚淮戴上口罩退了出去。 吴执顺了顺气儿,也走出墙垛子,他看了看楚淮,绕到他身后,“对不起,我我我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等我捋捋,我我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作者有话说:我的妈啊,终于亲上了[加油] 第44章 记忆 庄歌坐在第一天府宫的档案室里, 眼前堆积如山的卷宗仿佛成了一道无形的围墙,将他与外界隔绝。 他的手指机械地翻动着纸张,但目光却有些游离。 炮火、鲜血、尸体、浓烟,庄歌眼前突然出现了战火纷争的年代。 他猛地晃了晃脑袋, 试图驱散这些画面, 可当他一低头,自己竟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 看到自己满手淋漓的鲜血, 庄歌一下子晕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 庄歌回到了那个年代,自己是医馆的一个小学徒,跟着师傅上山采药, 摸脉施针……可是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中医太慢, 他不得已拿起了手术刀。 许多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一个母亲抱着受伤的孩子, 眼中满是绝望;一个士兵在临死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谢;还有那些在废墟中呼喊救命的百姓……每一个画面,都来自于他灵魂深处, 让他难受不已。 过了许久, 他才明白, 这些记忆源于他的前世。 这样混沌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 庄歌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寝殿。 环顾四周,感觉桌椅板凳似乎都是不锈钢的,冰冷而坚硬。 一种纯狱风铺面而来。 原来的庄歌可能会慌, 可是现在前世记忆涌入,见惯了生死场面的庄歌,也不再是以前的庄歌。 他淡定地起身去桌前喝了口水,然后推开不锈钢雕花房门,眼前的景象还是吓了他一跳。 外厅站着十多个天庭执法队的人,个个身着银色战甲,手执武器,看到庄歌推开房门,做出了防御姿势。 庄歌不解地看着外面,外面那些人也紧张地看着他,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庄歌?” 庄歌循声望去,李逸向自己走来。 李逸是第一天宫府的仙僚,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俩人时常在一起整理档案,早已十分熟悉。 “是不是记忆恢复了,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吧?”李逸关切地询问道,就是问法听着有点幼稚,像是幼儿园阿姨问小朋友。 “没事了。”庄歌轻声回答。 “没有什么呼之欲出的原始欲望吧?”李逸又问,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啊?” 李逸示意天庭执法队的人放下武器,对庄歌点了点头。 天庭执法队走后,李逸帮庄歌收拾好东西,边走边解释道:“不是针对你,这是仙界的程序,凡记忆复位的仙者,都要接受看管,避免有人暴走。” “那就是有人暴走过了?让我猜猜,不会又是方贤将军吧?”庄歌问。 李逸苦笑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你现在都会举一反三了。” 刚想询问原因,庄歌忽然感觉发晕,他忙扶着墙深呼吸。 “还是不舒服?”李逸问。 “嗯。”庄歌闭着眼回答。 李逸叹了口气:“再休息一下吧,你才睡了七日。” “那工作?” “都没有什么着急的,你先好好休息,你这种情况,所有人都会理解,放心吧。” 回到自己的居所,庄歌躺在床上,心中满是迷茫。 前世记忆如同一场梦,却又如此真实。 他能感受到前世的自己对生命的敬畏,对战争的无奈,以及对那些逝去生命的深深愧疚。 各种各样的情绪像是要撕碎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的几天,庄歌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 他时而清醒,时而恍惚,脑子里像是放电影一样。 庄歌有时站在高处看着一切的发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画面在眼前重现;有时又成了主人公,感受每一个艰难的决定,每一次生死抉择都像一把刀,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 直到几日后,庄歌的记忆终于完全归位。 那些记忆不再像潮水般汹涌,而是如同一条河流,静静流淌在自己的心中。 庄歌回到了第一天府宫的档案室,李逸看到他回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了?” 庄歌点了点头:“好了,谢谢你。” “很难受吧?” 庄歌点了点头,走到李逸对面,看了看面前成摞的档案,“确实,我一度想撞墙。” “你前世是什么人啊?”李逸问,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 “是个郎中,生活在军阀割据时期,每天都看着很多人死去。”庄歌叹了口气。 李逸翻着档案,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都不容易啊。” “对了,你给我讲讲方贤将军的事儿吧,他为什么会暴走啊?” 李逸停下手头的动作,“你听听就得了,都是坊间传闻,过去太久了。” 庄歌点点头。 “你知道方贤将军跟咱们不一样吧?他不是修仙飞升的。”李逸问。 “知道,方贤将军是积攒了大功德,得道成仙的。”庄歌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 “非也!”李逸忽然点了庄歌一下。 “嗯?” “大功德都是后来的事,方贤将军是死后才成仙的。” 庄歌愣住了:“死后成仙?这怎么可能?” “是啊,他本来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李逸皱着眉,“我要是没记错,方贤将军死后受到百姓香火供奉,才成了仙。” 庄歌听得入神,“那他从哪儿来的,没投胎吗?” “差点,当时是司命星君把他从地府捆上来的。”李逸说。 “捆上来?” 李逸笑了一笑,“容我给你细讲讲。彼年仙界危机四伏,异国神祇正在我仙界交流访问,仙界众人都在学习,没人搭理引渡这事儿。后来没办法,就交给了司命星君。可怜司命星君也刚飞升不久,新人一个,就接到这么五星难度的一个活。”李逸顿了顿,“司命星君是三下三上,来来往往天庭和地府六次。” “怎么?” “也没能把方贤带回来。”李逸长舒一口气,“最后,他回天庭请来了‘捆仙锁’,才把方贤捆了回来。” 庄歌听得目瞪口呆:“捆仙索?那是什么东西?” “我也没见过,传说是上古神器之一,由天蚕丝编织而成,坚硬无比,任何力量都无法挣脱。” “可是方贤将军为什么不上来啊?上来了不就成仙了吗?”庄歌蹙了蹙眉,这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他终身目标就是得道成仙,无法想象有人会不想。 “那我哪儿知道。” “被捆上仙界之后呢?”庄歌问。 李逸叹了口气,“传说,方贤将军来到天庭的那一刻,由于在地府已经待了段时日了,他的前世记忆瞬间恢复。直接就暴走了,整个人像疯了一样,横冲直撞,砸毁了众多仙宫,直接砸到了当时正在议事的轩辕宝殿,众多仙官加上三百执法队,愣是没能控制住他。” 庄歌听得心惊胆战,自己用了两周才算消化了记忆,方贤将军前世记忆瞬间恢复,那不疯才怪呢。 “然后呢?” “有异国神祇在场,众仙又控制不住方贤将军,最后不得已请来了神隐多年的仙帝。” “仙帝?” “没见过吧,我也没见过,千年前就不问世事了,好在仙帝一下就控制住了方贤将军。” 庄歌表情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他问:“咱们仙界人都这么弱吗?” 李逸无语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大家都是文明人,都是修仙上来的良家子弟,哪见过这种莽夫行径。” 这话听着怪刺耳的,庄歌想辩驳,但为了听故事,又忍了下去,“然后呢?” “然后方贤将军就被仙帝带走了。” “那异国神祇?那是怎么回事啊?”庄歌问。 “据说异国神祇过来有段时间了,说是来交流文化、增进友谊的,但来势汹汹,带着各种神灵和半神,不像好人。当时,仙界分为两派,一派是新仙,一派是旧仙。新仙主战,旧仙主和,两派一直争论不休。过了不久,方贤将军恢复正常,出来了。” “然后开战了?”庄歌满是好奇? 李逸摇摇头,“没有,他直接躲广寒宫里睡觉去了。” 庄歌有些羡慕,“方贤将军刚上来就被赐予了广寒宫?” “什么啊,广寒宫原来就是仙界闲杂人等集散地,你可以理解为冷宫。”李逸解释道。 庄歌想着现在广寒宫的富丽堂皇的样子,有点不敢相信,“后来呢?” “后来,战争还是开始了。”李逸叹了一口气,“有一天,异国神祇说自己的半神女儿失踪两天了,怀疑是被咱们这边的仙人拐走了,就四处搜查,最后果然在广寒宫被搜到了。” 庄歌不敢置信,“方贤将军?” “不是。”李逸摆摆手,“广寒宫老多人了,不止有你家方贤将军。当时半神女儿是在一个叫王东的仙友房间找到的,听说被找到的时候浑身淤青,人事不省。异国神祇当时就怒了,召集军队,直接就要开战。” “都不用审一下吗?”庄歌问。 “审了,那个王东也是个神人,用现在话说应该是超雄,长那么老高,憨了吧唧的,平时不怎么说话,一说话就像要吃了谁似的。审他也审不出个缘由,千钧一发之际,方贤将军闪亮登场了。” 庄歌恨不得眼睛冒星星。 “方贤将军好像住王东隔壁,他像录音机似的,把这半神女儿怎么进到王东房间,怎么逼迫王东就范,怎么给王东下药,怎么故意摔打自己,都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来。” 庄歌放心地叹了一口气,“多亏我家将军了。” 李逸无奈笑笑,“是,多亏你家将军了,可能是学得太惟妙惟肖了吧,什么污言魅语一点没忌讳,全说出来了。异国神祇面上挂不住了,当场就开战了。” 庄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李逸挥挥手,“没事,放轻松,你家将军挑事一绝,平事那更是一绝。当天就给异国神祇打回家去了。” 第45章 私人影院 阳光透过商场的玻璃穹顶洒下, 楚淮妈妈看着一直抱着手机的楚淮,叹了一口气,“是不是单位忙啊?有事儿你就去忙,我自己逛就行。” 楚淮收起手机, “没事, 我陪您。” 今天周六,楚淮休息, 陪妈妈逛商场。 “听你二婶说, 你交女朋友了?” “没,单位领导家的孩子,就应付了事儿, 没联系。”楚淮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你也得……” 楚淮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妈, 我心里有数。” “你这孩子, 问你什么也不说, 那我自己逛好不好。”楚淮妈妈也有些不高兴。 楚淮抿了抿唇,“妈, 你觉得吴执怎么样?” 一提起吴执,楚淮妈妈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很好啊, 那孩子我一看就喜欢, 听你二婶说他是大学老师?哪个大学的?教什么的?” “风华大学,叫传播学的。”楚淮说。 “那不就是……”妈妈还没说完,楚淮就接了下去:“对, 就是鲁叔他们学院。” “那是老鲁介绍你们认识的?” 楚淮皱了皱眉,“算是吧,其实第一次是在将军祠碰见的, 他见义勇为,被砸晕了,我给他送医院去了。” “哎哟,伤到哪儿了?严不严重啊?”楚淮妈妈问。 楚淮笑着摇摇头,“不重,可皮实了。” “你俩还挺有缘。这孩子家里条件不好吧?我看他什么都会。”妈妈感慨道。 “嗯。”楚淮点点头,“是不太好,他父母离婚了,他很早就出来打工了,还拉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这孩子受苦了。”楚淮妈妈满脸心疼,“他看着比你年轻,多大了,有女朋友吗?” 楚淮脸一下垮下来,“妈——” “好好好,不说了。”楚淮妈妈指着前面一家餐厅,“吃这个怎么样,看着装修很不错。” 楚淮抬头看了一眼,是一家叫“拈花一笑”的餐厅,他继续低头看手机,“吃不了。” “怎么?不好吃啊?” 楚淮头都没抬,“这家新开的,人特别多,提前一周都不一定能定到位置。” “哎哟,这么火啊。” 楚淮不走心地点点头,“嗯,什么中式意境菜,实际都是去那拍照的。” 楚淮说着,忍不住使劲放大手机屏幕,吴执抱着电脑到底在干嘛啊? 自墙垛那日之后,吴执再没联系过楚淮,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一样,游游荡荡,有一天还切到了手指。 从昨天开始,不知道又接了什么活儿,闲着的时候就抱着电脑在那敲敲打打。楚淮就算把监控视频放到最大,也看不清屏幕上的内容。 估计又搞什么奇怪领域的论文呢。 当然,这些以上情况都是楚淮从监控中获悉的。 回想那天的事儿,还真是兵出险招。 楚淮听着吴执说自己是什么小姘,气得要死,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要去堵吴执的嘴。 可是真把吴执嘴堵上的时候,自己也懵了。 吴执不会放过自己的。 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吴执咬自己那一口,给了楚淮一个绝佳的灵感: 就说喝醉那天吴执亲了自己,看他怎么办。 没想到吴执还真信了。 “对了,一诺快回来了,你知道吧?”妈妈的话把楚淮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楚淮忽的有些心虚,点点头,“知道。” 一诺是鲁院长家的千金,几年前出国读博了。 “你鲁姨前段时间也去那边了,现在她俩旅游呢,玩得特别好。”楚淮妈妈说。 “嗯。”楚淮敷衍道。 手机屏幕上吴执拿起了手机。 下一秒,“叮”的一声,楚淮的手机响了。 吴执:“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一趟吧。” 楚淮:“好。” 其实楚淮的心,已经飞到了饭馆,可是残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简单带妈妈吃了顿饭,俩人才前往小饭馆。 刚走过厨房就看到小董抱着个画板在画画,走近一瞧,画的正是吴执。 “画不错啊,小董。”楚淮夸道。 小董高兴地抬起头,“是吴哥长得好。” 听到楚淮的声音,吴执摘下眼镜揉揉眼睛,“这么快啊。” 楚淮拉开椅子,坐在吴执旁边,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找我什么事儿?” 吴执扫试了一下屋里,看着楚淮问,“能跟我出去一趟吗?” “走吧。”楚淮毫不犹豫地回答。 吴执换上了自己的T恤牛仔裤,还背了书包,装了电脑。 “二叔二婶,阿姨,我俩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吴执请假道。 “开车吗?”楚淮问。 “不用,就在下面。”吴执咬了咬手,“你想去KTV还是影院?” “啊?”楚淮满头雾水。 唱歌或是看电影?时间都不够吧? “影院吧。”吴执想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楚淮是越走越困惑,这条道眼瞅着都要下乡了,哪有KTV和影院。 拐了几个破搜搜的小弯,俩人来到一处像是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忽明忽暗的灯箱,复古又露骨的贴画,牛皮癣一样的各种小广告……到处看着都让人不适。 吴执在一个门市房前面站定,这家的牌匾是手写红色油漆字:私人影院。 楚淮叹了一口气,春岚市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真的是很难评。 吴执往里进,楚淮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刚要说话,从里面出来一个浓妆艳抹,大波浪卷发的中年妇女。 楚淮贴近吴执,眼神里满是警惕,“你到底要干什么?” 吴执一脸严肃,“进去就知道了。” “吴执。”楚淮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嗯?” 楚淮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是进屋了,屋里有一排大姨,那咱俩关系可就到头了,我说什么都不会原谅你。” 吴执一脸恍然,“卧槽,忘了你好这口了。” “……” 吴执绽开笑容,拍了拍楚淮肩膀,“放心吧,没有大姨,只有咱俩。” 走进私人影院,楚淮还以为吴执是常客,可是他看他也找不到东南西北,应该也是第一次来。 吴执让楚淮进了个房间,自己在吧台跟店员交流着什么。 楚淮进了包间,就是一个大屏幕,一个双人沙发,双人沙发上盖了块毯子,脏得根本没有让人坐下的欲望。 吴执进屋的时候,看楚淮站在旁边,“不好意思啊,这环境有点差,他网上照片不是这样的。”他放下了包,你想不想打我一顿,“你想不想打我一顿,出出气,我保证不还手。” 楚淮怔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吴执放下自己的双肩包,打开拉链,在里面掏东西,吴执掏出一个优盘插在投屏机器上,然后又掏出一个红色的东西。 小蜜蜂扩音器。 吴执刚要带,楚淮一把抢下来,“你干什么?” 吴执没说话,看上去有点紧张。 楚淮把小蜜蜂扔进吴执包里,“不用带,这屋一共不到十平方,你嗡嗡我都能听见。” “那……那就开始了?”吴执小心翼翼地问。 楚淮点了下头。 “你坐。”吴执指指沙发。 楚淮不情不愿地坐在沙发的边边。 屏幕亮起,吴执点开了一个PPT: 《浅析酒后接吻现象》 楚淮感觉自己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 自己到底总在期待什么啊? 一、引言 简述酒后接吻现象的社会背景 提出研究目的:探讨酒后接吻的心理与生理机制 二、文献综述 回顾前人对酒后行为的研究 分析接吻的心理与生理效应 三、酒后接吻的心理机制 酒精对大脑的影响 酒精如何降低抑制力 …… …… 吴执一边讲,一边也在留意楚淮的神色,他看到楚淮脸,越来越黑,越来越黑,赶紧解释道:“楚淮,对不起,我准备的匆忙,确实有很多不太严谨的地方,你先别批我,我我我直接讲案例。” 吴执哒哒哒摁遥控器,往后翻了好多页PPT,跳过了纯学术的部分,来到了案例分析。 案例当然就是吴执醉酒后的行为。 吴执挠挠脑袋,一脸纠结,“我酒品其实挺好的,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我有什么酒后乱象,我就知道我酒后愿意说话,愿意给人上课,你说的打人咬人什么的,我还真没听别人反馈过。” 看楚淮脸色黑得要死,吴执赶紧解释:“我我我我我不是推卸责任,也不是不信你,我就是先阐述一下故事背景。那个那个我回去反思了一下,我找到了根源。” 吴执摁下遥控器,PPT翻到下一页,是点评网站上的一个评价和几张图。 “前段时间在点评网站上,有食客拍了咱俩,说什么双A组合,我还以为A是ACE呢,我寻思咱俩是双尖,挺好的。后来问了学生,才知道A是Alpha。你也知道我的求知欲,我就往后查,然后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题材,ABO文学。”吴执满脸兴奋,伸着脖子问楚淮,“ABO你知道吗?” 面对吴执的互动,楚淮完全不想理,他轻轻摇摇头。 吴执忽然笑得很开心,“那我给你讲讲,嘿嘿嘿。” PPT翻到下一页。 “A就是Alpha,应该是像你这样的,可能大高个,比较结实的这种。我觉得我不能算Alpha,我应该是Bate,就是普通人一个。”吴执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根伸缩的收音机天线,他拿着天线敲了两下屏幕,“重点来了!” 楚淮看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什么温度了。 “Alpha脖子上有腺体,定期会散发香味,吸引Omega的注意。”吴执职业病犯了,滔滔不绝地向楚淮传授自己学到的新知识。 “谁是Omega?”楚淮问。 “呃……没有人是Omega,非举例子的话,啄木鸟酒吧跳舞的那些小男生应该是Omega。”吴执如是说。 楚淮闭上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忽然起身,从吴执手里抢下了遥控器,刷刷刷地往后翻。 信息素。 易感期。 抑制剂。 弗洛伊德《梦的解析》。 …… 翻到最后一页的感谢观看,楚淮看了眼页标,一共是53页。 这他妈到底是哪来的怪鸟啊? 吴执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楚淮完全没办法理解,他把遥控器扔到旁边沙发上,走了出去。 到了卫生间,也是哪儿哪儿都埋汰。 他强忍这洗了好几把脸,也没冷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楚淮走了回去。 吴执姿势没变,还拿着那破天线,站在屏幕前,可怜巴巴地看着楚淮。 楚淮抢过那根破天线,直接撅折了,“吴执你什么意思,直说吧。” “你别生气,楚淮,我就是想跟你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个朋友,都是潜意识作祟,我对你没有别的想法,你能不能别不理我。” “……” “我应该是前段时间ABO看多了,那天你送我回去,估计是因为香香的,我一时没忍住,就……上嘴了。” “……” “我错了,我下贱,我流氓,我以后都不喝酒了,你能不能把这件事儿忘掉?” “……” “我朋友不多,对你很用心的。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你躲着我,让我很难受。” “……” “人生难得一知己,我对你一点儿歪心思没有,就是纯纯的好兄弟,你能不能原谅我?” “……” 楚淮闭上眼睛,头一次对“反噬”这个字有了具象的理解。 一个子虚乌有的假新闻,居然能被吴执赋予这么多有的没的的理解。 真不愧是大学老师啊。 悬着的心终究还是死了。 纯纯的好兄弟。 楚淮想了一会儿,竟然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楚淮一拍大腿,“走吧,好兄弟,翻篇了,回去吧。” 第46章 爆炸 楚淮躺在床上, 回想着今日种种,烦上心头,翻了个身,扣在枕头上。 “铃铃铃——”电话响了。 楚淮摸索着枕边的电话接起来, 是个机械女声:“电话会议, 房间号0963……” 他赶紧翻身下床,寻找纸笔。 特别事务局分管着春岚的大事小情, 楚淮科室主要负责的就是传播方面的事项。像这种机密的电话会议,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需要通知传播口径。 楚淮跟着电话里的声音,在纸上记录: “春岚市镜湖大路一门市发生爆炸, 各媒体如实报道,只依据权威信息, 不关联集纳, 控制好□□和评论。” 楚淮“蹭”的一下站起来。 镜湖大路…… 他赶紧打开浏览器, 输入关键字,马上跳出了几个或火光或浓烟的视频, 时间就在20分钟前。 楚淮点进去看了一下,感觉心脏都停了几秒。 地点就是吴执家对面楼新开的一家小店, 叫什么“东王串串香”。 那家门口有桌椅板凳, 晚上也不收起来, 东懋湖遛弯回来后,吴执经常坐那吃雪糕。 都没有换衣服,楚淮拿着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在路上楚淮给事务局值班的同事打电话, 交代了下刚才电话会议的内容,一路风驰电掣。 路上给吴执打电话,没人接, 发微信,也不回。 楚淮脑子乱哄哄的,什么都不敢细想,只能凭着惯性开车。 到镜湖大陆的时候,大老远就看见有好几辆消防车,警灯闪得人心慌不已。 楚淮开过去,看到火已经被扑灭,那家饭馆一片焦黑,黑烟顺着外墙还在向上涌,弄得整个楼都黑黢黢的。 看向吴执家窗户,楚淮心猛地一沉。 窗户呢? 震碎了? 别人家窗户都映着月光,亮晶晶的,只有吴执家窗户明显是碎了。 楚淮拔腿就往楼上跑。 “哐哐哐——”敲门,没人开。 打电话,能听到屋里手机在响。 玻璃被震碎了,崩瞎了?碎片扎大动脉了?还是浓烟进去被呛死了? 楚淮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联想能力这么强。 真是要疯了。 楚淮开始寻找撬门工具。 吴执家门口跟废品收购站似的,楚淮翻来翻去,也没找到什么趁手的工具,勉强翻到几个破瓷砖,就这样吧,楚淮抄起来就往门锁上砸。 别看吴执家的门锁是最老式那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但最后一班岗还是站得很好。 眼瞅着瓷砖碎一地,门锁就好像凹下去了一点点。 楚淮又开始踹门,刚踹了两脚,就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问,“嘛呢?” 他气喘吁吁地回头,是吴执。 惊魂未定的楚淮简单打量了一下吴执,之后猛地推了吴执一下,咆哮道:“你干嘛去了?” 这猝不及防地一推,差点给吴执推下楼梯。 吴执眼疾手快地拽住楼梯扶手,下午不是说得好好的,翻篇了,怎么又这样? 站定后,吴执看到楚淮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还穿着绸了吧唧的睡衣,他忽得福至心灵,过去抱住了楚淮。 被抱住的楚淮,像倔驴一样挣脱,吴执不得已使出了十成十的力。 倔驴逐渐安静下来,吴执感受着倔驴结实有力的心跳,还有耳边急促的呼吸声。 吴执轻轻摩挲着楚淮的后背,“没事,我没事啊,放心,我命大着呢,死不了。” 胸口又剧烈起伏了半天,楚淮愤愤儿道,“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带电话?” “刚才爆炸嘛,给我玻璃都干碎了。我安全意识这么大,当然跑到空旷地方呆着了,走的匆忙,就忘带手机了。”吴执松开楚淮,看着他的眼睛,“不好意思啊,小驴儿,让你担心了。” 楚淮推开吴执,摸摸他的脑袋,掰着下巴让他转了转头,左耳有点小擦伤,剩下地方都没啥事。 “耳朵怎么回事?”楚淮怒声问。 “刚才下楼跑酷,拐弯的时候,磕墙上了。” “……”真是别出心裁。 吴执从门旁的小电箱里掏出了备用钥匙,“诶?你怎么知道爆炸的?爆炸声这么大吗?都传你家去了?” 楚淮无语,“我是干什么的?” 吴执恍然大悟,“对对对,情报部门,失敬失敬。” 拧了两下没拧动,吴执把钥匙拔出来,又插进去拧了两下,还是没拧动。 他看了眼楚淮,“完了,赔吧,让你踹坏了。” 楚淮上前,拧了一下,拿出了半截钥匙。 看着半截钥匙,吴执先是震惊,后来没忍住笑了出来,“哎咕,这小伙子劲儿真大,没事,这锁早该换了。” 这又破又老的小区,最不缺的就是牛皮癣开锁广告,吴执根本没在怕的。 记了一串开锁豹子号,吴执说:“你打吧,我没手机。” 楚淮点亮手机屏幕,举到吴执面前,“12点22了,你确定要打吗?” “别了别了,太不人道了,明天再说吧。”吴执说。 “你跟我回家。”两人下楼的时候,楚淮说。 “不用,还折腾那么远,我附近找个小旅店就行。”吴执想了想,“就是你得先帮我付个钱,我现在只有背心裤衩和拖鞋,想压点东西都没法压,哈哈哈哈……” 楚淮瞄了吴执一眼没吱声,直接给吴执拉到了东懋湖旁边一家高端湖景大酒店。 下了车,吴执还在往回拉楚淮,“大哥,你疯了,就对付几个小时,你整这儿来干啥!” 吴执劲儿奇大,两人再这么对抗,一会儿天都亮了。 楚淮停住,看着吴执,“能不能别在酒店门口跟我拉拉扯扯的,好像强迫你干什么似的。” “唰”一下,吴执松开了楚淮. 看着楚淮穿着一身缎子似的睡衣,从容地走进了酒店大堂,吴执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跟他妈火云邪神似的。 不能不让我进吧? 看到楚淮在酒店大堂冷着脸回头看他,吴执咬咬牙,走了进去。 好消息!好消息!现代社会人民的素质普遍偏高,没有出现轰赶丐帮成员的行为,吴执畅通无阻地跟着楚淮到了前台。 前台小姐的眼神很玩味,不解中还带了丝丝同情,可能以为吴执是一个被高端贵族逼良为娼的失足老汉吧。 办好手续,俩人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上的反光,吴执靠近楚淮,“知道咱俩是什么组合吗?” 楚淮看他。 “法兰西贵族与市井老登,哈哈哈哈哈……” 吴执笑得整个电梯都跟着颤。 好久没住大宾馆了,市井老登踩着厚厚的地毯都觉得异常兴奋。 打开房门的一瞬,吴执发出了一声舒爽的感叹。 柔软的大床铺着丝滑的床品,屋子中间还有小雕塑,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整个东懋湖的景象,卫生间那更是奢华至极…… 生活嘛,偶尔奢侈一把也没啥。 “你过来。”法兰西贵族开口道。 吴执坐在楚淮旁边,看着贵族掰开碘伏棉签,认真地给他上药。 “哪来的?” “跟酒店前台要的。” 感受着棉签在耳朵上轻柔地略过,吴执躲了一下。 “你干嘛?”楚淮给他拽回来。 “痒。” 吴执享受着法兰西的壮汉柔情,打了个哈欠。 他看向贵族,贵族也扔了棉签看着他。 两人对视许久,吴执忍不住开口:“你还不走吗?” “谁说我要走了?” 吴执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不走,定什么大床房?” 一进屋吴执就被这两米乘两米的大床吸引住了,上面还有玫瑰花拼成的爱心形状。 “现在是旺季假期,只有大床房了。”楚淮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哦,那我睡觉了啊。”吴执起身,打算一脑袋扎进柔软,蓬松的大床里。 可他还没等迈步,就被楚淮拉着,坐了回去。 看着楚淮慢慢靠近的脸,吴执警铃大作。 又要找打? “干……干什么啊?”吴执拳头都攥紧了。 楚淮凑到吴执的颈边,看着吴执因为紧张而上下滑动的喉结,还有脖子上全部竖起的小汗毛。 他的呼吸喷洒在吴执的脖侧,惹得吴执又缩了一下。 楚淮吸了吸气,开口道:“洗澡去,你身上有股老太太味。” “……” 吴执走进浴室,依然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 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会以为楚淮又要…… 不过这楚淮真是狗鼻子,刚才爆炸的时候,吴执下楼的时候确实背了三楼的刘奶奶,这居然都能闻出来,真是神了。 打开花洒,吴执又有点犯难,这宾馆哪儿都好,就是这浴室墙是玻璃的,也没个帘子。 刚埋怨宾馆几句,又觉得自己没理,人家都是来开房的,看就看了,还挺情趣的,哪有朋友俩人住豪华大床房的。 算了,都是男的,怕啥,大众浴池又不是没一起去过。 吴执把背心裤衩甩到马桶盖上,赤条条站到了花洒下面。 计划是三分钟后必须躺到床上。 楚淮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吴执洗澡的直播画面。 不行,不能再看了。 拿起空调遥控器想降低几度,又怕吴执洗完出来冷。 楚淮起身去冰箱,开了一瓶水。 躺到床上,继续堂而皇之地看直播。 之前在吴执家的时候,一直好奇吴执洗澡为什么那么快,这回知道了,他洗澡是真糊弄,主打一个沾湿就行。 沾湿后的吴执关了水出来,刚要拽浴巾,忽然抬起俩个胳膊,左嗅嗅右嗅嗅。 停了几秒,吴执又退回来打开了花洒,压了两泵沐浴露,开始从头抹到脚。 这回再出来,吴执觉得自己就是花仙子本子,整个人都香喷喷的,楚淮肯定挑不出毛病了。 吴执心满意足地套上背心裤衩,踩着软软地毯回到了厅里。 看了眼楚淮,正在看手机,根本没往他这边看。 吴执绕到床的另一边,终于躺到云朵一样的床上,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在云上刚躺了两秒,吴执就感觉有人推他。 “你把头发吹干。”楚淮说。 吴执反手想给这个事精一个大比兜。 “没事,我总这样,快睡吧,再折腾都亮天了。”吴执伸手拍拍楚淮。 没有听到楚淮说话,吴执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迷迷糊糊地都要睡着了,忽然。 “咔嚓” “嗡~” 真是服了,吴执被楚淮拽起来,强制吹头发。 他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床上,享受着法兰西·事精·大丫鬟的贵族服务。 现在头发短,很快就吹干了,看到吴执要躺,大丫鬟又眼疾手快地给他换了个干枕头。 楚淮拔下插头,看到吴执在枕头上“咯咯”笑。 “笑什么?”楚淮问。 “你是不是处女座?” “我是巨蟹座。”楚淮把吹风机放回了卫生间。 “巨蟹啊,那岂不是快过生日了。” 楚淮“嗯”了一声。 “想要什么礼物啊?”吴执侧着身子,满脸笑意地看着楚淮。 楚淮深深看了吴执一眼,没有吱声。 过了一会儿,吴执闭上了眼睛,他伸手拍了拍楚淮,“快睡吧,小淮,晚安。” 听到吴执有规律的呼吸声后,楚淮也去洗了个澡。 回来后,吴执已经睡沉了。 楚淮躺下,细细描绘着吴执的脸,直直的眉毛,微微颤动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烦人的嘴。 回想刚才拉吴执那一下子,楚淮确实是想试一下吴执的反应,但看到吴执那竖起来汗毛,楚淮又放弃了。 楚淮看了一会,慢慢地靠近。 小心翼翼,温柔至极,贴了下吴执的嘴唇。 第47章 饺子 吴执睡得是身心舒畅, 就是有点胸闷,他睁开眼睛,看到罪魁祸首是楚淮横在自己胸前的胳膊。 他把楚淮的铁臂拿开,楚淮动了动, 没有醒的意思。 吴执慢慢凑过去, 看着楚淮的脸。 这孩子长得可真好,这大长睫毛, 跟小刷子似的。 继续往下看, 鼻子,嘴巴,脸颊上还有点受伤后的黄印, 嘴上还有点血痂…… 吴执皱了皱眉,又想起墙垛子里的那个吻。 小心眼, 报复心怎么这么强? “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楚淮忽然出声。 吴执一颤, 赶紧后撤至床边, “你醒了? 楚淮打了个哈欠,“你一动我就醒了。” 刚睡醒的楚淮声音更是低了八度, 像是大提琴。 楚淮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 忽的, 他双目瞪大, 又转过身背对着吴执。 吴执又不是什么好人,立刻吹了个十分流氓的口哨,“真是年轻, 这是梦到什么了?” 楚淮拽了拽被子,想埋起来。 吴执跪到床上,隔着被子, 拍了楚淮屁股两下。 楚淮猛地一躲,“干什么?” “快去吧,阿童木,别憋坏了。”吴执不再开玩笑,走到落地窗边,俯瞰着春岚江山。 听到楚淮“窸窸窣窣”去了卫生间,吴执又躺回到床上,准备欣赏个手工表演,正愁没有瓜子的时候,吴执惊讶发现,浴室那块透明玻璃,正在逐渐上雾。 看不见了。 市井老登十分无语,“这……” 等楚淮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洗漱完毕,恢复往日法兰西贵族的优雅荣光了。 “我去车上拿衣服。”楚淮说。 “嗯。”吴执回答地很是平静。 楚淮刚一出门,吴执赶紧冲进了浴室,在玻璃旁边一顿摸摸搜搜,终于找到了一个金属小按钮。 摁一下,玻璃透亮,再摁一下,玻璃变磨砂。 好高级。 “楚淮一定是总出来开房才知道的。”吴执边洗漱边想。 吴执在浴室里捅捅咕咕半天,出来的时候,楚淮已经换好一身正装,在沙发上看电视了。 “给我的?”吴执指着沙发上的衬衫、裤子和腰带。 楚淮点点头,指了下电视,“看看,你那黄毛孩子家厂子被电视台曝光了。” 吴执看向电视,画面乱糟糟的,应该是暗访,后下角有“非正常拍摄”字样。 镜头进入生产车间,扫过脏乱的地面、随意堆放的原料、简陋的生产设备,背景是机器的轰鸣声和工人的聊天声。 “大点声。”吴执说。 镜头走到直接地下堆放的,像是土堆的地方,上面有塑料袋、烟蒂还有蠕动的虫子,记者问酒厂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介绍说这是酒曲。 吴执眉头越来越皱,裤子刚穿了一条腿就停下了。 “快点穿,我约开锁师傅了。”楚淮说。 吴执边看电视,边乱码七糟地穿衣服。 “这是直播吗?”吴执问。 “什么直播,早就录好的。”楚淮说。 “对对对。”吴执脑子都有点不好使了。 “你就别在那瞎担心了啊,监管局肯定已经过去查了,多半是废了。”楚淮说。 吴执皱着眉,没有说话。 新闻播完,吴执也总算穿好了衣服,“走吧。” 楚淮看了一眼吴执,满脸无语。 “怎么了?” 楚淮扬了下下巴,“你去照照镜子,觉得好看吗?” 吴执走到穿衣镜前看了一眼,楚淮的衬衫对他来讲,还有有些肥了,他就把衬衫掖在裤子里面,又扎上腰带,“挺好的啊。” 楚淮无奈站起身来,走到吴执面前,把衬衫从裤子里拽出来,头两个扣子解开,袖子帮他挽到胳膊肘左右。 “你裤腰都要提到咯吱窝了,是要去村里收卫生分吗?”楚淮问。 吴执笑了一下,“这样显腿长啊。”吴执说着又要系扣。 “别动,就这样。”楚淮命令道。 吴执看看镜子,好像有点变化,又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两人回到吴执家的时候,开锁师傅已经等在门口了。 坏掉的门锁被换下来,楚淮拒绝了开锁师傅推荐的5A级新锁。 师傅走后,吴执看着门上的大洞,“不安新锁啥意思啊,以后我开门睡啊?” “我买智能锁了,一会儿就来安装。”楚淮说。 今天三伏,下午店里没客人,大家围在包饺子。 楚淮妈妈包饺子的时候,看了看吴执耳朵的伤,“还伤到哪儿了,孩子?” 吴执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啊,阿姨,没事,耳朵上这是磕墙上蹭破的。” 众人看向吴执,他才解释,昨天晚上那个爆炸,就发生在他家楼下。 “昨天半夜,忽然“咣当”一声,我出去一看,小淮摔门出去了。我赶紧给他打电话,他说是单位有急事。”楚淮妈妈边捏饺子,边跟大家说,“今天早上我看他一宿没回来,给他打电话,他才说昨晚是小吴家楼下爆炸了,真是万幸啊,没受别的伤。” 吴执听着楚淮妈妈的描述,想起昨天楚淮看到自己的神情。 哽咽。 看着吴执熟练地擀皮,楚淮妈妈开口道:“吴儿,你怎么什么都会干啊?” “也没有吧。”吴执笑笑,“楚淮也什么都会啊。” 楚淮妈妈摇摇头,“不一样,你可能看到的是他工作,小淮在家是一手不伸的。” 吴执难掩震惊,心想,阿姨,他可会收拾屋了。 “你吃过很多苦吧?”楚淮妈妈问。 吴执忽然有点发懵,“还行吧,就……就是打过不少工,锻炼出来的。”吴执尴尬笑笑。 “这还说没吃苦,现在年轻人哪打过什么工啊,你看看楚淮还有他小哥是咋长大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二婶看着吴执的眼神也充满了怜惜。 气氛怎么搞的这么沉重,吴执绽开笑脸,“阿姨,二婶,我命可好了,没觉得苦。” “有女朋友吗?”楚淮妈妈问。 吴执摇摇头。 楚淮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妈跟吴执热络地坐在一起看手机。 他走过去,看到自己妈正在翻朋友圈,展示朋友家的孩子。 “妈,你干嘛呢?” 楚淮妈妈一哆嗦,“哎哟,你这孩子,吓我一跳。” 吴执冲楚淮飞了个眼,“阿姨说要给我介绍对象。” “你要找对象?”楚淮没好气地问道。 “是啊,阿姨觉得我自己一个人实在太辛苦了。”吴执冲着楚淮笑嘻嘻。 楚淮看着吴执那两个酒窝,恨不得给他扣下来。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啊?”楚淮拉开椅子,坐在俩人对面。 吴执抬头,“没想过哎,合眼缘就行吧。” “那你看我合眼缘吗?”楚淮盯着吴执问道。 吴执愣了一下,“哈哈哈哈哈……合合合。” “看看这个,我朋友家孩子,银行的,文文静静的,特别漂亮,喜欢读书和写字。”楚淮妈妈把手机举到吴执面前,“看看,这是她写的佛经。” 吴执认真看着手机屏幕,“哎哟,真不错。” “谁啊?”楚淮一下子把手机抢过来,“这不苏晓吗,她前任可都是大款。”他打量了吴执一眼,“就吴执这种的,他看都不会看的。” “你礼貌吗?”吴执问。 “就是啊,有你什么事啊,问人家小吴呢。”楚淮妈妈瞪了楚淮一眼,“手机拿过来。” 楚淮“哼”了一声,起身拿着手机就走。 “……”吴执和楚淮妈妈看着强盗的背影,皆是无语。 过了一会儿,吴执走出小店,看到楚淮靠着墙瞪着他,愤愤儿的跟小牛似的。 “你干嘛啊?这年头还有抢手机,真是开了眼了,你把手机还阿姨啊。”吴执走过去。 “还她干嘛,继续给你拉郎配?” 吴执脸皱成一团,“有没有天理啊,你有对象,不让我找?” “我没有!”楚淮瞪着吴执说。 “啊——”吴执这才搞明白,“那这样,让阿姨先给你介绍好不好?” “我不用她介绍!” 吴执无语,又来劲了,“单位有人惹你啊?” “你真要找对象?” “没有,就聊到那了。”吴执说,“你快进去把手机还阿姨,我不找了,行吧。” 楚淮送完手机回来,吴执问:“忘问你了,阿姨为什么吃素啊?我看好像也不信佛啊?” “她前两年看了一个什么帖子,说吃肉会增加温室气体、毁灭热带雨林之类的,我妈看了之后说要保护地球,然后就吃素了。” 吴执都听愣了,“这搭嘎吗?” “什么?” “我给你那个春岚四六级你是不是没看?”吴执叹口气,“搭嘎就是这两件事儿有关系吗?” “我觉得没关系啊,但我妈深信不疑,然后她不仅自己吃,还游说我们全家都不吃肉。” “什么帖子啊,这不妖言惑众吗?” 楚淮想了一下,“好像叫什么‘大头铁’的一个公众号吧。” 大头铁?这不上次说白酒那账号吗? 晚上,饺子煮好了,吴执特意把肉三鲜的放到楚淮面前。 “来,大家吃饭,刚才包的时候,我放了一个糖,看看谁最幸运。”二婶说道。 “包什么馅儿里了?”楚淮问道。 “不告诉你。”二婶笑笑。 大家围坐在一起,筷子在盘子和碗之间飞舞,但是那个幸运饺子一直没有着落。 吴执夹了一个饺子,看了看放到了楚淮碗里。 楚淮不明所以,看向吴执,吴执wink了一下。 楚淮一咬开,馅里有一个橙色的橘子糖。 清了清嗓子,楚淮给大家展示了一圈。 小董一下就不乐意了,“吴哥玩赖。” 看着小董气鼓鼓的小脸,吴执笑笑,“好好吃饭,别生那妄念了,lucky boy必然是我们小淮。” “吴哥,你真是太过分了。”小董瞪了吴执一眼。 “还好吧,我挺公平的啊。”吴执吃进去个饺子,说得面不改色。 这回,二婶听不下去了,“吴啊,你快拉倒吧,你要是公平,那都没处说理去。” 大家看着二婶。 二婶哼了一声,转过去跟楚淮妈妈说:“嫂子,平时我们吃伙食饭都是两个菜,以素菜居多。但是从周五晚上开始,一直到周日晚上,餐标一下就上来了,基本都是两到三个肉菜,什么宫保鸡丁,水煮肉片,辣椒炒肉,熘肉段……你知道为啥不?” 楚淮妈妈想了一会儿,“因为人多?” “因为楚哥周五晚上会过来,然后一直呆到周日晚上。”小董插嘴道。 第48章 花灯节 楚淮打来电话:“喂, 吴执,你们人呢?饭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吴执看了眼身边的人,不禁皱眉,“你这毛病能不能改改, 怎么总监视我们啊?” “说啊, 怎么回事?”楚淮的声音里透着急切。 “上午消防过来检查,说咱们店不合格, 让停业整顿。”吴执说。 “这么大事, 你怎么不告诉我?”楚淮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几分。 吴执苦笑,“这不还没来得及呢吗?谁知道你天天这么闲。” “那你现在干嘛呢?你那边怎么那么吵?”楚淮问。 “你猜猜。” “今天将军祠重新开放,你不是又凑热闹去了吧?” “对喽!小蛔虫, 你现在怎么这么懂我。”吴执乐得哈哈大笑,“不过我可不是自己来的, 我带阿姨来的。” “我妈?我妈不是要回去了吗?”楚淮问。 “对啊, 正好走之前祈个福, 把福带回家。行了行了,先不跟你说了, 我们要领香了。” 今天,修葺了小半年的将军祠终于重新开放了, 简直是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 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吴执带着楚淮妈妈排了半个多小时,才获得个宝贵的上香名额。 工作人员递给楚淮妈妈香后, 又递给吴执三根香,被吴执婉拒了。 “怎么,吴儿, 来都来了,你不上根香?”楚淮妈妈问。 “我不用,阿姨,我就是陪您来,我在后面等您,您慢慢说,不着急。” 吴执绕过蒲团,走到不远处,看到楚淮妈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后,吴执闭眼聆听。 “神明在上,保佑楚瀚、楚淮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楚淮妈妈的声音温柔而虔诚。 吴执睁开眼睛,心中微微一愣:楚瀚?是楚淮他爸吗?怎么听着像哥俩似的。 楚淮妈妈上完香,和吴执在将军祠逛逛,“我看着,将军祠变化也不大,以前我来就这样。” 吴执点点头,指着偏殿的两排小桌,“就那屋是新的,把方贤他祖辈的牌位给立上了。” “原来没有吗?” “没有。原来还是罪人呢。”吴执忽然十分兴奋地看着楚淮妈妈,“阿姨,楚淮没跟你说吧,就是他找到的证据,恢复方贤他爹的清白。” “真的?”楚淮妈妈也十分高兴,“这孩子,什么事儿都不跟我说。” “阿姨,你就放心吧,楚淮特别棒。”吴执笑着说。 “你这孩子,真是招人疼,阿姨告诉你,你别惯着他,他脾气大,都是让他哥给惯坏了,他要是乱发脾气,你就告诉我,我教训他。”楚淮妈妈认真地说。 吴执绽开笑容,“还能告状告您那去。对了,阿姨,楚淮还有哥?” 楚淮妈妈很惊讶,“是啊,小淮没跟你说过吗?” 吴执摇摇头,“没有。” “哥俩关系可好了。”楚淮妈妈叹了口气,“也是,小瀚现在没在,跟他们医院去援藏了,明年回来一定让小淮带你见见。” 下午,吴执给楚淮妈妈送去火车站,然后溜溜达达到了事务局。 哨岗不让吴执进,吴执给楚淮打去电话,“什么时候下班啊?” 楚淮:“怎么了?” 吴执:“我来接你下班了。” 楚淮:“在哪儿?” 吴执:“哨岗小哥这儿,他正在摸枪看着我呢。” 楚淮:“你别聊扯哨岗,他那是真枪。” 吴执:“真枪咋了,还能狙我啊?” 楚淮:“离他远点!我马上出来!” 不一会儿,在烧烤店里。 吴执看着卢铭,“你是消防员?” “货真价实,五岭消防局中队长卢铭。”卢铭伸出手,“来来来,吴老师,重新认识一下。” 吴执没想到自己上灶第一天,楚淮的那个黑皮朋友竟然是消防员。 “太帅了。”吴执两眼冒光,兴奋地跟卢铭握手。 两人像是相见恨晚一样,握了老半天。 楚淮咳了一声,“说正事。” 吴执松开手,“哦。” “今天我二叔那店,消防检查不合格,让停业整改,一会儿你去帮忙看一眼。”楚淮说。 “那必须没问题啊。”卢铭点点头,“现在全市严查呢,前两天镜湖大路那不是有个饭店煤气炸了嘛,现在春岚所有餐饮都查一遍。” “爆炸那店就在他家小区。”楚淮指指吴执。 “我天哪,没受伤吧?”卢铭看向吴执。 “没事。”吴执轻描淡写地说。 “窗户都震碎了,还没事儿呢?”楚淮反问。 “人没事就行,是吧。”吴执跟卢铭对了个眼神。 “没错。” 三人吃完,转站去了二叔的小店。 卢铭进去转了一圈,看了看消防检查留下的单子,皱眉道,“这儿问题还真不少,好好改改吧,也放心。” 吴执跟着卢铭又走了一遍,油烟排放口存在积油问题、疏散通道有杂物、没有疏散指示牌、灭火器过期未更换等等等等。 吴执记了一大篇子,这怎么找人比官方检查问题还多。 楚淮从吴执手里接过单子,“哥们,用这么细吗?” “都不麻烦,你就改吧,他们检查问题都不说全,不信你就按他们说那个改,你看完事让不让你再返工。”卢铭有点不屑。 吴执一下就懂了,“改改改,明天我就去办。” “你人咋这么好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店呢,让他买去。”卢铭瞪了楚淮一眼。 “他工作忙,我现在左右也是待业,我去买就行。”吴执冲着卢铭笑笑。 卢铭在衣服上摸了下手,向吴执伸出手,“你好,再次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卢铭,从今以后咱们也是好朋友了。” 吴执刚要伸手,楚淮一把拦过卢铭,推着他往门口走,“好了,好了,你快走吧,检查合格请你吃饭。” “你别推我啊,吴执,咱俩还没加微信呢。”卢铭挣扎着说。 楚淮给卢铭塞进他车里,吴执也锁好饭馆的门,走了过来。 卢铭把手机伸出来,是个二维码,“来来,扫一下。” 加上了微信,卢铭说:“过段时间,这货三十大寿,一起来啊。” 吴执点点头,“好啊。” 楚淮一脸不耐烦,拿鞋尖踢卢铭车门子一脚,“快走快走。” “现用人现交,你以后都没朋友。”卢铭指了楚淮一下。 看楚淮又要踢车,卢铭一脚油门开走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吴执上车就睡着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前面一片花红柳绿。 吴执坐直身子,揉揉眼睛,“这哪儿啊?” “汾宁湖消夏花灯节。” 吴执愣了一下,“来这干嘛?” “不干嘛,随便逛逛,你不是喜欢凑热闹吗?”楚淮说。 吴执苦笑,“那我要没醒呢?” “我寻思了,要是九点你要是还没醒,那我就开回去。”楚淮说。 吴执下车,伸了个懒腰,“那快走吧,别白瞎油钱。” 花灯节是春岚的传统节日,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近些年,传统文化焕发新生,传统节日受到年轻人的热烈追捧,无数身着汉服、马面裙的姑娘小伙摩肩接踵,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期待。 沿着湖畔,一排排仿古的小摊位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让吴执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远望湖面,也是流光溢彩,大大小小的花灯漂浮无数。 “划船去吧,这儿人也太多了。”吴执说。 “好。” 两人还没走到船坞处,就看到那儿也排了老长的队。 吴执摇摇头,“算了算了,还是回去吧,一会儿裤衩子都跟别人挤换了。” “……” 俩人简单走了一圈,哪哪儿都人气爆棚,吴执除了发动蛮力去买杯西瓜汁,什么都没干。 “亲爱的游客大家好,我们的花车巡游即将开始,请大家远离主路,靠边站立,保持观赏距离。”广播在头顶响起。 听到广播后,大家井然有序地朝主路两侧聚集,有的家长把孩子抱在肩膀上,有的已经举起手机准备记录了。 吴执和楚淮也站到人群后面,翘首以盼。 等了一会,花车缓缓驶来,每一辆都色彩斑斓。 有长达几十米的威风龙灯,有曼妙婀娜的仙女灯,还有身受小朋友们喜爱的西游人物花灯,当然还有身披战甲,手持长枪的方贤花灯。 “你说方贤看到自己这个形象,会不会生气?”吴执歪头问楚淮。 “不会。”楚淮说,“他会很高兴,人们一直记着他。” 吴执勾起嘴角,挑着眉看了楚淮一眼。 大老远,又过来一个花灯,是一位身穿红袍、骑着白马的俊逸书生形象。 “这是谁啊?”楚淮问。 吴执看了一眼,“状元游街。” 花灯驶近,楚淮一看,那书生手中拿着书卷,微微展开,上面写着“状元及第”四个大字,书卷的边缘还装饰着金色的流苏,随风轻轻飘动。 楚淮看了眼吴执,只见他刚才还飞扬的脸上竟有些落寞。楚淮轻轻碰了碰吴执的胳膊,“怎么了?” 吴执扯开嘴角笑了一下,“没事啊。” 楚淮想到吴执高考的事情,会不会是这个曾经的状元苗子触景伤情了? 他握着吴执的手腕,“走吧,回家吧。” 路上的人太多,两人只能在湖边走,走着走着,路过船坞,看到那里已经无人排队了。 俩人对了个眼神,直接买票上船。 吴执选了一个最传统的手划船,带两个桨的那种。 楚淮还以为他要划,结果人老人家上了船就栽歪在船帮子上,丝毫没有没有动手的意思。 没办法,楚淮拿起桨,撑离了岸边。 小船在湖面上缓缓前行,水波荡漾,浮灯的倒影在水中摇曳生姿。 远远地,还可以看到湖岸上,花灯巡游的队伍正在缓缓行进。 人摇橹,船渡人,小船划过了一座座拱桥。 “真好看啊。”楚淮说。 “什么东西歘堆都好看。”吴执说。 楚淮皱眉,“歘堆?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多的意思,外乡人。” 吴执倒在船帮上,闭着眼睛,既像盲流子又像倒霉蛋。 湖中心,很静谧,没有人群的吵闹,只有船桨划过湖水的声音。 “是想到高考那件事了吗?”楚淮轻声询问。 吴执撩起一只眼皮,“什么?” “我问你是想到高考那件事了吗?” 吴执皱着眉,微微抬起身子,“你怎么知道?”随后又像烂泥一样靠回船帮子上,“哦,潘桃说的。” 楚淮看吴执好笑,“她都跟你说了?” “那是,都是实在亲戚,还能让你给钻了空子。”吴执轻笑一声,“楚主任也挺会编啊,还说什么政审,不都已经给我开了吗,还审什么?” “你还提,我当时都让你气死了。”楚淮摇着桨,“你说你胆子怎么能那么大?我真是现在想想还都后怕。” 吴执嘟起嘴:“嘘嘘嘘,不说了不说了。” 楚淮摇着桨,看着吴执,“你不是说没跟我讲过童年的事儿吗,那你跟我说说吧。” 吴执看向楚淮,花灯映了楚淮满眼,他笑了一下,“说说?” 楚淮“嗯”了一下。 吴执双手放在脑后,仰靠在船上,“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错,我爸是个小老板,对我也没什么要求,好好学习就行,争取以后当大官。” 楚淮停下了船,认真听着。 吴执翘着脚,“然后我呢,小时候也乖,真就一门心思学习,认真准备,认真考试,刚开始考试考的还挺好,十里八乡的都来庆贺,可是逐渐就不行了,发榜,不是,发卷子,就总是没有名次。” 远处的岸上,还依稀可看到红袍状元郎在缓缓前进。 吴执看了一眼,撇开视线,“但其实看着同窗都取得了好成绩,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忽然感觉膝上一热,吴执抬头一看,原来是楚淮一只手覆了上来。 吴执看向楚淮,只见楚淮的眼睛漫天繁星,他一时竟有些晃神。 第49章 心疼 “楚淮小朋友, 楚淮小朋友,你的家长正在广播站等你,听到广播后,请速来广播站。楚淮小朋友, 楚淮小朋友, 你的家长正在……” 广播声在喧嚣的集市上回荡,声音有些刺耳。 楚淮站在大喇叭下面, 听了三遍才敢确定, 真的是在喊自己。 想要预判吴执,呵,别做梦了, 永远也不可能。 楚淮一边往广播站走,一边后悔, 刚才为什么没有直接把吴执推河里。 刚才在船上, 本来聊得好好的, 楚淮对吴执满是心疼,吴执的境遇是楚淮这种正规路径下成长起来的小孩所不能想的。 可是逐渐逐渐, 故事就不对劲了。 什么辍学,接手买卖, 邻居劝学, 墙倒了…… 楚淮是越听越迷幻, 但是不相信吴执会拿这种事儿骗他。 但是,就在楚淮问吴执:“那你妈妈呢?” 压死楚淮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来了。 吴执回答“死了。” 楚淮可是看过吴执档案,他妈妈根本没死, 在双寒市活得好好的,还重新组建家庭,又生了一个孩子。 无论是吴执骗自己, 还是单纯诅咒自己的母亲,楚淮都忍不了。 再看吴执,一分钟八百个动作,一会儿摸摸鼻子,一会儿挠挠耳朵,一会儿扣扣眉毛……典型的说谎微表情。 楚淮觉得自己是一颗真心喂了狗,他拿起船桨,开始火速往岸边滑。 “咣当”一声,船靠了岸。 楚淮跳下了船,不顾吴执的呼喊,大步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去。 没一会儿,吴执打来了电话,楚淮直接挂断。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广播寻自己……真是…… 怀着沉重的心情,楚淮走到广播站的门口,还没进门,楚淮就听见吴执在里面跟人家大谈育儿经。 “……” 进门一看,吴执翘着二郎腿,左手一串糖人,右手一串大鱿鱼,跟广播室大姐唠得正欢。 看到楚淮进来,吴执立刻起身过去,“跑哪儿去了?”他把糖人递过去,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楚淮狠狠瞪着吴执。 “看什么看,说你两句就这样,以后到社会上有你好果子吃。”吴执挤眉弄眼地训斥道。 “……” “姐,今天麻烦你了哈。”吴执对广播室大姐说。 “不麻烦,不麻烦,你这侄子可……够大的哈,我还以为小孩呢。”大姐看了眼楚淮,讪讪说道。 楚淮已经没耳再听,恨不得当场表演个遁地术。 “是,天天跟一群社会小青年,净学那大人穿搭……”吴执边出门边说,“走啦,姐。” 楚淮走在大街上,只觉得脑仁疼。 “你跑哪儿去了?打电话也不接,刚才找不着你,我都急死了。”吴执快走几步,跟上楚淮。 楚淮举起手里的糖人,“还能排队买这个俩东西,你能急哪儿去啊?” “尝尝嘛,那糖人我自己画的。”吴执碰了楚淮胳膊一下。 “孩子丢了,还能有这闲情逸致,你心也是够大的。” 吴执一愣,扯了下嘴角。 上了车,吴执挠挠头发说,“你到底又怎么了,为什么生气啊?” 楚淮目不斜视地开车,没有搭理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吴执开始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哪句话又惹着你了,总之,我错了。” 楚淮还是没应声。 “哎,多说多错,少说少错,我就是话太多,错误率就高,以后不说话了行不行?” “你怎么跟小姑娘似的,还不吱声啊。” “你怎么这么愿意生气了,都赶上潘桃了,你跟别人也这样啊?别人有我这么好的脾气吗?” “……” 还是沉默的独角戏。 索性,吴执也靠在车窗上不说话了。 又开了一会儿,吴执说:“停车。” 楚淮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我让你停车。”吴执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楚淮缓缓把车停下,吴执打开车门就出去了。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了,楚淮心也跟着一哆嗦。 他看着吴执的背影,心里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楚淮从后视镜看着吴执进了旁边的一家药店,过了一会儿,拎着一小袋东西出来了。 看到吴执又回到了车上,楚淮终于松了一口气。 启车上路,楚淮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问:“你哪儿不舒服啊?” “别跟我说话,开车。”吴执看着窗外说。 一路无话。 好不容易到了吴执家楼下,心灵博弈又开始了。 楚淮的心里跑出来了八百只小蚂蚁,搅得他经脉俱乱。 吴执拎着小塑料袋下车,看楚淮跟个倔驴似的,把着方向盘,一动不动。 他叹了口气,走到楚淮旁边,递上台阶,“不上去看看我新换的门锁和窗户?” “好。”楚淮极其生动地演绎了什么是借坡下驴。 自从换完门锁和窗户,楚淮还没来过。 吴执看他真的背个手像是领导视察一样,在各个窗户前面走来走去。 “怎么样,领导,窗户质量还符合标准吗?”吴执问道。 “凑合吧,这两层的吧?你怎么不安断桥铝啊?” “……”吴执真想上去给他一大脖溜子,还他娘的真提上意见了。 “洗手去。”吴执厉声道。 洗完手的倔驴领导还是继续背个手,缓慢地在厅里踱步。 吴执真是被楚淮这出气笑了,他指指沙发,“坐那儿去。” 楚淮坐在沙发上,看着吴执洗完手拿着那个小塑料袋坐在自己旁边。 打开小塑料袋,一看,是药膏和绷带。 “手伸出来。”吴执说。 楚淮伸出手,掌心向上,整个手掌红得不像样子,食指和小指的下面还有一条细长的水泡,都是刚才憎命往回划船磨的。 吴执把着楚淮的手,轻轻地给他上药,“小伙子真能挺啊。” 楚淮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疼。” “对,不疼,翘着兰花指把着方向盘,手心都能塞个茶叶蛋了。”吴执把着楚淮手,敲了一下他膝盖,“你说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啊?动不动还生闷气,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啊?” 倔驴本来已经被顺毛得差不多了,听了这话,又瞪着吴执,“到底是谁没好好说啊?” 吴执被问得一愣,“难不成我?” 倔驴没吱声,但姿态表示的很明白,就是吴执的错。 吴执又被他逗笑了,“好好好,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倔驴像个深闺怨妇一样看着吴执,吴执真是又好笑又无奈。 吴执一边抹药,一边轻轻吹,“你快点,一会儿抹完药,你想说我也不听了。” 楚淮被他吹得心神不宁,看着吴执脑瓜顶的旋儿,开口道:“我真心实意地关心你,你就满嘴跑火车,你……你讲那些,那是你吗?” 吴执抬起头,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其实刚才吴执是想好好说的,但忽然想起来网上一个段子“把甄嬛传当八卦说给朋友听”,就半真半假地讲出来了。 也不是半真半假,都是真的,只不过…… 他认真地抹完了一只手的药,查看另一只手掌,水泡更多,五根手指下面都有水泡,都要成五大连池了。 吴执挤了很多药膏,慢慢地给楚淮抹,“对不起啊,楚淮,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我这个人吧,经历的有点多,记性还不太好,有的时候吧,就窜台了,但我绝对没有耍你的意思。” “我这个人粗,有的事儿,你不说,我根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以后有什么事儿,你就直接跟我说,我都会解释给你听。”吴执忽然抬头看着楚淮。 楚淮手很凉,心却烧得发慌。 “就像你心疼我一样,我也会心疼你。”吴执把楚淮的手掌往上举了一下,“你说你弄成这样,谁遭罪啊,这还怎么工作啊,想偷懒啊?” 后面楚淮什么都没听进去,只听到,吴执心疼他。 楚淮低头,想看着吴执的眼睛,但吴执专心抹药,并没有看他。 “你心疼我?”楚淮鼓起勇气开口道。 吴执“嗯”了一声。 楚淮喜出望外,用力抿着嘴,生怕自己的喜悦漏了出来。 “为什么啊?”楚淮循循善诱,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吴执有些迷茫地抬起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心疼我?”楚淮说。 吴执抹完了,拧上药,站起来用力摁了一下楚淮的脑袋,“因为你是我侄子。” “……”楚淮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吴执站起来摇摇头,语气中充满无奈,“哄孩子都没哄你费劲。” “……” 吴执起身把药放到了餐桌上,“先晾着吧,一会儿睡觉前我再给你缠上。” 洗完澡,吴执出来,看到楚淮还傻不拉几地在沙发那坐着,脸拉拉个老长。 吴执拿毛巾使劲呼噜几下头发,“你还没完了是不是?” “不是。”楚淮回答的一点都没迟疑。 吴执走到楚淮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这是干啥呢?” “我手疼,你得帮我脱衣服,洗澡。”楚淮说得理直气壮。 吴执把毛巾挂脖子上,一脸震惊地看着楚淮。 楚淮坐在沙发上,抬着头,毫无惧色,“你说的,有话直说。” “现学现用?” 楚淮摇摇头,“活学活用。” 第50章 跑腿 熙熙攘攘的早市上,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 楚淮和吴执刚吃完早餐,正准备离开。 吴执的目光突然被前面一个身影吸引,像猴一样,左看右看。 “你干嘛呢?有人偷东西啊?”楚淮顺着吴执的目光望去。 “前面那人好像我学长。”吴执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却又难掩兴奋。 楚淮不以为然, “春岚就这么大,你看见个熟人很奇怪吗?” 话音未落, 吴执已经迈开大步, 目光坚定地朝那人走去。 “学长?”吴执试探着在那人身后轻声呼唤,“学长?” 叫了第二声,那人才回过头来, 果然是郑郁可。 虽然头发没有造型,零散地垂落在额前, 但一看到那标志性的圆眼镜, 吴执就知道是他。 郑郁可看到吴执, 微微一愣,“吴执?” 吴执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学长,看你半天了, 我就觉得是你。” 郑郁可推了下眼镜,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家住这边啊?” “啊,没有,我刚跟朋友跑完步, 来这儿吃口早餐。”吴执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楚淮。 “快开学了吧?”郑郁可问。 吴执点点头,“快了, 还有两周。”吴执看看郑郁可手里拎着的两大兜水果蔬菜,“没想到大主持人这么接地气,还逛早市。” 郑郁可笑了笑,眼神中透出一丝宠溺:“我女儿回来了,这不寻思给她做点饭,吃不惯那国外的。” 又闲聊了几句,俩人分别,吴执走到楚淮身边,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你看,我就说是吧。” 楚淮看着他,满眼无奈:“你可真愿意说话,我一般看见认识的人都绕着走。” 吴执忽然笑得很开心,酒窝都深深的,“你知道原来我奶,说我像什么吗?” “像什么?” “老太太说我像铁丝网,恨不得勾人家身上。”吴执说。 楚淮伸出大拇指,“精辟。” “对了,你不认识他吗?”吴执看向楚淮。 “不认识。”楚淮摇了摇头。 “一点都不面熟?”吴执继续追问。 楚淮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完了,这春岚电视台影响力还是不行。这可是春岚电视台王牌主持人,郑郁可。” “我也不怎么看电视啊。”楚淮说。 “也是。” 上午,吴执和楚淮根据卢铭列出的单子,去了消防器市场,购置了一大批东西。 回饭馆一顿堆堆放放,布置整理,俩人都累得不行,就去别的饭店下了个馆子。 还美其名曰:学习一下优秀同行的消防经验。 “嗝~”吴执放下筷子,打了一个饱嗝,嘴角还挂着一丝未擦干净的酱汁。 楚淮递过去一张纸巾,“吴总辛苦,再找地方睡个午觉?” 吴执晃着脑袋,“那可太美了。” 正说着,楚淮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怎么了?”吴执问。 “名景小区发生劫持事件,我得去看一眼。” 这种事大场面怎么能落得下春岚谢大脚,楚淮好说歹说,吴执还是跟着楚淮来到了现场。 场面也没有很大,小区还能正常进出人。 两人开进小区,没多远,就看到了身着便装的彭光复和一伙人在一商务车里。 “彭队。”楚淮招呼道。 “小楚,你来了。” 楚淮点点头,“罗局刚给我打完电话,让我管控好消息,我正好在附近,就过来看眼,什么情况,彭队?” 彭光复指了指旁边穿着Polo衫,梳着四六分油头的中年男子说,“他是春岚电视台的记者,他报的警。他接到同事杜飞电话,跟他要硬盘,说急用,让找个跑腿送来,挂电话之前,说了个密语。” “密语?”楚淮皱眉。 “对,挂电话前,他说了‘将军保佑’,这是我俩的密语。”油头男面色复杂,“年轻的时候,有一次我俩在黑煤窑暗访,就定好如果遇到危险,就说这句话,另一个人就赶紧想办法报警。” 吴执看向油头男,眼神中透着一丝赞赏。 真聪明了。 “那现在弄明白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楚淮问。 “刚才查小区监控,看到杜飞和一中年男子回了家,有人辨认出中年男子是跛子酒厂董事长梁军。” “跛子酒厂那篇报道就是杜飞拍的是吧?”吴执忽然问道。 “对。”彭光复肯定道。 “硬盘里有什么?”吴执问油头男。 “是那期视频的原始素材。”油头男答。 “那问题就很明显了,酒厂老板觉得报道歪曲了事实,想要看未剪辑过的版本。”吴执如是说。 正说着,远处忽然跑过来一个少年,背个电脑包,头发黄黄的。 吴执一看,是梁克勤。 梁克勤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吴执十分震惊,“吴哥,你怎么在这?我爸呢?” 吴执指指彭光复,“问彭队。” “你是梁军儿子?”彭光复问。 梁克勤猛猛点头,“对,我爸呢?” “在楼上。”彭光复说,“你给你爸打电话吧。” 梁克勤都要哭了,“打不通,我都找他好几天了,我爸在这干嘛呢?” 彭光复一脸严肃,“现在怀疑你爸,劫持了一个电台记者。” “什么?”梁克勤如遭雷击,一脸难以置信。 吴执看这孩子眼泪快夺眶了,赶紧过去拍了拍他,“怀疑,现在是怀疑。” 梁克勤一看到吴执,直接抱着吴执哭了起来。 吴执顺着梁克勤后背,听梁克勤趴在自己肩头哭得稀里哗啦。 眼神无意间一扫,吴执看到楚淮正一脸寒霜地看着他。 吴执冲他尴尬地笑了一下,楚淮则避开了视线。 哭了一会儿,梁克勤囔囔道:“这是拍我家酒厂的那个记者家吗?” “对。”吴执说。 “那个新闻,你看了吧?”彭光复问。 “看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爸要干什么?”彭光复问。 “我爸要杀了他……” 梁克勤还没完,吴执赶紧去捂他的嘴,“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梁克勤耸开吴执,“本来就是,他该死,他骗人,他拍的根本不是我家。” 吴执眼睛转了一下,“你是说,视频是假的,拍摄的那些画面,不是你家酒厂对吗?” 梁克勤剧烈点头,“对。” “那你们怎么不说啊?”吴执问。 “谁听我们说啊?大家都说电视台发的,还会是假的吗?”梁克勤蹲在地下,又是一阵痛哭。 吴执蹲在旁边,摩挲着梁克勤的后背。 “彭队,换好了。” 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众人一看,是一个身材高大,眼神锐利的蓝T帅哥。 “彭队,这是?”楚淮眼神透着一丝疑惑。 “这是我让我们局警员扮成的跑腿,去送硬盘,顺便打探一下屋里情况。”彭光复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刚才询问邻居,邻居说杜飞有个瘫痪的母亲在家,得先确定一下人质安全。” 梁克勤一听人质,哭得更大声了。 楚淮撇了眼梁克勤,走进彭光复,“彭队,这人不太像吧?” 吴执在后面也点头附和。 这“跑腿小哥”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和壮硕的身材,跟楚淮似的,把跑腿小哥那蓝色T恤撑得跟童装似的,还有那眼神,透露出一股手撕鬼子的英勇决心。 估计梁军从猫眼看到,都够呛敢给开门。 “没办法啊。”彭光复也觉得不像,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我们局人都这样,文职的也不出外勤。” 吴执站起身,露出一排小白牙,举手道:“彭队,那你看我怎么样?” “别胡闹。”楚淮怒目呵斥。 “没胡闹啊,不就是假扮外卖小哥,送硬盘,顺便打探一下屋里人质数量和安全情况吗?”吴执一板一眼地说道。 “对。”彭光复说着,开始上下打量着吴执。 犹豫之际,吴执向彭光复迈了一步,“彭队,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执,有丰富的cos经验,常年装扮各式各样的人,区区跑腿小哥,根本不在话下。” “小伙子看着倒是挺机灵的。”彭光复转头看向那个失败的坚毅coser,“来,衣服脱下来,给小吴换上。” 吴执是劲瘦薄肌身材,脱衣还挺有块的,但穿上衣服一点都不显。 他换上跑腿蓝T,微微驼点背,接过蓝色摩托头盔,直接入戏了。 “不错不错。”彭光复十分满意,“还真挺像。” 彭光复又跟吴执复述了下步骤,把一个小型监听器递给吴执,“如果有条件,就把这个放进屋里,没条件就放在门口,注意安全。” 吴执浮夸地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吴执这边高高兴兴争取到了一个任务,楚淮在那边也气得成双开门了。 “领导,你不嘱咐我几句啊?”吴执满脸笑意地朝着楚淮wink。 “就不该带你来。”楚淮咬牙切齿地说。 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送上去就赶紧下来,听到没?”楚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严厉。 “知——道——了——”吴执拖长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那你抱抱我吧,还是有点怕怕的。” 楚淮动了动喉结,他伸手抱了抱吴执,还是放不下心,“别抖机灵,送上去赶紧回来。” 吴执在楚淮耳边吹了口气,“Yes,Sir。” 楚淮的脸微微泛红,瞪了吴执一眼。 吴执拿起刚才俩人吃剩打包的饭菜,又从彭队手里接过硬盘,脚步轻盈地跑进了门栋。 彭光复走回车上,戴着耳机听着监听器里的声音,楚淮则心神不安地看着楼上。 忽然,楚淮手机响,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吴执。 “喂,怎么了?”楚淮声音莫名有些发虚。 “能听见吧?”吴执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能。” “那就好,别挂啊。”吴执说。 楚淮有点一头雾水,电话里吴执的声音异常清晰,不像是放在裤子兜里,那样上楼会有明显的衣物摩擦噪声。 忽的,楚淮想到了什么,一摸裤子兜,空的。 “你什么时候把我耳机拿走了?”楚淮有些不敢置信。 “刚才啊。”吴执声音有点喘,“好了,先不说了,我到了。” “咚咚咚。”吴执敲响破旧的防盗门,门有些锈迹斑斑,看起来年代久远。 里面没有声音,吴执皱了皱眉。 “咚咚咚。”吴执又敲了几下,趴在门上仔细听动静。 “卡拉”一声,防盗门上方的一个小门被拽开了,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人站在里面,他穿着一件半袖衬衫,额头都是汗,眼神中透着一丝警惕。 这想必就是梁军了。 吴执往屋里扫了一眼,暗暗的走廊尽头还有个门,什么都看不见。 他举起硬盘,朝着梁军笑了一下,“是您叫的跑腿吧?” 梁军点点头,又看了眼吴执身后的楼梯,才把防盗门打开一条缝,接过硬盘。 防盗门正要关上,吴执伸脚抵在门槛上,门被弹开。 梁军惊异地看着吴执,“干什么?” 吴执皱了皱眉,认真的地看向梁军,“你是梁叔吧?” 趁着梁军愣神的功夫,吴执已经打开防盗门,拨开梁军就往里面闯,“克勤呢?我可好久没看见他了。” 50-60 第51章 劫持 梁军试图拉扯住吴执, 可吴执岂会如他所愿,拂开梁军的胳膊就往里面闯。 吴执如入无人之境,穿过狭窄的过道,几步就推开了里门。 一推开门, 一股难闻的气温就扑鼻而来, 有点像是室外的旱厕。 吴执看了一下,屋子不大, 是个两室套间。 正对着的房间是个小厅, 布置很简单:单人床,沙发,电脑桌, 电视柜,一样靠一边, 非常简洁。电脑桌前坐着一个人, 想必就是杜飞了。听到有人进来, 杜飞也只是撇了一眼,看到吴执后, 也没有什么反应,又转了回去。 吴执对杜飞这个反应很是抱拳, 不是劫持吗?这也太淡定了。 吴执扭头又看了看右边的房间, 是卧室, 但第一眼看到的是屋子中间的轮椅,随后才是双人床上躺着的老太太。床边还有个展示柜,摆满了奖状和证书。 吴执回头看向梁军, 把监听器放到电视柜上面的杂物里,语气轻松得仿佛来串门的:“梁叔,这是梁姨吗?生病了?” 杜飞看向吴执, “那是我妈。” 吴执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那您是?” “这是我家。”杜飞眼神冰冷,“你到我家,问我是谁,合适吗?” “哎咕,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是梁叔家呢,不好意思啊,马上走。”吴执弓着背就往门口走。 “咣当!”梁军关上防盗门,在狭窄的过道中,逼着吴执后退,“你跟克勤什么关系?” “我?梁叔,我是克勤大学同学啊,开学的时候咱们还见过呢,你不记得了?”吴执又退回到了屋里。 梁军皱了皱眉,没有搭理吴执,进屋把硬盘递给杜飞。 杜飞伸手去接,就听吴执“嗷”了一声。 “妈呀!你咋被绑着呢?”吴执一脸惊讶,眼神又十分玩味,他看看硬盘,看看俩人,又看看硬盘,又看看俩人,“你俩不是要看片,搞什么py吧?” “……” “……” 吴执低头想了想,“不行,我可是正经学生,接受不了多人运动,我得出去。”吴执说罢,站起身要往门口走。 “你有病啊。”杜飞说。 梁军也莫名其妙地看了吴执一眼,“坐好,说什么烂糟的。” 杜飞瞟了吴执一眼,把硬盘插在电脑上。 “这到底什么情况啊?有没有人告诉我一下啊?”吴执嗷嗷叫唤。 俩人没有搭理吴执。 “说话说话说话呀!” 杜飞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吴执,“恭喜你成功闯入了一个劫持现场,你先把嘴闭一会儿行吗?” 吴执眼睛瞪得大大的,颤抖着开口,“梁……梁叔?是真的吗?” 梁军皱着眉叹了口气,“你等会吧,一会儿就完。” “一会儿干嘛啊?一会儿送我上路啊?”吴执带着点哭腔说道。 梁军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闭嘴,你吵得我脑袋疼。” “我我我我我我害怕,梁叔,我后面还有好几单呢,会扣钱的。” “等一会儿。”梁军低声吼道,“等他把视频传到网上,就放你走。” “什么视频啊?”吴执问。 杜飞看向梁军,“那抽屉里有宽胶带,你能不能把他嘴给粘上?” “不不不不,我不说了,你们忙。” 吴执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硬盘链接电脑的嗡鸣声。 他靠在沙发上,打量着屋里的陈设,虽然屋里没什么家具,但墙上物件倒是不少,一个挨一个的相框,里面都是剪裁过的报纸,吴执站起来,看到那些都是杜飞署名的新闻报道。 逛了一小圈,吴执坐回到沙发上,“还得多长时间啊?给我个信儿呗。” “多长时间?”梁军问杜飞。 “二十分钟。”杜飞说。 过了一会儿,梁军和杜飞正盯着电脑屏幕,忽然听到“咔哒”一声。 两人扭头,看到吴执打开盒饭,正往嘴里扒拉着饭菜。 看到两人的视线,吴执裂开油嘴,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我这人一紧张就容易饿,你们不用管我,快忙你们的,抓紧。” 话是这么说,可是吴执动静极大,一会儿“吧唧吧唧”,一会儿“吸溜吸溜”,一会儿应该是塞牙了,还发出“滋滋”的弹牙…… 杜飞实在受不了了,他看向梁军,眼神中满是烦躁:“你让他出去吧,太他妈烦人了。” 梁军没吱声,只是皱了皱眉,“快传你的吧。” “嗝~”吴执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他放下了盒饭,“有没有牙线?” 没人搭理吴执。 “牙签也行。” 还是没人理,吴执索性站起来自己满屋找。 “给我坐下。”梁军终于也受不了了。 吴执挑了挑眉,坐回到了沙发上,又用舌头“滋滋”剔了会儿牙,开口道:“梁叔,我记得那时候克勤跟我说,你是开酒厂的,现在经济下滑,实体经济不好干是不是?” 梁军没搭理吴执。 吴执继续说道:“我前两天看电视,好像有个酒厂还被曝光了,那生产环境,啧啧啧,估计那酒喝进去,肚子里都能长蛆。” “放他娘的屁!”梁军忽然暴起,摔了桌子上的台灯,揪着杜飞的衣服,“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无良记者!”梁军揪着杜飞的脖领子,“颠倒是非,栽赃陷害!” 杜飞一脸无畏地看着梁军。 吴执起身拉住梁军,“梁叔,那是你的厂子?” “对!”梁军被吴执拉到沙发上,一脸颓废。 屏幕上,电脑已经在走进度了。 杜飞神色平静地拽了拽T恤,也不恼,“等着吧。” 吴执看了眼进度条,百分之四,还得一会儿。 “梁叔,他那也传着呢,你消消气儿,你跟我说说到底咋回事呗?”吴执一幅社区调解员的架势。 梁军一脸的阶级斗争,并没有开口。 吴执“嗨呀”一声,“我原来可羡慕克勤了,有个好爹,不像我,家里穷,我爹啥忙也帮不上。”吴执说得一脸真诚。 梁军看了一眼吴执。 “厂子现在还开吗?梁叔。” 梁军目光呆滞,缓缓道:“不开了,被查封了。” 吴执一脸愤慨,指着杜飞,“就这龟孙儿干的?” 梁军眼神暗淡,点点头,“过两天估计厂子就让银行收走了。”梁军扯着嘴角忽然笑了一下,“等我上了失信人名单,也不知道影不影响我儿子坐火车啥的。” 吴执忽然站起来,杵了杜飞一拳。 “你有病啊?”杜飞等着吴执。 “还我有病,你这种干假新闻的,就该给你抓起来。”吴执说。 “你咋知道是假新闻呢?”杜飞冷笑一下,。 “我……我相信我梁叔。”吴执坐回到梁军身边,“梁叔,那个视频我看了,里面拍的内容都不是咱家厂子,对不对?” “对,除了厂子门口那段是,剩下都不是我家,说话的那些人也不是我家师傅。”梁军说。 吴执恶狠狠地看向杜飞,“蒙太奇呗?” 杜飞笑了一下,语气轻蔑,“你个送外卖的,还懂蒙太奇?” “哎哟我去,你个无良记者还瞧不起送外卖的?”吴执都气笑了。 杜飞嗤笑一声。 吴执懒得和他说话,转向梁军,“梁叔,那咱们现在传视频是?” “我让他把原视频传到网上,我相信终有一天,世道一定会还我真相。”梁军说。 “啪啪啪啪啪……”吴执鼓起了掌,“说得好,梁叔。” 杜飞又嗤笑了一声。 “你牙疼啊,总嗤嗤的。”吴执瞪了杜飞一眼,“你就说,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干新闻呢?我看你这墙上贴的都是新闻报道和奖状,这里面有多少水分啊?你在家呆着不臊得慌啊?” 杜飞的眼神终于不在淡然,他看向吴执,“像你这种社会底层的可怜虫,才爱对别人评头论足,好像你们懂得很多一样。” “我就是懂得很多啊。”吴执挑着眉看向杜飞。 杜飞笑了出来,“对,还懂得多,懂得多你送外卖?” 吴执捂着心脏,满脸的矫揉造作,“哎咕,太尖锐了,真不愧是记者,刺痛到我了。” 杜飞翘起二郎腿,撇了眼梁军,“一个富二代,一个打工仔,我还真有点好奇,你们什么大学啊?哪儿的野鸡民办啊?” 这回轮到吴执了,他学着杜飞嗤笑一声,也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朝着梁军扬了下头,一脸的小人得志,“梁叔,告诉他。” “风华大学。”梁军说的毫无波澜。 吴执挑起眉毛对着杜飞挑衅,就差发出“略略略”的声音。 可是杜飞只是笑了一下,看了眼电脑屏幕后,看向窗外。 进度条到一半了。 吴执也没再搭理杜飞,转头跟梁军扯家常,“梁叔,最近克勤怎么样啊?” 一提到梁克勤,梁军脸上还是会出现藏不住的笑意,“他啊,找了个什么咨询公司,在那实习呢,我看干得挺高兴。” 吴执笑笑,“高兴就好,那你不打算让他接你厂子啊?”吴执问。 “他?可别了。”梁军苦笑摇摇头,“他可不是做生意的料,前段时间说要帮我推销酒,拉走了几十箱,最后是货也没见着,钱也没见着。” 吴执想到饭馆库房里堆的那些跛子酒,忍不住笑出来,“哈哈哈哈,可能让他送人了,在学校就数他最仗义。” 吴执看了眼电脑屏幕,还剩四分之一。 怎么这么慢啊,屋里好难闻,吴执真有点待不住了。 挖心掏肝地搜索了好一会儿,吴执开口道:“梁叔,现在夏季发酵时间还是25天吗?” “啊?”梁军难掩惊讶,“还是25天,这你怎么知道的?” 吴执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哎,我……原来在酒厂也打过一阵子工。” 就这样,吴执和梁军进入了专业领域,从酿造工艺到温度控制,从微生物作用到蒸馏技术,从陈化时间到容器储存…… 梁军是越唠越高兴,甚至面对面来了个Boss直聘,邀请吴执准备日后的东山再起。 吴执是哭笑不得。 “叮!”电脑发出了提示音,视频传输完毕。 吴执一拍大腿,长舒一口气,“太好了,终于可以走了。” 梁军看向杜飞,“你发到哪了,把链接给我。” 杜飞靠在椅背上,“没有链接,我把硬盘格式化了,原视频再也没有了。” 第52章 耳机 格式化了?原视频再也没有了? 别说是梁军, 连吴执都懵了。 吴执赶紧抢过鼠标,去查看电脑。 没了,完了,硬盘空了。 “为什么啊?”吴执一脸震惊地看着杜飞。 “你其实根本不是跑腿吧?”杜飞上下打量了吴执一眼。 “怎么说?”吴执看着杜飞, 没想明白自己是哪里穿了帮。 杜飞点了点耳朵, “一个需要出来打工的大学生,怎么可能用这么贵的录音耳机?” 吴执摘下耳机, 看了看, “这耳机很贵吗?还能录音?” 杜飞一副无语的表情,“也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不知道。国行一万四, 找人代购可能一万二吧。” 吴执真是倒吸一口凉气,“这里面电路板千足金的?” 还没等说完, 耳机就被杜飞抢下来, 打开窗户, 就扔了出去。 “卧槽你干啥?”吴执看着耳机抛物线心都要碎了。 这时候,梁军也像刚刚大梦初醒一般, 冲过来掐杜飞的脖子,“你这个无良记者, 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我掐死你!!!” 杜飞一改刚才淡定玉公子的做派, 猛地推了梁军一把, 梁军一下子撞到电视柜,跌坐在那里。 吴执赶紧去扶,“梁叔, 没事吧?” 不知是被撞的,还是被气的,梁军已经双目涣散了。 杜飞已经用嘴咬开了透明胶带, 正活动着手腕子,他睨了吴执一眼,“是我同事报的警吧?你是警察?” “我不是。”吴执说。 “那你是?” “热心市民吴先生。” 杜飞笑了一下,“吴先生,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谢谢你,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我要照顾我妈了,你带着你梁叔赶紧走吧。” “那可不行,来都来的,这我不问个明白,我回去觉都睡不着。” “你想问什么啊?” “你为什么要删视频啊?”吴执问。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吴执给梁军扶到沙发上,顺手从墙上取下来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报纸上的新闻报道,纸页都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标题下面,调查记者杜飞的名字还清晰可见,“这新闻也是假的吗?” 杜飞一把夺过相框,瞪着吴执。 “现在外面那些网红博主啥的,编剧本,拍视频,你一个电视台正规军也恰这种烂饭?你到底哪儿来的选题?还是别的酒厂找到你,定做的这条新闻啊?还是春岚人民生活太好,电视台KPI完不成,开始靠胡编乱造了?”吴执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之前听说过搞新闻敲诈的,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真是新闻界的耻辱。” “你他妈再说一遍?”杜飞怒目圆睁。 “说你新闻界耻辱啊。”吴执仰着脸一字一顿说道。 杜飞本来已经双目冒火,忽然又轻蔑地笑开了,“你个垃圾,我跟你这种人说不着。” “大哥,真的,我一直都想问,你到底哪儿来的优越感啊?” 吴执真是不理解,刚进屋,看到杜飞被绑着,还一脸淡定的时候,吴执就觉得奇怪,这人心理素质也太强了,被人威胁,被人绑着诶,这已经算是和平年代挺大的场面了,居然淡然处之,一点不抽。要不是这两年世界和平,吴执都觉得他是不是干过战地记者。后来想到杜飞暗访过黑煤窑,估计可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可是后来,杜飞态度淡定转轻蔑,跟那个皇亲国戚看不上寻常老百姓一样。 莫非是爱新觉罗·杜飞? 看着杜飞那副众生不过蝼蚁的表情,吴执实在觉得好笑,“杜飞,就我们学校,每年都有学生自杀,顶不住学习压力,或者是情感纠葛,或者是原生家庭的一些问题,说白了,就是内心不强大。”吴执指指杜飞,“但我觉得你,堪称我辈之楷模,深陷泥沼还保持高傲的姿态,真是强心脏。” 其实杜飞比吴执矮很多,但架不住人家气场强大,一直用眼神压制着吴执。 小小的身躯,大大的能量。 杜飞还是不说话。 算了。 吴执扶起梁军,“杜飞,我看到你那墙上那些新闻和奖状,都是你妈妈收集的吧,她原来一定很以你为傲吧?我相信你那些荣誉都是你真实的调查。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希望你好自为之。”吴执走了几步,“对了,还有你妈那种情况,应该送到更专业的养老院,就这么在家躺着,人很快就完了。” 还是没有声音,吴执也不等了,扶着梁军往门口走。 “咔哒”,后面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 “你知道我妈怎么瘫痪的吗?” 吴执停下来,回头看他。 杜飞吐了一口烟气,“去年我刚离婚,去暗访海参养殖场半个月,我妈在家摔了,没人知道,等被人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吴执看着杜飞。 “我也知道我照顾的不好,我想找个保姆照顾我妈,可是保姆一个月八千。”杜飞笑了一下,“比我工资还高,算算性价比,我其实不应该干记者,我应该在家照顾我妈,那才是最划算的。” 吴执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这就是现实。 “可是又有谁管我?我的人生怎么办?我的新闻理想怎么办?”杜飞问。 吴执无言以对。 “你不是问我优越感哪儿来的吗?我优越感是天生的。”杜飞边抽烟边说,“我从小就学习好,一直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高考的时候是春岚市文科状元,考上了首都传媒大学,选了分数最高的新闻专业。年年专业课第一,没毕业,光靠奖学金我就攒了不少。毕业之后我毅然决然回到了春岚市,进入了春岚日报,成为了一名见习记者,那时候可以这么说,春岚市哪里有腌臜事,哪里一定有我的身影。” “觉得苦吗?”吴执问。 杜飞夹着烟摆摆手,“不觉得,心中有理想,遍地是花开。”杜飞又吐了口烟圈,“后来转正,领导问我想去哪个部门,我想都没想就去了深度报道部,我永远忘不了,小时候在报纸上,看的一篇巨长的报道,足足两个版面,关于八八大案的,太震撼,直击心灵。我从那时候起,就立志成为一个为民发声的好记者。” 吴执静静地看着杜飞。 “刚开始,春岚日报效益很好,社里也重视深度报道,我全国各地的跑,只要发生新闻,我最慢三个小时就能到达事发地点,什么地震、塌方、黑窝点,还是那句话,哪里有事,哪里就有我。”杜飞掐灭香烟,笑了一下,“现在回想一下,那时候是真苦啊,可当时不觉得,每天都活得劲劲儿的。” “好景不长,纸媒寒冬了吧?”吴执说。 杜飞忽然笑了,又掏出一根烟点着吴执,“你这小孩烦人是烦人,懂得还真挺多。” 吴执耸了一下肩,“我就当你夸我了。” 杜飞点上烟,深吸一口,“没错,纸媒寒冬。门户网站,手机新闻报,新闻客户端,一下子就全冒出来了,所有人都在唱衰纸媒,可是我不觉得,深度报道虽然比不了快,但论深,谁也比不了我。”杜飞自嘲地笑笑,“可是现实,很快给了我一巴掌。” “给你开除了?”吴执问。 杜飞摇摇头,“那倒也没有,就是春岚日报跟电视台合并了,我同事跳槽的跳槽,转行的转行。他们弄一套新的考核系统,我成打啷的了。” 从云端到谷底啊,吴执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年,我媳妇也跟我离婚了。”杜飞笑笑,“你不用那么看着我。” 吴执舒展眉头,尽量让自己神态轻松一点。 “第二年,我拿着工资条去找领导,我说我一年累死累活,顾不了家的,开这么少的工资不合理啊。领导是刚上来的 ,比我年纪还小,他告诉我要跟住形式,要思辨,鼓励我做个人账号。”杜飞点点头,“行,领导发话了,我思辨,我做。我开了个账号,把我上万字的报道放到自媒体上,一周点击量能有六十,我估计是我朋友圈的亲戚朋友点的。” 杜飞一根烟又抽完了,握着烟盒,“就这么过了半年左右,有人点拨我,不能我想发什么发什么,得发大家想看的,让我看看热门事件,我看了一眼榜单,前三名分别是:□□扔炸弹、二椅子变装和嚼糖豆子。”杜飞把烟盒攥得稀巴烂,猛地敲了下桌子,“我就不明白,现在社会是怎么了?这他妈叫新闻吗?” “那肯定不叫新闻啊,那是垃圾视频,给傻子看的。你是干深度调查的,你对标这些视频干嘛?”吴执说。 “你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发这些烂东西,可以住豪宅,开豪车,我呢?我兢兢业业地跑东跑西,结果我想给我妈请个保姆都请不起。”杜飞怒吼着,眼球通红。 “所以你就做了这条假新闻?”吴执问。 杜飞摇摇头,“朋友介绍个人给我,说让我拍点跛子酒厂的视频,给了我一笔钱,说事成之后再给另一半。我跟我徒弟在那蹲了两周,就外围转了转,厂子也没进去。” 吴执皱了皱眉,“那电视上播的那个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没拍到东西,那钱我拿着也不踏实,就想还回去,结果那人不要钱,只要走了素材,结果节目还是播出了,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素材,用的却是我的名,还把另一半钱给我打了过来。”杜飞笑笑,“毕竟收人钱了嘛,屁股也得给人擦干净啊。” “那你跟我说这些是?” “没什么,这些话我也没人可说,憋心里难受,反正你也没有录音了,索性跟你这小话痨唠唠。”杜飞说。 “……” 吴执都想走了,但是看了目光呆滞的梁军,还是走了回去。 “还有事儿啊,小话痨?”杜飞问。 “有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你听过没?” 杜飞吐了口烟,“嗯?” 吴执在电视柜上划拉划拉,举起真正的监听器小盒,“你猜这是什么?” 第53章 借车 彭光复带人上来的时候, 吴执和杜飞正在扭打在一起,市局同事赶紧拉开他俩。 “怎么样,小吴,受伤了吗?”彭光复上下打量吴执。 “没事。”吴执咧嘴一笑。 说是扭打, 其实是吴执骑杜飞身上, 单方面碾压。 吴执把梁军托付给市局兄弟,刚要跟彭光复说话, 忽得想到了什么。 “彭队, 我先下去了。”整个楼道回荡着吴执的声音。 刚跑出门栋,就看到楚淮沉着脸盯着他,“嘿, 干啥呢?”吴执跑过楚淮,停都没停, 一边看着杜飞家的窗户, 一边计算着抛物线的落点。 摸摸索索找了半天, 突然眼睛一亮,“嘿, 还真在。” 他兴高采烈捡起被扔出来的天价耳机,吹了两口气, 又认真看了看。 看着是没事, 也没掉漆。 吴执深深吸了口气, 外面的空气是真好啊。 他看了眼楚淮,还站在那儿没动地儿,吴执像阵风似的跑过去, 一把勾住楚淮的脖子,“快试试,还好使不?”吴执递给他耳机。 楚淮没有接, 而是甩开吴执胳膊,看向吴执,“你上去之前,我怎么说的?” 吴执笑了一下,有些心虚,“送完赶紧下来。” “那你呢?”楚淮的眼神,无比吓人。 吴执咽了咽口水,“哎呀,又没有危险,那俩人可弱了。你不表扬表扬我吗,彭队都不用审了,都唠出来了……” 话还没说完,楚淮一记直拳就打在了吴执肚子上。 吴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打懵了,他弯着腰,抬着头,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楚淮。 楚淮也愣住了,他原本……没想用这么大劲儿…… 俩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秒。 随着怪异的一声“约——”,吴执吐了。 就这样,吴执因为受到“歹人”的袭击,呕吐不止,不得不又来到了医院。 检查后说是因为胃部痉挛,需要输液观察。 “哎哟~” “哎哟~” “哎哟~” 病房里隔五秒,就会传来吴执的“哎哟~”声。 潘桃烦躁地敲了一下床,“我的天,你有完没完啊?哼唧一晚上了。” “我都让人打吐了,哼唧两声还不让啊?” “难受你就消停躺着,你哼唧有什么用?” “又没哼唧给你听。”吴执瞥了眼旁边椅子上的楚淮。 楚淮无奈,“不都跟你说过一百遍对不起了吗?” “不够!说一千遍!”吴执叫嚣道。 “你差不多得了啊,吴执,怎么跟碰瓷的似的?”潘桃翻了吴执一眼,“我说怎么进医院,还敢主动给我打电话,原来是打告状的主意。” “告状怎么了,我就告状。”吴执指着楚淮,“他可给你哥打吐了啊,潘桃。我活这么长时间,头一次让人给打吐了。” 一想起这事,吴执还是觉得奇耻大辱。 “谁让你不听楚哥话来着。” “行,小白眼狼,那你让你楚哥跟你上坟去吧。”吴执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楚淮看向潘桃,“上坟?” “对,我爸忌日快到了,我寻思回去一趟。”潘桃说。 “回双寒市?”楚淮问。 潘桃点点头。 吴执回过头来,看着楚淮,没好气儿道:“对,跟你借车,你借不借?” 借车还这么豪横的,楚淮还是第一次见。 “借借借。”楚淮正愁无处表现呢,“什么时候啊?” “尽快呗,别耽误我们饭馆营业。明天,后天,哪天都行,反正就是个糊弄鬼的事儿……” 吴执话还没说完,就挨了潘桃一抽。 眼瞧着两兄妹又要支巴起来,楚淮赶紧拉开潘桃。 “行,那我抓紧把车保养一下。” 第二天一早,楚淮看吴执状态不错,就给他拉了出去。 一路上还神神秘秘的,问什么都不说。 眼瞅着应该是要去二叔小店,吴执心里还真是犯愁。 假期余额眼瞅着不足,自己真开学了,小店可咋整啊。 前段时间也陆陆续续找了几个厨师,但都不行,不是嫌弃饭馆小,就是厨师水平实在太凹。 吴执明白这种小店招人特别费劲。年轻人不愿意来,觉得学不到东西;岁数大的有自己的一套老猪腰子,不听别人的意见;有本事的看不上这种小店;还有一些去干食堂了,半天班,不把身子。 可是招聘也贴了,网上信息也发布了,各种关系网也都问了,就是没有合适的,简直比处对象还费劲。 愁云惨淡的吴执进了店里,看到屋里除了二叔二婶,还有卢铭和一个男生。 卢铭拍拍男生,“快,这是你吴哥。” 吴执这才弄明白,男生是卢铭表弟,正规厨师学校毕业,一直在大饭店帮人打下手来着。本来前段时间就要到这儿来当个主厨,混混经验,结果被横空出世的自己给截胡了。 这段时间,楚淮一直在联系这事,正巧昨天吴执说要回老家,楚淮就赶紧联系卢铭,把这事儿安排了。 卢铭表弟去炒了几个菜,吴执看着架势比自己专业多了,很是欣慰。 二叔二婶尝尝,象征性的提了点意见,试菜大赛就算圆满结束了。 走的时候,吴执看着自己奋战了小两个月的工作岗位,差点留下激动的泪水。 又过了一天,楚淮来送车,吴执下楼路过二楼的时候,看到从邻居徐姨的房门里,出来一个西装小伙。 徐姨叫住吴执,等西装小伙走后,她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吴儿,拆迁办找你没?” “没有啊,咋了?” 徐姨眼睛眯成一条缝,神秘兮兮又挡不住的喜悦,“咱们这儿要拆了。” 吴执无奈笑笑,“这事儿不是每年都传一遍吗?” “这回是真的。”徐姨煞有介事。 “哦。”吴执大悟点头,但压根不信。 徐姨递过去一个眼神,“刚才那小伙你看见没,他就是拆迁办的,都找我来谈好几次了,说能给到这个数。”徐姨偷偷摸摸在下面给吴执比划了一个六。 吴执没忍住,笑出了声:“那挺多哈。” “是啊,我寻思赶紧卖了,可别再反悔。”徐姨双目有神,眼神里透着一股精明劲儿,“吴儿,你跟姨说实话,给你们年轻人,是不是更多?” “也没人找我啊。”吴执实话实说。 “还骗姨。”徐姨又眯起眼睛,拍了下吴执,“我都看见了,就总来找你那穿西装的大个子,肯定也是拆迁办的。” 吴执想了下总来找他的,穿西装的,大个子,没忍住又笑了出来,“你啥时候看着的?” 徐姨给了个眼神,吴执也没明白是啥意思。 “徐姨,他不是拆迁办的。” “那他是?” 吴执拿手挡着嘴,“您别告诉别人啊,他是我一道上的朋友,徐姨,你要是碰到什么麻烦事,可以……” “嘭!”徐姨一下子关上了门。 吴执抿着笑,脚步轻盈地走出门栋,看到不远处刚被人蛐蛐完的道上大哥,正在车旁等他。 “怎么这么慢?”楚淮问。 “刚碰着个邻居,蛐蛐了你几句。”吴执说着,打开打开驾驶的门,准备上去。 可屁股还没坐上,就被楚淮拉了下来,“蛐蛐我?” “没有。”吴执甩开楚淮的手,“别薅我,我会好好开的,放心。” “我开车,我送你们去。”楚淮说。 吴执一脸震惊地回头看楚淮,“今天不是周一吗?你不上班?” “请年假了。”楚淮说。 出发去接潘桃,吴执坐在副驾驶,带着明显的情绪。 楚淮看他,觉得好笑,“你干嘛啊?不欢迎我?” “什么人呐?不想借就不借,借了还带个压车的……”吴执在旁边嘟嘟囔囔。 “你什么人呐?我好心来给你当司机,你说我压车的?” “那你一会儿让我开。” 楚淮无奈,“吴执,你是不是草履虫?就为了这事生气?” “你才草履虫呢!我不该生气吗?” “……” 到了潘桃那,潘桃没想到还看到了楚淮,“楚哥?” “你好啊,桃儿。”楚淮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吴执把胳膊伸到车窗外面,敲了敲车身,像是上世纪中巴售票的大姨,“隆重介绍一下,这是双寒线的压车保镖,楚淮先生。” 潘桃眼睛都亮了,“楚哥跟我们一起去?” “对,你楚哥就是好奇心大,上坟也跟着,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潘桃伸手打了吴执一下,“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你再打我,信不信现在我就吐给你看。” “你吐!你吐!你吐!” 楚淮摇摇头,这趟旅途肯定是不会寂寞了。 全员到齐,上坟小队准备出发。 吴执如愿坐上了驾驶位,看看仪表盘,调整座椅和后视镜,系好安全带,摁下手刹,松开刹车。 “咯噔。”大G往前动了一下便又停了下来。 车里的氛围有些凝重。 没关系,应该熄火了,再来一遍。 摁下手刹,松开刹车。 “咯噔。”大G又往前咕蛹了一寸。 “……” “哥,还是让楚哥来吧。”潘桃说。 “没事,我就是不熟。”吴执硬着头皮说。 “咯噔。”又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 “哥,你快让楚哥开吧,在我宿舍楼下这样,怪丢人的。”潘桃说。 吴执转头看楚淮,看楚淮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你是不是做什么手脚了?”吴执盯着楚淮说。 “哥,你现在怎么还搞诬陷这一套啊?” 吴执不敢置信地回头看潘桃,“不是,潘桃,你收他钱了?”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话。”潘桃简直无语凝噎。 P档,拉手刹,解开安全带,下车。 吴执绕到副驾驶一侧,瞪着楚淮,“你开。” 楚淮接过方向盘,车子很顺利就上了路。 他和潘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吴执则像个大受气包,蜷缩在副驾驶上,满脸不乐意。 楚淮看他好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吴执的头发,“你多大了,怎么跟个小孩似的,歇会不好吗?都忙活了一个假期了。” 吴执继续瞪他,“你看,我就说你是故意的吧。” “……” 到了一个服务区,受气包说要上厕所,楚淮和潘桃也趁机下车活动活动。 潘桃抻了抻懒腰,走到楚淮身边,小声问道:“楚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哥啊?” 第54章 服务区 楚淮愣了一下, 随即绽开笑容,“怎么看出来的?” 潘桃真是无语,“你都多明显了,也就那傻子看不出来。” 楚淮靠在车上, 仰头看着天空,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感觉有一点点热, “这么明显啊?” 潘桃猛猛点头, “超级明显。” 楚淮想想,笑了起来,潘桃也跟着笑。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潘桃问。 什么时候?楚淮也不知道。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 是云琅山大雨滂沱,吴执来抓他的手腕?是梨花满天, 吴执跟他说‘颈’上添花?是比赛时插科打诨, 救人时的箭无虚发?是医院的月光下, 吴执睫毛幻化的银蓝色蝴蝶?还是给外面搅得鸡飞狗跳,吴执却在美术学院安静的染纸修复…… 楚淮摇摇头, “不知道。”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啊?”潘桃也靠在车上, 楚淮想想前段时间的失败尝试, “先这样吧。” 潘桃一脸无语, “你们这么大岁数, 还要搞纯爱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楚淮被潘桃逗得不行,“也没有多大吧。” 潘桃撇了撇嘴。 “像现在这样,天天能看见他, 就挺好。”楚淮说。 “唠啥呢?大老远就看你俩在这笑。”吴执甩个湿手,探个头,活像是听八卦的大姨。 “说你缺心眼。”潘桃瞪了吴执一眼, 打开后门坐上去。 吴执上车,“潘桃,我是不是太长时间没揍你了。” “你揍我一下试试。” “……” 车子启动,继续出发。 潘桃看了眼楚淮,觉得他也不中用,决定伸出援助之手,帮他推推进度。 “楚哥,你以前处过几个对象啊?”潘桃问。 “一个。”楚淮答。 “男的女的啊?” 潘桃话刚一出口,车子明显飘了一下。 楚淮惊魂未定地从后视镜看了眼潘桃,看到潘桃跟他对了个眼神,明白潘桃是想帮他,但……这也问得也太露骨了。 吴执也觉得莫名其妙,他回头说潘桃,“你小小年纪,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社会大包容嘛。”潘桃不以为意。 楚淮是吓得不轻,他赶紧解释,“女的,女的,前女友。”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讲讲呗。”潘桃问。 楚淮看了眼吴执。 吴执也一脸期待,“讲讲。” 楚淮苦笑了一下,“上大学的时候的事儿,一个社团的,后来就在一起了。” “那为什么分手了啊?”吴执问。 楚淮舒了一口气,想了一会儿,“她……有一些坏习惯,我接受不了,家里人也接受不了,就分手了。” “这么传统啊,还听家里的?”吴执问。 楚淮想了想,点点头。 “那工作之后就没处过?”吴执问。 “没有。”楚淮心还是被潘桃吓得不轻,赶紧转移话题,“桃儿,上次你哥跟我说他处过好几个对象,是真的吗?” “我哥吹牛这事,你还没习惯啊?”潘桃反问。 楚淮笑,吴执无奈,“这玩意你不问当事人,问个小丫头片子,她能知道个啥?” “那你讲讲。”楚淮说。 “楚哥,他一会儿要是哪儿讲得出Bug了,就直接给他送精神病院去。”潘桃说。 “我看行。”楚淮说。 “哼,精神病院是关不住我的。”吴执轻蔑一笑。 潘桃摇摇头,“你看看他这奇葩的关注点。” “等会等会等会,为什么问他就是处过几个对象,问我就觉得我是编的?这玩意咋还搞歧视?”吴执打开遮光板上的小镜子,“我觉得我不差啊。” “敏感了,哥,绝对没有。”潘桃说。 吴执看了看自己帅气的面庞,并没有被安慰道。 “讲吧。”楚淮说。 吴执清清嗓子,“上次第一个跟你讲了哈,这次讲第二个。” 潘桃在后座发出“嘁”的一声。 “你不听给我下去。”吴执没好气儿道。 “听。” “上学的时候,有个女生特别喜欢我,喜欢得不行不行的,后来我俩就在一起了。” “谁啊?”潘桃扒着吴执的座位问。 “你不认识。” “后来呢?怎么分手的。”楚淮问。 吴执叹了口气,“她喜欢玩,喜欢派对,可我那阵就喜欢学习,我还给她写过一套教材,可她就嫌我不陪她,后来就总吵架总吵架,最后就分开了。” 时间凝固了几秒,潘桃问:“哥,是一诺姐吗?” 吴执愣了一下,“不是。” “鲁一诺?”楚淮一脸震惊。 “诶?楚哥,你也认识一诺姐?”潘桃问。 “嗯,我两家世交。”楚淮说。 “赶紧打住啊,不是啊,不是她,你别乱点鸳鸯谱。”吴执制止道。 三人聊着天,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一个服务区。 “哥,你去买点面包,我饿了。”潘桃说。 “我去吧。”楚淮说。 “楚哥你歇会,就让他去。”潘桃说。 吴执“哼”了一声,往便利店走去。 前脚吴执一走,潘桃就马上窜到楚淮旁边,“楚哥,楚哥,我忽然想起来个事儿。” “你说。” “小时候有一变态大叔跟踪我哥,你知道吗?”潘桃表情有点着急。 楚淮表情也有些惊恐,“不知道啊,怎么回事?” 潘桃皱着眉头,“那时候,我被我哥从人贩子那救回来之后,发现我家旁边开了一家新的食杂店。老板是一胖胖的大叔,看着还挺本分老实的。后来熟了,路过的时候,我还会跟他打招呼。”潘桃看向楚淮,“楚哥,上次跟你说,我爸在我哥的帮助下,干上古董买卖了,你还记得吗?” 楚淮点点头。 “然后没几年,我家就发达了,我爸在一高档小区买了新房子,我家就搬家了。就在这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我在新小区又看到胖大叔了,他在新小区里开了一家租碟的。”潘桃皱着眉,“当时我哥和学校,总跟我普及安全知识,什么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不要跟陌生人走之类的,说的多了,我就特害怕,我就越看那胖大叔越不像好人,发现他总盯着女的看。” “你跟你哥说这事了吗?”楚淮问。 “说了啊。” “那你哥什么反应?” “他反应特别淡定,跟我说是我自己想多了,以后少看点。”潘桃一脸无奈。 “然后呢?” “然后我当时可能叛逆期,觉得整个世界都背刺我,我还写了封遗书,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就是那个胖大叔干的。”潘桃边说边笑。 “哈哈哈哈……”楚淮也笑了起来,“你戏还挺多,然后呢?” “我那阵就一直耍嘛,后来也不知道我哥用了什么手段,真的让那家租碟店关门了。” 楚淮舒了一口气,“没出事就好。” 潘桃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NO,NO,NO。当时我也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结果有一天,我跟我爸去学校接我哥,发现那个胖大叔在我哥学校旁边,又开了一家网吧!” 楚淮也瞪大了眼睛。 “我的天,我当时都崩溃了,我觉得我一直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楚哥,《楚门的世界》你看过吧?我当时感觉我就跟楚门一样,有人要控制我,有阴谋。然后我就大病了一场。” “谁病了?”吴执嗦啰着雪糕,站在俩人后头。 楚淮和潘桃吓了一跳,俩人连忙分开。 吴执看看潘桃,又看看楚淮,“楚淮,你不会要当我妹夫吧?我不同意啊。” “……” “……” “上车吧上车吧,别跟傻子对话,会降智。”潘桃摇摇头,拉开后门,坐了上去。 这次再启程,气氛变得无比沉重。 “你俩怎么回事啊?刚才叽叽喳喳了一路,现在怎么都不说话了?” 俩人都没吱声。 吴执看向楚淮,“嘿,你说说话,别一会儿睡着了。” “不能。”楚淮说。 “赶紧说话,要不然靠边我开。” 楚淮没办法,开口询问吴执在双寒市上学的事。 吴执还没等开口,就听到潘桃说:“我来,我来。” 潘桃摩拳擦掌,“楚哥,你不知道吧,副驾驶的这位同志,是双寒市著名的网瘾少年,当年就是没人管他,但凡有人管他,他都得被抓去做电击治疗。” 吴执苦笑起来,“那我还真是谢谢没人管我了。” “不至于吧,我上学时候也愿意玩游戏。”楚淮说。 “你程度肯定没有我哥深,我哥可是重度网瘾。来,网瘾哥,你自己说。” 吴执老大不情愿,“那有啥可说的,就愿意玩呗,有段时间跟疯了似的,满脑子都是魔兽世界,有的时候五点就起床,就为了能去网吧玩两个小时再去上学。” “那真没看出来,你家现在都没有个台式机。”楚淮说。 “现在还玩啥了,早就过那劲了,再说玩的也不好,后来上高中住校,管得跟孙子似的,逐渐也就那么地了。”吴执说。 “哥,你还记得你初中的时候,旁边那家网吧叫什么名吗”潘桃问。 “记得啊,东王网吧。” 吴执话音刚落,汽车又是一飘。 三人都吓了一跳,高速公路上,这可不是开玩笑。 吴执担心地看着楚淮,“累了吧,开一天了,你再坚持坚持,到前面服务区换我。” 到了服务区,楚淮赶紧到洗手间洗了两把脸,刚洗完,就看到吴执过来了。 “没事吧?看你状态不太好。”吴执捏着楚淮的肩膀。 “没事儿,有点饿,你去帮我泡个面吧,我马上就过去。”楚淮说。 吴执刚走,楚淮就呼呼呼地跑回到车上问潘桃:“东王是哪两个字啊?” “东方的东,大王的王啊。那个胖大叔的店都叫这名:‘东王小卖店’‘东王租碟’‘东王网吧’……” 楚淮冷汗直冒,“这么说,胖大叔盯着的不是你,是你哥?” 潘桃点点头。 楚淮拿出手机,给孔宇航编辑了一条信息:“帮我查个人,前两天镜湖大路爆炸的“东王串串香”老板信息,尽快发给我。” 第55章 双寒市 “道拉基, 道拉基,道拉基~” 朝鲜族大姨们穿着民族服装,在包房中间的过道上载歌载舞,吴执和潘桃兴奋地拍着手, 时不时还能跟着唱两句。 楚淮也觉得很有意思, 三人一起伸个脖子看。 一阵表演结束,楚淮到吴执耳边小声问:“倒垃圾什么意思?” 吴执憋着笑, 把手环在嘴周围, 大声说:“倒垃圾就是take out the trash啊,哈哈哈哈哈……” “……” “……” 潘桃都无语地叹了一口气,“来, 楚哥,坐下吃菜, 刚回老家, 有点癫, 您见笑。” 他们坐的是朝鲜族包房,像个小炕一样, 桌子底下是空的,可以放腿。 吴执趴炕上笑了半天, 起身往楚淮那边走过去。 他搭着楚淮的肩膀, 一屁股坐下, “不闹了,我告诉你‘倒垃圾’啥意思。”说着他就往前凑。 楚淮一掌扣住吴执前进的脸,“不用了, 我不想知道了。” “你想知道嘛。”吴执说着桌子底下还轻轻踩了楚淮脚两下。 潘桃无语,“哥,你踩到我了。” “对不起。” 吴执猛地一拍桌子, 桌下继续踩着楚淮的脚,“不行,今天我必须给你科普上。” “道拉基就是桔梗,桔梗你知道吧?”吴执夹起桌上红红的桔梗咸菜,“这个就是桔梗的根茎,能吃,能入药。” 楚淮翘了翘脚,“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快回去吃饭吧。” 吴执脚上使劲,死死摁着楚淮的脚,“我还没说完呢,桔梗还有花,五个瓣,白的,紫的,蓝的,可好看了。我想想,现在几月了?八月,诶!正好花期,这趟必须让你见着。” “好好好。” 楚淮乖巧点头,吴执这才松开了他。 吃了一会儿,楚淮问:“我第一次来双寒市,这边吃饭之前,都是这么载歌载舞的吗?” 吴执给潘桃一个眼神,“你解释。” 潘桃瞥了吴执一眼,转而笑脸面对楚淮,“不是的,只有这家饭店这样,这家饭店算是双寒市最大最气派的馆子了,一般都是招待贵宾才来的。” 吴执卷好菜包肉,放进嘴里,满意地点点头,给潘桃竖起一个大拇指。 “不用这样,你们平时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特意下大馆子。”楚淮有些不好意思。 “阿拉搜,之后几顿都是方便面,你做好准备。”吴执又喝了勺辣牛肉汤。 “……” 吃饱喝得,吴执指挥着楚淮离市区越来越远,最后在一片稻田边停下。 吴执下车,拿着钥匙打开了一个小院的门。 白墙灰瓦,十分典雅,院里石板路弯弯曲曲,还有好多的大缸和盆盆罐罐。 如此场景,让楚淮大开眼界,实在想不到吴执以前住在这种地方。 “这是潘桃父亲家?”楚淮问。 “不是,这是我奶家。潘桃家在城里,前两年她把房子卖了。所以之后我俩回来,就都住这儿。” 吴执脱鞋,招呼楚淮上炕。 炉子,缝纫机,大箱,大柜……都是楚淮未曾见过的。 吴执带楚淮整个屋转了一圈,“看完了哈?最后再问你一次,住不住宾馆?” “不住,你住哪我住哪。”楚淮眼神特别坚定。 “好样的,小伙子,组织没白培养你。”吴执拍拍楚淮的胳膊。 潘桃刚脱鞋上来,真是被他俩恶心到了。 还没处上呢,就这么酸臭。 潘桃皮笑肉不笑,“请二位王子去消化消化食儿,顺便买点日用品,女仆我现在就来打扫。” 吴执投去老父亲似的眼光,“孩子长大了,好好打扫哈,你楚哥洁癖,一点儿脏东西见不,务必要一尘不染。” 潘桃快步要去踢吴执,被他灵活躲开了。 转身吴执就嬉皮笑脸地搭上楚淮的肩膀,“走,我带你逛逛我们双寒小城。” 双寒市是少数民族自治区,地方不大,但旅游业非常发达,走两步就能看到穿着民族服饰拍摄的游客。 吴执带楚淮回到了城里,江水在微风的轻拂下泛起层层涟漪。 “怎么样?这儿的景色好还是东懋湖的景色好?”吴执双手拄着栏杆问楚淮。 楚淮看着吴执微风吹动的发丝,“东懋湖好。” “是吧!真有眼光!”吴执突然回过头,“诶?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楚淮摸了一下脸,“有点热,没事,溜达溜达就好了。” 双寒市的高楼基本就在市中心那一点,剩下的地方都不是很高,连带着江边的风都有种淳朴的味道。 “真不敢想象,你小时候是住在那样的房子里。”楚淮说。 吴执笑了一下,“你没想到的事儿多了。” 楚淮看过去,“还有什么啊?” 吴执wink了一下,“你我仙凡有别,不能告诉你啊。” 楚淮无奈摇头。 “你是不是都没住过平房?”吴执问。 “对。” 吴执紧着鼻子,“就一直住大别墅里?” “哈哈哈,那也没有,就是普通楼房。”楚淮又被吴执的夸张表情逗笑了。 “怎么办啊,初体验又给我了,咱们今天啊,乡间深度游,河里洗澡,田间旱厕,炕上睡觉,咱们一条龙服务,都带你体验到位。”吴执边说边笑,“然后回去少爷给我拉黑了,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天天那么高兴啊,像被人点了笑穴似的。”楚淮说。 “那我晚上开始,在你旁边哭,你别害怕啊。” “哈哈哈哈哈……”楚淮笑了一会儿,“吴执。” “嗯?” “我一直有个问题。” “说啊。” “你性格这么好,按理来说,朋友应该很多啊,可咱俩也认识半年了,我怎么感觉你身边好像没什么朋友啊?”楚淮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个问实困扰了他很久。 吴执停下了步子,思考了许久,“因为我是天煞孤星。” “……”真是每天都想给吴执推水里。 楚淮继续往前走,没有搭理他。 “你看你又开始了。”吴执追上去,“这问题太复杂了,你不得让我想想。” 楚淮的生气步伐特别大,吴执追着都有点出汗了。 “你能不能慢点,还听不听了?” 楚淮停下来,转过身子看吴执,“你要是再说那些没边的话,我就……就给你扔水里。” 吴执又笑了半天,“等会啊 ,楚淮,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吗?” “当然。” 吴执咬着牙转了转头,又把嘴合上点了点头。 这一套小表情连招,楚淮实在没看懂。 “没事,说朋友那事。”吴执轻笑一声,和楚淮并排继续往前走,“从物理角度说,我从外地到春岚,原来的同学没有,大学同学也都天南地北的,成年人交朋友很难,你有工作之后交的好朋友吗?” 楚淮想了一下,倒是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但也就只是同事而已。 “是吧,化学角度说呢,我也不太想交朋友,你确实是我第一个想认认真真交的朋友。” 楚淮听得心里美极了,但面上却没有显露。 吴执扭头看他,“这都……不哽咽吗?” 楚淮一下笑了出来,点点头,“哽咽哽咽,十分哽咽。” “我就交你一个朋友,都费死劲了,跟个倔驴似的,动不动还尥蹶子。” “你信不信我给你踢河里?” 吴执搭上楚淮的肩膀,“不信,你才不舍得踢我呢。”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渐渐隐去,江面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夜色中。 “吴执。” “嗯?” “你没想过,你对我……” 突然,江边响起了喷泉声,还有灯光秀。 楚淮整个后半句都被淹没了。 “走走走,快走,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了,都是给你这种外地游客看的。”吴执在楚淮耳边大喊,拉着楚淮往车那走。 俩人回去的时候,潘桃已经坐在院里摇扇子了。 “我的天哪,你俩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俩背着我开房去了呢。”潘桃没好气儿道。 吴执咬牙切齿地,“你现在这嘴怎么没个把门的呢!” “你俩约会,还不让女仆发两句牢骚啊,地也擦了,被也晒了,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恭迎两位王子回府。” “早就没太阳了,你拿什么晒得被?”吴执问。 “月光,月光懂吗?银离子,消毒杀菌。” 楚淮坐在吱吱嘎嘎的门廊处,看着兄妹俩斗嘴。 白白的月光洒在吴执的身上,楚淮恍惚间感觉和什么很像,又想不起来。 抬头望向月亮,感觉乡间的月亮都比城市的大。 小院又归于宁静,吴执脱了鞋,盘腿坐在楚淮旁边,跟他一起抬头看月亮,“怎么样?” “很漂亮。”楚淮看着吴执。 “走,带你看看卧室。” 楚淮刚才看这屋了,但万万没想到这就是卧室,大小先不说,关键是空的,整个屋子只有一个衣柜。 他看着吴执,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床床被子,一层层的铺。 这还是楚淮第一次打地铺。 看着吴执铺了5床被子,又拿出枕头扔在了上面。 吴执拍一拍,“来,试试吧,豌豆王子。” 楚淮蹲下去,摁了摁不软不硬的地铺,“你怎么总给人起外号?” 吴执盘腿坐在地上,“起外号是一种表达爱意的方式。” “楚哥,他都给你起过啥啊?”潘桃走过来站在门口问。 “可多了,我想想啊。”楚淮认真回忆了一下,“他叫过我熊瞎子、阿童木、闷驴、倔驴好像还有,但想不起来了。” 潘桃嗤笑一声,“那真是挺有爱意的了,他原来给别人起的,都是‘蚂蚱子’‘三叫驴’‘大鼻嘎’‘活泥鳅’啥的。” “哈哈哈哈……”楚淮笑得不行,蹲不稳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吴执面无表情地冲他比了个爱心,“感受到我对你的爱意了吗?” “感受到了。” 楚淮看衣柜里只剩一床被子了,“给我铺这么多,你呢?” “这不还有一个吗?”吴执拽出来仅剩的那个被子。 “那能行吗?咱俩匀一匀。” 吴执摆摆手,“不用不用啊,我睡硬的睡习惯了,别硌着我们豌豆王子就行。” 第56章 大鹅 稻田里虫鸣蛙叫, 吴执和楚淮浴着月光,一左一右走在乡间小路上。 楚淮一副富家少爷的做派,什么都好奇。 “这是什么植物?” “这片玉米怎么跟那片玉米不一样高?” “这儿的地是农民自己的还是包出去的?” “会有人偷东西吗?” “……” 吴执看着精贵的大少爷,“你这三十年一次都没下过乡?” “小时候去过吧, 但也记不清了。”楚淮说。 “我给你报一个农活夏令营吧。”吴执说。 “呵, 不必了,你给我讲讲就行。” 吴执说着, 想起《甲方乙方》里那大老板, 哭着嚎着要来农村,结果把全村子的鸡都吃了,天天蹲村口, 等人来接。 “你笑什么?”楚淮问。 “哈哈哈……没什么,你还是在城市好好待着吧。”笑了一会儿, 吴执问楚淮, “对了, 杜飞那事后续,是你们事务局在管吧?” “对。”楚淮点点头, “我这不休假了吗,我同事在负责那事。” “现在什么进展了?” 楚淮一脸警惕, “你又要干什么?” “你这什么态度, 搞得我跟坏人似的。” “听说杜飞从电视台辞职了, 好像正在卖房子。”楚淮说。 “啊?那他跟他妈住哪儿啊?” 楚淮无语,“这我哪儿知道。” 吴执想了想,叹了口气, “估计这事儿之后,少不了邻居的闲言碎语,换个地儿也好。” “杜飞其实问题不大, 现在他一辞职,告电视台一手都有可能。”楚淮看向吴执,“你说那电视台那怎么办?出这么大舆情。” 吴执正在发消息,头都没抬,“那还不简单,找两个员工说审核不严,做停职处理,如果还没平息下来,再处理个中层,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楚淮笑了一下,“你还挺专业,帮人处理过这事儿啊?” 吴执视线还是没离开手机,“这不就是正常套路吗?” 楚淮指着不远处的一小木板房,“这个是厕所吗?” 吴执抬头看了一眼,“对。” 楚淮向那走去,被吴执一把拉住,“你要干什么?” “上厕所啊。”楚淮说。 “大的小的?” “小的。” “害,穷讲究,你站这尿就行,我不看你。”吴执又在低头看手机。 优雅楚淮当然不肯,“有厕所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尿?” 吴执无语抬头,“少爷,那个是旱厕,你见过吗?木板搭的,地下全是屎,你尿刚一呲下去,整个屯子的苍蝇都过来跟你Say Hello……” “好了好了,我不去了,你别说了。”楚淮真是服了吴执的描述力了,“那我去前面吧,你在这等我。” 吴执发完消息,看着远处的楚淮觉得好笑。 都这么熟了,尿个尿还藏着掖着的。 风吹麦浪,沙沙作响。 乡下的感觉可真好啊,吴执伸开双臂,感受着不一样的夏日晚风。 吴执闭着眼睛,感受着若有似无的稻香。 “沙沙。” “呱呱。” “嘎嘎。” 叫声也好。 “沙沙。” “呱呱。” “嘎嘎。” 声音怎么越来越大? 吴执睁开眼睛,看到楚淮冲着自己狂奔而来。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吴执就被楚淮拉着开始飞奔。 吴执难以置信地还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还有一群堪称“生死时速”的鹅。 “卧槽,什么情况啊?”吴执被惯的满嘴风,也不忘唠嗑。 “快跑,你先别说了。” 飞驰过田间小径,面前是一片开阔地。 吴执能感受到楚淮在左右瞭望。 “会爬树吗?”吴执指着前面仅有的一棵参天大树说。 “你会就行,我学你。” 吴执跑过楚淮,领着他上树。 吴执太快了,一看就是老手,几步就窜树上去了。 还没等楚淮反应过来吴执踩的是哪儿,吴执就伸楚一只手把他拉了上去。 楚淮在树上惊魂未定,树下的大鹅在疯狂叫嚣,吴执则在旁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别笑了。”楚淮穿着粗气说,“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楚淮担心的事儿就发生了。 吴执所在的那根树枝,不堪抖动攻击,断掉了。 多亏楚淮眼疾手快,拉了吴执一把,才没有酿成惨剧。 吴执趴在楚淮身上,看看下面断裂的树枝和鹅,“谢谢啊。”。 楚淮搂着吴执的腰,滚动了下喉结。 吴执不敢笑了,趴在楚淮的大胸上平复呼吸。 可是,楚淮的心跳声好大,震得吴执耳朵疼。 他又换了个位置趴,还是好响。 吴执像是一个色痞医生一样,在楚淮的上身游走。 “你能不能别动了。”楚淮实在忍无可忍。 吴执“哦”了一声,脑袋是不动了,可是手又在四处乱摸。 “别动了!”楚淮忽然低声吼了一句。 “干嘛!吓我一跳!”吴执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楚淮的变化。 吴执略支起上身,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淮,“不是吧,小伙子,这都能兴奋,你这兴奋点很奇怪啊。” “……你闭嘴。”楚淮难堪地别过头去。 “害,这有啥的,都是男人,我理解。”吴执说完,寻思楚淮面皮薄,也不再瞎动了。 吴执寻思和楚淮拉开点距离,刚一起身,肚子一凉,□□忽然伸进来一只手。????????? 不是,哥们,你是不是伸错□□了? 吴执正一脸诧异地看着楚淮,忽然感觉□□里的那只手动了起来。 没两下,小小吴也站了起来。 吴执三观都碎了,“你干嘛?” 楚淮把手拿出去,瞪着吴执,“都是男人,怕什么?” 吴执被楚淮这胜负欲气笑了。 他看了看下面,鹅大爷们已经走了,他一个翻身跳了下去。 说不清什么感觉,吴执看着稻田,一片茫然。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楚淮也从树上下来了。 两人一时无言,默默往回走。 楚淮在前,吴执在后,虽然看不到楚淮的脸,但吴执就是感觉到楚淮又生气了。 死孩子,你动的手,我还没生气呢,你生什么气,吴执心想。 眼看前面就是奶奶家,吴执停下脚步,“我没取笑你。” “吴执。”楚淮看着吴执的后脑勺。 “嗯?”吴执要回头,被楚淮把着肩膀扳了回去。 “我刚才摸你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吗?”楚淮问。 吴执皱着眉头,“感觉?感觉兄弟站起来了啊。” “……” 楚淮松开吴执,直径走了回去。 洗澡的时候,吴执还是一脑瓜子问号,他到底啥意思啊? 困惑又迷茫的状态一直到躺下,也没有消散。 吴执烦躁地蹬了两下被。 “刷——”门被拉开,楚淮也洗完澡进来了。 吴执说了声晚安就闭上了眼睛。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吴执想睡但是睡不着。 过了好久,吴执听到楚淮也跟烙饼似的,翻来翻去。 “硌?”吴执问。 “不是,有点热。”楚淮说。 “哎,这老房子,反人类,冬冷夏热的。明天办完事,咱们抓紧回去。”停顿了一会儿吴执又说:“对了,今天那鹅为啥追你啊?” “我上厕所,应该打扰到它们休息了吧。”楚淮说。 “那你还怪没礼貌的。”吴执闷笑两声,“我也觉得热,要不咱俩去院里睡吧。” 楚淮睁开眼睛,看了眼吴执,也不知道是胡说还是真的。 正想着,吴执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 楚淮看着吴执没有往门的方向走,而是打开了衣柜,不知道要找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出来是在翻东西。 没一会儿,吴执又躺了回来。 一阵清风袭来。 楚淮睁开眼,借着朦朦胧胧的月色,看向风源。 这个画面,楚淮应该一辈子也忘不了。 吴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翘着二郎腿,拿着个蒲扇,正在慢慢扇。 松垮的领口下露出的肌肤也汗津津的,可是扇子的风却是吹向楚淮。 楚淮忽然又涌上来一股冲动,想把吴执揪起来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是只对他这样还是对每个人都这样?到底是装傻还是…… 算了。 问完难受的也是自己。 楚淮摸着自己的心脏,房间很静,除了自己“轰轰作响”的心跳,就只有蒲扇发出的“吱吱”声。 楚淮微微往吴执那边挪了一点。 可能是想离风近一点吧。 迷迷糊糊睡着了,却又好像睡不实,半夜又被热醒了好几回,天光乍破的时候,楚淮好像才睡熟。 听见鸡鸣,楚淮迷迷糊糊地翻身。 怎么还有风? 楚淮睁开眼睛,看到吴执正盘着腿坐着,一个手在看手机,另一只手在给他扇风。 “醒了?大豌豆。”吴执放下扇子,“我发现你这盗汗现象很严重啊,这边有个著名赤脚老中医,我带你看看去吧。” 楚淮没理吴执的话,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 “有病咱就治,不能讳疾忌医啊,你这毛病,在春岚我就发现了。”吴执说。 “你才有毛病呢。”楚淮顺嘴就说了出来。 “诶,你看看你这个人,还恼羞成怒了。”吴执哼了一下,起来收被。 楚淮起身,“你不也出汗吗?” “我没有。” “你有,我昨晚都看了。”楚淮说。 吴执要不是手里拿着被,估计又要双手捂胸了。 “就是热的,你别瞎寻思了。”楚淮说。 收拾完被,吴执去隔壁叫潘桃,他敲敲门,“桃儿,起床啦。起床了,桃儿。” 又敲了一会儿,房门里终于传来潘桃的怒吼,“我不去!别叫我!” 楚淮正在洗漱,听到潘桃的声音还纳闷,不是给她爸上坟吗?什么叫她不去? 站在江边早市的那一刻,楚淮默默对潘桃说了句,对不起。 吴执的正事就是逛早市。 “你怎么这么愿意来早市啊?”楚淮问。 吴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你不觉得特别有烟火气吗?” 有,太有了。 一大盆一大盆的米肠,姿态各异、色彩缤纷的蒸饺,各种打糕、米糕、小饼……不亏是旅游城市,真的特别吸引人眼球。 导游吴执特别有自己的坚守,只吃自己要吃的,楚淮相中的,他一个也没让买。 美其名曰:“都是骗你这种外地孩子的。” 两人吃了汤饭,又给潘桃打包了一份。 回来的时候,潘桃屋儿的门还关着。 “哐哐哐”吴执又开始敲门,“几点了?你还去不去了?” 门“唰”一下拉开了,潘桃已经穿戴完毕了,还化了不淡的妆。 吴执凑近瞧了瞧,“你这……是要去吓唬你爸?” 眼看着兄妹俩又要打起来,楚淮赶紧把吴执拉走。 “桃儿,来,吃饭吧。”楚淮像是大家长一样。 潘桃“哼”了一声,拿着早餐放到矮桌上,“楚哥,昨晚咋样啊?还睡得惯吗?” “还行,就是有点热。”楚淮答。 “豌豆啊,这是夏天,就不错了,冬天你再来试试。”吴执又躺在了大炕上晃悠腿。 “冬天咋了?”楚淮问。 “电褥子你睡过没?” “没有。” “这孩子,人生经历太单薄。”吴执继续晃着二郎腿,“那什么,有时间冬天我再带你过来一趟,让你感受一下电褥子的魅力。一早醒来,那舌头,就跟刚出土的桃酥一样。” 第57章 露营 “我天, 你这东西都哪儿来的?”吴执看着楚淮满满一后备箱户外用品惊叹道。 “跟卢铭借的,怎么样,去不去?”楚淮问。 刚才上完坟,潘桃说约了朋友, 就跟吴执楚淮Say Goodbye了。 临走之前, 还跟楚淮一个劲叽咕眼睛。 吴执正纳闷俩人又搞什么名堂呢,楚淮就打开后备箱, 邀请吴执露营。 看着专业十足的装备, 吴执的心已经钻进了帐篷了。 可是,网瘾少年对双寒市的自然风貌显然不是很熟,想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地方, 倒是楚淮找了个山上新开发的露营地。 这地儿像是原始森林一样,吴执都没来过。 开着导航, 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开上去, 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一个颇具原始风味的露营基地。 一个个的木头台坐落在半山腰, 或尖或圆或方的帐篷一座座,吴执眼睛都看直了。 选定了一处木台, 两人开始卸车。 楚淮干活麻利,几乎没用吴执, 自己就装好了露营车。 来到台子后, 来到大观园的吴执被楚淮安排坐在地上歇着。 吴执也没客气, 真就安静地欣赏楚淮搭帐篷。 看着楚淮钉好了地垫,拿了个东西向自己走过来,吴执起身, 以为是需要什么帮忙。 楚淮把东西递给吴执,“别坐地上。” 吴执打开,是一个折叠椅。 坐在椅子上, 吴执继续看楚淮。 楚淮拿出帐篷铺在地上,又拿出个电机,没一会一个巨大的帐篷就鼓溜起来了。 吴执看着眼前的巨屋,好家伙,赶上我家客厅大了。 充床垫,支天幕,放桌椅板凳,架炉子,拿出小音箱…… “啪啪啪。”吴执鼓了掌几下掌,这万恶的资本主义。 吴执确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露营过了,他对露营的概念还停留在,放个三角形的小帐篷,铺个桌布,绞尽脑汁能想象的,最做作的方式就是,拿个藤编的篮子,从里面拿出三明治了。 没想到…… 现在的露营已经是这样了…… 这就是生活和活着的区别吧…… 都准备完,楚淮满头大汗地坐在椅子上,吴执赶紧递过去水和纸巾。 看着楚淮喉结上上下下,吴执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老色痞。 “嗡嗡——”不远处传来汽车异响,吴执寻声望去,看到左下方山路上,有个车陷在了石子路里。 仔细一看,车里坐着的是两个年轻女生,开车的女生使劲踩油门,发出“嗡嗡”的声音,可是无济于事。 吴执站起身要过去,楚淮拽住了他,“我去吧。” 楚淮走到车边,和女生说了几句,女生就下来了,然后一丝异响都没有,楚淮把车开了出来。 “饿不饿?”楚淮回来问。 “还行,你饿了吧?”吴执起身去翻塑料袋。 刚才两人在营地商店买了牛排套装。 “我来。”楚淮说。 “你今天怎么回事?”吴执满脸狐疑,“一般这么殷勤,都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事。” “……你吃不吃?” “吃。”吴执说着仰头看天。 “怎么了?”楚淮问。 “哽咽,家有少年初长成。” “……” 楚淮没管戏精,掏出了小卡式炉,放上烤盘,拿出夹子,黄油,牛排,盐和黑胡椒。 “专业啊。”吴执由衷的夸赞道。 楚淮夹着黄油,抹了抹烤盘,放上牛排,“下次卢铭露营叫你,我这都跟他学的。” “你好,请问有充气泵吗?我的没电了。”一个甜美的嗓音传来。 吴执转头,看到是刚才陷入石子的那个女生,正在跟楚淮说话。 楚淮把卡式炉的火调小,起身从露营车里掏出充气泵递给那女生。 “谢谢,请问怎么称呼啊?”女生询问。 “姓楚。” “哇,好独特的姓啊,楚哥,我叫Cherry。”女生伸出手。 楚淮举起拿着夹子的右手,“不好意思,我手有油。” 女生笑了一下,拿着充气泵走回了自己的木台子。 看到楚淮坐回来,吴执满脸坏笑,他夹着嗓子,笑意盈盈地伸出手,“哇!好独特的姓啊,楚哥,我叫Pineapple。” 楚淮“噗”得一下笑出来,“你是不是有病?” 俩人笑了半天。 楚淮坐下,看到吴执还在那贼兮兮地笑,他拿夹子夹了一下吴执的手。 “疼!”吴执“啧”了一声收回手,“重色轻友!你咋不拿夹子夹她呢。” 楚淮瞪了吴执一眼。 吴执拄着下巴盯了一会儿楚淮煎牛排,“我做饭的时候也这么帅吗?” “嗯。”楚淮满眼笑意地看了眼吴执。 微风拂过,吹得吴执的心也荡了一下。 “这么好吃?”楚淮看吴执吃得摇头晃脑。 “绝了,特别好吃。”吴执塞了满口,含糊不清地跟楚淮说,“深藏不露啊,大厨。” “楚哥,锤子借我一下呗。”Cherry又来了。 吴执看楚淮没吱声也没动作,以为没听见,他把牛排囫囵个咽下去,“楚哥,Cherry问你借锤子。” 楚淮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身找出气锤递过去。 饭还没吃完,Cherry甜美的嗓音又又飘了过来了,“楚哥,借我一下你电话呗,我手机没信号,联系不到我朋友了。” 楚淮掏出手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屏幕,“我的也没信号。” 吴执也摸出手机,“用我的,满格!”他起身,把手机递给Cherry。 还没坐下,吴执就看楚淮拎着锅往外走。 “诶诶诶?干嘛去啊?”吴执问。 “刷锅。” 嗯?咋这么突然呢? 吴执本来想跟楚淮一起去,可一看这地方这么多宝贝。 得留下看堆,不能走。 等了一会,没等回来楚淮,又等来了Cherry,她来还手机,还端了两杯咖啡放在桌上。 “大哥,这是我刚煮的咖啡,特别香,快尝尝。”Cherry说。 “谢谢谢谢。”吴执端起来抿了一口。“真不错。” “楚哥呢?”Cherry往帐篷里瞄。 “他刷锅去了。” “大哥,问一下,楚哥有女朋友吗?” 吴执不太灵敏的神经终于好使了一下,他放下咖啡,有点警惕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打听一下嘛,寻思跟他交个朋友。”Cherry笑得很坦荡。 吴执微微有点皱眉,寻思怎么搪塞过去。 Cherry忽然睁大了眼睛,“卧槽,你俩不会是一对吧?” “啊?”吴执一脸懵比地看向Cherry,刚想说没有,就听Cherry自言自语道:“卧槽,卧槽,怪不得,怪不得,是我冒犯了,大哥。” “……真不是。”吴执满脸无奈。 “别装了,都什么时代了,这早就不是事儿了。”Cherry一屁股坐在楚淮的位置上,一脸探究地看向吴执,“你俩谁上谁下啊?” “……” “还装,大哥,这就没意思了啊。”Cherry掏出一包烟递给吴执。 吴执摇摇头。 Cherry给自己点了一根,吐了一口烟圈,“你说我看上的,咋总是Gay呢。” “他不是。”吴执脸都皱成一团了,“我也不是。” Cherry翻了吴执一眼,嘴叼着烟,从裤兜拿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亮给吴执看。 视频上的楚淮正在烤肉,除去翻肉的空档,剩下时候都在看着吴执。 “你看看他看你的眼神,肉包子看狗都没他神情。”Cherry说。????????? 吴执时常感觉这个世界对他充满敌意。 Cherry也觉得话好像有点不对劲,“大哥,不是说你狗,就是意思,你懂吧。” 你就是说我狗。 Cherry起身要走,吴执开口,“你……你视频能不能发我?” “能啊,来吧。” 两人加了好友,视频传了过来,吴执看向Cherry,“你不是手机没信号吗?” Cherry叹了口气,“我懂了,大哥,你俩是单箭头,他对你有意,可是你缺心眼,你没接收到,对吧。” “……” 这个Cherry绝对是故意的。 Cherry走后,吴执看着楚淮烤肉的视频,满脑子乱哄哄的。 吴执经历多,记性差,很多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他从来不会细想。 但是,如果有什么事情触发了开关,一系列相关的记忆就都会涌出来。 现在就是,吴执感觉自己CPU好像有点烧。 “我喜欢又高又瘦的,开朗活泼的,多才多艺的,会做饭,我挺喜欢老师的……” “我看见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你看我合眼缘不?” “你就那么想找对象啊?” “……” 楚淮的一次次打听,一次次询问,一次次陪伴…… 山野微风,终于给吴执半年来的钝感吹没了。 楚淮喜欢我。 啥时候开始的? 为啥不说啊? 吴执是个直性子,憋不住话,有什么话当场就得说,有什么仇当场就得报。 复盘了一大堆,但都没有什么用,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见到楚淮。 他站起来,四处查看,上哪儿刷锅去了? 吴执顺着刚才楚淮走的方向追过去,各种楚淮在脑海里冒: 梨花树下的楚淮,病房里给自己擦脸的楚淮,堵在自己家门口委屈又霸道的楚淮,起得老早怕自己不带他的楚淮,爆炸时穿着睡衣砸门的楚淮,拼命划小船的楚淮…… 楚淮对自己做了这么多,那自己呢? 吴执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钢铁直男,笔直笔直的那种,要不然,也不会面对岳南星的告白那么生气。 但是……如果对象是楚淮的话…… 可以。 那可以。 楚淮可以。 吴执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忽然,他停下,嗅了嗅。 谁家烤棉花糖了,还怪好闻的。 吴执化身一个轻盈的小鹿,穿梭在树林间,当他脱缰的思绪终于回来的时候。 他发现。 他迷路了。 第58章 故事大赛 这是哪儿啊? 吴执真是四下两茫茫, 想点一首《乐极生悲》送给自己。 不应该啊。 自己不是春岚活地图吗? 对了,这不是春岚。 吴执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手机。 好嘛,真拉稀时候没纸了,手机没信号。 这破山怎么回事啊, 怎么还有信号死角啊。 寻寻觅觅, 弯弯绕绕,凄凄惨惨。 不知道鬼打墙了多久, 吴执终于听到了不属于自己和大自然的声音。 “嗡嗡嗡~” 无人机! 吴执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 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舞动着身躯,想要吸引无人机的注意。 不知是动作太过卖力还是姿势太过妖娆, 亦或是花衬衫太过明显。 无人机真的朝自己飞了过来,它悬在了吴执的面前。 吴执有点感激的向前一步, 无人机立刻后退了一大步。 还挺谨慎。 吴执对着无人机自我介绍:“你好, 我不是坏人。” 无人机微微上下浮动。 “能听见哈, 太好了。”吴执兴奋地搓搓手,“是这样, 我迷路了,你能指一下营地的路吗?” 无人机没反应。 “你就告诉我哪个方向就行。”吴执说。 无人机这回明显的上下浮动了一下。 吴执眼睛都亮了, “谢谢啊, 一看你就是个好机。” 无人机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吴执就跟着。 跟了一会儿,无人机飞飞停停,又不是很高, 吴执知道这是陌生好心人的馈赠,特别感动。 “你也是来露营的吗?也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当面感谢你。” “你多少钱,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正好我朋友快过生日了,价钱合适,我也想给他买一个。” “也不知道是小伙子还是小姑娘,我是春岚人,你要是有时间去春岚市,你去将军祠,那许愿老灵了。” “你带我走这么远,不能一会儿没电了吧?你能续航多长时间?” “这要回不去可麻烦了,我朋友好不容易休个年假,再浪费在找我上……” “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咱俩定个暗号吧,叫你pineapple怎么样?” “一会儿太阳都落山了,啊啊啊啊啊……” “……” 吴执就这么单口跟无人机说了一路,忽然,他停住了。 “Pineapple,你来。”吴执不走了,冲着无人机招招手。 无人机掉头回来。 吴执抿了抿嘴,开口道:“咱们东北人不骗东北人,你告诉我,你到底认不认路?” 无人机上下摆动。 “我说我要回营地,营地!你带我来溪边干啥啊!” 吴执面前的是一条清澈的溪流,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跟小学课文里形容的那样似的。 无人机没有管他,沿着溪流继续飞。 没办法,吴执只能跟着走,边走吴执边看手机,信号一格,但还是打不出去电话。 吴执放弃了,刚打算寄情山水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不是,头戴鸭舌帽。 这不我小驴吗? 吴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双腿像是不受控制一样,自己就跑了起来。 耳边的风声轰轰作响,心中的鼓点也叮叮当当。 吴执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就这么抱着楚淮,半天都没撒手。 楚淮觉得好笑,摩挲着吴执的后背,“怎么了?害怕了?” “你才害怕呢。”吴执松开了楚淮这时候才觉得有点尴尬,他咳了一下,开口道:“刚才有个无人机,看见了吗?” “你说pineapple?”楚淮指了指吴执身后。 “……”吴执僵硬地低头,看到了楚淮手里的手柄,“你的?” 吴执疯狂回想,自己刚才到底说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对啊,当然是我的,不然谁会带你走这么远?”楚淮说。 “我以为会是哪个人美心善的姑娘。” 吴执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秃噜出去了,他看向楚淮,只见楚淮轻轻叹了口气,也没什么表情,走过去拿起了Pineapple。 吴执这个悔啊,想扇自己嘴两下。 他走到楚淮身边,接过Pineapple,“我刚才说话你都听见了?这玩意收音效果这么好吗?” “还行吧。” “我也想玩,你教教我呗?” 楚淮把手柄递给吴执,把Pineapple放在地上。 无人机在上面飞,两人沿着小溪慢慢走。 吴执心里美极了,有种天下我有的感觉。 忽然,楚淮笑了起来。 吴执一脸问号地转头看他。 “我刚才就在想,你不干直播,真实屈才了,居然能跟无人机唠这么长时间,哈哈哈哈……”楚淮边笑边说。 “别笑了,气氛都让你破坏没了。” 山谷凉爽,清风阵阵,在野外睡觉真是挺爽的。 但吴执心里有事,一直动啊动啊的。 “睡不着啊?”楚淮问。 “嗯,下午不该喝那杯咖啡的。”吴执翻个身,趴在气垫床上,看着楚淮,“咱俩唠十块钱的吧。” “好啊,唠什么?”楚淮透过透明的帐篷顶看着星星。 “什么都行啊。”吴执美滋滋地闭上了眼睛。 “你给我讲讲你师父的事儿吧。”楚淮说。 “什么?”吴执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这良辰美景的,说那老头子干啥,吴执真是无语。 楚淮拉着吴执的胳膊,让他躺下来,“说别的也行,你别一惊一乍的。” “也不知道说什么。”吴执磨磨蹭蹭又躺了下来。 “他岁数应该也不大吧,怎么去世的?”楚淮问。 “喝酒喝死的。”吴执没好气道,“不对,应该算是饿死的。” 楚淮转过身子,看着吴执,“你这两个死法,都是现代死法吗?” “是啊,我专业干法医的。”吴执说。 “哈哈哈,行,吴法医。” “你听我跟你讲。”吴执又翻了个身,翘起二郎腿,“我高中那时候不是住校嘛,那阵老头用上智能机,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有一次我去他那,看见他把微波炉扔了,我以为是微波炉坏了,就随口问他一嘴,结果你猜他说啥?” 楚淮摇摇头,“不知道。” 吴执模仿潘桃他爸的样子,沙哑着嗓子,“网上说了,这玩意有辐射。”吴执恢复自己的语气,“然后我问他啥辐射,他还说不出来,就是不让用,好像用了十里八村就都变异的那种。” 楚淮笑笑。 “你也看过吧,就原来群里转发的那种帖子,《惊!大白菜都是人工合成的》《转基因黄豆都卖给了谁》……后来他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天天就主食配咸菜,加上二两勾兑酒。” “不是家里条件还行吗?怎么还喝勾兑酒啊?”楚淮问。 “勾兑酒是我的说法,人家老头觉得那酒老好了,五块钱一斤,就喜欢喝那个。”吴执笑了一下,“后来那阵,他站我对面,我都觉得他要对眼。” “哈哈哈哈——你嘴怎么那么损啊。”楚淮笑得不行。 “真的,他喝假酒喝的,脑子就坏了。”吴执一脸严肃。 “就是因为价格太便宜了,所以不是好酒?”楚淮不太明白,只是觉得价格很便宜。 吴执看了眼楚淮清澈又愚蠢的大眼睛,“少爷,简单给你讲讲哈,酿酒需要什么?首先原料,高粱、小麦、绿豆啥的,还得要设备吧,再加上发酵、蒸馏、陈酿等环节,每一个环节都需要钱的。我都不说酿酒设备,咱们就用土办法酿,以现在的物价来说,成本也不会低于二十块钱一斤。” 楚淮又被吴执的知识面震撼到了,“那潘桃他爸喝的那就酒是用的特别差的原料?或者添加剂?” 吴执摆摆手,“费那劲干啥,直接酒精兑水。” “不能吧。”楚淮不信。 “那有啥不能的,酒懵子只管劲儿够不够大,别的都尝不出来。”吴执模仿一下手握高脚杯,“你还以为是摇晃的红酒杯啊?”吴执叹了口气,“他那酒我喝过一次,我的天,第二天头差点给我疼炸了。” “那你喝三斤酒那天,头不疼啊?”楚淮问。 “不疼啊,好酒喝多少都不会疼的。”吴执起身找水,喝完把空瓶子递给楚淮,“到你了,你讲。” 楚淮接过瓶子笑笑,“还真有个事儿,一直想跟你说。” 吴执规规矩矩地躺下来,双手重叠放在肚子上,一脸兴奋。 “冬天的时候,我刚调过来,那时候春岚市大力发展冬日旅游,你知道吧?” “知道。” 楚淮双手枕在脑后,“春岚当时人满为患,什么冰雪大世界都得排大长队,没办法,外面太冷,有一些游客就转道去看博物馆什么的。春岚有个塞军侵略陈列馆你知道吧?” “啊?” “你别装,你肯定知道。” “……”不是,大哥,我裤子都脱了,你跟我聊工作? 楚淮沉浸在讲故事中,完全没注意到吴执的眼神,“那么小个陈列馆,就那段时间,接待人次同比上涨3000%。” 这事儿,吴执还真知道,零下二十多度的春岚市塞军侵略陈列馆,排得是人山人海。 “官方的、非官方的都疯狂转发,视频发酵,掀起热潮,全世界网友都谴责塞国当年的恶劣行径。然后塞国舆论就爆了,你知道他们外事省怎么应对吗?” 吴执摇摇头。 “他们雇佣水军,在网上发稿,文案驴唇不对马嘴的,说这都是咱们的剧本,然后还联系那些引爆舆论的博主、网红,给他们钱,让他们删帖。”楚淮笑了一下,“你猜为了删帖,他们给博主多少钱?” 这问题还真给吴执难住了,“我没概念啊,但我觉得得上千吧。” 楚淮举起了3根手指头。 “3000?”吴执说。 楚淮摇摇头。 “30000?”吴执寻思这生意行啊,收了钱,反手就是一举报。 楚淮摇摇头,“方向不对。” 吴执语气都沉了下来,“300啊?那可太抠了。” 楚淮还摇摇头。 “还不对?不能30吧?那属实是有点侮辱人了。” 楚淮公布最终答案:“3块。” “……” 人无语的时候,就真是很无语。 吴执躺不住了,他一咕噜坐了起来,盘着腿问楚淮:“有病吧,咋想的啊,还3块,还能咋埋汰人?” “就是说啊。” “就是那时候还不认识你,要是当时我就知道这事,我花30000给那些视频都挨个加个推广。”吴执义愤填膺。 “你别激动,一会儿更睡不着了。”楚淮看吴执气得愤愤儿的,拉着吴执的手腕,又让他躺了下来,“你知道这事儿我们怎么知道的吗?” “怎么知道的?” “一个博主跟你一样,也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然后他就深入敌后,一顿周旋,最后挖出了整条产业链。” 吴执又有点兴奋了,支起脑袋看着楚淮,“快讲讲。” 楚淮笑了一下,伸手把吴执的脑袋摁回到了气垫床上。 “实际塞国外务省给出的删帖价格是200,一级代理扣了170,给到二级代理,二级代理扣了27,最后给到咱们博主的价格就是3块。” “……”吴执大受震撼,要不怎么说干中介行呢,这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啊,“你有没有什么渠道?我也想干代理。” 楚淮揪起吴执的嘴,“又开始胡咧咧,是不是?” 吴执摇摇头,楚淮松开了他。 楚淮又觉得一股燥热,不再看吴执,平躺着看星星,“还不困啊?” “不困。” “咖啡劲儿那么大啊?” “嗯。”也有可能不是咖啡。 不知道什么时候,聊天声减弱,吴执睡着了。 等吴执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亮天了,楚淮也已经醒了,正在看手机。 “早啊。”楚淮看过来,揉揉吴执的头发。 吴执也不知道没睡好,还是怎么的,没理楚淮,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楚淮觉得好笑,“起床气啊?原来也没有啊。”说着,又揉了揉吴执的头发。 “别动。”吴执嗓子有点沙哑。 本来寻思花前月下,私密空间,楚淮能说点什么。 结果呢? 又从那3块钱,聊到生化部队,聊到俄乌冲突,聊到货币政策……就好像那饭店里两个喝多的老登一样。 眼瞅着说到苏联解体了,吴执赶紧打住,说困劲上来了。 没对象都是有原因的。 该。 第一届双寒杯故事大赛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第59章 借调 从双寒市回来已经两天了, 楚淮又投入到了高强度的工作当中。 电话铃声响,他拿起来一看是吴执,他笑着接起了电话,那边传来吴执提了八度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能憋啊?” “嗯?”楚淮一愣, “怎么了?” “你说呢?”吴执故意拖长了声音,仿佛还带着几分不满。 楚淮心里“咯噔”了一下, 瞬间紧张起来。 潘桃跟他说了? 楚淮手心微微冒汗, 甚至感觉呼吸都有点不畅。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这保密工作做的也太好了。” 楚淮心里一沉,“那你……怎么想的?”楚淮小心翼翼地问道。 吴执沉默了片刻,语气突然变得坚定而决绝:“还怎么想的, 我不去。” 假期生活转瞬即逝,风华大学马上就要开学了。 提前一周, 教师们就开始营业了。 吴执被院长叫去了办公室。 “果然放假是老师最好的医美, 俩月没见, 您气色更好了。”吴执笑嘻嘻地坐在椅子上。 “确实,没学校这些糟心事, 心情好不少。”院长点点头说道。 吴执忽然压低声音,“谨言慎行啊, 老头,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小兔崽子, 别跟我贫了,来,看看这个。”院长推过去两张纸。 吴执挠挠头发, 漫不经心地拿起了纸,就知道又是这事儿,“这回又哪儿啊?” “这回不是判断题, 是选择题,二选一,必须选一个。”小老头吹胡子瞪眼睛的。 还玩上套路了。 吴执撇撇嘴看过第一张纸,然后翻到第二张,当他看到第二张抬头的时候,整个人都像穿上了背背佳,慢慢坐直了,他语气里带着些许的不可思议,“特别事务局?” “嗯,特别事务局,本地的,他们罗局长点名要的你,我听听,这回你还能有什么理由?”院长靠在椅背上,一脸防备地看着吴执。 “那不就是楚淮他们单位吗?他知道吗?”吴执问。 “他当然知道了,这事儿就是他跟我说的,我又不认识他们罗局长。” 吴执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前两天我俩还在一起呢,他咋没跟我说呢?” “你问谁呢?”院长端起茶缸子喝了一口。 吴执又认认真真看了遍调令,心里的惊讶渐渐变成了兴奋,一直抿个嘴乐。 “赶紧的,别跟喝了傻媳妇尿了似的,去不去,给个痛快话。”秃顶背带小老头又开始暴躁了。 “去!”吴执一秒都没有迟疑。 “楚淮,你怎么回事儿啊,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样显得我很被动,你知不知道?再说了,你们罗局长怎么知道的我?”吴执问。 楚淮脑子还有点懵着,嘴上却规规矩矩地回答:“前两天市里开会,彭队汇报跛子酒假新闻的事儿,说起了你,后来罗局问我,我就夸了你几句。” “哎哟,怎么夸得啊?” “我忘了,你……你来不来啊?”楚淮问。 吴执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楚淮,你知不知道,年年我都收到这种借调?” “知道,鲁叔跟我说过。” “那你知不知道,年年我都拒绝?” “知道。” “那你还撺掇这事儿?勇气可嘉啊。”吴执说。 “我问过鲁叔,他说你的理由是不去外地,我寻思这就是春岚本地,借调到特别事务局,毕竟是个好履历,再说你也不用干特别多,待个一两年……”楚淮声音越来越小。 “还要一两年?”吴执语气特别夸张。 “对啊,借调最低都是一年,你要实在干得不开心,随时都可以走。再说……” “再说什么呀?” 楚淮舒了口气,“再说,我觉得……你会愿意跟我一起工作。”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吴执笑了半天,“没假期,得坐班,天天加班到那么晚,还总得出差……你觉得这是好工作?” 楚淮沉默了一会儿,“没关系,就是个小提议,又不是强制的。现在想想,我也觉得还是你学校的工作好。” “没了?”吴执有点不敢相信。 “嗯,没了。”楚淮说。 “不再争取一下了?” “不了,是我欠考虑了。”楚淮说。 吴执真是瞠目结舌,这人现在怎么越来越怂,半年前,把着车门子,不让上车那虎劲呢?还有前段时间把人往墙垛子里推那虎劲呢? 本来想逗逗他,现在搞得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你这也太没诚意了。”吴执都无语了。 “真的,还是学校好。那个,我这边还有点事,先不跟你说了。” 楚淮匆忙挂断了电话。 道理都明白,可还是难掩失落。 还以为吴执对自己不一样。 哎—— 何以解忧,唯有工作。 楚淮赶紧投身工作,忙了好一会儿,听到有人敲门。 “请进。”楚淮正在埋案,都没有抬头。 门被推开,一个狡黠且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好,请问是楚主任吗,我是新来的员工,前来报道。” 楚淮猛然抬头,看到身着衬衫西裤的吴执,抱着档案袋,满脸笑意的站在门口。 “你……”楚淮放下笔,慢慢起身。 “为了你,我还特意回家换了套衣服,怎么样,哽咽吧?”吴执站在门前,仰着下巴。 “你……你不是说你不来吗?”楚淮一副慢半拍的神情,缓缓走过去。 “逗逗你啊,谁寻思你这么不识逗啊。”吴执瞄了眼沙发,“怎么?新员工入职,就这么站着唠啊?” 楚淮忽然缓过神儿来,脸上逐渐映出喜悦,拉着吴执的胳膊到旁边的沙发上坐。 坐在沙发上,楚淮又断线了,看着吴执干笑不说话。 吴执觉得好笑,拿手在他面前晃晃,“我可不跟傻子共事啊。” 楚淮憨笑了一下,“我就是有点……不敢相信。” “是真的,小吴又流窜到特别事务局了。”吴执捋了下并不挡眼睛的头发,“说说吧,现在有什么案子啊?我负责什么啊?” “新闻侵权、媒体监控、不正当竞争、网络谣言、虚假信息、广告反垄断……都有,你看看,对哪个感兴趣?” 吴执虎口撑着下巴,思考了片刻说:“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梦想,我想管食堂。” “……” “你了解我的,咱们是专业干餐饮的,食堂这块我肯定给你管理得明明白白……” 楚淮闭上眼睛,后面的话他已经不想听了。 吴执就是典型的“两句半”,说不了三句正经话就开始下道。 虽然思想上堵住了耳朵,可是什么“鲁菜第八十代传人”“食堂采购制度”“情人节哈根达斯一人一个球”什么的还是控制不住的往耳朵里钻。 楚淮伸出手,物理方式捂住了吴执的嘴,“停,我们单位食堂是外包出去的,你别异想天开了。” 楚淮松开了手,吴执往沙发一靠,“那你不早说。” “……说正经的,你到底对哪块感兴趣?”楚淮问。 “害,我这么全能,什么都行,你就看着安排吧。” 看到吴执这样,楚淮忽然泛起了一丝后怕,博物馆那事他可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 楚淮坐正,看着吴执,“吴执,有句话我得先跟你说明白,特别事务局不比学校,非常严格,你不能再冲动行事了,一言一行都要合规,合规知道吗?” “知道了。”吴执叹了口气,哎,这小老头,“如果我进去了,你会去看我吗?” “……” 听到楚淮又开始鼻子喘粗气,吴执举起双手,“好好好,不逗你了,我坐哪儿啊?” “你看我这屋怎么样,吴主任?” 吴执立马笑开了,他也想要四个显示器,“行啊,那可太行了。” 楚淮没留他,让他再歇一周,下周一入职就行。 换了新工作,又被放了一周假的吴执,走在大街上,都觉得有点轻飘飘。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拿起电话预约了个最近特别火的中式餐馆,结果被得知最早的预订被排到了下周六。 吴执看着日历,也行啊,下周六就下周六吧,也不差这几天了。 刚挂了电话,吴执看着日历,又是一惊,“完了,楚淮生日。” 这周五就是楚淮生日,从双寒市回来,吴执就说要准备,结果脑子不好,直接忘了。 送啥啊? 吴执站在大马路上,一顿天人交战。 金银珠宝不缺,电子产品全套,衣服首饰咱也不敢瞎买。 这可怎么整啊? 一路走,一路想,吴执还是想到了好主意,他打车去了一家叫做“古方斋”的文玩店。 掀开门帘,小店不大,两侧是通顶的木质货架,上面摆满了文玩饰品。 外屋没人,吴执继续往里面走。 里屋墙壁上挂着几幅古色古香的书画,红木大烟床上,一个中年人,穿着个麻料中式布衫,黑布鞋,睡得正香。 吴执笑了一下,打算一会儿再来。 刚要走,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吴儿?” 吴执回过头,只见那个中年人抬起脖子,正眯眯眼往这边看,手里还在不断摸索着什么。 吴执走过去,从床几上拿起眼镜,递给中年人。 中年人坐起来,接过眼镜戴上,“哎呀,吴儿,真的是你,你说你这一假期到底干啥去了?居然一趟没到店儿里来。” “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嘛,帮朋友点忙。”吴执在大烟床另一侧坐下,仔细摸了摸从家里被移除的宝贝大烟床。 “帮忙都帮人家后厨房去了?”中年人边提鞋边跟吴执说道。 吴执笑了起来,“那丫头跟你说的?” “对呗,要不我天天在这,上哪知道去。”中年人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眼镜上弄得都是水雾。 “最近有啥新货没?”吴执问。 中年人摘下眼镜,擦了擦,“还真来了几块新料,你等着,我拿来给你看看。” 看着中年人翻箱倒柜,吴执也不着急,倚在大烟床上,吃着花生米,慢慢地等。 过了一会儿,中年人把找出来的新料陈列在吴执面前。 吴执看着眼前的几块料子,摩挲着脑门,“满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让你掌掌眼。” “垃圾货,咱们就不用掌眼。”吴执一点儿没客气。 本来还有点儿小期待,结果就这? “我就说新料,我也没说好料啊。”满哥努力找补。 吴执气笑了,点点头,确实没毛病,“赶紧收起来。” 满哥抱着那些垃圾料往柜子里放,回头跟吴执说:“吴啊,蒲闻松那些字儿都出了,你有时间再拿点儿过来吧。” “好。”吴执捏着花生,一副没朝心里去的样儿。 又吃了一会,吴执说:“满哥,你把那块玉给我拿出来。” “哪块?” 吴执投去一记眼刀。 满哥不情不愿地起身,从柜子的最深处,费了老大劲儿掏出来一个木盒,递给吴执之前,还吹了一下上面的灰。 吴执接过精致但有灰的檀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一块玉料。 色泽温润,通透如凝脂,散发出淡淡地光泽。 吴执心里舒服极了。 真是什么时候看见这块料子,都觉得喜欢得紧。 他拿起这块料子,触感冰凉而滑腻,对着灯光,正反面比了比。 不错,还得是她。 吴执合上盖子,起身,“我走了啊,满哥。” “诶诶……吴儿,是不是得跟潘桃说一声啊?”满哥说。 “说呗。” 满哥追上吴执,在他身后小声说:“吴啊,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坎儿了?” 吴执一脸疑惑地回头,“啊?” “要不你跟潘桃说一声吧。”满哥有点为难,“你把这拿走,我我有点不好交代。” 吴执一脑子问号,“我来取走的,又不是偷走的,你直说就得了,交代什么?” 满哥还是一脸乱七八糟。 吴执差点翻了个白眼,他拨打电话,打开免提。 潘桃:“哥,怎么了?” 吴执:“我在店里呢,那个玉料我拿走了啊。” 潘桃:“哪个?……哇哇哇!” 吴执:“……” 潘桃的兴奋,都要溢出手机了:“是那块吗?是要送给我嫂子吗?” 吴执扶额:“咳咳,算是吧。” 潘桃:“拿走拿走,快拿走,有时间带嫂子过来,相中啥拿啥。” 吴执:“……你没事多来店儿里看着,别总在外面瞎玩。” 潘桃:“知道啦!哪天带我和嫂子吃饭!” 吴执再度扶额:“行了行了,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叫得倒亲热。” 潘桃:“加油啊,哥,Fighting!” 吴执满脸黑线地挂了电话,看向满哥,“现在我可以拿走了不?” “可以可以可以,早说啊,有时间带弟妹过来啊。”满哥说。 吴执走出古方斋,心里还纳闷,这死孩子怎么也不问问是谁呢? 第60章 怡康园 吴执叫了一辆车, 一路沿着蜿蜒的山路来到云琅山脚下。 车在路边停下,他抬头望去,面前矗立着两栋青灰色的小楼,建筑风格古朴而宁静。小楼的门口挂着一块木质牌匾, 上面用楷书写着“怡康园”三个大字。 跟门卫打了声招呼, 吴执走进怡康园的小院。 院子里一片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和花香,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是一处养老院, 老人们大多坐在轮椅上,有的在晒太阳,有的则围坐在石桌上, 垫着围巾打扑克,时不时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 吴执扫视了一下四周, 目光很快落在了不远处的树荫下, 杜飞正坐在轮椅旁, 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和轮椅上的母亲说着什么。 吴执并没有上前, 他找护理人员询问了一下杜飞母亲的状态后,就一直远远地注视着。 过了很久, 杜飞终于朝这边看来, 吴执扬起笑容, 朝他挥了挥手。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杜飞走过来,皱着眉头。 “到这边送餐,恰好经过。”吴执说。 “你到底有没有句实话啊?”杜飞拧着眉, 从兜里掏出烟。 “这儿不让吸烟。”吴执说。 杜飞把烟揣了回去,“你到底什么人?” “嗯?” “我那天问了,你既不是跑腿, 又不是警察,你到底什么人?” “热心市民。”吴执轻描淡写地说,话音还未落,吴执耳边又响起了杜飞那熟悉的嗤笑声。 吴执也笑了一下,“怎么,听说你辞职了?” “嗯。” “房子也卖了?” 杜飞又皱了皱眉,随后还是“嗯”了一声。 “打算干什么啊?”吴执转头看向杜飞。 “不干什么,拿着钱给我妈送这个依山傍水的养老院来了吗?”杜飞说。 “你妈这种情况,养老院可以补助80%,你用不了多少钱。”吴执走到旁边一处长椅坐下。 杜飞眉头皱得更甚,也跟着坐下,“那个养老院电话,是你让人给我打的?” 吴执伸了个懒腰,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到底什么人啊?”杜飞又问。 “我是大学老师。”吴执说,“工作辞了,打算做点什么?” “有个打假团队找我,我打算去试试。”杜飞说。 吴执点点头,“你别说,真还挺适合你。” 杜飞长舒一口气,“这么大岁数了,没想到要重新找工作了。” “就是你老本行,不用愁。” 杜飞没忍住又“滋”了一下,皱眉问:“不是,我怎么总觉得你神神叨叨的,你是出马仙?” “你就别管我我是什么仙了,你先把你这个总‘滋滋’的毛病改了,跟塞牙了似的。” “……”杜飞起身就要走。 “别走。” “还干嘛?” “不干什么,想给你讲个故事。” 阳光和煦,杜飞看了看不远处的母亲,想了想又坐了下来,“说吧。” 吴执看向远处的大门,缓缓开口:“从前有个书生,叫陆尘,母亲早逝,父亲没有续弦,独自一人将他养大。他家里是开饭馆的,虽然比上不足,可是比下有余。可是他父亲不想让他子承父业,他觉得他儿子会有大出息,就花了很多钱,送他去私塾读书。陆尘懂事,将父亲的艰辛看在眼里,所以学习特别用功。头悬梁锥刺股……”吴执笑了一下,“那倒也没有,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吧。” 杜飞盯着眼前的草地,认真地听着。 “就这么专心致志地学了几年,忽然有一天,陆尘发现自家饭馆对面新开了个胭脂铺,胭脂铺家有个女儿,长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陆尘一眼就相中了人家姑娘。从那以后,陆尘读书之余,每天盼着的就是能够远远看那姑娘一眼。” 吴执话里带笑,杜飞也轻轻勾了下嘴角。 “没过多长时间,镇里就举办了考试,陆尘争气,考了个榜首回来。乡里乡亲的都来庆贺,跟陆尘爹说陆尘前途无量,你享福的日子在后头,陆尘爹高兴坏了。他知道儿子的心思,没两日,就请了媒人去胭脂铺家说亲。胭脂铺要的很多,可陆尘爹想想自己的儿子,还是咬咬牙,答应了。”吴执忽然笑出声来,“你见过送聘队伍吗?” 杜飞无语地看着吴执。 “少见识,我说吧。”吴执满脸笑意,“几位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扛着用红绸布包裹着的大箱子,上面还扎着大红的花结。队伍从饭馆出发,沿着狭窄的街道缓缓前行,一路上锣鼓喧天,唢呐阵阵,响了好几个时辰。” “不是就在对面吗?”杜飞问。 “对啊。”吴执笑道:“但为了显摆和重视嘛,送聘队伍在镇里整整绕了两大圈,才把东西送到对面胭脂铺。” 杜飞难得露出笑容,“可以理解,我当年考上状元的时候,我爸我妈也恨不得大庆三天。后来呢?” “后来啊。”吴执舔了舔嘴唇,“后来,都挺好的,陆尘娶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父亲的酒馆也扩张了,叫做‘状元酒楼’,一切都向好发展吧,除了陆尘之后的考试再也没有中过榜。” “再也没中过?”杜飞问。 “没中过。”吴执神色如常,“年年考,年年落榜。后来有一年,时疫严重,父亲重病,陆尘就接手自家饭馆去了。” “可惜了。”杜飞长叹一声。 “可惜吗?”吴执笑了,“乡里乡亲也这么觉得,大家一走一过都会对陆尘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的表情,甚至有的人还会直接过来‘劝学’。”吴执叹了口气,“但是陆尘这个人吧,小市民,没志气,佳人在侧,父亲康健,家里还有小买卖,他特别知足。落榜又怎样,怎会事事都如他所愿。” 杜飞没有评价,只点了点头。 “日子就这么过了两年,有一天,陆尘在睡觉的时候,听到‘哐啷’一声,他出去一看,饭馆的一面墙倒了,整个厨房全毁了。” “什么原因?”杜飞问。 “不知道,当时以为是天灾,第二日,陆尘就找了师傅砌墙,可墙就砌了两层,就来了好些个官兵,不让砌,说是原屋主的违规建筑,再建违法。陆尘从小就生活在这,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现在墙倒了,成违建了。”吴执笑着摆摆手,“秀才遇到兵你知道吧,那真是说不清楚。” “后来呢?” “后来到底是没让砌,就把原来的厅均出来一部分给厨房,但是也不消停。”吴执仰头看着天,“今天这个检查,明天那个闹事,后天那个斗殴……每天都有新花样,根本都处理不过来,每天都是精疲力竭。”吴执看向杜飞,“然后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在陆尘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还有人过来‘劝学’,甚至有人放风说:只要陆尘继续考试,违建的那块地界,饭馆都可以继续使用。” 杜飞一脸惊诧地看着吴执。 “后来这事,越传越邪乎,说陆尘是‘文曲星’降世,能够带动这地的考运。有一天,相熟的人在店里喝多了酒,跟陆尘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总也考不中,你知道你为什么饭馆也经营不好吗?陆尘摇摇头。那人说,我有个亲戚在府衙里做事,说你的卷子,大有用处,这事儿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谁的出价高,就把你卷改成谁的名字。”吴执看了一眼杜飞,忽然笑了出来,“陆尘当时表情跟你一样,如遭雷击,他回想那些年,目送着同窗走马上任,自己接管饭馆以来,不止乡里,连县里都少有中榜,一时间,怒从心头起,多年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他直接跑到了府衙,击鼓鸣冤。” “后来呢?” 吴执捋着头发,“后来他在府衙里大闹,被打折了一条腿,扔到了大街上。等他醒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家里,家中似乎缺了很多东西,窗边只有父亲一人。他问发生了什么,父亲告诉他前两日,他从府衙门口被人抬回来,他媳妇带着家里所有钱说带你去医馆,之后半路就不见了踪影……陆尘听着父亲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到午饭时间了,养老院的工作人员,组织老人们去餐厅,杜飞也踉跄着从故事中出来,去树荫下推母亲。 过了一会儿,杜飞回来,和吴执一起往怡康园的大门口走去。 “你故事讲完了吗?”杜飞问。 “没有。” 杜飞苦笑,“我都不想听了,这也太丧了。你是为了告诉我比我惨的人有都是,是不是?” 吴执笑了一下, “不是,前面这些都是铺垫。” 杜飞无语,“那你这铺垫可真够长的,你快说完。” 走过门口,吴执跟保安打了声招呼,缓缓开口,“两个月后,陆尘拄着拐,叫了一个板车,带着父亲,离开了家乡。他们一路上辗转了很多地方,最后在春岚安定了下来,从那以后,春岚的街头巷尾,经常有个走路一瘸一拐的人,挑着个扁担,大声叫卖着跛子酒。” 听到跛子酒,杜飞的神情瞬间凝固了,“陆尘就是?” 吴执点点头,“对啊,我给你讲的就是跛子酒的故事,要不你以为我哪儿给你找的故事会啊。” 杜飞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你……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些?我之前查过跛子酒的传说,只知道他住在云琅山,暴雨的时候,他挨家挨户的通知村民,最后自己却被泥石流埋了。” “对,那是后面的事儿。” “我连名字都没查到,你这细致入微的故事是哪儿来的?”杜飞不依不饶。 吴执叹了口气,“你别管故事是哪儿来的,故事主旨就是告诉你,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希望你不忘初心,这个社会需要你这样的新闻斗士,期待你的新作品。” 杜飞站在路边苦笑不止,“你这个人真是很奇怪,这么大老远就为了给我讲这个故事?” “是啊。” 杜飞又笑,“行,谢谢你了,我会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 吴执招了一辆车,刚打开车门,转头问杜飞,“对了,我趋势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 “你说。” “你帮我问问你们圈子,关于人贩子或者人贩子窝点信息,能不能给我一份?” 60-70 第61章 生日会 午夜十二点刚过, 楚淮手机就“叮铃”一声。 打开吴执的对话框,屏幕上就开始往下飘蛋糕。 “生日快乐”四个字下面,还有一段语音,楚淮点开: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 庆贺你生辰快乐, 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传来了吴执有些跑掉的歌声。 楚淮:“今天当面给我唱吧。” 刚发完这条信息, 楚淮发现刚才那条唱歌语音撤回了。 吴执:“那可不行, 这么美妙得到歌声就是午夜限定。” 楚淮:“……你怎么这么抠啊?” 吴执:“对啊,就这么抠。” 楚淮:“晚上下班我去接你。” 吴执:“干嘛?” 楚淮:“楚先生的生日派对啊,你都答应我了, 不会忘了吧?” 吴执:“哪能啊,还让寿星来接?时间地点发我, 我自己过去。” 楚淮:“你就在家等我吧。” 心里装着事儿, 时间仿佛过成了0.5倍速, 在吴执今天第2000次看向时间的时候,终于收到楚淮的信息: “下楼吧。” 林中野猴三两下就冲下了楼。 看到吴执从门栋出来, 楚淮先写没敢认,这还是吴执吗? 长袖衬衫, 黑裤子, 休闲鞋, 头发似乎也喷了东西。 楚淮笑开:“吴老师走心了啊,穿得太隆重了。” 吴执不苟言笑,“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好好好, 你一直这样。”也不知道那老头衫、大裤衩、大拖鞋都是谁穿的。 “去哪儿吃啊?”吴执边系安全带边问楚淮。 “好像是一个新开的湖南馆子,我不知道,卢铭定的。”楚淮打着方向盘, 开出了小区。 吴执调了个本地广播,“除了卢铭还有谁啊?” “还有我两个高中同学。” “他们也在春岚市?”吴执问。 “都不在,都是被卢铭忽悠过来。” “三十嘛,是个大寿,是得好好过。”吴执想了想,“今天不是周五吗?外地的现在就到了?” “嗯,也都不坐班,一个是医药代表,,另一个是知名玩咖。”楚淮又补充了一句,“离那人远点。” “哈哈哈哈,人家大老远过来给你过生日,你怎么这样。”吴执笑道。 楚淮摇摇头,“一会儿看见他,你就知道了。” 周五晚高峰,那是异常地堵,尤其他们往市中心去。 “卢铭有对象吗?”吴执在车里闲唠嗑。 “之前有,现在好像分了吧,怎么了?”楚淮问。 “不怎么,就问问。” “一会儿你可以问问他,有合适的可以给他介绍一个。”楚淮说。 吴执扭头笑嘻嘻地看向楚淮,“我这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但我跟你关系更好,先介绍给你怎么样?” 车堵在快速路上,楚淮挂档,拉起手刹,扭头看向吴执,“你认真的?” 吴执心一下就软了,造什么孽啊,大过生日的,逗人家孩子。 “滴滴滴滴”后车猛摁喇叭,他们车已经跟前车拉开好大一截子。 楚淮继续开车,但状态明显消沉了不少。 吴执真是想好好教育一下自己这破嘴。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楚淮下了车就往饭店走。 吴执赶紧跑几步拉住他,“哎呀,我错了,楚哥,你开心点,我谁也没有,给谁也介绍不了。” “哟哟哟哟,这谁啊?看着面熟啊。”旁边忽然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 吴执莫名之妙,楚淮则是毫不避讳地直接瞪过去。 “大老远就看见俩人拉拉扯扯,没想到是我们小楚。” 听到这儿,吴执才明白过味儿来,这人应该就是楚淮的同学,而且,大概率是让离远点那个。 “你好你好,我叫喻予,是楚淮的好哥们,你就是传说中的新朋友吧,欢迎欢迎。”喻予对吴执伸出手。 吴执笑着伸出手,“你好你好,我是新朋友,我叫吴执。” 觉得手有点疼,吴执低头一看,这大哥带了两个铆钉戒指,四面八方都有刺。 楚淮把着吴执的手腕,分开了两个人,“一天跟个刺猬猬似的,就别到处跟人握手。” 吴执打量了一下,楚淮的形容真的很传神,喻予朋克风,一身的铆钉,从耳钉到靴子,确实跟个刺猬似的。 包房里,卢铭伸出头来,“进屋啊,在那唠啥呢?” 吴执跟着楚淮走进包房,发现除了卢铭,还有一男一女。 “来来来,我介绍一下。”卢铭指着吴执,“这位是吴执,是我们的新朋友,风华大学的老师,前段时间贼火的那个‘春岚男神’你们看没,就是他。” 女生眼睛立刻亮了,“我知道,射箭那个,我刷到过那个视频。” 卢铭又指着那一男一女,“这两位是夫妻组,我们都是高中同学。男生叫曹容和,博大的医药代表,女生叫何妙,小提琴家。” 双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卢铭又看向喻予,“你不用介绍了吧,我看你们已经唠半天了。” “介绍介绍呗。”喻予翘个二郎腿。 “他叫喻予,著名街溜子。”卢铭的介绍简单直接。 “哈哈哈哈哈……”大家都笑得不行。 吴执看了眼楚淮,也抵着嘴在笑。 何妙问卢铭:“街溜子什么意思?” “就是街头马仔。”卢铭喝口茶水解释道。 喻予瞪了他一眼,看向吴执,“你别听他瞎说,我是职业摩托车手。” 吴执眼睛都领了,“好酷。” 楚淮靠在椅背上,右手拿着手机在桌子上转,“点菜没呢?” “没啊,等寿星点呢。”卢铭说。 楚淮也没客气,直接叫来服务员开始点菜。 吴执坐他旁边,转头看了楚淮一眼,真帅,跟朋友们在一起,又是另一种风格。 菜牌转了一圈,每个人点了两个菜,喻予看着手机忽然“卧槽”。 众人看向他,他把手机转过来,指着手机说,“我刚搜了一下‘春岚男神’,吴执,你也太他妈帅了,你教我射箭吧。” 楚淮看了喻予一眼,“那你现在跪下拜师吧。” 喻予无语地看着楚淮,“你现在真跟你哥越来越像了。” 曹容和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你找个俱乐部学呗,我那就是野路子,教不了人。”吴执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办了张卡,结果一次都没去过。 “谦虚了,肯定谦虚了,就你那两下子,没点儿童子功整不出来。”喻予说。 曹容和看完了视频,问吴执:“你是少数民族吗?” 吴执笑了一下,“对。” 何妙点点头,“怪不得。” “别说我啊,给我讲讲寿星的故事吧。”吴执看了楚淮一眼。 “你俩啥时候认识的?”喻予问。 吴执想了一下,“今年三月。” “唉呀妈呀,才半年,你这也太新了。”喻予说。 “哈哈哈哈,是啊,不咋熟,所以你们讲讲。”吴执笑着看看楚淮。 “这么新,可讲的就太多了,我从他穿开裆裤给你讲起吧。”喻予点了根烟说。 楚淮扇走飘来的烟,“少放屁,那时候你认识我啊。” “我认识,这段让我来。”曹容和接话道。 喻予吐了口烟圈,“对,你来,你俩光腚娃娃。” “我跟小淮从小就认识,我们两家一栋楼的,小学,初中,高中一直一个班,他打小就是三好少年。”曹容和边想边说,“出格儿的事儿没咋干过,属于蔫吧淘那种。” 蔫吧淘,还挺准确,现在也是,吴执想。 “诶,我想起来一个关键词,‘哥宝男’。”曹容和指着大家说,“有没有?” “有有有,那可太有了。”喻予呲着牙摇头。 “对对对对,‘哥宝男’,可听他哥话了,他哥说话,比他妈说话都好使,他哥不让干的,肯定不干。那时候我们开玩笑说,这要处个对象,他哥不满意,他就得分。”卢铭说道。 “诶?对啊,你跟你前女友分,是不是因为你哥?”曹容和问。 “不是。” “对了,你哥现在没在春岚是不是?” “对,明年回来。”楚淮说。 喻予手夹着烟,又是一阵口眼歪斜。 吴执提起了兴趣,“怎么了,楚淮他哥跟他不像吗?” “完全不像,见过他哥,你就知道我们小淮有多nice了。”卢铭说。 “楚淮他哥铁齿铜牙,毒舌技能满点,不夸张地说,是我见过嘴最黑的。”喻予说。 卢铭在旁边深有同感地点头,“确实,我们几个都被他哥伤害过,哎,真不知道你嫂子是怎么忍的。”卢铭说着还打了个哆嗦。 “我哥是单纯瞧不上你们几个。”楚淮说。 “好好好好好,我们是狐朋狗友。”喻予掐灭了烟。 “让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挺好奇的。”吴执拿胳膊碰了一下楚淮,“等你哥回来,我要去拜访一下。” 楚淮笑了笑,“一定的。” “吴老师还是挺勇啊,去的时候,带个手绢或者救心丸。”喻予说。 “哈哈哈哈哈……” 服务开始上菜,几个人边吃边聊。 “除了‘哥宝男’还有啥标签啊?”吴执问。 “校草算吗?”何妙说。 “算啊。”吴执说。 “上学的时候,得有百分之七十的女生都喜欢他,小零食啊,饮料啊,基本没断过吧?”何妙问。 楚淮想了想,点点头。 “那你这也算万花丛中过了,你跟你前女友咋处上的?谁追的谁?”曹容和问。 楚淮看了一眼吴执,吴执在很认真地听,“我追的她。” “拉倒吧,你跟个闷驴似的,还能追人?”喻予说。 楚淮看向大家,大家都回以点头礼。 吴执也看他,“说说吧。” “那时候大学,有一次看她演出,就觉得这姑娘挺酷的,然后正巧他们乐队缺人,我就进去了,之后就在一起了。” 众生皆无语。 吴执也是惊呆了,就这?你这是大纲版叙述? “也分了挺长时间了吧?也没碰到合适的?”曹容和问。 楚淮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吴执,吴执也在看着他。 “他也不诚心找,我看他这一阵净待在他二叔店里了。”卢铭说。 “咋的,相中店里服务员了?”喻予问。 大家哄堂大笑,楚淮无奈地和吴执对视一眼。 喻予突然小声问楚淮:“小淮,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医药代表在这儿,有事你说。” “你找抽是不是?”楚淮说。 喻予又点了一根烟,“我告诉你,用进废退,有的地方该用就得用,要不然就不中了。” “我没想找,现在这样挺好的。”楚淮说。 喻予吐了一口烟圈,“还挺好的,相亲角的大爷都比你有劲头,人家70多了,还写着□□强呢,你瞅瞅你……” 第62章 酒吧 卢铭都结完账出来了, 喻予一拍大腿,“卧槽,我就觉得忘了点啥,咱忘给他订蛋糕了, 长寿面也没吃。” 吴执也才反应过来, 这顿饭竟瞎唠嗑了,把这茬给忘了。 这么晚了, 去哪儿买呢? “咱们去酒吧吧。”喻予提议。 卢铭紧着鼻子, “等会等会等会,酒吧是有蛋糕还是有长寿面啊?” 喻予双手插兜,“都没有, 就是想去。” “有病啊你。”卢铭锤了喻予一拳。 “怎么样,去不去?”喻予问。 大家面面相觑, 最后看向楚淮。 楚淮看向吴执, 投去询问的眼神。 吴执有点兴奋, “去呗。”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你俩眉目传什么情呢?”喻予说着就过去搭吴执肩膀。 还没搭上,楚淮就给他拽了过来, “你身上都是钉, 别动手动脚的。” “你看你那样, 刚才捶我的时候,你咋没嫌手疼呢?”喻予掏出手机,“走走走, 定位我发群里了,一会儿见啊。” 吴执、喻予坐楚淮车,曹容和、何妙坐卢铭车。 吴执以为喻予定的肯定是那种嗨吧, 到了才发现,居然是个清吧。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刻板印象能太重。 酒吧人不是很多,几个人做了个大桌。 前面有个小舞台,一个带着沿帽的民谣歌手正在弹唱。 卢铭看看楚淮,又看看吴执,之后凑到吴执旁边,“听过他唱歌吗?” “谁啊?”吴执问。 “楚淮啊。”卢铭说。 看着卢铭表情,吴执觉得莫名的熟悉,是跟院长一样的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哈哈哈哈,没有。”吴执看了眼楚淮,发现楚淮也在看着他。 吴执捂着嘴对卢铭说:“他还会唱歌呢?” “哎哟,吴执,你真是对我们小淮的魅力,一无所知,等着啊,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卢铭邪魅一笑。 吴执真是太喜欢这种,一眼就要搞事的神情了。 只见卢铭窜到喻予旁边,跟他耳语了几句。 吴执透过喻予的头发丝,都能感觉到他贼光闪闪的眼神。 民谣歌手几曲唱罢,放下吉他去休息。 喻予赶紧跑过去,来到小舞台,拍了拍麦克风,“喂喂?” 整个酒吧的人都看向小舞台。 喻予微微点头,“大家好,打扰大家一下,今天我朋友过生日。”喻予伸出手指了一下,“就是那位穿着衬衫的大帅哥,让我们祝他生日快乐好不好。” 整个酒吧在喻予的带动下,大喊:“生——日——快——乐——” 清吧已经被喻予改造成了嗨吧。 吴执捂嘴憋笑,他自认是个E人,此时都觉得尴尬得不行。 他看向楚淮,楚淮倒没什么夸张的表情,只是脸上挂着“核善”的微笑。 “谢谢大家,我朋友今天三十岁,三十岁的他,今天有个小愿望。那就是他想要来前面唱一首歌,不知道大家欢不欢迎啊。”喻予边说边用手挥动了氛围。 “欢——迎——” 当中要求表演节目,太尴尬了,吴执都不敢看楚淮了。 吴执忽然想起学院丢硬盘,他和裴栀被楚淮公开处刑那天。 大抵也是如此吧。 天道有轮回,山水有相逢。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有窃喜,有期待。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楚淮身上,吴执也看向楚淮,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只见楚淮笑着,从容地起身,径直走上前去。 如果楚淮把喻予薅回来,吴执倒也不会意外。 但楚淮没有。 楚淮走向了民谣歌手那里,和他低声说了几句。 吴执看到楚淮伸手指了指他们这桌,好像还指了指自己,之后民谣歌手快速地点头。 楚淮挽着衬衫袖子,走上了小舞台,他拿起民谣歌手的吉他,坐在椅子上,一脚踩在椅子铛上,一脚都快伸到舞台外面去。 他轻轻拨动琴弦,试了下音,吉他发出悦耳的声音。 酒吧里更安静了,大家都注视着前面这个有点禁欲系的长腿大帅哥。 楚淮拿出手机,摁了几下,立在琴架上,“感谢大家的祝福,今天确实是我生日,但愿望呢,不是这个。” 大家哄笑。 “相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是被架在这儿的,在这衷心地奉劝大家一句:小心损友。” 台下有嬉笑的,有起哄的,吴执却看得很认真。 “很久不弹,也很久不唱了,大家别介意。” “不——介——意——”喻予、卢铭领头大喊。 楚淮看着他俩摇了摇头,“一首《彩券》送给大家,希望大家都能够找到人生的‘彩券’。” “喔喔喔喔喔——”又是一阵欢呼声。 吴执也应着大家的声音,吹了一声口哨。 楚淮看过来,吴执冲他wink一下。 前奏响起,吴执觉得自己心跳莫名加快,他一把握住了酒杯,咽了下口水。 这酒劲儿还挺大。 “在我遇见你以前,也拥有过完整的睡眠,我中过最惊喜的彩券,就是在那天我进了那间便利店~” 楚淮的声音本来就低,唱歌的时候更是比平常还低,有点烟嗓,透露着一种成熟男人的砂砾感。 吴执一下就明白为什么那些女生要给楚淮送零食,送饮料了。 因为他也想送。 太迷人了。 “你碰巧没有带钱,手机也刚好没电,和全宇宙都失联,是不是你本命年~” 随着楚淮弹唱,吴执觉得自己好像飘了起来,眼前在走马灯。 不不不不,走PPT。 从将军祠开始,医院里,学校里,蒙氏大宅里……画面一幕幕划走。 想到山洞里的时候,正好对应上‘和全宇宙都失联’,吴执笑了一下。 “我平常不会搭讪,别拿我当作惯犯,纯粹是缘分使然,安排你搭我顺风车一段~” 是啊,顺风车,自己的破车早就修好了,为什么一直都不开呢? 一定是因为自己嫌贫爱富。 “交通很拥挤,但天气晴,你说你最喜欢沙滩,说着眼睛也弯了起来~” 上学的时候,吴执特别讨厌同学们看星座,说自己的星座有什么什么特质。 吴执觉得幼稚,每个星座都有几条特质能跟自己对上,那东西就是骗青少年的。 但是现在他信了,他觉得每句歌词,都能跟他俩对应上。 “在我遇见你以前,也拥有过完整的睡眠,我中过最惊喜的彩券,是第二天的未接来电~” 吴执感觉有点喝多了。 他怎么总想上台去堵住楚淮的嘴呢? 别唱了,别唱了,不要给别人听了。 只给我一个人唱好不好? 我给你买吉他,实在不行,给我点时间,我自己找块料子给你做也,我学东西可快了。 “怎么办,转眼已经两年半,浪漫还是没花完,翻一翻我的instagram,欧洲非洲都有你陪着~” 情绪到了顶点,又落了下来,吴执现在满是伤感。 歌词逐渐对不上了。 自己和楚淮认识时间太短了,别提欧洲、非洲了,除了春岚市,双寒市,连省外都没去过。 会不会不是唱给自己的?是唱给前女友的? 那些地方是跟前女友去过的呢? “Hey sweetie baby 拜托,告诉我这是真的,你不会像仙女一样报完恩就飞走吧,好傻~” “……” 一曲唱罢,整个酒吧都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吴执跟着一起鼓掌,但思绪却难以平静。 “唱得怎么样?”楚淮回座,看吴执跟入定了似的,就拿胳膊碰了一下他。 吴执如梦初醒,假装擦了下口水,“嬛嬛,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哈哈哈哈哈……” “怎么样,吴老师,是不是帅屁了?”卢铭在一旁坏笑。 “太帅了太帅了,深藏不露啊。楚学长,你书桌堂在哪,我也给你送小零食去。”吴执说。 楚淮笑笑,拍拍兜儿。 “太长时间不弹,生疏了,有几个音弹错了。”楚淮说。 “行了啊,楚淮,你别又整那考完试之后那死出了。”喻予没好气儿地说。 “哈哈哈哈……对对对,真是一模一样。”曹容和指着楚淮跟吴执说,“他,就是那种烦人孩子,出考场问他,必须给你来一句哪儿哪儿没写对,结果卷子一发,满分。” “哈哈哈哈哈……传统美德谦虚含蓄嘛,我懂我懂。”吴执说着撞了一下楚淮的肩膀。 卢铭喝了一口问:“刚才台下反应那么激烈,你咋不再唱一首呢?” 楚淮无语地看他:“干什么来了?唱卡拉OK来了?” “那咱们去KTV吧!”喻予忽然站起来说。 “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了。”楚淮晃晃杯子里的酒,“就这些,喝完拉倒,明天还有事儿呢。” “明天周六,你有啥事?”喻予问。 “加班,不让啊。” “好好好,您是公仆,您忙。” 三巡酒过,几人离场。 犹豫喝了酒,吴执拦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之后吴执跟司机师傅小声说了个目的地,楚淮没听清,也不在乎。 车来了一会儿,楚淮说头晕,吴执拍拍肩膀,让他靠过来。 “你别动。”楚淮说。 “你头发扎我。”吴执说。 楚淮仰了仰头,尽量让自己的脑门贴着吴执的脖子。 结果吴执还是动来动去,说楚淮眼睫毛扎自己。 楚淮索性闭着眼睛,“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叫代驾?” “代驾贵,再说,想带你去个地方。”吴执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摸了摸楚淮的脸。 感受着吴执的轻抚,楚淮勾了下嘴角,“好。” 下车风一吹,楚淮面对着目的地,那点旖旎心思都散了。 他再再再一次,来到了将军祠。 这到底是什么酒后必须打卡的圣地啊? 为什么每次都来这? 第63章 玉佩 吴执付完款下车, 看到楚淮正在烦躁地抓头发。 “怎么了这是?”吴执问。 “你又要喝养乐多啊?”楚淮皱皱着脸。 “嗯?” 楚淮叹了一口气,“上次你喝多就来的这,然后非得要喝养乐多,然后我买完, 你就爬那棵树上去了。” “哈哈哈哈……是吗?”吴执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但是今天咱们不喝养乐多,也不爬树。” “那过生日带人来祠堂要干嘛?” 楚淮的声音听上去很委屈。 这是撒娇吗?吴执想。 不过楚淮说得确实有道理, 过生日带人来祠堂好像有点不吉利。 吴执走过去, 牵起楚淮的手往里面走,“不是忘给你买蛋糕了嘛,长寿面也没吃。” 楚淮看看吴执拉着自己的手, “然后呢?” 吴执拉着他在将军像前面站好,“我听说, 将军祠很灵, 你对着他许愿, 他听到,会满足你的。” 楚淮看着他, 把手放在胸前,“我们党员是不搞这些封建迷信的。” “……” 吴执无语的时候确实不多, 正琢磨着接下来怎么对付党员的时候, 吴执看到党员又面对神像, 双手合十,把眼睛闭了起来。 吴执笑了一下,也闭上眼睛。 楚淮低沉的嗓音又带着些许空灵, 在耳中回响: “我希望世界和平。” 吴执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楚淮也刚睁开眼睛,转过来。 “许完了。”楚淮说。 吴执都气笑了, “咋的,你怕还愿啊?许的这么潦草?” “哪儿潦草了?”楚淮一头雾水。 “就……就你这时间就不对,你重许。”吴执勒令道。 楚淮十分无奈地又转了回去,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吴执也再次闭上眼睛。 “我希望尽快铲除春岚传播恶势力。” 吴执觉得有点缺氧,原来怎么没发现这小伙子这么优秀呢? 楚淮又看过来。 “咱们站位能不能别那么高,格局小一点,许点眼巴前儿的,许点跟自己有关的。”吴执循循善诱道。 楚淮一脸懵,感觉自己确实喝多了,他摸着自己的脸颊,“我……刚才是念出声了吗?” “没有。”吴叹了口气,又拉起楚淮的手,“没事,走吧。” 楚淮轻轻挣脱吴执的手,双手合拢,立于胸前。 这次吴执没有闭眼,就看着楚淮被风吹乱的后脑勺。 “我希望吴执能够开开心心,健康长寿。” 字字铿锵,烙印在吴执耳膜。 楚淮睁开眼,回头看吴执,“我许完了。” 吴执在抿唇,他点点头,“走吧。” 走到将军祠的门廊处,宽宽的飞檐翘角遮住了月光,吴执停了下来。 楚淮跟在他身后,也停了下来。 吴执转过身去,声音中有一丝难以被察觉的颤抖,“楚淮。” “嗯。” “我喝酒了。”吴执说。 楚淮不明所以,刚要回答“我知道啊”,就感觉吴执的手,顺着他的脸,来到了后颈处。 正当楚淮迟疑的时候,他看到吴执的脸,凑了过来,唇上被轻轻印上一吻。 吴执的嘴唇很凉,又很软,带着丝丝酒气,让人目眩神迷。 楚淮的瞳孔猛烈收缩,脸憋得通红,心都要从嗓子跳了出来。 一吻过后,吴执的嘴离开了少许,楚淮看不清吴执的脸,但隐约感觉他眼睛弯了一下,随后又凑了过来。 是真的吗? 吴执是清醒的吗? 我…… 吴执松开他的一瞬,空气才重新进到他的胸腔,呼吸才得以继续。 楚淮大口喘着粗气,完全没注意到吴执已经走出了将军祠。 “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啊?”吴执在外面喊他。 上了出租车,楚淮满脑子的思想斗争。 终于鼓足勇气开口的时候,发现吴执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吴执靠在车门上,楚淮轻轻把他挪到自己肩膀上。 他歪头看了看吴执,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以后不要喝酒了。 快到地方的时候,吴执醒了,没让司机开进院。 俩人在未央馆门口下车,溜溜达达地往家走。 路过一个路灯的时候,楚淮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那两个小猫了?” “当然记得,这才过去几天。”吴执又一幅遛弯大爷的神态。 “你没喝醉吧?”楚淮问。 吴执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你没醉。”楚淮说罢,看了眼手机,忽然兽性大发,凑到吴执跟前一通摸。 吴执吓一跳,一边挡一边说:“卧槽,你干啥?” 楚淮站定,伸手,“礼物,我礼物呢?” 吴执仰天长笑,“哎哟我的天,谁教你的?不给就改硬抢啊?你土匪啊?” “不赶趟了,快十二点了,你赶紧给我。”楚淮又开始摸吴执屁股兜。 吴执受不了了,这个摸法,尸体都得回暖。 吴执板着楚淮的肩膀让他转过去,伸手指着自己家的方向,“你快跑,桌子上有个木盒,里面是给你的礼物。” 楚淮像是脱缰的野狗,一下子冲了出去。 可是还没跑两步,他又回来了。 他一把牵起吴执的手,拉着吴执一起狂奔。 耳边晚风呼啸,吴执心都要跳了出来。 跑到二楼半,吴执实在受不了,“你去你去,你先去,我马上就到。” 坐在楼梯上,吴执平复了好久才把各个呼之欲出的劲儿顶过去。 到家门口的时候,吴执衬衫已经半湿了,楚野狗在台灯前面,认认真真端详着那块玉佩。 吴执换鞋进屋,“喜欢吗?” “喜欢?”楚淮傻呵呵的,“这很贵吧?” 吴执打了个哈欠,“不贵。” “我不太懂这个,这东西是挂车上的吗?”楚淮有点困惑。 确实,现代人也不时兴戴玉佩。 “挂哪儿都行。”吴执看了一眼表,马上十二点了,“生日快乐啊,楚淮,希望你心想事成,福星高照。” 吴执进了浴室,一屁股坐在了马桶上。 这一晚上,可太精彩了,吴执血槽已经空了, 他轻轻摸了摸嘴唇,自嘲一笑。 平时吴执洗澡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今天……时间格外地长,临出门的时候还把排风打开了。 洗好出来的时候,楚淮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枚玉佩。 吴执轻轻地扒开楚淮手指,把玉佩放回檀木盒子里。 一回头,看到楚淮居然穿着五指袜。 大脚趾头,圆圆的,鼓鼓的,还怪可爱的。 “卧槽。”吴执赶紧甩甩脑袋,“我是不是被他下蛊了?” 扫过劲长粗壮的大腿,衬衫下摆咧着,露出若有若无的人鱼线和腹肌。 十分突出的喉结支楞着,再往上是平时不苟言笑的薄唇。 吴执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下来,缓缓地凑过去,靠近楚淮。 闻着楚淮略带酒意的气息,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楚淮睡得很老实,一点儿声都没有。 震耳欲聋的只有吴执的心跳。 第二天一早,吴执走到厅里,看到楚淮光着膀子,穿着裤衩睡得正香。 昨晚睡觉时候是穿着衣服的啊。 估计是半夜醒了,去洗了澡又回来继续睡的。 怕打扰到他,吴执上个厕所就赶紧回屋了。 躺在床上刷了会手机,最近一个叫“球体”的APP挺火的,外国软件,得翻墙才能下载,吴执研究了一会儿,没研究明白。 “早啊。” 吴执一扭头,看到楚淮赤裸着上身,站在门框子那,正在喝水。 那下颌线、喉结、胸肌…… 吴执理解了漫画里看到美女喷鼻血的场面,大早上看这个,确实不利于血压稳定。 吴执轻咳一声,“早。” 楚淮端着杯子进来,“今天什么安排啊?” 吴执尽量不看他,满屋瞎瞅,“吃个早饭,然后取车去呗。” 楚淮勾起嘴角,“行啊,还有没有什么想干的,可就今天一天时间了。” “什么意思?”吴执终于又看他一眼。 “周一不就上班了吗?明天我有份婚礼,应该就不过来了。”楚淮说。 “哦。”吴执寻思寻思,感觉不对,“你有事忙你的去啊。” “那我洗澡去了,拜拜。” “……” 等吴执也洗漱出来,看到楚淮还是没穿衣服。 “我应该拿点衣服放你这。”楚淮说。 吴执看了他一眼,“你还要常住啊?” “有室友不好吗?” “那我是收你钱还是不收你钱啊?”吴执问。 “咱这关系就别收了。”楚淮又打开盒子,拿起那个玉佩,“这个你在哪儿买的啊?” “地摊。” “不可能。”楚淮立刻反驳,“虽然我不懂这些,但这个摸上去就感觉挺贵的。” 这说法,给吴执逗笑了,“那楚主任给掌掌眼,这玉佩值多少啊?” “我都说了我不懂。” “随便猜呗,你觉得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值多少?”吴执坐在龙椅上,一个胳膊搭在外面。 “那我瞎猜了啊。” 吴执挑着眉毛,点点头。 “我觉得咱俩这关系,怎么也得……”楚淮伸出了四根手指头,“四千。” 吴执愣了一下,随后边点头边笑,“哈哈哈哈……” 楚淮一头雾水,“猜少了?” 吴执笑得都咳嗽了起来,他接过楚淮递过去的水喝了一口,“再贵点。” “七千?” “差不多,八千。”吴执尽量压着嘴角,“这可是我在二叔那的全部工资啊,都给你了,讲究不?” 第64章 入职 楚淮起身, 把办公室的门关上,“怎么样?罗局怎么说?” “还能说啥,场面话呗,让我跟着小楚好好干。”吴执走到楚淮办公室的窗户边, 伸了个懒腰。 “那你就在我们部门了?”楚淮问。 “只能这样了呗, 我倒是想去管食堂,条件不允许啊。” 楚淮坐在沙发上, 翘起二郎腿, 手指有意无意地点着沙发扶手,“那好,来说说吧。” 吴执回头, “说什么?” “说说你有什么长处?之前工作有什么亮点?遇到了困难怎么解决?” 吴执哭笑不得,“都这时候了, 你跟我来面试py?” “我们部门可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进的。”楚淮拿出了领导派头。 “好好好。”吴执微微鞠个躬, “尊敬的领导, 您好!非常荣幸能够加入咱们这个新部门,也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下面我来分享一下自己之前的一些工作经历。” 楚淮微微点了下头。 “在风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任职期间,我担任科研组组长一职, 虽职位平凡, 却有幸参与并推动了一项意义非凡的工作。今年, 我深度协助某情报部门成功破获了一起重大歪曲历史的案件。在部门领导的高瞻远瞩与精准指挥下,我们抽丝剥茧、还原真相,为受害者正名, 维护了历史的尊严与客观性。这一过程不仅考验了我的专业素养,更彰显了责任与担当。” “在案件侦破过程中,我有幸结识了这个部门的领导。他凭借深厚的学识底蕴和丰富的实践经验, 为我提供了极具价值的指导与帮助,使我在复杂多变的局势中始终保持清晰的研究方向和科学的工作方法。他的慷慨相助,不仅对案件的侦破大有助益,也为我个人的职业发展带来了重大机遇。这位领导赠予我一个宝贵的公开课名额,使我得以在全球顶尖教育网站上发表见解、交流经验。这对于我而言,不仅是个人荣誉的象征,更极大地拓宽了我的学术视野,也为我后续的研究工作注入了强劲动力。” “学年末,凭借在科研工作中的扎实表现和突出贡献,我有幸荣获两项奖项。这不仅是对我过往努力的肯定,更是激励我未来继续深耕学术、追求卓越的动力源泉。这些经历让我深刻认识到,无论职位高低,只要心怀热忱、勇于担当,便能在平凡岗位上绽放不凡光彩,为学术事业和社会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 楚淮手挡着嘴,可也挡不住满脸的笑意。 “在假期期间,我并未闲暇度日,而是主动发挥主观能动性,前往当地一家知名饭馆兼职。该饭馆的老板是一位伤残人士,生活起居较为不便,但他坚韧不拔、自力更生,令我十分敬佩。我主要负责炒菜,同时也会偶尔帮忙照顾一下老板无家可归的侄子,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此外,在一次饭馆外勤活动中,我意外协助市局的彭队长获取了一些重要情报,为相关工作提供了重要帮助。这些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无论身处何种环境,只要积极行动、勇于担当,都能为他人和社会贡献一份力量。我始终秉持“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精神,希望领导能给我这次机会,让我在贵部门继续发光发热。” “你这嘴啊,平时没少给人开会吧?”楚淮笑着站起身。 “也还好吧,都是别人给我开会。” 楚淮敛了敛笑意,“走吧,吴砖同志,带你看看我们部门早会。” 俩人到会议室的时候,楚淮部门的人已经到齐了,三男两女,都是年轻的面孔。 承着大家好奇的目光,吴执坐到了尾席。 楚淮坐在君主位,冷着脸,已经完全不复刚才的神情,“咱们部门来了一个新同事,吴执。风华大学新闻与传播系老师,来咱们部门借调一段时间,大家掌声欢迎。” 吴执在掌声中微笑着冲大家点头。 楚淮看向吴执,“自我介绍一下吧。” “……” 吴执核善地看了楚淮一眼,站起身来,标准又官方地开口:“大家好,我叫吴执,很荣幸来到咱们特别事务局借调,希望能跟各位老师,教学相长,有所收获。” 又一阵掌声过后,早会正式开始,吴执听着同事们跟楚淮汇报了上周的工作,又听楚淮安排了本周的工作计划和目标。 事儿还真不少,有监管的、举报的、指派的、部门协作的、媒体曝光的…… 吴执打量一下这6个人,也真是不容易。 开完会,楚淮领着吴执去了一个大办公室。 吴执刚有点兴奋,就看到里面能有10多个办公桌。 楚淮指着窗边一个堆满杂物的办公桌对吴执说,“吴执,你就坐那吧。” “宇航,跟办公室要一台好电脑,然后帮你吴哥接好。”楚淮又转向几个女生,“你们,按着之前新人那些流程,给你吴哥交接一下,让他尽快上手。” 安排完一系列事情,楚淮就走了,完全没看吴执惊诧的眼神。 吴执一脑门子问号。 咋回事?自己没断片吧? 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啊。 不是跟你一个屋吗?这什么情况?改下基层了? 要不是跟楚淮接触了大半年,他都要以为楚淮是个黑暗包工头了。 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吴执注视着半人高的杂物,没忍住笑了出来。 “吴哥,我叫孔宇航,还记得我吗。” 吴执笑着,但对这个穿着格子衬衫,脑门上就写了“程序员”三字的戴眼镜小伙,完全没印象。 “之前苟爽在将军祠砸晕那次,咱们在医院见过。” “哦哦哦!”吴执大悟状握手点头,但并没有想起来。 “我是负责网络监测的,有什么技术方面的问题都可以问我。”孔宇航说。 “好嘞好嘞。” 说完,孔宇航就开始帮吴执搬桌子上的杂物。 东西看着多,但都是成摞的,两人几下就搬完了。 吴执忙活的一身汗,好不容易坐下,打量一圈,居然没有空调。 顶棚有几个老式大风扇,“呼呼”地转,像随时能落下来的铡刀一样。 楚淮那屋明明有空调啊!!! 吴执还没从巨大的心理落差中缓过神儿来,一个文文静静齐刘海的女生走了过来,“吴哥你好,我是乔紫梦,这些是咱们现在正在处理案子的卷宗。” “吴哥,我是何美妍,这是咱们单位的安全手册,看完之后上这个网址答题,满分后,把截图发给我,我这边给您申请账号。” 吴执分别加完好友后,一脸懵逼地看着桌上那五个档案袋和大部头安全手册…… 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了? 不是说来处关系的吗?镀金的吗?怎么真成打工仔了? 独立办公室也没有了,作威作福喝茶水看报纸的梦也破碎了。 楚淮这个死渣男,之前说得像朵花似的,实际呢? 吴执回想自己一世英名,现在居然被框上贼船。 好气。 老当益壮、老骥伏枥、老实巴交、老泪纵横…… 吴执边擦桌子,边拿起手机,想要谴责楚淮一顿。 想想还是算了。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在处对象中,见缝插针地工作一下就好了,不要太当真。 吴执打开档案袋,开始见缝插针。 同事叫他吃饭的时候,吴执才将将看完了两个卷宗。 吴执哭丧着脸,这哪是针啊,是铁杵。 跟同事晃晃荡荡地往食堂走,吴执问:“楚主任不跟咱们一起吃啊?” “不得啊,他是领导,他都是跟别的领导一起吃的。”何美妍解释说。 哼,吴执冷笑一声,官僚主义。 特别事务局食堂的规模跟吴执他们学校是没法比,但也算短小精悍,四荤四素,特色菜系,杂粮轻食,非常全面。 吴执很满意,但建议查查。 沐浴在食堂的香气中,吴执觉得自己心里舒服了一点。 刚美滋滋地打完饭,吴执就看到了楚淮以及楚淮的领导层搭子。 怎么回事?好看的都跟好看的一起玩啊? 吴执以为别的部门领导会是大腹便便的小老头,没想到……楚淮搭子标版溜直,跟个模特似的。 模样不错,但是太瘦了,尤其跟楚淮站在一起。 那姑且称他为细狗吧。 楚淮也看到了吴执,拉着“细狗”向吴执走过来。 “来,润轩,给你介绍一下,吴执,我们部门的新人。”楚淮介绍说,“吴执,这是新闻发布与联络部的主任尚润轩。” 尚润轩,好典雅的名字。 吴执想握手来着,但看着自己端着满满一盘子菜,还有汤汤、苹果、酸奶、烤冷面,只能点头问了声好。 “好年轻啊,校招来的?”尚润轩也点了下头。 还没等说话,楚淮在旁边说:“你夸人也有个度好不好?他都三十了,还校招。” 吴执心里翻了个白眼,我其实三百岁了。 楚淮和尚润轩绕开自己去打饭,吴执回到自己的基层之桌。 乔紫梦满脸震惊地问道:“吴哥,你都三十了?” 吴执坐下,点点头。 “我以为你跟我差不多大呢。”乔紫梦说。 “你多大啊?”吴执问乔紫梦。 “二十六。” 吴执苦笑,“这也没差几岁啊。” “三岁就是一道沟,吴哥。”孔宇航说。 吴执笑笑,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楚淮,“楚主任跟尚主任关系很好?” 乔紫梦点点头,“楚哥年初才调到事务局,中层领导就他俩还算年轻,他俩就总在一起。” “哦。” 一顿饭下来,吴执也基本摸清楚了特别事务局的情况。 春岚市特别事务局是个特设的机构,部门不多,但业务很杂,活多人少,人员流失严重,常年处于招人状态。 有很多费挺大劲考进来的姑娘小伙,没干两天,顶不住强压就跑了。 所以说借调也是一条扩充的好路子,领导们从各大机关单位挖人,但还是跑路现象严重。 楚淮的部门主要负责各类传播类案件,想必岳南星案,也是楚淮来春岚接手的第一个大案。 之前还以为楚淮经验丰富,没想到也是个新兵蛋子。 “吴哥,你笑什么呢?” 同事都已经吃完了,正莫名其妙看吴执在那低头傻笑。 吴执抽出纸巾擦擦嘴,“没事没事,走吧。” 中午回去,同事们有的睡午觉,有的去小树林里溜达,吴执也不知道干啥,索性继续看卷宗。 “当啷。”手机响了,吴执一看是楚淮叫他过去。 哼,正想找你呢。 吴执推开楚淮办公室的门,一脸怨愤。 “怎么了?”楚淮问。 “你先说你找我什么事儿?” “没怎么,就是问问你怎么样,适不适应。” 吴执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向窗外,“适应,适应得不行。” 楚淮看他那样就想笑,“你哪儿来这么大负面情绪?” “你啊。”吴执看着楚淮,“你不是说让我跟你一办公室吗?为啥给我整那大通铺去了?” 无论多久,楚淮都会被吴执的言语惊到。 大通铺,这都什么形容词。 楚淮收起笑意,“我后来想了一下,咱俩不能一个办公室。” “咋?” “我一看你就想笑。” 吴执无语,“你听听你说的这话。” “真的,你别有情绪,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你想想要是我去你们单位,你能让我跟你一个办公室,低头不见抬头见吗?” “不能。” “对吧。” 吴执略带凶狠地看向楚淮,“我会给你新设一个部门,让你跟我平起平坐。” 第65章 教师节 教师节大清早, 吴执就收到了数不清的祝福,还包括出差楚淮的。 吴执:“今天回来吗?” 楚淮:“回,四点的飞机,晚上一起吃饭?” 吴执:“不行, 晚上有局子, 学生们约我吃饭。” 楚淮:“好吧,在哪儿啊?” 吴执:“就我们校门口那川菜。” 楚淮:“好, 完事告诉我, 我去接你。” 吴执:“接啥啊,完事我溜达两步就到家了。” 楚淮:“给你带东西了,晚上联系。” 进了包房, 学生们早就到了,这十多个学生都是平时跟吴执关系很好的, 大多数已经大四了, 吴执也不怎么担心。 学生们不舍归不舍, 但知道吴执是去一个好部门借调,大家还是替吴执开心。 一顿饭吃得吴执很欣慰, 孩子们长大了。 给同学们送到宿舍区的小门,又一番依依惜别后, 吴执往家走。 吴执看着自己两手空空, 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世风日下啊, 连个送花的都没有。 路边有一些蒲公英,吴执蹲下摘了几朵。 “节日快乐啊,吴老师。”吴执对自己说。 还没等吹, 吴执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吴执回头,是刚才饭局的一个学生,葛琳。 这个学生, 认真又听话,布置的作业每次都完成的很好,吴执对她的印象很不错。 “葛琳,怎么了?”吴执朝着女生走了几步。 女生有点喘,应该是刚进去就跑出来了,“老师,我有话想对你说。” 吴执点点头,女生半天没说话。 吴执飞快检索了下记忆,隐约记得别人说,葛琳要考研。 “啊,葛琳,听说你要考研是不是,想考哪儿啊?”吴执笑着问。 “咱们学院。”葛琳回答。 “咱们学院好啊,老师你都熟,英语、政治好好学,肯定没问题的。”吴执说。 “可我……是想选您当我导师的。”葛琳的神色有点哀怨。 “啊。”吴执才明白过来,他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啊,我这借调确实挺突然的,事先不知道,要是知道肯定提前跟你们说。” 葛琳看着吴执没有说话。 “现在九月,来得及,现在改也来得及。”吴执点点头,“无论是咱们校还是外校,你喜欢哪个老师,你跟我说,我都可以帮你打招呼。” 这点自信吴执还是有的,毕竟都是这个圈,都认识,就算不认识,拖个关系,也能认识,问题不大。 吴执看了眼手上还有蒲公英,顺势递给了葛琳。 葛琳没有接蒲公英,她向吴执走了一步,“老师,我喜欢你。” 吴执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感谢,脖子就被勾住。 紧接着,葛琳的唇就贴了过来。 没送出去的蒲公英,被两人的衣料磨得稀碎。 “卧槽……”吴执整个人都懵了,这什么情况。 这小女生劲儿怎么这么大?吴执的脖子被葛琳死死地摁着。 推肚子,推腰,推胸,推脖子,推脑门,推哪儿合适啊?吴执抬起双手像是千手观音一样摇摆不定。 最后吴执架起了胳膊,握着女生的肩膀使劲把她推开。 吴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脸震惊地看着葛琳。 平时那么文静的葛琳,此时正用拇指和食指擦拭着唇边的晶莹。 葛琳又深深看了吴执一眼,“老师,希望你不要忘了我。” 说完,葛琳潇洒离开,空留吴执一个人在树影下凌乱。 吴执彻底懵了。 这世界疯了。 吴执愣了好半天,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明白,回神儿后的第一反应是抬头看看摄像头在哪。 这要是被拍到了,吴执都不敢想。 好在这是树荫,那边挺老远才有个摄像头,祈求拍不到吧。 吴执像是沙化的丧尸一样,四肢僵硬地往家走。 满脑子都想着,以后不过教师节了,太吓人了。 作为男德标兵,吴执一直很注意风纪问题。 当时学院要给他独立办公室的时候,他严词拒绝,说一定要公共办公室,大家好交流,其实就是怕有的学生整事。 有次一个女学生来找吴执,办公室没人,裴冬也要出去,走的时候把门关上了,吴执嗓子都喊破音了:“把门开开。” 就这件事裴冬笑话他了好久。 今天这事属实是阴沟里翻了船,朗朗月光,大街上,完全没想到,太掉以轻心了。 主要谁能想到学生会在校门口强吻老师啊,吴执真是欲哭无泪。 走了不知道多久,电话响了,是楚淮。 吴执莫名有点心虚,清了清嗓子,接起了电话。 楚淮:“结束了吗?” 吴执:“嗯。” 楚淮:“还在饭店吗?我去接你。” 吴执:“不用,我都快到家了。” 楚淮:“别走了,我看见你了。” “滴滴——” 吴执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楚淮的车就在身后。 上了车,楚淮也不说话,吴执莫名感觉虚得不行,他开始没话找话,“你又去单位了?” “嗯。” “就这么紧要?”吴执是真的理解不了加班文化。 “嗯。” 吴执觉得楚淮神色有异,一看都快十点了。 周一下午楚淮就紧急出差走了,估计是挺重要的事儿吧。 但是生产队的驴也不能刚出差回来又加班啊。 “吃饭了吗?”吴执问。 “吃了。” 到了吴执家楼下,楚淮从后座拿过来两个塑料袋,吴执接过来一看,里面装着晋州粘糕、豌豆黄、驴打滚什么的。 哽咽。 这家店吴执知道,晋州市老字号,当天现做,不加防腐剂,人还多,总得排队。 怪不得非要过来,现在这天气,隔一宿,备不住就坏了。 小驴真好。 吴执拎着糕点刚打开车门,回头看楚淮并没有熄火的意思。 “挺晚了,上我家住吧。” “不用。” “好吧。”吴执也没强求。 吴执刚要把脚迈出去,听到楚淮开口道:“你嘴怎么整的?” “啊?怎么了?”吴执说着,打开了遮阳板上的小镜子。 卧槽,都忘了这茬了,上嘴唇又红又肿…… 这可怎么说…… 吴执脑子飞速运转,要不要跟楚淮说。 不要。 “刚才喝汽水,吸玻璃瓶上了。” 吴执觉得自己真是撒谎界的天才,这理由编的,太他娘的合理了。 在吴执窃喜的时候,楚淮点点头。 随后吴执下了车,他一脚油门就走了。 第二天,吴执还沉浸在豌豆黄的喜悦中,可一走进了自己的大通铺办公室,瞬间就感知到了气氛不对。 每个人都面色沉重,战战兢兢。 办公室里不存在秘密,吴执稍一打听,就搞清楚了。 故事是这样的,早上楚主任一进自己的办公室,看到自己的台灯和烧水壶不见了,找人一问,说是被综合办公室的人收走了,现在严抓用电安全,全面禁用小电器。楚主任当然也没惯那毛病,冲到综合办公室一顿输出,吓得人家赶紧赔礼道歉,归还了两个危险小家电。 吴执想到,自己原来在学校的时候,在办公桌上养鱼,也被校办说过,不过自己怂,不让养就不养了。现在想想,真应该像楚淮一样,捍卫自己的权利! 再说,怎么能趁人出差,擅自拿走人家东西呢。 楚淮做的没毛病。 同事继续说,楚主任从综合办公室回来,气儿像是没撒完,又叫走了何美妍。 这才是现在整个办公室面如铁色的原因。 整个办公室,安静无比,大家都屏息凝神听着隔壁楚淮办公室传来的弹药声。 吴执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是气氛感受到了,确实挺吓人的。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楚淮训人。 没一会,何美妍推门进来,大家都低头埋首,假装刚才差点都爬墙上听的人不是自己。 吴执感觉女生被骂一顿,太惨了,想安慰一下,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抬头,跟何美妍来了个灵魂对视。 “吴哥,楚主任叫你过去。”何美妍满脸怨气地说。 吴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第三炮开到我这了? 吴执边起身,边回想自己这楚淮出差这两天的表现,没有什么问题啊,一直夹着尾巴呢,一点儿出格的事都没干啊。 爱国守法,明礼诚信,团结友善,勤俭自强,敬业奉献。 嗯嗯,没有一丝越矩,咱不怕他! 胡乱发火可不是个好行为。 打好了气,敲敲门,吴执走进楚淮的办公室,站在他桌前,等待炮火的洗礼。 楚淮抬眼看看吴执,“你坐下。” 吴执拉开椅子坐下,还是紧张得咽了下口水。 “你这两天干什么了?”楚淮问吴执。 吴执一下子理解学生们哭嚎着让他划重点的情景,这根本就不知道知识点是哪个啊? 这两天干什么了?这吴执可得好好想想,干得可太多了。 本着一个知识点一分的原则,小到擦桌子擦地,中到被宣传部门借走当迎宾,学习安全手册,大到整理卷宗、录入系统,吴执事无巨细的把这几天在单位干的事儿都说一遍,心想着总有一个能击中楚领导的心吧。 事实证明,呵,学生,老师想K你的时候,你就等着认栽就行,不要总想着能够预判出题者的意图。 楚淮一句“让你来特别事务局是为了让你干这些吗?”吴执就知道自己一分没踩着。 “我走之前怎么说的?”楚淮问。 吴执舔了舔嘴唇,没吱声。 “就你刚才说的这些事儿,我随便找个外包小姑娘,都能干。找你来就来干这个的吗?还当迎宾,你是笑得有人家甜啊?还是身段有人家好啊?” “……”吴执有被侮辱到。 “刚才何美妍来报数据,我一眼就看出来不是她做的,一问,她说是你帮她做的。”楚淮停顿了一会,问:“吴执,你是很闲是吗?” 吴执有点懂了,他看着楚淮,楚淮也看着他。 半晌,两人都没说话。 “说完了是吗?”吴执反问道。 楚淮盯着他没说话。 吴执正了正身子,不卑不亢地开口道:“说完了哈,那我跟您重新汇报一下工作。” 第66章 顺毛 “你走之前让我看那几个卷宗, 我看完了。一个声称疫苗有害的,一个游戏侵权,一个文物走私,一个明星出轨, 一个球体APP, 还有一票子网络谣言是不?” “对。” “那先说疫苗那个,这个事儿不新鲜了, 我们学院也正在研究这个课题, 本来院长打算让我去的,结果我来你这儿了,就没去成, 相关细节可以跟哪天跟老鲁碰一下;游戏侵权那个是孔宇航负责的,已经跟进了大半了, 我看那孩子挺靠谱的, 再给点时间应该就能处理完;明星出轨那个, 我看这几个小姑娘挺感兴趣,我觉得交给她们没问题;再说文物走私那个, 我问了一下,咱们部门人都没有相关专业和经历, 不是说正要找专家吗?我毛遂自荐一下, 我就是专家, 我可以先处理这个,基本一周之内基本就能给你结果。” 吴执吐了一口气,“然后再说网络谣言那个, 我问宇航,他说咱们部门每周都封禁一大批账号,可是网络谣言还是层出不穷, 我看了几个现在比较火,我感觉是AI做的,虚拟账号,一发一大堆,像是咱们人工封,根本封不过来。最后说那个球体APP,这个APP我原来就知道,在学校非常的火,一开始在应用商店就可以下载,后来就消失了,我看那卷宗才知道,是被举报,然后下架了是吧。但是没有什么用,我问我学生了,他们说下个什么XYZ就还能用。” “是□□。”楚淮说。 吴执不以为意,“你明白我意思就行。我看了一下下架原因是内容色请低俗,我就寻思下载回来看一下到底有多色请低俗,我当时咋没看到呢。” 楚淮:“……” “然后我刷了半天,色请低俗的没看着,我看着点儿别的。” “什么别的?”楚淮问。 “这不是外国软件吗?那言论是真自由啊。什么不让说他说啥,什么事变啊,运动啊,功法啊,迫害啊,特别大胆,看得我直抓头发。我又寻思举报,结果我是翻墙看的,也不知道举报给谁。总结一下,就是我觉得这个球体APP是当下这些案子里最严重的一个,政治性、文化性、传播度、算法,每一个角度我都觉得有问题,要不是你们已经立案开始调查了,我觉得都可以直接举报给国安了。” 楚淮刚站起来,吴执指着他,往下点了两下,“我没说完呢,坐下。” 吴执态度很强硬,伪领导努了努嘴,又讪讪地坐了下来。 “昨天,我答完那个安全问卷,让何美妍给我开系统,正巧碰到你给她打电话,要什么表格。我就在旁边看她打开原表格,降序还是按字头排列的,98在97654前面。然后孩子也是实诚,用肉眼一条一条对,把你要的东西给挑了出来。然后她打开了手机计算器,开始加。我当时都惊了,我寻思这么做,指定是有点啥说法,可能是怕敌特泄密啥的,咱们采取这种半智能半人工的方式。存在必有意义,我是新来的,我不能多嘴。然后我看何美妍,把手机上的数填到电脑上,一点儿没多一点儿没少,然后我就悟了,孩子是不会。” 楚淮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 “我可不是诋毁同事啊,我就是职业病又犯了,我就总想掏东西你知道吧?” “你要掏什么?” “掏知识啊。”吴执说。 “……” “之后我就给她在表里写了两个公式,告诉她这样比较快,还准,要不腾来腾去的容易错。我没掐表,但估计一共不到五分钟,我觉得我帮助到了同事。如果你还觉得我是多管闲事,那我以后不帮了,我就做一个自私自利地高贵牛马。” “……” 吴执忽然一个90度的大鞠躬,大声道:“以上,就是我这几天的汇报,请领导指正。” 楚淮看着吴执,真的是特别讨厌这种感觉,永远都说不过吴执。 吴执总能以九分气人,一分乖巧的语气,让你所有拳头都打到棉花上。 “还有什么工作要谈吗?”吴执保持着服务人员地标准微笑询问道。 “没了。” “没了?那我就说私事了?”吴执冲他眨了眨眼睛。 楚淮抿着嘴巴,轻轻颔首。 “你到底怎么了?昨晚就看你不高兴,是去开会挨说了吗?”吴执问。 “没有。”楚淮从桌上拿了一支笔,放在手里把玩。 “那你是怎么了?”吴执问,“谁惹你了?” 楚淮把笔尖抵在大拇指指肚上,看着吴执,没有说话。 吴执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中毒颇深,看着楚淮冷脸,居然想过去捏一把。 半晌,吴执咳了咳,“那你慢慢气吧,我先回去了。” 楚淮站起来,跟在吴执后面。 走出楚淮的办公室,吴执看楚淮跟自己一个方向,拉住楚淮的胳膊,“老四谁啊?” 楚淮莫名其妙地看了吴执一眼,先他一步走进了大通铺办公室。 “下周雍德的技术交流会,吴执和孔宇航跟我一起去。”楚淮站在门口宣布道。 哦,不是继续开火啊。 吴执放下心来,走回自己的小座位。 “楚哥,几天啊?”孔宇航问。 “五天,周一到周五,周日出发。你把银河系统相关数据都整理好。”楚淮说。 吴执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了一下,像小学生一样举起了手,“楚主任,我用准备什么。” 楚淮使劲地清了清嗓子,“你不用准备什么。” “哦。” 楚淮一走,办公室又开始讨论了起来。 孔宇航说:“刚才楚哥是不是要笑?” 乔紫梦站起来猛猛点头,“太诡异了,为啥笑啊?” “谁知道了,火气那么大,估计是在出差在外边碰着脏东西了。”何美妍没好气儿的说道。 吴执看着门口去而折返的楚淮,使劲咳嗽了一声。 “还有个事。”楚淮的声音突然想起。 乔紫梦吓得一屁股坐下来。 “明天晚上部门聚餐,你们选个地方,定个桌儿。” 确认楚淮真的不会再折返之后,办公室又陷入了讨论。 “咋的了,为啥吃饭啊?”乔紫梦说。 “不知道啊。”孔宇航也一脸困惑。 吴执看看大家,“部门聚餐不是很正常吗?” 大家看向吴执,齐刷刷地摇头。 “从来没有过。” 时间匆匆过,转眼就到了周五下班点。 吴执一点儿都没客气,直接去楚淮办公室让楚淮下班干饭。 聚餐地点是一家烧烤店,女生们定的。 大家进包房的时候,发现屋里已经坐了一个齐刘海穿着蓬蓬裙的女生。 “咋才来啊,等你们好久了。”谢甜甜站起来有些不高兴。 “这还是吴哥去叫的楚哥,要不都不知道得干到啥时候。”乔紫梦说。 刚拉开椅子,谢甜甜就朝吴执走了过来,“吴哥,你好,我叫谢甜甜,我这周休假了,下周咱们就可以一起工作了。” 吴执看她有点面熟,想了一下,这好像是那时候,出来取岳南星调查报告的那姑娘。 “你好,甜甜,以后多指教。”吴执伸出手跟她握了一下。 楚淮后进的屋,看到只有吴执座位和自己不挨着,有点不高兴,但也没有说什么。 上班这一周的时间,办公室挺安静的,吴执还以为大家是有边界感的。 没想到,是因为社交悍匪休假了。 谢甜甜一句一提酒,两句一节目,短短十分钟,收获了楚淮八百个眼刀。 而且她完全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还敢起哄楚淮。 “楚哥,你讲两句吧。”谢甜甜说。 “吃你串得了,咋那么多话。”楚淮说。 “大半年了,楚哥,从来没聚过,肯定有事儿,你是不是要先礼后兵啥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谢甜甜撇嘴道。 吴执在对面,就看着楚淮慢慢运气。 堂堂部门领导,被“社恐”架在火上烤。 楚淮被逼的没招,看了吴执一眼,举起杯子,“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非说一个的话,那就是为了欢迎吴老师吧。” 孔宇航也举起杯子,“吴哥太有面儿了,欢迎吴哥。” 大家也纷纷举杯,敬吴执。 压力给到了吴执,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吴哥,岳南星那案子结的太漂亮了,我就没见过那么帅的反转。”谢甜甜说。 “还好还好,多亏了楚主任,我就帮倒忙来着。”吴执赶紧抱大腿,“跟楚主任学到了不少。” 楚淮冷笑一声,“可没有,关键证据都是你提供的。” 怎么还有点汗流浃背了呢? 吴执挠挠头,赶紧岔开话题,“你们还办过什么有意思的案子没?” 乔紫梦说:“案子没什么有意思的,但前两天那花灯节,你们去没?” 大家纷纷点头,都去了。 “好像第一天吧,我正跟朋友看花灯呢,听见广播喊:楚淮小朋友,楚淮小朋友,请速来广播站,你的家长正在等你……” “哈哈哈哈……”大家笑成一片。 “真的假的?”孔宇航问。 “真的啊,我当时都笑死了,满脑子都是楚主任走丢的画面。”乔紫梦边说边笑,“我觉得楚哥名字挺特殊的,没想到还能重名。” 楚淮核善地看着吴执,吴执大口撸串,装看不见。 “楚哥,去雍德出差,我能不能去啊?”谢甜甜看楚淮心情不错。 “为什么啊?你不是不喜欢出差吗?”楚淮问。 “分地方啊,雍德诶,什么时候都想去。” “去不了,降本增效说几遍了?再说是技术交流会,你懂什么技术啊?你跟人交流什么啊?交流你桌面的裸男二次元?” “……” 吴执大惊,谢甜甜居然被楚淮怼没声了。 楚淮战斗力真是可以啊。 接近尾声,楚淮出去买单,回来的时候看见谢甜甜和吴执怎么又凑一起去了? 还摸手??? “你俩干嘛呢?”楚淮大声问道。 吴执被吓一哆嗦,“别吵吵,大师给我看姻缘呢。” “……” 到底是谁把谢甜甜叫来的?楚淮真是无语。 “吴哥,你桃花有点旺哦。”谢甜甜满脸坏笑地说。 吴执憋不住笑,“哈哈哈,有多旺?” “特别旺,吴哥,你是不是女朋友都没断过啊?”谢甜甜像个媒婆一样。 吴执摇摇头,“没有。” “那你有女朋友吗?”谢甜甜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想。 吴执瞄了楚淮一眼,“还没。” “那你快了,哈哈哈哈……”谢甜甜根本控制不住。 楚淮真是要被气死,他过去拉起来吴执,“走了走了。” 吴执刚站起身,谢甜甜一下子,又拽住吴执的手。 “谢甜甜,你揩油也有个限度!”楚淮面露不善。 “不是,楚哥,你看吴哥这手。”谢甜甜另一只手指着吴执的手掌。 “又怎么了,大师?”吴执十分配合。 “吴哥,你这生命线,怎么断了?” 吴执把头低了点,“嗯?哪个是生命线?” “就这个最靠近大鱼际的线。”谢甜甜说。 吴执一看,中间确实断了。 谢甜甜一改之前没心没肺的表情,现在像是犯错的孩子一样看着吴执。 吴执抽回手,“就是个玩,这么认真干嘛,放心啊,甜甜,我命好着呢,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饭局结束,各自回家,吴执又摸上了楚淮的副驾驶。 等红绿灯的时候,吴执拿起楚淮的手,掌心向上,“楚主任,我也给你算算?” “开车呢,别闹。”楚淮说。 吴执没管,直接摊开楚淮的手掌。楚淮的手又宽又大,还厚厚的,像小熊掌似的,摸着就感觉有安全感。被吴执,心痒难耐。 他一下一下拂过楚淮的手,“你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 楚淮看了眼吴执。 “平时看起来成熟稳重,但内心是个很孤单的小男孩。”吴执语速很慢。 吴执停顿了几秒,正值红灯,楚淮目不转睛地看着吴执。 “你渴望一个人走进你的心,带你给一些单纯的快乐。”吴执说。 “滴滴滴——”后面车狂摁喇叭。 楚淮赶紧抽回手,挂档启车。 车窗外霓虹绚丽,映着楚淮严肃又局促的神情。 吴执看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耍我?”楚淮反应过来。 看着楚淮皱起的眉毛,吴执没忍住,伸手摸了楚淮的脸一下。 怎么这么可爱啊。 “干嘛,又改看面相了?”楚淮瞥了吴执一眼。 “楚主任,咱们就好好工作就行,可千万别出去交友什么的。”吴执说。 又遇上一个红灯,楚淮停下车,看向吴执,“为什么?” “你啊,容易让人骗得裤衩都不剩,哈哈哈……” 第67章 拈花一笑 次日晚间, 拈花一笑餐厅内。 吴执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看着窗外市中心的车水马龙。 这个餐厅可太难约了,吴执足足等了两周。 好饭不怕晚,吴执也不着急, 正好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订了花, 买了衣服,还做了新发型。 计划推进的有条不紊, 时间还刚刚卡在出差前夕。 今天定下来, 明天就算是蜜月,吴执心中的算盘子扒拉的劈啪作响。 怎么还有点紧张呢,吴执擦了擦手心的汗。 昨天他没留楚淮在自己家, 让楚淮回家收拾出差的东西,今天再过来。 这一周吴执都搞得神神秘秘的, 聪明如楚淮, 肯定猜到了自己要干什么。 吴执看了眼表, 约摸着楚淮快到了。 刚要举手叫服务员,吴执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 吴执揉了揉眼睛, 有些错愕地起身,“阿……阿姨?” 楚淮妈妈笑着走过来, “真的是你啊, 吴儿, 看你半天了,这换了发型我都没敢认。” 确实,吴执换了发型, 把卷发弄直,今天打了发胶,梳了个大背头, 看上去颇具成功男人的范儿。 发型是成功了,可吴执心里都要抖成筛糠了。 可太悬了。 这要是一会儿小饭一吃,小花一送,小手一拉,轻轻松松在楚淮妈妈面前直播个开柜门。 我的天哪,可别活了。 吴执向门口瞄了一眼,还好,楚淮还没到。 寒暄几句,赶紧跑路吧。 “阿姨,什么时候来的春岚啊,都没听楚淮提起。” “今天刚来,没告诉那臭小子。”楚淮妈妈看看一旁的空位说,“你这是约人了?” “啊,没,阿姨,我正要走,之前约人了,被被被放鸽子了。”吴执尴尬嘿嘿嘿,脚尖已经对准了饭店门口的方向。 最后一句,吴执心想:“阿姨,您是?” 楚淮妈妈指了下自己那桌,“朋友和囡囡刚回国了,上次路过这儿,小淮说这家饭店是新开的,特别火,我就想正好请她们来吃个饭。” 吴执跟着楚淮妈妈手指方向,随意一瞧,看到楚淮妈妈的同桌人,差点没心梗。 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性,身着绛紫色旗袍,正朝着吴执微笑,旁边神色淡然的年轻女生,也正瞧着吴执。 吴执咽了下口水,感觉衬衫一下子就被冷汗浸透了。 是院长夫人和鲁一诺。 “怎么,吴儿,你们认识?”楚淮妈妈看出了不对劲。 吴执勉强挤出了一丝丝微笑,“认识,阿姨,我就是鲁院长手下。” “那太好了,吴儿,别走了,一起吃吧。”楚淮妈妈说。 “别别别别别,阿姨,我还有事儿呢。”吴执往后退。 楚淮妈妈有些不满,“就吃顿饭,急什么,这家饭店可难约了,必须吃!” 吴执整个脑子都糊住了,但不怎么好使的大脑还是给他传递了最后一个指令:给楚淮发消息,让他不要过来! 吴执:“我突然有点事儿,活动取消,一会儿家里见。” 给楚淮发完信息,吴执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跟着楚淮妈妈走过去的,完全是一种惯性使然。 “鲁姨,一诺,好久不见。”吴执挂着微笑礼貌开口。 院长夫人冲着吴执笑笑,鲁一诺则没什么表情。 吴执硬着头皮,“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诺。” “刚回。”鲁一诺说。 “刚才芳华就看你半天,说看到了个熟人,我一看觉得像你。”院长夫人看向一诺,“还是小年轻眼神好,一诺就那么抬头看了一眼,就说是吴执。” 鲁一诺正在低头看手机,扯了下嘴角。 “鲁姨,国外怎么样?待得还习惯吗?”吴执自知躲不过了,开始商务社交。 院长夫人喝了一口水,“不习惯,还是国内好,终于回来了。” 鲁一诺横了院长夫人一眼,“早就说您不用来。” 眼看院长夫人眼睛一横,吴执赶紧打岔,“回来好,回来好,院长跟我总念叨着你们,终于回来了。” 院长夫人瞥了一眼鲁一诺,转而看向楚淮妈妈,“芳华,你跟小吴是?” 鲁一诺抬头看向吴执,吴执满脸狗腿子笑。 “吴儿跟小淮认识,还是你家老鲁牵的线,负责个什么案子,之后假期的时候,小淮带吴儿去他二叔那小饭馆吃饭,我就碰着了,之后小淮工作忙,吴儿正好放假,他带我在春岚市转转。”楚淮妈妈说完,在桌下轻轻拍了吴执手两下,吴执会意,冲着楚淮妈妈笑了笑。 “你好,先生,咱们并台是吗?”服务员轻声问吴执。 “对。”吴执说。 “服务生,菜牌拿一下,我再加点菜。”楚淮妈妈说。 菜牌给到吴执,吴执又把菜牌递给鲁一诺,“一诺点吧,我都行。” 趁着鲁一诺点菜的功夫,吴执叫了服务生耳语了几句,没一会儿,服务生抱着一大束马蹄莲走了过来。 吴执把花递给鲁一诺,“一诺,欢迎你回来。” 鲁一诺看了看花,又看了看吴执,冷着脸说了声谢谢,就把花放到了旁边。 “吴儿,你真是太有心了。”楚淮妈妈满脸笑意地说。 “谁有心啊?” 一个低沉的嗓音在吴执背后响起,吴执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楚淮身着灰蓝条纹衬衫,黑色休闲裤,挂着毛骨悚然的笑容正盯着吴执。 “诶,你这孩子,你不是说有事吗?”楚淮妈妈嗔怪道。 楚淮叫来服务员,加了一把椅子,“正好在这办事,看到这么多熟面孔,哪能不进来打个招呼。”他坐下的时候,狠狠撞了吴执腿一下。 CPU是真烧了,吴执看向楚淮,刚要跟他比口型,楚淮就看向鲁一诺,“一诺,欢迎你们回来,但我来的匆忙,没有准备花,你见谅。”说完,他又狠狠撞了吴执腿一下。 吴执:“……” 鲁一诺浅笑一下,“怎么样,淮哥,来春岚这边工作,还适应吗?” “适应,特别适应,这里山好,水好,人也好。”楚淮转头看向吴执,“是不是啊,吴老师?” “是是是是是。”吴执头点的像拨浪鼓。 服务员逐渐开始上菜,桌子上的中式意境菜好看的不像话,吴执却味同嚼蜡。 明明这四个人,吴执都认识,却愣是吃出了一种局外人的感觉。 两个阿姨在热络聊天,鲁一诺和楚淮也在时不时说话。 只有吴执食不下咽,只能盯着盘子上造景的干冰发呆。 想想一会儿还得面对楚淮…… 算了,不想了,一会儿直接跪下吧。 为啥非要等这破饭店啊,这不是闲得吗? 吴执后悔死了。 吃得差不多,两个阿姨去了洗手间,桌上只剩下三个年轻人。 吴执刚拿出手机想要给楚淮发信息,就听见鲁一诺开口:“听说是我爸介绍你俩认识的?认识吴执一定觉得很有趣吧?淮哥。” “……” “……” “我跟吴执当时也是我爸介绍的。” “……” “……” “你俩认识多久了?他带你去过将军祠吗?”鲁一诺满脸冰冷的笑意。 “……” “……” “淮哥,看你这脸色,一定去过喽,让我猜猜怎么说的,将军祠很灵验,真心祈愿,神明会听到是不是?” “……” “……” 俩人让鲁一诺怼得是无言以对。 吴执都恍惚,鲁一诺在国外是不是进修的军校,原来也不这样啊。 “一诺,我知道你有气,你冲我来。”吴执说。 “我跟我青梅竹马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儿啊?”鲁一诺嗤笑一声,看向楚淮,“淮哥,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衷心劝告你一句,交友要慎重。” 话音刚落,两位阿姨就回来了。 “走吧,孩子们。”院长夫人说。 “吴儿,我们要去院长家喝茶,你来吗?”楚淮妈妈低声问吴执。 吴执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了不了不了,阿姨,我还有事,你们好好玩。” “嗯,好,不想去就不去,我也怕你为难,这一顿饭也没说什么话。”楚淮妈妈小声对吴执说。 吴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妈,鲁姨,我先走了。”楚淮说。 “我也先走了。”吴执满脸堆笑。 吴执刚要追上楚淮,鲁一诺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吴执,你等一下。” 吴执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对面的楚淮关闭了电梯门。 “怎么了,一诺?”吴执回过头来。 鲁一诺掏出电子烟吸了一口,“听我爸说你借调了?” 吴执看着鲁一诺抽烟有点不适应,“嗯。” 鲁一诺吐了一口烟,“是因为我回来了吗?” “不是啊。”吴执一脸尴尬。 鲁一诺又抽了一口烟,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吴执赶紧跑去摁电梯,窜进电梯后,整个人都像脱力一样靠在电梯壁。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 电梯在地下停车场打开门,吴执边往前走边喊楚淮的名字。 可是停车场那么多车,吴执怎么可能找到。 吴执正掏出手机打电话,远方一辆黑色大G向他疯狂驶来。 吴执就站在车道上,躲都没躲,看着楚淮的车在他面前堪堪停下。 他瞪着楚淮,楚淮也在车里瞪着他。 对峙了一会儿,吴执有些无奈,他走到楚淮的车窗旁,“你没收到我信息吗?不是说回家见吗?” 楚淮死死地攥着方向盘,“吴执,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我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整个停车场都回荡着楚淮的怒吼。 吴执闭上了眼睛,他真是觉得好累,“你要是不能好好说话,就先别说了。” 楚淮皱着眉,“吴执,我就问你,你今天叫我来,到底是干什么?” 吴执想说今天是我计划了两周的表白。 可他现在说不出口。 “你跟鲁一诺处过对象是吗?现在她回来了,你是怎么?要重新追求她是吗?”楚淮咬了咬牙。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那我到底是什么身份啊?你俩婚礼我是坐娘家这边,还是婆家那边啊?”楚淮问。 “……我们是俩桌,碰上了。” 楚淮看着方向盘,“碰着家长了,所以不用我了。” “不是。”吴执急得不行,都开始举上意大利手势比比划划了,“是我自己,然后她们三个人。” 楚淮笑了一下,“那还真挺巧哈。” 吴执嘴张张合合,真是觉得百口莫辩,“楚淮,咱俩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楚淮把着方向盘,“我跟鲁一诺认识三十年了,你觉得我信谁?” “……” 吴执真是惊呆,“你就非要这么唠是吧?” “那你跟我说说,她哪件事说的不对?” “都对都对都对,都他妈对。” 楚淮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都对,一件不差,都能对上。吴执,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总去将军祠啊?那是你合作单位啊?制式化钓人流程?主打玄学和猎奇,让人产生新鲜感?你还用这招钓过多少人啊?” “……” “对了,那个黄毛也是吧?当天就能给人领家去了。”楚淮竖起大拇指,“这招可真他妈好使。” 吴执气得都有点抖,他攥了攥拳,尽量语气平和,“楚淮,你现在气头上,我不跟说,你先回去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我非常冷静。”楚淮高声喊道。 “……” 吴执放弃跟楚淮胡搅蛮缠了。 他抬步往前走,楚淮松开刹车,还不依不饶跟着他。 “用不用我传递你点儿内部消息啊?关于鲁一诺喜好什么的。” “……” “她不喜欢白色的花,你那花送错了。” “……” “还有你这衬衫也不好,风琴褶,土不土啊;发胶也打多了,现在有哑光的,你不知道吗……” 吴执一把手伸进车里,揪住楚淮的脖领子。 “嘎吱。”大G刹车,在光滑的停车场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疯了!胳膊不想要了?!”楚淮怒吼道。 吴执没有任何表情,但楚淮就是感觉很吓人,有点像他俩刚认识时,在停车场的那场对峙了,甚至比那时候还要吓人。 “楚淮,我最后说一遍,闭上嘴,赶紧走。” “我要不走呢?”楚淮叫号道。 吴执挂上淡淡微笑,“周二有演讲吧?还想讲吗?” 楚淮不由得一凛,吴执的下手,他还是领教过的,又快又狠。 虽然不相信吴执会对他出手,但……好像也不确定。 犹豫之际,吴执松开了楚淮的领子,还贴心地把前面的褶皱抚了抚。 吴执抬抬下巴,“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楚淮一脚油门驶离了停车场。 第68章 嫂子 “楚哥!” 潘桃刚走进咖啡馆就兴致勃勃地跟楚淮打招呼, 走过去才发现楚淮脸臭的跟什么似的。 刚刚,楚淮接到潘桃的电话,说吴执不接电话,问自己能不能联系到吴执。 楚淮本就七窍生烟, 接到这个电话, 简直都要变身,刚要咆哮, 残留不多的理智, 还是让他刹了车。 他问潘桃怎么了,潘桃说她朋友假期遇到点事,状态很不好, 想问问他哥怎么办。 楚淮想了一下,正好也要跟潘桃控诉一下吴执, 俩人就有了这次会面。 “怎么了?楚哥。”潘桃仔细端详楚淮的脸, “是因为我哥吗?” 楚淮毫无温度地看了潘桃一眼, 表示默认。 潘桃眼睛都亮了,“咋回事咋回事, 快给我讲讲。” 楚淮叫来服务生,让潘桃点餐, “先说你的事儿吧。” 潘桃点了杯果汁, “也是, 先说正事。就是我好朋友,现在状态很不好,我觉得人都有点抑郁了。” 楚淮点点头, 示意她继续。 “她假期参加了一个国外的夏令营,然后这次开学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不怎么说话,恍恍惚惚,原来挺开朗的一个小姑娘。”潘桃叹了口气,“然后我问她,她也不跟我说,我哥认识我那朋友,我寻思让我哥看看,用不用带她看心理医生什么的。” “是什么夏令营,你知道吗?”楚淮问。 “知道。”潘桃打开手机点了几下,递给楚淮,“就是这个。” 楚淮一看,是一个叫“绿色地球”的环保组织的夏令营,活动内容是组织志愿者前往欧洲多个国家,开展垃圾清理、生态监测与环保宣传等一系列活动。志愿者不仅会深入了解欧洲生态保护现状、提升个人环保意识与实践能力,回来后撰写论文,优秀作品将发表在外网上,为个人的学术与职业发展增添亮点。 “这活动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楚淮说。 “是啊,我也觉得没问题,但是我朋友肯定是出啥事了,我怀疑她是不是被……”潘桃没说出口。 “性侵。” 潘桃微微哆嗦了一下,之后点点头。 “就算真的发生这种事儿,你朋友没说,你作为外人也很难插手啊。”楚淮说。 “是啊,我知道,所以我才想问问我哥,他鬼主意那么多,肯定有办法。” 此话一出,楚淮刚刚缓和的脸子又拉了下来。 潘桃一脸尴尬地看向楚淮,“楚哥,你还好吧。” 楚淮垂下眼眸,缓缓出气,“那你看你哥什么时候接电话,你跟他说吧。” “……楚哥,到底咋了啊,我哥干嘛了,给你气成这样?” “你哥跟鲁一诺怎么认识的?”楚淮问。 “一诺姐?” 楚淮蹙眉点头。 潘桃一脸纠结,“他俩咋认识的,我不知道啊。” “那你知道什么?” 楚淮态度其实挺不好的,但潘桃一点儿都没生气,看着这个被自己哥气扭曲的人,潘桃还有点想笑。 “这么的,楚哥,我跟你说说我是咋认识的一诺姐。” “嗯。” “大一开学,我新生报到,在宿舍楼下,第一次碰到一诺姐,我哥跟她还挺熟的,让我有什么事儿可以问一诺姐。”潘桃回忆着,“我好像没太找过一诺姐,一诺姐倒是来找过我几次,给我带好吃的,跟我有意无意地打听我哥。”潘桃忽然笑了,“像你似的。” 楚淮板着脸,鼻孔好像都撑大了两圈。 “一诺姐当时肯定是喜欢我哥,但是上次我哥不是说了嘛,他和一诺姐没处过。” “你哥满嘴跑火车,他说的事儿能当真?” “不是,楚哥,你这……” 楚淮看着潘桃也生气,自己真是脑子坏了才来问她。 “算了,我先走了。”楚淮站起来就往外走。 潘桃赶紧快跑两步,“干嘛啊,干嘛啊,你跑什么啊。”潘桃跑到楚淮前面,打开双臂拦住他。 一场好戏。 整个咖啡馆的人都在观看。 服务员也讪讪地过来,“先……先生,还没买单呢。” 潘桃眼疾手快推着楚淮就往回走,“你成熟一点,多大人了,还甩剂子就走。” “……” 坐回到座位,楚淮恨不得给桌子瞪个窟窿。 “楚哥,你放心,我这人最公平了,帮理不帮亲,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我哥错了,我一定大义灭亲。”潘桃叉着腰,一副街道调停大姐的模样。 楚淮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一股脑全跟潘桃说了。 吴执的变化,吴执的谎言,吴执的神神秘秘,最重要的还有今天在拈花一笑里,鲁一诺呛吴执的那些事。 楚淮是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声儿都有点变了。 看着一个一米九的壮汉在自己面前字字泣血,全程高能,潘桃都管理不好表情了。 最重要的一件事,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难道玉佩不是送给楚哥的? 楚淮这边说,潘桃那边笑,说到最后,楚淮又站了起来。 这兄妹俩没一个靠谱的,楚淮站起来又要走。 潘桃这次也不慌,潘桃往椅子上一靠,“你走吧,你走就听不到我哥和将军祠的故事喽。” 这个七寸拿捏的相当到位,楚淮果然又老老实实坐下了。 “楚哥,其实原来我和你有一样的疑问,我哥为什么总去将军祠?可是后来,我也明白了,这玩意就是个信仰,跟信佛,信天主一样,可能是某个节点,方贤将军帮助过我哥吧。”潘桃喝了口果汁,“你别说是他带身边人去将军祠,就是大年三十,我哥都不回家的,他能在将军祠待一宿。” “待一宿?”楚淮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潘桃苦笑,“有一年我好奇,我非要跟他去,他就带我去了。我当时还以为他要抢头香什么的,结果他也不得。” “那他干嘛?”楚淮问。 “他就站后面那廊子上一站,看热闹。” “是对着神像,斜后方那带台阶的廊子吗?”楚淮问。 “对对对,就是那儿。”潘桃说。 楚淮一想,他和吴执的第一面就是在那。 还有自己生日那天,吴执过来亲自己,也是在那儿。 “那……那你没问过他缘由吗?”楚淮问。 “问过啊,但我哥不想说的事儿,你咋也问不出来,他就嘻嘻哈哈跟你瞎打岔。” 楚淮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但是该说不说,这将军祠确实灵验的,我许过的那些愿望都实现了。现在,都不用我哥,有事没事,我也习惯去拜拜。”潘桃皱着眉看楚淮,“所以说,这是我哥的信仰,你再生气,也不能拿这事去说我哥啊。” 楚淮舒了一口气,虽然没什么大进展,但心里好像好受了一点。 要不要跟吴执道个歉,明天还出差呢,这可怎么办啊。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送潘桃回去,楚淮刚上车,还没关车门呢,就听见潘桃“嗷”了一声。 楚淮皱皱巴巴一晚上的心,差点没经住潘桃这一嗓子。 只见潘桃双手捂住后视镜下的玉佩,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楚淮不悦道。 “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哥送的,怎么回事!” “我当然知道是我哥送的。”潘桃质问楚淮,“你为什么挂这儿?” “要不然放哪儿,我像古人一样,别裤腰上?”楚淮语气不善。 潘桃下嘴唇越来越翻,没一会儿就泫然欲泣,她松开玉佩,留下句“你配不上我哥”就开门下车了。 天道好轮回,这回轮到楚淮拦潘桃了。 又一出狗血戏码。 斗智斗勇了几回合,最终俩人在车前的马路牙子上坐定,开始了新一轮的交涉。 一物降一物,楚淮的棱角已经完全被潘桃磨没了,他现在光滑的就像水煮蛋一样。 又软又面又无可奈何。 潘桃看都没看,伸出手,指着那玉佩,“你把那玉佩拿下来,我看他挂那,受不了。” 水煮蛋赶紧跑去车上摘玉佩。 回来后潘桃伸着手,跟他要。 虽然不情愿,但楚淮还是毕恭毕敬递给了潘桃。 潘桃仔仔细细地观赏,越看眼睛越亮。 “这是我前几天过生日,你哥送我的。”水煮蛋开始主动交代。 潘桃睨着楚淮,“我哥怎么跟你说的?” “也没说什么啊,我就问他多少钱,他说8000,花了他一个月工资。”楚淮停顿了片刻,“他是不是说少了?” 潘桃翻了楚淮一眼,之后开始掏手机,楚淮想要回玉佩,潘桃没给。 等了一会儿,潘桃递给楚淮手机,上面是拍卖图册上的一个玉佩,楚淮看了一下成交价264万。 楚淮接过潘桃手里的玉佩,又看看手机上的玉佩,有点没懂,“什么意思?这长得也不一样啊。” 潘桃无语地看了眼楚淮,从他手里抢过玉佩,“当然不一样了,手机上那是他五年前雕的。” 楚淮整个人都惊了,“他……他雕的?” 潘桃小心翼翼摩挲着玉佩,“对啊,我哥没跟你展示过他刀工?” “展示过,看过他剥树皮,还看过他拿胡萝卜雕华表。” “……” “等会,潘桃,那不对啊,他有这手艺,他当什么老师啊?还开那破车,住那房子?” 潘桃整个脸都扭曲了,“你少管!你个势利眼,你根本配不上我哥。” 又来了。 “我错了,祖宗大姐。” “我哥他就是物欲低,他要是真想挣钱,有很多来钱道儿的。”潘桃打开手机手电筒,从背面透着玉佩照,“那料子跟你这块比,差得都不是一星半点。所以你知道我看你挂那位置有多生气了吧,你也不怕一个急刹干碎了,再说这玉佩也不能阳光直射啊,你到底有没有点文化啊。” “我没文化,我没文化。”楚淮猛地起身,又跑回车里,从手扣里,取出那个檀木盒,回来让潘桃赶紧把玉佩放盒里。 潘桃看着楚淮死死抱着檀木盒,笑了一下,“这块料子是我哥珍藏多年的顶级料子,前两天我哥去取,我就猜到是要送给你,但是刚才听你说那些事儿,我又怕我猜错了,就一直没提。现在看来,猜的没有错。”潘桃伸出手拍拍楚淮的肩膀,“楚哥,把心放肚子里吧,我哥认准你了。” 这话一出,楚淮想板也板不住了,嘴角直接咧到了后脑勺。 他咳了咳,抿着笑问,“怎么说?” “那时候我问我哥这料子留着要干嘛?他说留着以后送给我嫂子的。” 听到嫂子,楚淮更是直接笑出了声儿。 潘桃看到他这幅不值钱的表情,也是没忍住,俩人在马路牙子上笑个没完。 “我哥本来是说,如果遇到喜欢的姑娘,就拿这块料子做个玉梳,但是,现在情况有变,居然是个男嫂子,哈哈哈哈哈哈……梳子不合适了,就改成了玉佩,哈哈哈哈哈哈哈……” 潘桃说到最后,趴膝盖上已经笑得都不行了。 楚淮抱着檀木盒美滋滋。 男嫂子怎么了,我就是男嫂子。 第69章 出差 “咚咚咚。” 吴执睁开眼睛, 看了眼表,八点。 “稍等。” 吴执刚趿拉着鞋,刚走到厅里,门就自己打开了, 吴执被吓了一跳, 随后才反应过来是楚淮。 两人在门廊四目相对,只不过一个西装革履, 一个背心裤衩。 气氛有点尴尬, 楚淮大量吴执一下,先开的口:“你怎么还没起?” “不是中午的飞机吗?来得及。” 楚淮问的根本不是赶飞机的事儿,吴执平时就是老年人作息, 无论几点睡,七点钟准醒,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吴执退后几步, 楚淮进屋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地面, “你行李不会还没收拾吧?” “哦”,吴执走近卧室, 从衣柜里掏出双肩包,随意地往里面塞了几件衣服裤子袜子, 就放在了门边。 楚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完……完事了?” “嗯。” “一周呢, 你就带这么几件衣服?” “够用了。”吴执呼噜呼噜头发,走向卫生间,“稍等啊, 我马上。” “对不起。” 吴执脚步停了,但他没有看楚淮。 楚淮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我昨天问我妈了, 她说是她给你叫过去的。” 吴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本来就是啊,多好解释的一件事。 “我……我我昨天脑袋发昏,说了不好听的话,我道歉,你别生我气。” “好。”说完吴执就进了卫生间。 说是不生气,哪儿那么容易。 昨天在停车场,楚淮车刚一开走,吴执就把头发抓乱,把衬衫扔进垃圾箱。 出了商场,扫了辆共享单车,回到家,感觉肺子都要炸了,也不知道是蹬自行车蹬的,还是气的。在屋里寻思写几个字平静一下,越写越闹心,就去东懋湖跑了两圈步,看到下象棋的,又去跟大爷杀了几盘棋,回家又刻了两个闲章,给手还划了口子。躺床上翻了半宿,感觉天都蒙蒙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但是,看到小驴过来找自己,吴执还是觉得有些欣慰。 自己找了台阶下,小驴有进步。 吴执快速洗漱了一下,背起包,风风火火地跑下了楼。 刚出楼栋,就看见楚淮车前撅着一个人,不像是楚淮。 吴执走近一看,居然是尚润轩。 “你这前面好像让人给刮了。”尚润轩跟楚淮说。 楚淮“嗯”了一声看向吴执,尚润轩也看过去。 “早啊,吴执,就这么点儿东西啊。”尚润轩说。 “早,尚主任。”吴执点点头,去后备箱放东西,看到尚润轩直接上了副驾驶。 吴执打开后备箱,看到两人的行李箱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 他把双肩包放到他俩行李箱旁边,都觉得搞笑。 贵公子出巡和难民进城。 吴执拉开后座车门,头一次坐楚淮车的后排,还挺宽敞的。 他系上安全带,眼睛无意一扫,心顿时沉了下去。 玉佩没了。 后视镜下面什么都没有了。 吴执看向楚淮,正巧楚淮也回过头来。 “里面有吃的。”楚淮指了指后座的一个麦当劳纸袋。 吴执没动作,就那么盯着楚淮看。 “怎么了?”楚淮问。 吴执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没事。” 车还没开出市区,吴执就觉得头疼欲裂,尚润轩和楚淮一直在说工作的事儿,吴执也没好意思张口。眼看着前面就要上机场快速路了,吴执开口:“不好意思,请停一下车。” 这客客气气,官官方方的语气给楚淮整一愣,他靠边停车,回过头一脸诧异地看向吴执。 吴执下了车,打开了后备箱,从包里翻出了两片去痛片就塞嘴里了。 看到吴执面无表情地回来,楚淮问:“你吃的什么?” “钙片。”吴执扔下了干巴巴的两个字。 楚淮都不用看吴执,都知道他又随口胡说呢。 尚润轩看到楚淮绷着脸还以为他生吴执气了,拼命打圆场,“咱们这年纪,补钙真得跟上,但钙片是真好使,吃上肯定就不抽筋了。” 吴执看楚淮拉个脸,没有接话的意思,不忍拂了尚润轩的好意,“尚主任,你吃什么钙片啊,得空发我。” “我现在就发你,前两天刚买的。”尚润轩翻了半天手机,“吴执,咱俩还没加微信呢。” 吴执忍着头疼,跟尚润轩尬聊了318句后,药劲才上来。 摒弃疼痛的感觉还没享受几分钟,吴执就开启了下一阶段:心慌、冒虚汗。 空腹吃药的反应。 吴执伸着自己帕金森一样的手,从纸袋里掏出来了一个小汉堡。 四口就吃完了,也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跟早市豆腐脑比差远了。 机场下车的时候,吴执像是水洗过一样,脸煞白,头发精湿。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楚淮趁着尚润轩取推车的时候,跑到吴执身边问他。 吴执已经缓过来不少了,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儿,要坐飞机了,有点激动。” “……” 进了候机大厅,就看到孔宇航了,他带了个耳包式的大耳机,宅男属性更强了。 三个人一起办的值机,座位也挨在一起。 只不过尚润轩在中间。 吴执上了飞机就开始睡觉,像磕了蒙汗药一样,一动不动地从头睡到尾,飞机落地滑行的时候,楚淮拿胳膊碰了碰尚润轩,“叫他起来吧。” 尚润轩轻轻拍拍吴执的肩膀,“醒醒,吴执,到地方了。” “你这睡眠质量也太好了。”排队下飞机的时候,尚润轩跟吴执说。 吴执笑了一下,“昨晚腿抽筋嘛,没睡好。” 尚润轩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楚淮听着他俩的对话,无语万分。 好不容易到了酒店,办入住的时候,楚淮正想着怎么能跟吴执一间,结果吴执从吧台抹过两张房卡,“走吧,宇航,咱俩一间。” 看着吴执目不斜视地从自己面前走过,楚淮才确定。 吴执生气了。 折腾了一小天,几个人都有点疲惫,就说先休息一会儿。 楚淮给吴执发信,吴执没回。 进房间休息了一个小时左右,楚淮敲响吴执孔宇航那间1204的房门。 开门的是孔宇航。 “走吧,出去吃口饭。”楚淮说。 “好的,楚哥,稍等我一下。” 楚淮站在1204门口,看着孔宇航换鞋,拔房卡,关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卡顿。 楚淮有些发懵,“你不叫你吴哥吗?” “吴哥?吴哥早就走了啊。”孔宇航说。 “走了?他去哪儿了?” “那我不知道啊。” “……” 吴执下飞机就好了,神清气爽,身体倍棒。 雍德,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曾经多个王朝定都于此,吴执对这里很熟。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是古玩集散地,当年帮潘桃筹备古方斋的时候,吴执可没少过来。 有一处月光市场,只在晚上开摊,吴执回回必逛。 月光下的讨价还价,别提多带劲了。 这次出差来雍德,本来吴执还挺期待。 可是计划哪有变化快啊,呵…… 距离开市还早,吴执决定先去买几件衣服。 吴执其实对服装没有什么要求,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看什么都好看,最后竟然一口气买了好几套。 果然,购物使人身心愉悦。 拎着三个大纸袋走在街上,吴执收到了楚淮的微信,“你干什么去了?” “你管我干什么去了。”吴执心想。 已读不回不是好习惯。 走了几步,吴执回复道:“雍德有几个网友,面基一下,不会耽误明天工作的,放心。” 一直到月光市场开市,吴执都没收到楚淮的回复。 第二天一早,在酒店餐厅,楚淮终于看到了吴执。 不仅是楚淮,餐厅里的每个人,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吴执。 吴执身着一立领米白色衬衫,版型立挺,肩上和袖口处绣有竹枝,下身宽松直筒麻料黑裤。 其实也没有什么花哨的穿搭,但就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孔宇航看楚淮一直盯着吴执,端着盘子坐到他对面,“帅吧,楚哥。” 楚淮回过神来,点了下头。 “刚才在屋里,吴哥换完衣服,我也愣了半天,太他妈帅了。”孔宇航吃了口菜,继续说:“我一直以为吴哥跟我一样,是宅男挂的,没想到,人家就是不愿意打扮,稍微一打扮,你看看,可太帅了。” “他昨天几点回来的?”楚淮不经意地瞄着吴执。 “十二点多。”孔宇航喝了口牛奶,继续说,“楚哥,你没看着吴哥买了多少东西,好几大袋子,我都不知道雍德这边夜生活这么丰富的吗?咱那边我感觉八点商店就关门了啊。” “春岚也有夜市。”楚淮说。 “吴哥那些东西不可能是在夜市买的。”孔宇航说。 楚淮低头吃饭,没理孔宇航。 孔宇航自顾自地说:“楚哥,你知道吗,吴执还有一折扇,今天早上换完衣服,吴哥打开一折扇,我的天呐,那范儿绝了,就跟画里走出来的古代美男子一样。” 楚淮看向孔宇航,“你没寻思是妖精变的啊。” “哈哈哈哈……楚哥你真能开玩笑。” 没一会儿,吴执和尚润轩端着餐盘,一起走了过来。 吴执挨着孔宇航,坐在了楚淮的斜对面,“早上好啊,楚主任。” 楚淮扫了吴执一眼就站起身,“我吃完了,你们快点,八点准时出发。”楚淮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 吴执看着孔宇航,“你惹他了?” “哪敢啊。”孔宇航也十分惊恐。 “起床气再加上昨晚没睡好。”尚润轩下了定论。 “为什么没睡好啊?那床多舒服啊,我就知道跟楚哥出差住得不会差。”孔宇航说。 尚润轩摇摇头,“不知道,昨晚看着看着手机,忽然就把手机扔了。” “估计是跟女朋友吵架了,这一周看他气儿都不顺。”孔宇航说。 尚润轩点点头,“我也感觉到了。” 第70章 偷窥 总局的技术分享会可以说是非常硬核, 一点儿走程序的东西都没有,上来分享操作。 在座的基本都是全国各地网宣口的成手,对内部系统也都熟悉,分享的老师都在炫技和拔高, 完全没顾及到吴执这种萌新的感受。 再者说吴执前段时间精虫上脑, 一毛钱功课都没做,他坐在台下, 听着那些专业术语在耳边飞快地掠过, 吴执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做鸭子听雷。 在一阵掌声过后,下一个要去汇报的,就是他们春岚代表队。 只见楚淮从容起身, 系上西服扣子,大步走上台。 他打开一个叫做“春岚”的PPT, 之后似乎是看了一眼吴执, 之后开始汇报。 吴执看着台上的楚淮, 身姿挺拔,神情自信。 可真帅啊。 吴执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 咋一听楚淮的声音,就又沉迷了呢? 痴汉, 完蛋, 没出息。 正在理智与欲念的汪洋中沉沉浮浮, 忽然,钻进吴执耳朵一个词: 银河。 PPT上正在展示一个叫做“银河”的系统。 楚淮声音清晰而有力:“这套‘银河系统’是我们春岚市特别事务局,耗费多年、自主研发的一套系统。它不仅仅是技术上的突破, 更是全新的侦查利器……”楚淮手中拿着遥控器,随着他的手势,大屏幕上不断切换着各种复杂的图表和数据。 吴执第一次听到“银河系统”这个名字, 心中充满了好奇,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大屏幕,看着银河系统的各种模块和功能。 楚淮继续说道:“银河系统采用了最先进的云计算和大数据分析技术,能够实时整合海量的信息资源,并通过智能算法进行深度挖掘和分析。它不仅可以快速定位嫌疑人的位置,还能通过行为分析预测其下一步行动,为案件的侦破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 我天哪,这么神吗?还能预测。 吴执碰碰旁边的孔宇航,眯着眼睛问他,“宇航,楚主任说的是真的吗?水分能有多少?” 孔宇航没控制住笑了出来,他想了想,“也就10%的水分吧,基本都是真的。” 吴执彻底转过头看着孔宇航,“真的假的?还能预测?” “当然是真的。” 吴执真是叹为观止,“那准确率能有多少?” 孔宇航皱着眉,“七八十肯定是有了,测试过的基本都准了,就一次没分析出来,差点还把系统干崩了。” “啥事啊?快给我讲讲。” 孔宇航瞄了眼台上的楚淮,之后用手挡着嘴,靠近吴执,“就前段时间蒙柏青那批祖传宝贝被劫那事,你知道吧?” 吴执点点头。 “就那事,死活没分析出来。” “那为啥呢?” 孔宇航拿手整个挡住了脸,“不知道,我一顿都怀疑不是活人干的。” “蛤?” 一阵刺耳的音响声,吴执看向台上,只见楚淮调整着麦克风,面露不悦地盯着吴执。 又被抓包,吴执挑挑眉,低声跟孔宇航说:“回去再说。” 第二天的技术交流会结束了,四人吃完饭就回到了宾馆。 吴执一头扎在床上,虽然自己什么都没干,但是坐了一天,也感觉非常疲惫。 “叮咚。” 吴执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被门铃声惊醒。 他转头看向孔宇航,床上没人,仔细听,卫生间又洗澡的声音。 吴执爬起来去开门。 一打开门,就看到楚淮架着电脑站在门口。 西装外套已经脱下去了,楚淮就穿着衬衫,扣子解到胸口。 吴执擦了擦嘴角,刚才睡觉好像流哈喇子了。 俩人就那么对视着,谁也没开口,卫生间的淋浴声停了,孔宇航下半身围着个浴巾就出来了。 三人在门口鼎立着,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僵了半天,还是孔宇航先开的口,“楚哥,怎么了?” 楚淮单手架着电脑,一脸的公事公办,“吴执基础太差了,我过来给他补补课,你也一起听吧。” 孔宇航一脸惊恐,“不用不用不用不用,楚哥,我都会了,特别会,我我我正好有事儿,要出去一趟。” 说罢,孔宇航去床上抱着衣服进了卫生间,没多一会儿,提着裤子就夺门了。 吴执看着他的背影,活像一个落荒而逃的小三。 孔宇航走后,楚淮才进到吴执的屋子。 标间,倒是有书桌,只是只有一个椅子,吴执打量了房间一圈,哪儿好像都不太得劲。 “要不咱俩去一楼大堂吧?”吴执说,那有办公区,还有大沙发,两人坐着也舒服。 “不行,这是保密系统。” OKOKOK,吴执怎么忘了这人还有保密员属性了。 “那你看咱俩在哪儿合适?”吴执问。 “上床吧。”保密员说。 “……” 别说,还真别说,听到上床的时候,吴色批确实想歪了。 要不是俩人程序上还在冷战,吴执都想…… 看了一眼保密员刚正不阿的正气脸庞,吴执甩了甩脑子,骂了自己一声下贱。 楚淮把电脑放在腿上,坐在床边,吴执直接上了床,盘腿坐在他斜后方。 “银河系统是一款专为网信办和传播部门设计的国家级网络监测与预警系统,旨在利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对网络谣言、舆情进行高效监测……” 吴执听着楚淮的声音,真是思绪万千,回想四一五学校培训,自己也是像个学生一样,听着楚淮的介绍。 没想到,半年时间过去,自己已经把老师拐到床上来“一对一”了。 吴执真是想想都压不住嘴角。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楚淮察觉到吴执在开小差,转过头瞪着吴执。 “有。” “我刚才说什么了?”楚淮问。 “一对一。” “……” 之后吴执没敢再溜号,认认真真跟着楚老师学习了银河系统的各项功能。 “你白天问孔宇航什么了?” 吴执想了半天,“啊,就听你说那个预测板块嘛,觉得很神奇,就问问他那事儿。” 楚淮耐心地解释道:“预测版块是银河系统的王牌板块。系统会收集海量的用户行为数据,然后通过复杂的模型进行分析。这些模型是基于大量的真实案例训练出来的,能够识别出嫌疑人行为模式中的规律。” “哇!”吴执给足了情绪。 楚淮笑了一下,继续解释道:“举个例子,假设一个嫌疑人经常在某个时间段进行网络诈骗活动,系统会分析他的行为模式,包括登录时间、操作习惯、目标选择等等。如果系统发现他在某个时间段的活动规律突然改变,比如开始频繁登录新的账号或者尝试新的诈骗手法,系统就会发出预警,提示警方注意他的下一步行动。这种预测不是百分之百准确,但准确率非常高,已经帮助我们破获了很多棘手的案件。” 吴执听了之后,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我听宇航说,前段时间蒙柏青丢东西那事儿没分析出来。” 楚淮的眼神忽然变得很犀利,他看着吴执没有说话。 吴执感觉自己好像又触雷了,尴尬的笑了一下,打算岔开话题。 手机传来提示音,吴执拿起手机,觉得真是救命之音。 是孔宇航的微信:“吴哥,完事没啊?你别太好学,我在外面好像一只孤魂野鬼啊。” 吴执看着手机笑了出来,转而又收获楚淮一记眼刀。 “谢谢楚老师,我学到了很多,你回去吧,宇航都没地儿去了。”吴执说。 楚淮也不废话,抬屁股就走。 门都打开了,吴执看楚淮停住了。 “怎么了?”吴执问。 “今天不去见网友了?”楚淮没回头,背对着吴执问道。 吴执险些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好在楚淮看不见。他清了清嗓子,懒散道:“约,现在时间还早,我们约的午夜场。” “哐”的一声,1204的门被狠狠关上。 没一会儿,孔宇航回来,“楚哥刚才没说你吧?” “没有啊,他就给我讲讲‘银河系统’的事儿。” “楚哥最近状态不好,你别朝心里去,他平时不这样的。”孔宇航掏出笔记本电脑,准备玩游戏。 吴执笑了一下,“那是怎么回事儿呢?针对我?” “没有。”孔宇航立刻否认,可后来他转念一想,吴执刚来,三番五次被楚淮叫走,肯定对楚淮有意见。 蛐蛐别人,是拉近关系的最好利器。 孔宇航觉得,自己和吴执的关系,马上就要升华了。 他合上电脑,转头看着吴执,“吴哥,你值得信任吧?” 吴执点了点头,在孔宇航眼里看到了八卦之光。 “那我跟你讲个小秘密,你谁也不能告诉啊。” 吴执锤了自己胸口两下,“你放心,我嘴最严了。” “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发现楚哥非常奇怪。” “是嘛。” 孔宇航喝了口水,慢慢开口道:“自从年初,楚哥来事务局,楚哥一直都是工作狂人设。可是六七月份的时候吧,楚哥变了。” “变啥了?” “应该是恋爱了吧,没事就看手机,先是那种心神不宁地看,后来就是那种春风满面地看。”孔宇航说。 “是吗?你见过吗?”吴执问。 “没有。” “那那你这不算数吧。”吴执咽了下口水。 “你听我说啊,后来有一天,我扫到了楚哥的屏幕。”孔宇航勾勾手,让吴执离近一点,声音也压低了很多,“我发现不是在聊天,他是在看监控。” “啊?”吴执一脸问号。 孔宇航煞有其事地点了两下头,“真的吴哥,楚哥是偷窥癖,他在偷窥别人。屏幕还是四分格的,你说他得安了多少个监控器。” 吴执真是越听越生气,就说他肯定收监控厂回扣了,这又监控谁呢。 “吴哥,外国那N号房事件,你知道吧?” 吴执点点头。 “你说楚哥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吴执斩钉截铁,“楚淮不是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 “我看人挺准的,他不会的。”吴执说。 孔宇航撇撇嘴,“吴哥,你那段时间不是跟楚哥一起查岳南星那事吗?看没看到楚哥去医院接小护士什么的啊?” “护士?” “对啊,之后我又看过楚哥屏幕几次,发现里面的对象,是个穿白衣服的人。那你说,吴哥,穿白衣带白帽子的人,除了护士还能是谁?” “……” 听到这儿,吴执算是大彻大悟。 搞了半天,这变态看的是自己。 万幸,这世间少一个被偷窥的倒霉护士。 吴执吸了一口气,“宇航,你说,楚主任看的有没有可能是个厨子呢?” 孔宇航愣住了,“这……倒是也有可能。”孔宇航眉头越来越重,“但……这楚哥口味也太重了吧,偷窥人厨子?” 吴执苦笑。 孔宇航忽然一拍大腿,“楚哥是不是想要加盟哪家店啊?要省加盟费?” 吴执服了,这孩子脑洞绝了。 “我上学时候,有家鸡米花店,可好吃了,厨师在前面做,老板就站后面看。最后老板把厨子开了,自己上灶了。” 孔宇航还在这煞有介事的自我分析,殊不知一墙之隔的1203,要省加盟费的抠搜楚老板已经连打了好几十个喷嚏。 70-80 第71章 昆仑 “你到底在干什么?”尚润轩问楚淮。 昨天, 楚淮去那屋补课回来后,尚润轩就发现了,楚淮一直在门口瞎转悠。 听到有人开门,楚淮就扒开门缝看看, 听到有人开门, 就扒开门缝看看。 “你要找谁,你直接去不行吗?这是堵谁呢?”尚润轩一脸无语道。 楚淮背着手, 故作镇定地踱步回来, “没事。” 走廊又传来一声关门声,楚淮一溜烟又窜到了门口。 只不过这回,楚淮扒开门缝看了一会儿, 自己也跟了出去。 电梯门一关,楚淮就赶紧跑到楼梯间, 飞快地往下跑。 十二层楼, 小意思。 今天一定要看看吴执去哪儿。 从楼梯间跑出来的时候, 楚淮刚好看到吴执甩着折扇走出宾馆大堂。 楚淮怕被吴执发现,没有离得太近, 隔了能有几百米左右。 本来寻思吴执如果叫车就算了,没成想吴执真的一路步行。 走过CBD, 走过闹市区, 走过菜市场。 吴执在菜市场前面的一处宣传展板前, 注视了良久。 过了一会儿,吴执从展板下面的空隙处拿了几张小卡片,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信息, 然后塞进了兜里。 等到吴执离开,楚淮赶紧跑过去,看到那些卡片: “正规按摩, 随叫随到。” “雍德市柳红交友会所。” “经络养生休闲服务。” “……” 楚淮的心是越来越沉,不能一会儿跟进红灯区吧。 又跟了一会儿,楚淮发现吴执拐进了昆仑大酒店的院里。 楚淮躲在灌木丛后面,看到吴执站在酒店门口举着小卡片打电话,没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给吴执迎了进去。 看到吴执和女生,走进这昆仑大酒店,楚淮忽然觉得有点晕眩,他走了几步,坐到酒店门外的大理石台上。 天旋地转,他闭上了眼睛。 楚淮恍惚间,想起了几年前一个半夜,一个久不联系的老同学给他打电话,说□□被抓,不敢告诉家里,让楚淮带钱去捞他…… 吴执如果给自己打电话,自己是接还是不接? 接,接完托关系,多判他几年。 楚淮心凉凉的,脑子糊糊的,脚沉沉的,一步都走不动了。 雍德的风,黏腻又闷热,楚淮叹了口气,打算拦车回去。 还没站起来,就听到旁边有个声音:“咋不进去呢?” 楚淮一转头,看到吴执正靠着酒店门外的大理石墙面看他。 满脸都是戏谑的笑。 也不知道是羞是愤,楚淮也顾不得什么头晕,“蹭”地一下站起来,看都没看吴执就往回走。 吴执笑了一下,快走两步,跟在楚淮后面。 “问你话呢,怎么不继续跟了啊?”吴执欠兮兮地说。 楚淮停下,拳头攥得邦邦硬,“耍我有意思吗?” 吴执难得的真诚,“还挺有意思的。” 楚淮猛地转过身,吴执像是猜到了一样,马上展开折扇,给楚淮扇风。 “你跟着我,你生什么气啊?”吴执问。 楚淮瞪着吴执。 吴执满脸笑意,“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咱们这个体格子,就不要干跟踪这种事儿了,咋总不听劝呢?”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楚淮冷着脸质问。 “从你开1203的门,我就知道。”吴执笑笑,拍拍楚淮的胳膊,“小伙子身体真好,还能一口气儿从十二楼跑下来,给你点个赞。” 楚淮满脸的怒火,“你明知道我跟着你,你还故意遛我这么长时间。” “你讲点道理,我哪知道你要干什么?万一我自作多情了呢?万一你也是来昆仑寻欢作乐,按摩交友的呢?”吴执挑着眉看他。 “你。”楚淮被吴执气的说不出话。 吴执合上扇子,在手掌上敲,“再说了,楚淮,我发现你现在特别歪,你跟着我,凭什么说是我遛你啊?” 楚淮的无力感又上来了,他从来都是被耍得团团转的那个。 说不过就不说,楚淮掉头就走。 吴执高喊:“不想知道我来干嘛了?” 楚淮脚步没停,也没有回复。 吴执看了眼表,这是真祖宗,他跑了几步,追上楚淮,揽着他的肩膀,稍一使劲,就掉了个头,押着楚淮往昆仑大酒店里走。 期间,倔驴还在尥蹶子,吴执也没惯他臭毛病,十成十地力控制着他,“你要再跟我较劲,我就不管你了。” 威胁还是挺好使的,原来倔驴吃这套。 进了酒店大堂,楚淮半推半就地跟吴执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大厅。 里面像是在开会,坐的都是人。 大屏幕上写着:华国嘉盛丨蒲闻松书画专场。 吴执找了一个后面的座位坐下,展开扇子,开始扇风。 走一路都没事,舞旋楚淮这两下整出一身汗。 “这是拍卖会?”楚淮问。 吴执轻轻点头,使劲扇扇子。 没一会儿,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拍卖会开始了。 拍卖师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他身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拍卖台的中央,微笑着环视着全场:“各位先生女士,欢迎来到今天的蒲闻松书画专场拍卖会。蒲闻松,明代书画巨匠,他的作品在中国艺术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今天,我们有幸能够在这里欣赏到这批海外回流的蒲闻松书画作品,这不仅是艺术的回归,更是文化的传承。” 拍卖师轻轻拿起一幅卷轴,缓缓展开,是一幅蒲闻松的《行书七言联》。 楚淮坐得太后面,看不清,但好在屏幕上有放大的影像版。 是一苍劲有力的书法作品。 “这幅《行书七言联》创作于蒲闻松中年,是他在春岚市修筑河坝时所作。” 听到春岚市,楚淮看向吴执,只见吴执也不怎么太用心听,看着像是睡着了。 拍卖师继续说:“然而,它的命运却颇为坎坷。清末民初,时局动荡,这幅作品随其他文物一起流落海外,曾被一位外国藏家收藏。多年来,它辗转于欧洲各大拍卖行,甚至一度被认为已经遗失。直到近年,经过多方努力,才终于从一位海外藏家手中购回。” 楚淮听得入神,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为这些文物的回归出一份力。 “你不是很懂这些东西吗?这幅作品得多少钱?”楚淮问吴执。 “起拍三百,怎么了?”吴执睨了他一眼。 “我想买。” 吴执一副看傻子的神情,“你买完要干嘛啊?送给局长,想进步?” “不是,我想送我爸,我爸就喜欢这些东西。”楚淮说。 真是好儿子。 吴执收起折扇,“三百万起拍,我估计能拍到一千万左右,你要是能接受,我现在就带你补号牌去。” 楚淮张了张嘴,吴执“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以为三百块?是我没说明白,是三百万,少爷。”吴执笑着拍拍楚淮,“别买了,知道你有钱,但这玩意也不保真,买他干啥。” “拍卖会的东西还有假?” “多新鲜呐,博物馆还有假呢。”吴执打了个哈欠,“听我的,回去我给叔叔写两幅,我写蒲闻松字可像了,一样一样的。” “这幅《行书七言联》,起拍价,三百万。”拍卖师的声音再次响起,“下面请现场买家、线上买家和电话委托买家,开始竞拍。” 话音刚落,台下便有人举牌:“三百五十万!” “四百万!”另一侧有人紧随其后。 “五百万!” “六百万!” “……” 价格一直在不断攀升。 随着拍卖师的槌声落下,会场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最终,这幅《行书七言联》以一千一百万的高价落槌,被一电话买家购得,现场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你怎么知道起拍价是三百万?成交价一千万的?”楚淮一脸震惊地问吴执。 吴执勾勾手,楚淮探过去。 “因为我是高人。” “……” 看着楚淮又要瞪眼睛,吴执笑笑,“不闹了,成交价我瞎猜的,起拍价是因为我来之前看拍卖册了。” 楚淮异常惊讶,“你真是来看拍卖的?” 吴执一脸无奈,“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是来吹空调的。” “……” 跟完了整场拍卖会,俩人走出昆仑大酒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着急回去吗?”吴执问。 楚淮摇摇头。 “再陪我逛逛?”吴执问。 “好,逛哪儿啊?” “逛窑子。” “咳咳咳……”楚淮刚喝了一口水,好悬没呛死。 吴执赶紧去拍他后背,边拍边笑,“你这小古董怎么回事?真是一点玩笑开不得。逛夜市,逛夜市,逛夜市。” 站在月光市场门口,楚淮望着那斑驳不行的小拱门,感觉自己好像参加了变形记。 到底是怎么从高大上的拍卖会现场转移到这市井小地摊的?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看着吴执大摇大摆地走进市场,楚淮的嘴角微微上扬,吴执的气质还是跟这个地方更搭。 一走进月光市场里面,楚淮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哪是小地摊啊,简直是巨型哥斯拉地摊,一个接一个的小摊位席地而放,商贩们坐在小马扎上,一眼都望不到头。 商贩们坐在小马扎上,有的在整理货物,有的在和顾客讨价还价,热闹非凡。 楚淮的目光在四周扫视,这里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古籍字画、玛瑙玉翠、钱币邮票、唐卡皮影……应有尽有。 他跟着吴执在人群中穿梭,脚步有些迟缓,眼神中带着一丝新奇和惊叹。 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古玩地摊夜市,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 走了一会儿,楚淮渐渐发现吴执的意图。 吴执似乎对扇子情有独钟,每到一个扇子摊,他都会停下来仔细挑选。 楚淮看着吴执手里的,“你不是有一把了?怎么还买?” 吴执头也不抬,一边在扇子摊上挑挑拣拣,“给宇航的,他让我帮他买一把。” 结完账,吴执起身继续逛,走了一会儿,他感觉楚楚淮又不对劲了,他回头看了眼楚淮,“你又咋了?” 楚淮眼神有些哀怨,低声说道:“我也想要。” “啊?”吴执愣了一下,“要什么?” “要扇子。” 吴执真是气个倒仰,“……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啊?”吴执都无语死了,这种闷驴就应该宰了炖肉吃。 没办法,吴执又回到刚才那个摊位,给楚淮也挑了一把。 “给。”吴执扫完码,把扇子递给楚淮。 “我要刚才那第一把,你把这个给孔宇航。”楚淮说。 吴执无比困惑,“为什么啊?” “第一把你挑的时间长,肯定比这个好。” “……” 第72章 幽篁里 技术交流会第四天中午, 春岚四人组在培训宾馆吃饭,吴执感觉有人贼兮兮地看自己。 刚对视了一眼,吴执就看到那人向自己走了过来。 认识我? 白白胖胖的一个男生,小眼睛大嘴, 吴执没印象。 那人走到吴执跟前, 试探性地叫了声“吴执”。 吴执点点头。 “这么巧,真的是你啊。”白胖一脸兴奋。 吴执虽然不知道是谁, 但是社交文化深植于心, 身体和嘴已经先脑子一步,替他做出了反应,“是啊, 太巧了,你怎么在这?” 俩人都端着餐盘, 但也没挡住热情握手。 “我也参加培训啊。”白胖说道, “我昨天看着就像你, 没敢认,晚上我回家翻了翻毕业相册, 才确定是你。” 吴执笑笑,但他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这人叫啥, “你在雍德工作?” “是啊, 我在雍德市大数据中心。”白胖说。 “哦哦哦, 好地方。” “吴执,我听说你不是当老师了吗?怎么,大学也用你们那个‘银河系统’吗?” “没有, 我刚被借调,现在在事务局工作。”吴执说。 “刚才看着就像你,没敢认, 现在大学也用这个系统吗?”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加上微信,吴执也没想起来这人到底叫啥名。 “这样,晚上我请客,咱们好好聚一下,这都多少年没见了。”白胖盛情邀请。 吴执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晚上有事。”吴执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楚淮几人,“我们领导事多,不让私自行动,每天晚上都有团建,今天约了地陪,要深度逛一下幽篁里。” 这本就是吴执搪塑白胖的话,没想到楚淮真的安排了这个行程。 吴执站在幽篁里门口等地陪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懵。 他走到楚淮身边,“不是,大哥,为什么来这啊?” “你不是说你想来吗?”楚淮说。 “我那是……” 楚淮仰着脸,一副奈我何的欠揍表情。 吴执皮笑肉不笑,“我真是说含蓄了,我应该说我们领导给我们准备了探月之旅。” 楚淮怎会不知吴执那就是搪塑那人的话,只是听到吴执那么说了,楚淮真的就心动了。 幽篁里是雍德的一座园林,不仅以其独特的建筑和园林艺术闻名,更因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故事,成为了雍德的一张名片。 楚淮虽然知道这里,却从来没有来过,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夜游幽篁里。 稍等片刻,来了一个女生,就是今晚的导游。 导游站在前方,她身着一袭素色长裙,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婉。她微微一笑,声音柔和而清亮:“这座园林,是明代著名书法家蒲闻松先生亲手设计建造的。蒲先生辞官归隐后,将自己的艺术才华和对自然的理解,全部倾注于这座园林之中,使其成为了一个艺术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杰作。” 导游领着大家进入幽篁里,曲径通幽,青石板的小路被月光勾勒出轮廓,两旁的竹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亭台楼阁在月光的映衬下,飞檐翘角更加清晰,这一切景观相得益彰,宛如一幅精美的水墨画。 导游指着不远处的戏台,“大家请看,那边的戏台,是园林中的一大亮点。蒲先生酷爱听曲,经常坐在这里,听人唱戏。” 正说着,戏台上,几位身着华丽戏服的演员缓缓登场,悠扬的昆曲在园林中回荡。 孔宇航和尚润轩兴奋地拿出手机,对着美景、演员不停地拍照,楚淮则回头看向一直走在队尾的吴执。 不知什么时候,吴执已经坐下了,他闭上眼睛,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他胳膊随意地搭在小亭的栏杆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随着戏曲的节奏打着节拍。 月光、竹林、流水、戏曲,楚淮的心又漏了一拍。 一曲唱罢,导游领着大家继续往前走,她的声音依旧柔和而清亮:“比起园林建造,蒲闻松最大的成就,是在书法方面。”她指着园中的一些石刻和牌匾,继续说道:“在幽篁里的各个角落,我们都能见到蒲先生的墨宝。” 走到书房,导游停了下来,“蒲先生的书法,以其深厚的功底、独特的风格和深远的影响力而闻名。他的字迹流畅而不失刚劲,楷书严谨而不失灵动,行书则如行云流水,草书更是狂放不羁,充满了个性和创造力。蒲先生的书法作品,不仅被当时的文人雅士所推崇,更受到了皇家的青睐。”导游的目光落在书房一侧墙壁上挂着的三幅字上:“蒲闻松虽然在书法领域有着极为深厚的造诣,但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那就是蒲先生是个造假天才。” “造假?”尚润轩有些吃惊。 导游笑着点头,她指着那三幅字说道:“大家请看这三幅作品。” 尚润轩和孔宇航挤到前面。 “大家看出来有什么不同了吗?”导游问。 他俩摇摇头,表示看上去一模一样。 楚淮走到吴执旁边,小声问吴执,“哪个是真的?” “你猜。” “现在揭晓答案,左边数第一幅是唐代诗人李墨的真迹,右边两幅是蒲闻松仿造的。” 大家恍然大悟,但还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蒲先生每得到一幅前人书法,就会仿造几份,自己把真迹收藏,把仿造的那些送人或流向市场。”导游说。 “我去,真是个人才啊。”尚润轩说。 孔宇航也是一脸惊诧。 楚淮恍然大悟,“所以昨天你才说拍卖会那也是假的。” 吴执调了下眉。 正当众人沉浸在蒲闻松书法作品的讨论中时,尚润轩的手机突然响起。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快步走到一旁,接起电话,可是三人还是听到了“罗局”二字。 挂了电话,四人匆匆走出幽篁里。 “怎么了?”楚淮问。 “春岚电视台新闻组组长跳楼了,罗局让我赶紧回去。” 四人回到宾馆,一劲忙活,楚淮帮尚润轩订票,尚润轩收拾东西,孔宇航管控舆情,吴执看孔宇航管控舆情。 尚润轩上车后,吴执问楚淮,“尚主任回去能干什么?” “了解情况呗,润轩负责那些机构业务。” “哦。” 楚淮看向吴执,“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嗯?什么时候回去?”吴执没明白楚淮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听你的。”楚淮说。 这句话说得,让吴执的心一下子荡漾了起来。 他舔舔嘴唇,还没等说话,就听到楚淮说:“宇航明天会议结束就回去,我……我寻思问问你,咱们是直接走,还是再待两天。” “再待两天吧。”吴执抿着嘴说道。 “好。” 走进宾馆大堂,吴执拉住楚淮,“楚淮,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自那日开始,吴执和孔宇航养成了好习惯,每晚睡觉之前都八卦楚淮一会儿。 吴执本以为偷窥那事已经算是猛料了,没想到昨天小孔同学又扔出一记核弹。 起因是俩人讨论有什么兴趣爱好,吴执说自己愿意写字刻章,孔宇航说自己愿意看片。 吴执还以为是文明观影,就礼貌问了句喜欢类型的片子,结果孔宇航答爱情动作片,说罢还跟吴执展示自己的海量片库。 这方面,吴执还是挺保守的,直呼非礼勿视。 “吴哥,你猜我这些都是哪儿来的?”孔宇航问。 “不知道啊。” “在你来之前,我们查了一个人,堪称爱情动作片专业玩家,什么仿真娃娃,立体色情眼镜,AI互动影片,应有尽有,我都从他那考的,好几十个T的片源啊,我当时就买了个Nas。”孔宇航说。 吴执哭笑不得,“这事儿咱们部门也管啊?” “本来不管的,但这人是楚哥让查的。” “怎么发现的啊?” 孔宇航打了个哈欠,“我也不知道,前段时间楚哥休年假了,休假第一天,我正摸鱼呢,给我打电话,让我查个人,叫王东。” 吴执本来都有点困了,一听这个名字,心忽悠一下,“哪个东?” “东南西北的东。” 吴执眼前一黑。 “当时楚哥语气特别焦急,我以为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呢,结果楚哥跟我说是前段时间镜湖大路爆炸案的那个小老板。”孔宇航叹了口气,“没办法,领导发话了,查吧。我就入侵了王东的电脑。我去!”孔宇航边说眼神还边有点崇拜,“这个王东简直是个人才,表面上是个小商贩,实际是个片库大王。” “什么?”什么库?什么大王。 “我这些片子就都是从他那考的。” “咳咳咳咳咳咳——”吴执差点呛死。 全串起来了。 他在双寒的时候,就接到文川的电话,说王东被人抓起来了。吴执问什么罪名,文川说是危害公共安全和传播□□色情。吴执让文川赶紧保释,结果文川说不让保释。 吴执当时就纳闷,危害公共安全懂,毕竟那傻子要炸自己,传播□□色情是哪来的啊? 这回懂了,全拜我们刚正不阿的楚主任所赐。 吴执看着楚淮,“就是那个王东,你放过他吧。” 一听王东这个名字,楚淮眼睛立刻又瞪了起来。 吴执真是无语,“潘桃跟你说的吧?” “嗯。” “潘桃从小就怕王东,现在有点被迫害妄想症了。”吴执说。 “那个王东一直在监视你,你知不知道?你到哪儿他到哪儿。”楚淮满是愤慨。 “监视真谈不上。”吴执叹了一口气,“谁监视我,能有你监视我多啊?” “你……” 吴执竖起手掌制止道:“先不说咱俩的事儿,说王东。他脑子有问题,他找不着对象,他就愿意看个片啥的,不犯法吧?” 楚淮没吱声。 “他就自己看,他也不传播,他也不实践,你放过他吧。”吴执说着自己都想笑。 楚淮把手插进裤兜里,“你跟他什么关系,你替他求我?” “没有关系。”吴执看到楚淮的眼神,又马上改口,“邻居,邻居行吧?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了,他真不是什么坏人。” 楚淮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插着兜走进了电梯。 吴执忽然想到了什么,乐颠颠地跟在楚淮后面,“你把他放了,我跟你讲个惊天秘闻,怎么样?” 吴执挑着眉,看着就跟无良狗仔一样。 “你先说来听听。”楚淮说。 吴执伸出小拇指,“那你答应我,听完之后,把王东放了。” 楚淮勾住了吴执的小拇指,“你说吧。” 吴执贴近楚淮耳朵,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楚淮的眼睛是越来越大。 “怎么样?劲爆吧?”无良狗仔转头就把八卦搭子孔宇航卖了。 “他真是欠收拾了。”楚淮咬着牙说。 两人小拇指还没松开,吴执被楚淮勒得生疼,“松开松开松开。” 电梯门开启,俩人走出电梯,吴执甩着手开口道:“楚主任,你手机什么型号?” “嗯?”楚淮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作答,“X8900,怎么了?” 吴执笑了一下,“没事,打算送你一套高清防蓝光防偷窥钢化膜,信息安全从你我做起。” 第73章 降本增效 技术交流会最后一天下午, 春岚代表队只剩楚淮和吴执了。 “宇航呢?”吴执问。 “他说想去买点伴手礼,我让他先走了。”楚淮说。 “一会儿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 “那你跟我走吧,我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店,晚上咱俩去吃。”吴执说。 会议结束, 俩人往外走, 没想到,白胖又拉住了楚淮, 说什么也要请吴执吃饭。 吴执实在是不想去, 一已经约好了带楚淮吃好吃的,二是是没有那么熟,三是吴执连人家名儿都没想起来。 吴执拿领导楚淮当借口, 结果白胖说,楚淮也一起去。 盛情难却。 “没事, 你们同学好久没见, 你们去吧。”楚淮发扬了风格, 没有让吴执为难。 白胖去开车,让吴执在路边等他。 吴执给楚淮发消息:“等我, 不会太晚。” 楚淮:“好。” 看到白胖开车过来,吴执很自然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系安全带的时候, 忽觉后座有人。 吴执回头一看, 猛地一惊。 岳南星。 他穿着米色麻质衬衫,带着一副眼镜,还是那样的优雅从容。 吴执整个人都有点裂, “你怎么在这?” 岳南星扬起嘴角,“缘分使然,在这都能遇上吴老师。” 吴执看向白胖, “什么情况,你咋没跟我说呢?” “可不是我啊,是南星不让我和你说的。”白胖开着车,看了看后视镜,“我昨天跟他提了嘴你,谁知他今天就来雍德了,还是吴老师魅力大啊。” 吴执干笑笑,感觉裤兜子都出汗了。 听着二人的谈话,吴执才知道白胖叫贾冰,跟岳南星是一个班的,俩人好朋友。 到了餐馆,吴执选了挨着贾岛的座位,跟岳南星坐了对面。 这个局子跟吴执想象的差不多,基本都是追忆往昔,好不容易吃完了饭,贾岛非要去酒吧,要带吴执体验一下雍德古城酒吧文化。 吴执满心想着楚淮,真是不想去,可是贾冰是个场面人,小话一说,给吴执架那了。 去去去,喝死你丫的。 贾岛带着他俩来了一个精酿啤酒吧,有个中年歌手驻唱。 吴执听着那人唱歌,满脑子都是楚淮。 楚淮低沉的嗓音,楚淮拨动琴弦的手,楚淮伸到舞台外面的大长腿…… 也不知道吃没吃饭,饿坏了吧,都九点了。 想给楚淮发消息,又觉得有点奇怪。 吴执忽然笑了一下,心想多亏楚淮不知道还有岳南星,要不然暴躁小驴又得托马斯全尥蹶子九周半。 “笑什么呢,吴老师?”岳南星离吴执耳朵很近问道。 吴执躲开点距离,“啊,没事,就想起来点单位的事儿。” “吴执,啥时候结婚啊?”贾冰忽然来这么一句。 吴执一脑门子问号,这话从何说起啊。 岳南星也看向吴执,“你要结婚了?” “没有啊。”吴执赶紧否认,看向贾冰。 “我看你一直看手机,寻思女朋友查得严呢。”贾冰喝了口啤酒解释道。 吴执刚想说没有,又止住了,笑着改口道:“还没成,正追着呢。” 贾冰哈哈大笑,“就你这条件,还用追?” 吴执喝了口酒,笑笑,没回答。 又过了一会,贾冰去卫生间,岳南星拿起酒杯看向吴执:“这么快就有喜欢的人了?” 吴执点点头。 “性感黑丝姐姐?”岳南星问。 吴执都忘了这茬子,想象了一下楚淮黑丝小短裙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来。 岳南星看着吴执的神情,叹了一口气,“真羡慕她,你一定很喜欢她吧。” 吴执非常珍重地点点头,“很喜欢。” 岳南星举着酒杯伸向吴执,“一定顺利。” 吴执跟他撞了下杯,“嗯,谢谢。” 一晚上下来,吴执觉得岳南星还是很有尺度的,知道自己有意中人了之后,更是保持了社交距离。 散局后,岳南星说自己宾馆也住那边,就跟吴执坐了一辆出租车回来。 吴执下车时,还做贼心虚的抬头看了看楚淮房间的窗户,也不确定是哪一扇,反正就是看了一眼。 岳南星也跟着吴执下车了,说要溜达回去。 临别之际,岳南星非说要抱一下,“他乡遇故知”什么的扯了一大堆。 吴执真是困死了,也懒得跟酒鬼掰扯,简单抱了一下。 晃晃悠悠往宾馆里走,正想问楚淮吃没吃,忽然听到岳南星的一声“楚主任”。 吴执一瞬间感觉血都凝了。 没这么寸吧? 吴执缓缓地回过头,看到岳南星正跟楚淮打招呼。 楚淮拎着个塑料袋,头发垂下来了几绺。 “楚主任你也在啊,早知道一起吃饭了。”岳南星说。 楚淮干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先走了,楚主任,等回春岚,咱们有时间约。”岳南星说道。 吴执真是没耳听了,心想你可快走吧。 等楚淮过来,吴执跟着楚淮进了转门。 “回见啊,吴执。”越南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转门突然加速,“Duang”撞了吴执脚后跟一下。 “……” 楚淮在前面大步地走,吴执跟在后面,看到楚淮拎着的塑料袋里是一盒泡面,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 “我有点饿了,咱俩出去吃点什么吧。”电梯边,吴执看着楚淮说。 楚淮没转头,把塑料袋提到吴执面前,“这个给你。” “……” “叮”电梯门开了。 楚淮走上电梯,靠在后面,吴执站在前面。 电梯门一关,吴执就转过去,正对着楚淮。 “我不知道有岳南星。”吴执可怜兮兮地解释道,“知道有他我肯定不会去的。” 楚淮看着吴执,不知道说什么。 看着吴执的神情,也不像是装的。 生气吗?也不生气。 不生气吗?也生气。 12层到了,楚淮要出去,吴执挡了一下,楚淮侧身过去了。 吴执跟在楚淮后面也不敢大声说话,已经挺晚了,怕吵到别人,他眼看着楚淮刷了房卡就进屋了。 楚淮进屋就躺在了床上,委屈地想哭。 苦哈哈等了吴执一晚上都没回来,也没有信儿,饿得不行,下楼买个泡面的功夫,居然看到吴执和岳南星从一辆车上下来了。 楚淮不明白,当时因为岳南星,吴执那么生气,怎么转眼又能和他有说有笑的,还拥抱。 他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他害怕吴执。 吴执做事行云流水,出其不意,他看不透,预测不了,也接不住。 这两周自己都过得生不如死,一个事没解决呢,又来一个…… “哐!”传来关门声。 楚淮一惊,不能是吴执吧? 他起身,去猫眼看看外面,什么都没有。 吴执不能一生气走了吧? 楚淮整个人都慌了,他赶紧跑去窗口往下看,看了半天,没有吴执的身影。 “肯定不是吴执,他不会给自己留在这儿的。”楚淮没有底气地自我安慰道。 正想着,自己房门传来“当当当”的敲门声,声音还挺小的。 楚淮走到猫眼一看,吴执背着他的双肩包,拎着他那一堆购物袋站在自己门口。 “开门,我知道你没睡。”吴执说。 楚淮正犹豫着,听到吴执又说:“你不开门,我就在这儿一直说……” 虽然楚淮不信,但他还是打开了门。 吴执动作极快,一下子就挤了进来。 “你干嘛?”楚淮问。 吴执放下购物袋,一边摘包,一边说:“我退房了。” 楚淮看着他,有点莫名其妙,“大半夜,你退什么房?” “领导说了,要降本增效。”吴执说。 “……”楚淮无语凝噎。 “你洗澡了吗?”吴执带着酒气问道。 “没有。” “那你先去洗吧。”吴执说。 楚淮不知道吴执又要干什么,但还是去了浴室。 洗完躺在床上,听着吴执洗澡的声音,楚淮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吴执洗的时间比平时在家要长,洗完还吹了头发。 楚淮看着吴执穿个大T恤,从浴室出来,掐着腰,在过道站了一会,左右一顿看,像是在找东西。 可能是渴了,吴执去小冰箱里拿了瓶水。 拧开了水,楚淮以为吴执要喝,没想到吴执都倒在了空着的那张床上。 楚淮一下子就坐起来,“你要干嘛?” “不干嘛,喝多了,有点手抖。”吴执看都没看,直接把空瓶子扔进垃圾箱里,帅极了。 他关了灯,径直向楚淮这边走过来。 楚淮以为吴执又要亲他,没想到吴执一把给楚淮推躺下了,自己就侧身躺在楚淮旁边。 没有亲吻。 甚至都没有碰他。 只是躺在楚淮旁边。 房间很静,只有中央空调出气儿的声音。 精神斗争了好一会儿,楚淮往旁边窜了窜。 “没事儿,掉不下去。”吴执带着酒气的声音传来。 楚淮侧过脸看吴执,吴执闭着眼,面容温柔且俊朗,一点也没有刚才倒水时候的混不吝。 “今天真是个意外,我上了车才知道有岳南星,跳车也不合适是不是。吃完饭他们又要去酒吧听歌,那个驻唱歌手跟你比差远了,你什么时候能再给我唱一遍啊?上次我忘录像了,我还想听。雍德我好长时间没来了,明天你陪我逛逛好不好?我好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晚安。” 话音刚落就传来吴执轻轻的鼾声。 楚淮被情绪卡在那里,哭笑不得。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 又看了吴执一会儿,楚淮伸出手,揽着吴执的腰和后背,往床中间带了带。 第74章 料理 “咚。” 吴执掉下床, 重重磕了下后脑勺。 他迷茫地睁开眼,看着镜像了的房间,什么情况? 拄着地毯坐起来,吴执反应了好一会儿, 才想起来昨天自己退房了, 跑楚淮这屋来了。 吴执看了一眼窗帘透过来的光线,天已经亮了, 他又看看楚淮, 占了一大半床,睡得很肥美,丝毫没受自己的影响。 咋还跑人家床上去了, 流氓。 吴执上了个厕所,回来躺到另一个床上。 “卧槽!”吴执刚躺下就弹了起来。 被自己制作的水床惊了一下, 吴执瞬间全想起来了。 作茧自缚啊, 吴执欲哭无泪。 楚淮还是被吴执这一嗓子喊醒了, 他开着低音炮,“你干嘛呢?” 吴执呼噜呼噜自己弄湿的背心, 干笑一声,“没事。” 楚淮好像也忘了床湿的事儿, 他揉了揉眼睛,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才五点半,“是要去早市吗?” 吴执脱掉背心,“嗯?没有啊。” “那你干嘛呢?” 吴执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那一系列不成熟的行为, “起床上厕所。” 楚淮往后挪了挪,留出一半床的位置,“那再睡会?” “好。” 躺下没一会, 吴执就听见楚淮又睡着了。 借着隙光,看着楚淮的俊秀的大脸盘子,吴执闭着眼睛,开始了一系列的复盘,运算种种,最后得出结论: 楚淮应该是不生气了。 心里的算珠渐渐偃旗息鼓,吴执不知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 吴执和楚淮起床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默契十分,都没提昨晚的事儿。 俩人洗漱完毕,吴执看了眼稍显拘谨的楚淮,“吃东西去?” 楚淮点了点头。 于是,吴执终于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小馆子。 “您好,先生,请问咱们要什么餐标呢?” 吴执拿起桌上的小立牌,扫视了一下,指着最下面的那行最贵的说:“要这个。” “好的,先生。”服务员将Pad菜牌放到吴执面前,“菜牌的食物都可以畅吃,您点好呼叫我,祝您用餐愉快。” 吴执很喜欢吃海鲜,这家店,他每次到雍德都会过来。平时就他自己,也不会点最贵的,这次考虑到楚淮喜欢吃肉,才点的最贵的,因为有顶级和牛。 一阵挥斥方遒后,吴执把点餐Pad递给楚淮,“你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楚淮简单看了一眼,就呼叫服务员下单。 “你不加东西啊?”吴执问。 “不用,我爱吃的,你都点了。” 稍坐片刻,即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楚淮,上菜的时候还是受了不小的震惊。 眼看着服务员端上来两个比脸盆还大的碗,一个上面装的满满都是海胆,另一个上面排得整整齐齐的鳌虾。 “这……这能吃了吗?”楚淮挠了挠脖子。 “能啊,这才哪儿到哪儿?我一会儿还得再加呢。”吴执说着就上手拿海胆。 “认识这么久,楚淮还真不知道吴执愿意吃这个。 “来来来,别客气,使劲吃,今天全场吴先生买单。”吴执说。 楚淮真是看出来吴执愿意吃这个了,每拿起一个海胆,吴执眼睛都会亮一下,然后划划划,一口气倒进嘴里。 看吴执吃东西真有食欲啊。 可是楚淮一个都没动,认认真真看着吴执狂炫。 “你怎么不吃啊?”吴执面前海胆壳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自助餐啊,大哥,你在这儿装什么淑女啊?” “我对生的一般,一会儿熟的上来,我吃肉。”楚淮说。 “好吧。” 眼睁睁看着吴执自己吃完了一大盆海胆和一大盆鳌虾,楚淮真是肃然起敬。 “服务员,再来50份海胆和鳌虾。” “!!!”楚淮眼珠子都要惊出来了,“你那胃能行吗,别又吐了。” 吴执白了他一眼,“只要你别动手,我的胃就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回旋镖绕过谁。 肚子里有了货,吴执也像有了底气,他靠在椅子上,舒了一口气,“一周了,咱俩也该谈谈了。” 楚淮看着吴执点了点头。 “不生气了吧?” 楚淮摇摇头,眼睛看向自己的小盘子,“早就不气了。” “哈,你倒是不生气了哈,可我还生气呢。”吴执摸着肚子,“你先跟我道歉。” 楚淮非常乖巧地从善如流,“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事情没弄明白就冲你发脾气。” 吴执把手搭在椅子后,看着难得如此温顺的小驴,点了点头,“继续。” 楚淮顿了顿,“那天,我收到你信息的时候,已经到拈花一笑的门口了,本来想走,结果站门口就看到你给鲁一诺送花了,仔细一看,旁边还有我妈和鲁姨,我当时就懵了,以为你们在相亲。”楚淮声音越来越小。 “相亲还带家长,我还带的你妈,这合理吗?”吴执问。 “当时生气,哪能想那么多。”楚淮继续盯着自己的小盘子,“后来坐下,我就感觉到鲁一诺针对你,你俩肯定之前有什么。我还没等问呢,结果鲁一诺说的那些话,我当时都气疯了,觉得你在套路我。” 吴执冷笑一声。 “你好像是那个将军祠杀猪盘。”楚淮看了吴执一眼,又低下了头。 吴执瞪大双眼,什么玩意? 杀猪盘! 将军祠杀猪盘! 哎哟我去,这词可太新颖了!完全刷新了吴执的认知。 吴执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是这个赛道的。 年轻的脑子就是好使。 “你别笑。”楚淮皱着眉,“你跟鲁一诺到底什么关系?你别笑了。” 吴执真是笑死,“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我的人生定位,哈哈哈哈哈——” “……” 吴执又笑了半天,看看忍住,“太精辟了,小驴,哈哈哈哈——。” 楚淮一脸哀怨地看着吴执。 “好好好,不笑了。”吴执拍了拍自己的脸,“那我给你讲讲将军祠杀猪盘的故事,哈哈哈——” “……” 吴执清了清嗓子,“你先控制好脾气啊,你再跟我犯驴,我就削你。” 楚淮虽然不信,但还是点点头。 “其实鲁一诺说的那些都对。” 楚淮忽然有点赖叽,“你俩不是真处过吧?” “什么啊,没有。”吴执思索着看向别处,“她那时候在整什么项目来着,记不清了,有一天院长就问了我一句,我一看那我强项啊,我就捎带手给办了,就这么,我俩认识的。”吴执像是喝多了,说话慢悠悠的,“后来就关系挺好的,我这人这么Nice,那段时间就总一起吃饭啥的。” 服务员上菜了,又端过来两大盆生猛海鲜。 吴执看到此场景,根本控制不住,一边扒虾一边讲:“单身男女,总在一起,很容易就发生点火花嘛,那阵儿,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鲁一诺喜欢我。” 楚淮脸又拉拉下来了,“那你呢。” 吴执一手虾泥,指着楚淮,“你给我好好的啊。” 楚淮翻了吴执一眼,把脸收回了一寸。 吴执表情有点复杂,他想了一会儿,“我还真认真考虑了几天,这事儿怎么说呢,其实是处也行,不处也行,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楚淮没好气儿道。 吴执心里叹了口气,他扒了一个鳌虾,举到到楚淮面前,“你试试呗,甜的,一点儿也不腥。” 楚淮看看面前的虾,看看吴执,又看看虾,又看看吴执,张开了嘴。 吴执有点无奈,扫了眼服务员,没人看向这边,吴执快速地把虾喂到了楚淮嘴里。 楚淮嚼着虾,动作很慢,像是老奶奶抿豆腐一样,最后慢吞吞地才咽了下去。 “还行吧?”吴执满脸期待。 楚淮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你继续讲。” 吴执皱着眉,“我刚才讲到哪儿了?” 楚淮还没等开口,吴执就笑了起来,“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然后我就带鲁一诺去我杀猪盘了。” 楚淮蹙着眉,无语地看向吴执。 “哈哈哈哈——” 吴执觉得楚淮太有意思了,笑了半天,吴执板住脸,“然后在将军祠就出了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 “当时他们生物学院,有一个特别好的项目,是跟一个顶尖的生物医药专家合作,我要没记错,好像是研究阿尔茨海默病的前沿科技,机会特别难得。” 楚淮点点头,这个他知道,是阿尔茨海默病靶向药研发,这几年鲁一诺在国外确实研究的就是这个。 “这个机会是你帮她弄的?”楚淮问。 吴执摇摇头,“不是,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啊,是生物学院有一个名额。” “哦。” “其实这事,鲁一诺很早以前就跟我提过,问我想不想去外国,说可以让他爸给我也申请一个名额。”吴执放嘴里一个虾,吃得摇头晃脑,“但你能懂我吧?” 楚淮脸红红的,有些迟钝,缓慢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完蛋,白在一起待这么长时间。”吴执白了楚淮一眼,“我个老春岚坐地户,外地我都不去,还国外,我才不去。” “然后呢?” “然后在将军祠,我就听见她祈愿,希望我能跟她一起去国外,如果我不去,她也不去了。”吴执本来正在扒虾,忽然把虾往盘子里一摔。 楚淮本来都有点迷糊了,被吴执又给吓精神了,定定地看着她。 现在说起这事,吴执还有点愤愤儿的,“我当时一听就贼生气,这不胡闹呢吗?孰轻孰重啊?电视剧看多了啊?咋能因为个儿女私情放弃大好前途呢?” 楚淮没想到吴执的反应会这么大,他半天开口道:“你有点像……我爸。” “……” 根据楚淮对吴执的了解,这时候,吴执应该秀操作了,“然后呢?你干什么了?” 吴执看着楚淮暧昧地笑了笑,“我呀,我就天天给他爸吹枕边风呗。” “……你能不能正经点。” 吴执笑了出来,“就是让她爸做她工作去呗,然后……”吴执探身靠近楚淮,“我还导演了一出好戏,让鲁一诺看见我跟两个女生……” 吴执本来还绘声绘色地描述,结果看到楚淮气得眼睛好像都睁不开了,逐渐就不说了。 完了,大意了,哪句话又触雷了? 看着楚淮通红的脸蛋,吴执后悔极了。 不能又替鲁一诺打抱不平了吧?吴执心里咯噔了一下。 吴执舔舔嘴唇,站起身来,“我……我去洗个手啊,你先冷静冷静,都能解释。” 在卫生间磨蹭了一会儿,吴执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走回桌子发现楚淮居然趴在桌子上。 不能气晕了吧?吴执笑笑,这孩子就是气性太大。 吴执坐下呼唤两声楚淮,楚淮也一动不动。 睡着了?不能啊。 吴执拿脚碰了碰楚淮的腿,“楚淮,有什么事儿今天都说开了,你别整这些小花招。” 楚淮没反应。 吴执吃着黄橙橙的小海胆,又叫了楚淮几声,还是没反应。 真睡着了? “楚淮。”吴执拿脚使劲撞了撞楚淮的脚。 还是没有反应。 吴执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走到楚淮旁边,看到楚淮的脖子红得不像样子,赶紧把楚淮的脑袋搬起来。 这一看,吴执整个人都傻了。 哪还有什么楚淮了,现在是红色猪大哥。 “服务员,服务员!”吴执大喊,“快!快!帮我叫辆车!” 第75章 猪妖 楚淮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灰白的石膏顶和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帘子。 用力呼吸,很顺畅,没有窒息的感觉了。 脸上带着氧气面罩,楚淮想摘, 刚动了一下, 感觉左手被压着。 他看过去,是吴执的脑瓜顶心一下安定了下来。 楚淮勾起嘴角, 感受着手上吴执呼出的热乎气, 没有再动。 刚才怎么回事,怎么还断片了。 正想着,从远处传来脚步声, 帘子被猛地拉开,光线透了进来, 吴执一下子坐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人, 愣眼看着吴执和楚淮, 说了声对不起,又把帘子合上了。 吴执转头看向楚淮, 楚淮冲着他笑了笑。 一直以来,吴执都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个, 这回, 楚淮躺在病床上看吴执, 觉得还有点新鲜。 吴执脸上压得都是印儿,看上去很疲惫,也很狼狈。 他盯着楚淮的脸看了半天, 之后拉开帘子,走了出去。 没多一会儿,吴执带着医生回来了。 医生询问了下情况, 楚淮回答得很清晰,当问到楚淮知不知道自己过敏原的时候,楚淮特别轻地“嗯”了一声。 大夫走后,楚淮看到吴执惨白且毫无温度的脸,忽然有些胆怯。 刚才自己都没意识了,吴执肯定吓坏了吧。 吴执坐在陪护椅上,没有什么表情,“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楚淮眼神飘忽了一下,小声道:“我……海鲜过敏。” “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我没寻思会这么严重。”楚淮越说声越小。 吴执点点头,看向楚淮的时候,面上还带了笑容,“刚才听见医生说的了吧,以后离海鲜远点。” “嗯嗯嗯嗯。”楚淮连连点头。 吴执站起来,“那行,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儿你就摁铃。” 说完,吴执转头就走。 “吴执!吴执!” 楚淮都蒙了,这是什么事儿啊,怎么给自己扔医院了。 喊了好几声,吴执也没回来,倒是旁边传来护士的训斥声。 楚淮赶紧下床穿鞋,又取下输液瓶,还没等出帘子,吴执又回来了。 楚淮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对啊,吴执就是吓唬自己,他怎么会给生病的自己一个人扔在这儿。 楚淮上前一步,刚要认错,就看到吴执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过来。 吴执动作很快,抬手的瞬间,楚淮还以为要打自己,他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没想到吴执伸手,拽着楚淮的衣服,又给楚淮拽了回来。 吴执把手伸到楚淮的脖子后面,楚淮被勒了下脖子,随后感觉吴执的手划过自己的后脑勺。 太快了吴执,动作一气呵成,等楚淮反应过来的时候,吴执已经拿着玉佩,走出了很远。 赶紧去追,可是楚淮什么时候追得上吴执过。 更何况这个医院,楚淮连出口在哪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走出去,站在医院大门口,看着陌生街道上车水马龙,楚淮根本不知道吴执去的哪个方向。 一阵微风袭来,楚淮才发现,现在已经彩霞满天了。 胳膊好酸,楚淮放下一直举着输液瓶的手,走到垃圾箱前面,把输液瓶放到垃圾箱上面,自己拔掉了针,把针头插进输液瓶里,又把输液瓶扔进了垃圾箱。 完了,人没了,玉也没了。 明知道打电话无用,可是楚淮还是打了几个。 果然,吴执没有接。 楚淮叹了口气,刚才吃饭的时候,看到吴执递过来的虾,楚淮忽然计上心头,他想到看过的一本书,好的感情要示弱。 如果身体不适,吴执一定会细心照顾自己,自己再顺水推舟,卖个惨,不就水到渠成,和好如初了。 楚淮计划是挺好,就是低估了鳌虾大哥的威力。 还没等自己装柔弱,就因为剂量太猛,直接被麻翻了过去。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要是因为鳌虾死了,都没脸看自己的墓志铭吧。 “一位因虾去世的年轻人?” 太离谱了,楚淮想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也不怪吴执生气,简直太胡闹了。 看着陌生的场景,楚淮四下两茫茫。 没一会儿,眼前闪烁,整条街都亮起了路灯。 楚淮看向马路对面,璀璨斑斓,灯光更多,好像是个公园。 仔细看了看,对面大理石上,写了人民公园四个大字。 视线刚收回来,楚淮又看过去,公园长椅上那个人怎么好像是吴执…… 吴执? 楚淮又定睛看了看,真的吴执。 吴执胳膊搭在长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正看着他。 楚淮大喜过望,他一路拦着车,跑过马路。 都已经跑过去了,楚淮又有点害怕,到吴执面前的时候,已经成匀速行走了。 吴执看着楚淮看着楚淮直不楞登地过马路,刚有点平复下来的火气,又烧了起来。 刚才在料理店,吴执发现楚淮不对劲后,背起楚淮就往外跑,跑到门口被服务生拦住了,以为是要逃单。 付了钱,跑到大马路上,吴执拦了很多车,但是都没人停车。 吴执看了看楚淮,整个脸又红又肿,跟个红猪妖一样,也不怪司机都不敢停。 没办法,吴执就背着楚淮往前跑,楚淮那大体格子,重的真跟成年大野猪似的,吴执跑了一会儿就跑不动了。 忽然,感觉什么东西硌脖子,吴执一歪头,看到那枚消失的玉佩从楚淮脖子上垂了下来。 看到玉佩那一瞬间,吴执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又生气,又他妈感觉好笑。 谁会把圆圆的大玉佩挂脖子上啊? 实在走不动了,吴执把楚淮靠在树上,上大马路拦车。 没了红猪妖buff的加持,吴执很顺利拦到了车,上了车,吴执一摸,感觉楚淮的脉搏都弱了,一个劲儿催司机快开。 到了最近的医院,医生一看就说楚淮是过敏,赶紧推进了抢救室。 看着抢救室医生进进出出,吴执才后知后觉,自己浑身都湿透了。 过了一会儿,医生出来说肾上腺素已经打上了,问吴执知不知道过敏原。 吴执哪儿知道,打电话问二婶,问卢铭,俩人都第一时间说出楚淮海鲜过敏,尤其是虾,一点儿都碰不得。 吴执不死心,还傻不拉几地问了句,“那楚淮自己知道吗?” 得到的回复当然是肯定的。 从抢救室出来,楚淮又被推到了留观室,吴执看着吸着氧的红猪妖,顿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吴执冲到卫生间,大吐特吐,最后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他跪在厕所直不起身来,最后还是好心保洁大叔把他从厕所扶出来,还帮他叫了医生。 医生让吴执在楚淮旁边病床上休息,可是红猪妖手不老实,总要挠脸,吴执怕它破相,就枕着它的猪蹄睡着了。 楚淮小心翼翼地坐到吴执旁边,生怕吴执又一个暴起遁走。 其实吴执也想,但实在没劲了。 俩人就这么静静坐着,直到天边隐去了最后一丝色彩。 “楚淮。”吴执有气无力。 “嗯。” “说说吧。” “说什么?”楚淮问。 吴执叹了口气,“说说你怎么想的。” “我喜欢你。”楚淮认真地看着吴执,“喜欢你,特别喜欢你。” 吴执听着,有些苦涩地笑了出来。 楚淮不明所以,看着吴执苦笑,心里七上八下的。 “还有呢?”吴执止住了笑,开口问。 “我错了,我今天不是故意的。”楚淮闷闷地说。 “不是故意的?” 楚淮一惊,这嘴怎么不受控制瞎说啊。 “……是故意的。”楚淮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吴执又笑了,“那你这不是喜欢我,是要害我啊。” 楚淮低着头。 “你知道吗,楚淮,医生跟我说,再晚两分钟,你气管就堵死了。”吴执终于转头看向楚淮,“活爹,你到底是要干嘛啊?” 楚淮支吾了半天,开口道:“我想……如果我病了,你会心软,咱俩就会和好。” 吴执发现别看楚淮长得人高马大的,有的时候真是挺幼稚的,“你多大了?” “你骂我吧。” 吴执闭上眼睛,“骂不动了,你自己说吧。” 楚淮是真害怕了,吴执没来事务局之前,楚淮觉得俩人好得都不行了,甚至楚淮感觉吴执已经开窍了,就差捅破窗户纸了。 没想到到了事务局之后,就像是有人从中作梗一样,乱七八糟的事儿,一个接着一个。 不管了,又到了生死存亡危急之秋了,再不说没机会了。 楚淮半赌气半认错地开始交代: “教师节那天,你跟学生们吃饭,我早就过去了,你们出饭店,进校门,我都看见了。那个女生亲你,我也看见了。” 吴执“嗯”了一声,这事后来吴执猜到了,第二天楚淮在单位的那通邪火,根本不是因为小电器被收走了,也不是因为吴执帮人做表格,就是因为这事儿。 “亲了六秒,你才推开她。” 听到六秒的时候,吴执忽然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掀起眼皮,看向楚淮,“你还掐表了?” “嗯。”楚淮没转头,空瞪了吴执一眼,继续讲,“然后‘拈花一笑’的那个晚上,咱俩分开之后,潘桃给我打电话,说你不接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干嘛,我说不知道,随后一想,我要跟她问个明白。本来唠的好好的,结果她上车看到玉佩就炸了,给我是一通臭损。”楚淮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样子,“我当时是不是问你了?你是不是同意我挂车上了?” 吴执“嗯”了一声,随后转过头看楚淮,“潘桃什么事儿?” 楚淮忽然就急了:“先别管她,说咱俩事儿呢!” 吴执被吼得一愣,“你说你说。” “那死孩子跟我嗷嗷的,抓都抓不住,我就差给他跪下了。” 此时此景,吴执真的不想笑,但也是真的控制不住,他都能想象到潘桃的样子。 “她说这玉佩多么多么宝贵,多么多么好的料子,不能晒,不能磕。好,我知道了,我连夜找了个地方,栓了绳,想着挂脖子上你明天就能看到了。”楚淮声调都不对了,鼻音很重,越说越激动,“结果,结果,到了宾馆,你居然要跟孔宇航住,压根不理我。” 吴执闭着眼睛,边听边笑。 “然后在雍德,你就故意气我,你冷暴力我,什么见网友,相好的,给别人买扇子挑半天,给我买扇子随便挑一个就走了,你怎么那么能糊弄人啊?” 楚淮声音就像撒泼小朋友一样。 要不是累得实在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吴执真想抱着楚淮脑袋好好揉一揉。 这小驴怎么这么可爱啊。 受了这么多委屈,怎么不说啊。 不过活该,谁让你不说,就得治治你这什么都不说的毛病。 “还有岳南星,他抱你,手还不老实,我肺都要气炸了,他怎么那么烦人啊,哪儿哪儿都有他,这个狗皮膏药,就该让他在国外,回不来……” 楚淮像是开闸的大坝一样,根本止不住,又叨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也气鼓鼓地看向吴执。 吴执闭着眼睛,低着头,脸上还挂着笑。 楚淮皱着眉慢慢靠近,最后确认了: 吴执确实在打呼噜。 第76章 告白 吴执醒的时候, 椅子旁边已经没人了。 看了眼手机,都快九点了,他刚打了个哈欠,就看到楚淮拿着两瓶水, 从远处回来了。 “醒了?”楚淮三分讥诮, 七分阴阳,“你这松弛感可真让人羡慕。” 吴执看他那样就想笑, “我今天背着一扇猪, 走了那么远,还不让人歇会啊。” 楚淮没吱声,递给吴执一瓶水。 吴执一口气把一瓶水都干了, 起来活动活动肩膀,“走吧, 我饿了。” “你都吃那么多了, 还饿?” 吴执瞪了楚淮一眼, “你不吃就回去。” 身子都不怎么太康健的俩人,在医院门口的粥铺, 搞了点养生红糖小米粥,就回了宾馆。 吴执真是累死了, 洗了澡, 吹了头发, 就一头扎在了床上,“你别忘设闹钟。”吴执闭着眼睛说。 “嗯。”楚淮坐在窗边的椅子,看着吴执, “我今天说的,你到底怎么想的?” “哪句话?”吴执明知故问。 “第一句。”楚淮说。 “回春岚再说。” 落地春岚之后,吴执整个人神清气爽, 这一趟出差算是给他折腾死了,吴执现在对出差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回到自己家楼下,两人都没有拿行李,很默契地,就着斜打过来的落日,往东懋湖走去。 湖边步道,有人踩着平衡车呼啸而过,也有人迈着小方步,缓缓前行。 吴执深吸一口气,感觉吹来的风都是甜的。 吹了一会儿风,吴执开口道:“你觉得春岚好还是雍德好?” “春岚好。”楚淮没怎么犹豫就脱口而出。 吴执笑了一下,“雍德的古朴园林,多美啊。” “那也是春岚好。” 吴执转过头深深看了楚淮一眼,语调悠然,“雍德,其实我也挺熟的,去之前本来想好好带你逛一逛的,没想到去之前出了岔子,但也还好,阴差阳错的,该去的地方都都带你去了。” 楚淮落后一小步,有些忐忑地看着吴执。 “咱俩认识时间不长,满打满算,才半年。”吴执说。 “半年很长了。”楚淮小声嘀咕一句。 吴执笑了一下,没有搭楚淮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回想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儿,你之前不是说我没朋友吗?确实,我自己活得很好,也没想交朋友。”吴执看了眼楚淮,“可是后来,我遇到了你。” 楚淮不知道吴执要说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的,有点期待,但更多的是害怕。 “咱俩的相遇其实挺妙的,将军祠开始,风华大学结仇,你又不依不饶跑到了清暑殿,后来居然在云琅山跟踪我……”吴执回想着,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你这也算是Buff叠满了。” 楚淮傻愣愣地看着吴执。 “之后接触下来,我发现你人真的很好,正直、善良、赤诚、勇敢……你身上有我觉得特别美好的品质。还记得我给你写的道歉信吗?就是桦树皮上写的那个。” 楚淮点点头,“当然记得。” “就是那样,那阵我发现你不太理我,我真有点慌了,我不想放弃你这个朋友。”吴执停下脚步,看着楚淮的眼睛,“其实这些话,我一周之前就想和你说的,但是出了那事……” “对不起。”楚淮眼神有点闪躲。 “你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大,你确实该好好管管你的脾气。”吴执顿了顿,“将军祠,对我的意义很重大,别人说什么都行,但你不行。” “对不起。” 吴执摇摇头,“不用再道歉了,好事多磨,也算是咱俩的历练。” 一阵微风袭来,湖面波光潋滟,晃得楚淮眼睛疼。 “感谢新时代,也感谢缘分吧。”吴执在腰间摸摸搜搜,不一会儿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个扇套,“楚淮,我很喜欢和你聊天,虽然你话不多,但是看着你各种表情,我觉得很有意思。我也很喜欢你和你散步,虽然咱俩只是混迹于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但是这个感觉让我时常充满期待。” 楚淮已经有点傻了,他看着吴执从扇套里取出扇子,慢慢展开,扇子上有字,黑乎乎一片,他也看不清。 “虽然迟了一周,准备的那些也都没用上,但我想说。”吴执咽了下口水,拿着扇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楚淮,我很喜欢聊天,散步,也很喜欢你,很抱歉让你久等了,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楚淮一瞬间好像耳鸣了,耳朵也嗡嗡的,像是在跑火车,眼睛也有点不好使了,吴执的脸,怎么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大坝、树林、湖面、夕阳都变成了金灿灿的马赛克。 “你……你说什么?”楚淮问。 吴执张了张嘴,有点无语,昨天一肚子坏水的大聪明,今天怎么成耳背大爷了? 他抿着嘴唇,向着楚淮走近了一步,两个人的胸腔近在咫尺,两个剧烈的心跳声,像是在共鸣。 吴执靠近楚淮的耳朵,看着楚淮的耳朵、后脖颈、脖子,根根竖起的金色小汗毛,他声音微颤,“我说,楚淮,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话音刚落,楚淮就牵起吴执的手往家走。 不顾大坝上的人来人往,也不顾吴执没来得及收起的折扇。 夏日斜阳下,两个高挑的影子像是竞走一样,手拉手离开了东懋湖。 楚淮的手不仅有汗,力道还大,吴执觉得手快被捏碎了,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一路跟着楚淮往家走去。 进了院,拐进门栋,吴执猛得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惯在了墙上。 楚淮的脸就在面前,粗重的喘息声喷洒在吴执的脸颊上,让他的皮肤微微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楼道里安静得很,只能听到俩人剧烈的喘息声。 楚淮的脸在昏暗的楼道下显得格外立体,高挺的鼻梁,薄唇微抿,浓密的睫,深邃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欲望。 当然吴执的眼神也不遑多让。 他看着楚淮,心跳愈发剧烈,他看着跟自己一般高的楚淮,主动凑了过去。 温热的感觉从唇上袭来,吴执正中楚淮的唇瓣,吻得又轻又准。 楚淮只怔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 吴执被重新摁回到墙上,楚淮的舌尖毫不客气地撬开吴执的齿缝,与吴执的舌交缠在一起。 楚淮的味道和墙壁上的腻子粉味儿一起袭来,要不是楚淮的手垫着吴执的后脑勺,吴执都以为墙被砸出个坑。 吴执被吻得晕头转向的,情不自禁地扶上了楚淮的腰。 “啪。”一直握着的折扇掉在了地上。 吴执清醒了几分,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却被楚淮紧紧地扶住后颈,不让他动分毫。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楚淮的脸上,只能看见楚淮微微抖动的浓密睫毛。 吴执虽然不是初尝情事,但这么猛烈的吻,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楚淮的吻像是狂风暴雨,席卷着他的一切,让他几乎窒息。 整个楼道里回荡着他们唇齿交缠的声音,听着让人发麻。 天色尚亮,吴执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邻居的交谈声。 吴执一边沉沦,一边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不过很快,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呼吸声、心跳声、唇齿声搅得他浑身战栗。 灼烧的感觉顺着嘴唇蔓延至吴执的神经末梢。 楚淮像是一个野蛮暴徒一样,汲取着吴执口中每一份养料。 吴执明明被钉在墙上一动未动,脑子却好像转了八百个圈。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吴执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 吴执的手爬上了楚淮的胸口。 终于,他用仅有的一分力气,推开了楚淮。 楚淮又贴过来,吴执则转过头去。 “我喘不上气儿了。”吴执气若游丝道。 楚淮没有再靠近,可双手仍紧紧抓着吴执的肩膀,眼神中满是意犹未尽。 吴执缓了好久,才恢复了正常的进气功能,他大口喘息着,要很努力地靠着墙,才保证自己没有滑坐下去。 他现在浑身无力,大脑缺氧,嘴唇肿胀。 光是听着楚淮的喘气声就又激得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 楚淮仔细地看了吴执一会儿,终是没有再动,他弯腰把扇子捡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展开,里面居然不是汉字,一串龙飞凤舞的英文毛笔字出现在扇面上: Coffee Tea Or Me? 楚淮看着扇子,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吴执则笑了一下,扶着扶手往上走去。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吴执脚步虚浮,可楚淮也不催他,只慢慢在后面跟着。 吴执的后背都是墙上的腻子粉,楚淮也像看不见似的。 进了家门,吴执还没换好拖鞋,就被楚淮抱起来,扔到沙发上,进行第二次唇齿间的亲密交流。 吴执想喊,可是明白此时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他。 跟想象中的浪漫情节一点都不一样,吴执晕晕乎乎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吴执感觉面前都要出现走马灯的时候,楚淮终于放开了他。 吴执像一副枯槁的植物一样躺在沙发上,进行光合作用,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吴执趴在了楚淮的身上。 楚淮抱着吴执给他顺气,“明天跟我一起有氧吧,你肺活量太差了。” 吴执就那么趴在楚淮身上,听着楚淮咚咚咚的心跳声,但吴执的血氧饱和度已经不支持他说话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橘,吴执出走一圈的神志慢慢回来。 “楚淮。” “嗯?” “咱俩慢慢来好不好?” “好,你想要多慢?”楚淮轻轻摇着吴执,语气像哄小孩一样。 吴执支起脑袋看着楚淮,“不能再这么亲了,会死人的。” 楚淮抱着吴执往上窜了窜,在吴执耳边轻声说:“死不了。” 吴执听着楚淮的耳语,一个激灵,撑起身子就要走,可楚淮哪会让他如愿,死死地抱着他。 “干嘛啊。”吴执被禁锢在楚淮身上,语气无奈,“又不是亡命鸳鸯,咱们的时间有好多呢。” “你还差我事儿呢。”楚淮说。 “什么事?” “玉佩呢?你把玉佩还我。”楚淮说。 “在我包里呢,没拿上来。” 楚淮绝对是个行动派,一听这话,立刻把吴执放到沙发上,自己颠颠颠地下楼拿行李去了。 吴执浑身乏力,躺在沙发上一动没动,看到楚淮拿着拉杆箱和双肩包上来了的时候,胸前已经挂上了那个圆圆的大玉佩,还是难以控制表情。 楚淮又贴了过来,还把沙发放平了,这样两个人可以不用摞着,可以并排躺在上面。 他躺在吴执的胳膊上,摸着胸前的玉佩,“你跟我说说玉佩的事儿。” “潘桃不是和你说了吗?” “我要听你说。”楚淮拱了拱吴执。 吴执伸手,摸着楚淮胸前温温的大玉佩,“这都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当时帮潘桃弄她那小店,路上遇到一大哥,聊挺好的,说家里挺多宝贝,可以便宜点出给我。然后我去他家溜达一圈,就相中这料子了,结果他死活不卖给我。” “后来呢?” “后来,使了点小手段,搞到了。” 楚淮震惊,“不能是偷的吧?” “什么啊,花了我好多钱呢,那老头肯定没赔着。”吴执说。 “你小手段怎么这么多啊?”楚淮抱着吴执使劲晃,“你是不是对我也使用小手段了?” 吴执冷嘁一声,“我要是对你使用小手段,你现在都怀仨了。” 楚淮眼睛亮亮的,他看着吴执,“潘桃跟我说,这个玉佩是要送给嫂子的。” 吴执“滋”了一下,“这死丫头嘴怎么这么快啊。” “是不是,是不是?”楚淮抱着吴执晃。 “别晃了,迷糊。” 楚淮仰脸看着吴执,吴执摸着楚淮的脸,“那要看你想不想当她嫂子啊?” “我想,我就是嫂子。”楚淮斩钉截铁道。 “哈哈哈哈——你倒是不挑哈。”吴执笑得不行。 “你没骗我吧?”楚淮声音闷闷的。 “嗯?” “今天这一切都是真的吧?”楚淮小心翼翼地看着吴执。 吴执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他亲了亲楚淮的脑门,又亲了亲楚淮的鼻子尖,最后一吻落在楚淮的唇上,“怎么样?是真的吗?” 楚淮迟疑地点了点头,“好像是真的。” 吴执拍了拍楚淮胸前的玉佩,“是真的,放心吧,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下班了我还可以给你按摩,你就安心当嫂子就行。” 楚淮埋在吴执的胸里笑了半天,之后他举起玉佩看着吴执,“这个是不是就一块啊?” “对啊,怎么了。” “我前两天做梦,梦到你是批发玉佩的,只要去过将军祠的人,人手一个。” 吴执愣了一下,随后差点被笑死,“我发现,你这些小想法还真挺多,记下来记下来,你这都可以汇编到将军祠杀猪盘案例详解区。” 第77章 月光 卧室没有拉窗帘, 俩人躺在床上,任由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楚淮的手环过吴执的腰,额头贴着吴执的后脑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还记得Cherry吗?” “无人机?” “不是, 真人妹子Cherry。” “哦。” “是她告诉我的。” “嗯?” “当时你不是去刷锅了吗?她过来跟我打听你, 打听打听,她忽然‘嗷’一声, 说咱俩是一对, 我当时老无奈了。”吴执边说边笑。 “然后呢?” “然后她为了证明咱俩是Gay,给我看他偷拍你的视频,边看还在旁边解说, 我才有点反应过来。”吴执说。 楚淮皱眉思索,“当时咱俩在干什么?” “你烤肉呢, 边烤肉边看我, 眼神火辣辣的, 好像要烤我。” 楚淮笑了一声,“你可真会说话。” “是吧。”吴执叹了一口气, “后来我就逐渐琢磨过味儿来了,你做的那些事儿, 还有你说的那些话。”他轻轻拍了拍楚淮的胳膊, “所以说, 让你久等了啊。” “哼,你说说你里里外外给我打了多少回岔?我都不敢回想,就那私人影院, 现在我一想起这四个字,都感觉要心梗。” “哈哈哈哈——” 感觉怀里的人颤个没完,楚淮有点受不住了, 他微微掐了下吴执的腰,“你别笑了。” 谁知吴执笑得更厉害了,整个床都晃个不停。 “你转过来,你别笑了。” 吴执笑着转过身,拉开距离,看着楚淮,“谁让你不直说,那可是我做过最困难的一个PPT。” 楚淮看着吴执,委屈巴巴的。 月光洒在楚淮的侧脸,又让吴执想起了楚淮银发的样子。吴执抬起手,慢慢地缕着楚淮的光感银发,“可能一叶障目吧,我之前是真没往这方面想。但我可是行动派,想通了我就开始行动了,一刻都没耽误。” 楚淮皱着眉,“从露营到拈花一笑,得有两周吧,你这叫一刻都没耽误?” “订饭店啊,小驴。”吴执拍拍楚淮的脸蛋,“那店怎么那么火啊,预订居然要等两周。也不知道是营销号还是真的,我看网上那些图片确实很心动,我觉得你值得那样的地方。不就两周吗,我等。” 楚淮慢慢凑过来,被吴执捂住了嘴,“别亲了。” “就一下。” 楚淮很守信用,真的只亲了一下。 “那你后悔吗?”楚淮问。 “咋能不后悔,我肠子都要悔青了。等什么两周啊?我就应该找个犄角旮旯的苍蝇馆子,把你给办了。” 这回轮到楚淮笑了,他笑了半天开口道:“尺度这么大?还得在餐馆办?” 俩人笑了半天,楚淮看着吴执的小酒窝,忽然有点渴,他慢慢凑了过去。 那里像是一个洒满月光的小湖,楚淮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你干嘛?”吴执猛地后撤,可是楚淮又给他拉回来。 “别动。”楚淮一脸痴迷,“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纵容着大型犬在自己的脸上胡作非为,吴执觉得恋爱真的让人丧智。 过了一会儿,吴执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又翻过身子,背对着楚淮,“好了好了,明天还得上班呢,现在睡觉。” 窸窸窣窣的,楚淮又贴了过来,他送了两下胯,贴着吴执的耳朵问:“他怎么办啊?” “……”吴执无语,到底是说出来了。 其实在楼梯那的时候,俩人就都起了反应。 成年人嘛,可能大家心里都比较装事儿,就都没说。 可可可,你怎么又不装了啊。 吴执一直以来都是大直男,从来没对自己的性向产生过怀疑。虽然龙阳这事儿自古就有,但他非常中立,不支持不反对没感觉,本人开心就好,他人不予置评。 可是上学期啄木鸟酒吧的事儿,让吴执固化的世界裂开一道缝隙。 居然有男生喜欢自己! 为啥啊? 软软乎乎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不招人喜欢吗?为什么喜欢个大老爷们?亲嘴儿的时候胡子不扎吗? 世间万物都逃脱不了“真香定理”。 在酒吧听楚淮弹吉他唱歌的时候,吴执简直要疯了,恨不得冲上台扑倒楚淮。 怎么会有这么迷人的男孩子啊。 当晚,吴执罕见地做了春梦。 梦里,他和楚淮坦诚相见,眼神拉丝,指尖触碰,坐在树下下棋。 高手对招,你来我往。 就这样,俩人在浪漫梨树下,下了整整一宿的棋。 第二天,吴执又做梦了,这次故事有了发展,并不是裸男对弈了,画面来到了大众浴池。 吴执握着块香皂,偷看楚淮洗澡。 楚淮正在洗头,泡沫顺着楚淮的头发,划过背肌、腰窝、屁股蛋、大腿、小腿,一直流进了地漏。 又这么痴痴地看了一宿,醒来之后,吴执终于发现了问题。 自己的春梦寡淡且干涩,简直是给春梦这两个字抹黑。 那是什么原因呢?吴执进行了认真地复盘,最后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输入量不够。 吴执对自己贫瘠的知识感到懊恼,他打开学术网站,很认真地研究了一下相关问题。 学成归来后的吴执,已经是个理论小天才了,可是心理上,还是没办法接受。 什么器官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开发出新用途,不合适吧…… 吴执被自己困住了。 本来想着,俩人慢慢来,即使确定了关系,也像之前似的,非礼勿动。 可是,楚淮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你……平时怎么办就怎么办。”吴执说。 “平时……幻想着你,然后……” 吴执一个翻身,捂住了楚淮的嘴,“别别别,别说出来。”他顿了顿,“你现在也幻想就行。”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吴执问。 “你就在我旁边我为什么要幻想?”楚淮瞪着他无辜的大眼睛。 “那你看着我也行。”吴执故作镇定地说。 “我要用!” 吴执都惊呆了!哪儿来的熊孩子,他夹紧自己的括约肌,“你……你信不信我揍你?” “我不信,你揍我吧。”楚淮像个无赖一样,又过来抱着吴执。 被楚淮紧紧勒住耍流氓,吴执觉得肚子都好像被戳出来一个洞。 不是顶端优势抑制侧芽生长的吗? 这家伙怎么回事? “都已经在一起了啊,这不是正常的吗?”楚淮又戳了两下。 “不正常,哪有确定关系第一天就发生关系的?”吴执说。 楚淮被吴执噎了一下,“你什么老古董?” “我就是老古董。” “你无赖,那你这么说,让那些约炮的人怎么办?” 吴执瞪着楚淮,“咱俩是约炮吗?” “不是!” “那不就结了。” “……” 楚淮又被吴执的逻辑打败了。 “咱俩是Soulmate,Soulmate你懂吧,柏拉图。”吴执说。 楚淮气鼓鼓的,“不认识,我就知道弗洛伊德。” “……” 吴执挣脱开楚淮,楚淮则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干嘛?”吴执问。 楚淮一脸气愤地指着吴执:“你都三十了,你跟我玩什么黄花少年那一套呢?你就是不喜欢我!” “……” 吴执是真的没有做好准备,他握住楚淮的手,被楚淮甩开。 看楚淮盘着腿坐在床上,吴执叹了口气,有点麻爪。 想了一会儿,吴执开口道:“这样,我跟我们老板申请一下有没有什么首日大优惠,好不好?” 楚淮瞪着吴执,不知道吴执又耍什么花招。 吴执举起“六”比在耳朵上,“喂,老板,是这样,咱们这有个会员,哎,他办了个季卡,对对对,想问问有没有什么优惠?对对对,我知道,现在查得严,对对,客户挺过分的,说想用,让我给拒绝了。明白明白,那我懂了,老板……” 听着吴执自导自演的小剧场,楚淮嘴角又翘了上去。 挂了电话的吴执,拉着楚淮的手,让他躺了下来。 “你老板怎么说?”楚淮问。 吴执摇摇头,“老板说用不了。” 胡搅蛮缠的顾客楚淮把吴执的手放在自己的侧芽上面,“那他怎么办?” 吴执虽然刚刚感受过,但实打实地摸到,还是难掩震惊。 “我难受。”楚小驴开始在床上尥蹶子。 吴执难得地有些手足无措,他翻来覆去的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最后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这么样吧,顾客,看您面善,给你来个手活怎么样,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优惠。” “怎么才手活啊?我还以为你能给我争取个嘴……” 吴执掐着楚淮的侧腰使劲地拧了一下,“顾客,请注意素质。”吴执指了下天蓬,“我们这儿都是联网的。” 楚淮平躺在床上,扬着头,“那你来吧。” “……” 吴执把手搭上去的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小太阳。 炙热,跳动。 他看向楚淮,只见他眉头微蹙,紧抿双唇,显然忍得很难受。 吴执忽然有些愧疚,只考虑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顾及到楚淮的感受。 如果自己是女生,是不是就可以再顺理成章一些。 察觉到吴执的分心,楚淮勾着吴执的脖子,嘴唇覆了上去。 吴执的动作彻底停止了。 最后,楚淮握着吴执的手,帮自己纾解了出来。 楚淮出了一身的汗,他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吴执正看着月亮发呆。 “想什么呢?”楚淮问。 吴执收回目光,冲着楚淮笑了笑,“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夜色静谧,月光要很仔细,才能听到俩人的窃语: “你怎么又这样了?” “我又控制不了,你再帮帮我。” “我胳膊都废了,你少扯。” “那我自己来了。” “你敢动一下试试!” “那怎么办?” “心静自然软。” “我发现了,你就是个渣男。” 第78章 电视台 清晨, 楚淮刚有点清醒,就感觉到吴执已经醒了。 他掀起一边的眼皮看向吴执,发现吴执也正在看着他。 楚淮勾了下嘴角,带着比平时更低八度的低音炮开口道:“我好看吗?” “好看, 好看极了。” 随后, 楚淮感觉分身被吴执握住了,他猛地睁开眼睛, 面前是吴执不怀好意的脸。 果然男人更懂男人, 还有什么比大清早来一发更神清气爽的呢? 楚淮凑过去亲吴执,被吴执另一只手控制了脑门。 他看着吴执,吴执也看着他。 然而, 吴执握着楚淮分身的那只手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律动。 过了几秒钟,吴执似乎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楚淮, 你给我讲讲, 你这玩意硬一宿, 他合理吗?” “……”楚淮起先有些难堪,随后他想想, 也没有什么,义正言辞道:“因为他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 “死不瞑目呗?”吴执问。 楚淮深吸一口气, 吴执的比喻, 总是能让人振聋发聩。 吴执松开了楚淮, “这一晚上,我是睡睡觉就觉得有人捅我,睡睡觉就觉得有人捅我, 这多亏不是刺刀,要不天没亮,楼下就得来找。” 楚淮熊抱住吴执, “那怎么办啊,我高兴啊,想到你是我的了,睡梦中都能高兴得硬起来。” 吴执埋在楚淮的大胸里,笑了一下,“我也高兴,但是咱们今天下班,说什么都得去买点败火的药,你真是太吓人了。” 俩人磨磨蹭蹭地刚到单位,就被罗局通知开会。 会议内容居然是让楚淮部门现在全权负责电视台组长冯伟的跳楼案。 从会议室出来,吴执和孔宇航并排,问道:“宇航,咱们部门业务挺广啊,居然连跳楼的案子也管了?” 孔宇航苦笑一声,“我也头一回遇见。” “啊?是吗?我看我们楚主任非常淡定啊。”吴执说。 “楚哥不就那样吗?多大的事儿都面不改色的。” 吴执挑了挑眉,走进了自己的通铺办公室。 没一会儿,门口传来奥尔良牛皮鞋的声音,吴执不用抬头都知道是楚淮。 “吴执。”楚淮在门口喊了一声。 “到!”吴执给足了领导面子。 “……”楚淮皱了皱眉,又憋不住笑意,“走,跟我去电视台一趟。” “好!”吴执立刻小踏步朝门口跑去。 出了办公室,吴执就撞了楚淮一下,楚淮赶紧四处查看,“在单位呢,你能不能正常点?” 吴执露出吃惊又失望的表情,“怎么?咱们单位居然不让办公室恋情?” 楚淮被吴执逗笑了,“你们学校让啊?” “让!”吴执斩钉截铁,“老师跟老师没人管,但老师跟学生不让。” 楚淮没忍住笑了出来,“就你这嘴,真该找个纪律委员会给你管起来。” 吴执噘了噘嘴,“你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喜欢,吴老师快收了神通吧,在单位呢,你等晚上回家的。”楚淮虽然说得正人君子,可是嘴角还是压不下来。 吴执“嘁”了一声,“就因为在单位才这样,回了家,谁还敢跟你这样啊,你个铁棍男。” “……” 吴执想了想,“不好,这个名字不雅。” 楚淮一脸无语,“你还知道啊?” “那叫你什么?”吴执又想了一会儿,“铁棍……山药,山药男怎么样?” “……” 俩人上了车,来到了封闭空间,吴执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怎么回事啊?这案子不该市局管吗?怎么还转你手里来了?” 楚淮手撑着中岛,整个身子越过去,要亲吴执,吴执赶紧给他推了回去。 “干什么?还在单位院子里呢,你能不能注意点?” “行。”楚淮咬牙笑着起车。 不多时,在特别事务局门口200米的地方,有一辆黑色大G亮着双闪停在路边,车上还时不时传来微幅震动,引来麻雀围观。 几分钟过后,黑色大G再度启动,驾驶位的人春风得意,副驾驶的人则灵魂出窍。 “大牲口。”吴执低声咒骂。 “你说什么?” 吴执竖起颤颤巍巍的大拇指,“说你肺活量大,真是好身体。” 楚淮笑笑,心满意足后,也不再贪杯。 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在车上公放,一阵忙音后,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 楚淮:“彭队。” 彭光复:“哎,小楚。” 楚淮:“我想问问你冯伟的事儿。” 彭光复:“哦,电视台那个跳楼的是吧?” 楚淮:“对,今天早上开会,罗局让我们部门调查,怎么回事啊?这事不是一直市局负责的吗?” 彭光复笑了一下:“那你问你们罗局去啊?” 吴执懒洋洋地开口:“彭队,咋还卖上关子了呢?” 彭光复:“这是谁啊?” 吴执:“我啊,彭队,吴执,小吴。” 彭光复那边传来一阵笑声:“你啊,小吴,你俩负责这案子啊,哎,也挺好,你俩跟也算是有始有终。” 楚淮:“什么意思?” 彭光复:“冯伟这案子算是上次杜飞那事引出的尾巴,电视台那边全面肃清呢,整得挺紧张的,结果半路又出了冯伟这事。” 楚淮:“哦,这样啊。” 彭光复:“具体资料你收到了吧?” 楚淮看了一眼吴执身上的档案袋:“收到了。” 彭光复:“那里面是冯伟个人档案和案发情况,剩下的我们还没调查呢,就被你们罗局给要走了。” 楚淮:“要走了?” 彭光复:“对啊,上周六开会,你们罗局拍了桌子,说现在全网都在讨论媒体公信力,这案子涉及重大舆论风险,必须你们特别事务局出手。” 挂了电话,楚淮和吴执对视了一眼。 吴执打开档案袋,“你看了吗?” “嗯,刚才看了一眼,你看看吧。” 吴执拿出资料:简单看了一下冯伟的个人档案,没什么特别的,普通人一个,没有亮点,没有污迹,本分且常规。 之后吴执详细看了一下案发情况:9月17日,上午,春岚电视台的保洁人员在大楼外的绿化带中发现了一具尸体,经确认为新闻组组长冯伟。经法医初步判断,冯伟是从自己15层的办公室跳下身亡的。办公室内一切正常,无打斗痕迹。办公室里留有遗书:我累了,对不起。 “居然还有遗书。”吴执说。 “是啊。”楚淮叹了口气,“要我说他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他个领导,他自杀什么?杜飞还没自杀呢。” “杜飞内心强大着呢,他可自杀不了。”吴执苦笑一声,“对了,你知道杜飞辞职了吗?” “不知道啊,你怎么知道的?”楚淮问。 “之前在清暑殿闲着没事,查了一下。”吴执说。 “哦。”楚淮皱着眉,点了点头,“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 “你现在都借调到事务局了,那个清暑殿,你还要去吗?” “去啊,忘跟你说了,周五下午我得去那边,坐不了班。”吴执说。 “你这是跟领导请假的语气吗?”楚淮调侃道。 “是啊,那边年头长,有感情了,你这边毕竟是新的,要舍也是舍你这边。”吴执再次发表渣男语录。 楚淮摇了摇头,“你可真行,这玩意还讲先来后到。” “那是,人在江湖,最重要的就是守规矩。” 到了春岚电视台,楚淮和吴执找到了综合办公室的黄丽华,她是跛子酒假新闻事件后,电视台内部调查小组的组长。 黄丽华是一个中年女人,看起来有些疲惫,估计也被最近接连的事件搞得头大。 她接待了楚淮和吴执,详细地介绍了调查的情况,“我们内部调查组已经对这个事件进行了全面的调查,整个过程都是合法合规的。”组长一边说,一边把一份厚厚的调查报告递给了楚淮和吴执,“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调查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 楚淮和吴执详细地翻看着调查报告,上面详细地记录了找冯伟的每一次谈话。 “能说说电视台的审核流程吗?”楚淮掏出录音笔,语气严肃,“冯伟作为新闻组组长,对假新闻需要负主要责任?” “不是的。”黄丽华交叉手指,颇为无奈,“我们台实行三审制度,冯伟作为最后的三审,按照台里规定,这属于三级过失,也就是扣发季度奖金,最重也就是通报批评。” “那他为什么……”楚淮没有明说。 黄丽华眼眶微红,摇了摇头,“这我们也不清楚,这件事发生以后,我们调查组也遭受了很大的压力,都觉得我们是罪魁祸首,将冯强推入了深渊……”黄丽华说到最后还啜泣了起来。 俩人随后找到冯伟所在部门,寻思找日常工作的同事了解一下情况,大家对冯伟的事情都是一片惋惜。 “冯哥平时工作很认真,对同事也很友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冯哥一心扑在工作上,经常审片审到后半夜。” “小冯一走,留下那孤儿寡母可咋办啊。” “……” “看来这冯伟人缘还不错哈。”吴执跟楚淮坐在会议室里,已经挨个找冯伟的同事问了个遍。 基本情况了解差不多了,俩人准备离开,在去往电梯的时候,吴执看到墙上贴着的一个二维码,露出了些许困惑的神态。 “怎么了?”楚淮问。 吴执没有回答,掏出手机扫了一下。 楚淮探过头,看了一下,发现这是一个叫普世慈善基金会的捐款二维码,捐款对象正是冯伟的妻儿。 “果然是这个普世,我就说看着面熟。”吴执说。 “你还在哪看过?”楚淮问。 “我们学校啊,去年还是前年有个学生跳楼自杀,然后我们学校就到处都贴着这个捐款二维码。” “那你是怀疑这个基金会有问题?”楚淮问。 吴执皱了皱眉,“有问题谈不上,但感觉有点怪,冯伟不是才死了四天吗,居然二维码都贴到电视台了。对了,咱们怎么没着冯伟老婆了解情况。” 电梯门开了,俩人进了电梯。 “冯伟老婆陪孩子在国外读书,前两天匆匆回来一趟就又走了。”楚淮解释道。 “哦。”吴执点点头。 电梯门打开,俩人往外走,吴执又碰到个熟人。 “学长?” “吴执?”郑郁可有些惊讶,“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吴执笑笑,解释了一下,自己借调到了特别事务局,现在正在负责冯伟这个案子,和领导正在调查。 “学长,这位是我领导,楚淮楚主任。楚主任,这位是我学长,春岚电视台著名主持人郑郁可。” 楚淮其实那次在早市见过郑郁可一次,但是那次吴执没有介绍,这次算是正式认识了一下。 郑郁可笑意盈盈地伸出手,“真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事务局主任了,未来不可限量啊,楚主任。” “过奖过奖。”楚淮谦虚地回应道。 社交完毕后,郑郁可看着吴执,“查得怎么样?” 吴执叹了口气,“我刚接触这类事件,感觉还有点难度。” 郑郁可点了点头,“这事挺复杂的,我们台还因此签了保密协议,你们肯定不太好查的。” 此话一出,吴执和楚淮皆是一惊。 “保密协议?”吴执问。 其实刚才吴执完全就是谦虚,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难不成刚才那些问话,都是统一口径? 看到吴执和楚淮的神态,郑郁可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看了看手表,“改天再说,我还有节目要录,就不和你们多聊了。” 第79章 郑郁可 六点一刻, 微信吐出绿泡泡: “下班不,我的驴?” “重说!” “下班不,我的郎?” “下!” 俩人走出楼,坐进车里, “今天想吃什么啊?”吴执问。 “我想吃你做的面条了, 还有蘸鞋底都好吃的辣椒酱。”楚淮看着吴执有些可怜巴巴地说道。 “哎咕,怎么这么可爱啊。”吴执系完安全带, 伸手摸摸楚淮的脸, “这心愿也太简单了,走,回家, 那玩意最快了。” 车子到了家,面条下了肚, 客户说没钱, 非要肉偿, 吴执身在床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楚主任是醉翁之意不在面条。 “这床再这么嘎悠一会儿就散架了。”吴执在断断续续地白光间,艰难地说道。 “坏了给你买新的。” 楚淮在卖力展示自己的精工细化版的手艺活, 展示完了还要技术交流, 吴执是被他连拖带拽地完成了糊弄版手艺活。 一番餐后小热身结束后, 楚淮去冲了个澡,又躺回到床上,“吴老师, 我有个事儿。” 吴执把手放在楚淮的肚子上,“怎么了,小驴儿?” 楚淮一下子起身, 撑着脑袋看吴执,“对,就是这个名,你能不能好好给我起一个,什么小驴啊,多难听啊。” “是小驴儿。”吴执加重了儿化音,“多可爱啊。” “可爱什么啊,你就哐我,我不要,你给我重新起一个。” “起名……我可太不擅长了。”吴执把着楚淮的下巴,左右晃了晃,“小名叫什么啊?” 楚淮看了一眼吴执没吱声。 “说啊。” “那都是叫小孩子的,大人谁还那么叫啊?”楚淮说。 “你说我听听嘛。” “淮淮。” “淮淮。”吴执忍着笑,扭头看楚淮,“那我也叫你淮淮?” 楚淮一脸嫌弃,“不要,好羞耻。” 吴执哈哈哈大笑,“那你看,我起的不乐意听,小名也不愿意叫,还嫌我起外号,那怎么办啊?” 楚淮摸上了吴执的肚子,“你使劲想,肯定能想出来好听的。” 吴执举着两根手指,吐了一口不存在的烟圈,“让老衲想想啊。” 半晌,吴执灵光一闪,“楚二,叫你楚二怎么样?” 楚淮死死勒住吴执的腰,“你又开始打击报复是不是?” “没文化。” “你才没文化呢!谁家好人会叫这名啊?” 吴执一脸无奈,“你是不是姓楚?” “是。” “那你是不是行二?” “是。” “那叫你楚二有毛病吗?” “……”楚淮气不过,“那我叫楚二,你叫什么?” 吴执掐灭虚拟的香烟,开口道:“为了对仗工整,你可以叫我吴大。” 楚淮开始挠吴执的痒痒肉,“凭什么你要压我一头?” “你排你的,我排我的,我叫吴大,又没叫楚大,不存在压不压的问题。”吴执边躲边说。 楚淮张张嘴,想反驳,但又说不出来什么。 “不闹了,说正经的,今天我学长说那话,你怎么看?”吴执问。 楚淮一下子卸了劲,“还怎么看,但是我听完脑瓜子‘嗡’了一下,我寻思咱俩一上午都白干了?” 吴执笑笑,“我也是,但后来想想,他说得有道理,你不觉得电视台氛围太Peace了吗?” “本来没觉得,后来你学长说完,我才觉得不对劲。”楚淮仰头看天,“怎么办啊。” 吴执捏着楚淮的脸,“你真傻了,楚二?” “什么啊?” “我学长不都递话了吗?”吴执说。 “递什么话?” 果然谈恋爱让人智商下降。 “郑郁可,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见人说人话,见鬼唠鬼磕的主儿,你觉得那句保密协议能是他说漏嘴了?” 楚淮瞪大眼睛,“你意思,他是故意的?” “当然了。” “那那那你约他了吗?”楚淮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少许理智。 “约了啊,他说有时间联系我。” 几日后,吴执敲敲门,探头进去,“领导,下午请假。” 楚淮勾勾手,让他进来,“什么事儿啊?” “我学长约我。”吴执关门说道。 楚淮叹了口气,“真不容易啊,终于约上了。” “是啊,我都忘了这茬了,他刚才联系我。”吴执说。 “那快去吧,争取能问到点有用信息。” 吴执点点头,倚在楚淮桌子边,伸手摸着楚淮的下巴,“我估计就直接跟我学长吃晚饭了,你晚上吃什么啊,楚小驴?” “我吃草。”楚淮打掉吴执的手。 “哎哟,那可是新鲜事儿,到时候拍个视频,给我看看。”看着小驴又要炸毛,吴执赶紧改口,“估计不会太晚,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郑郁可给吴执发定位的地方,还挺远,是个叫圈楼的地方,吴执没来过。 他从出租车上下来,眼前是一个颇具上个世纪80年代风格的写字楼,马赛克式的小白砖,但估计因为年头久远,无人维护,楼体外立面斑驳陆离,墙皮脱落的地方已经露出灰色的砖石。 吴执迈上台阶,推开了一楼蓝色玻璃的铝合金大门,下沉的型材刮擦着地砖,发出刺耳的声音。 楼道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影,如果再有个忽明忽暗的灯光,那实在是个拍恐怖片的绝佳场地。 吴执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来到三楼,吴执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因为只要那里有声音。 那扇门上有小窗,但小窗被报纸糊着,吴执看到有一个角微微翘起,他透过小角往里面看。 房间很大,但人不多,大概十多个人为了一圈,他们坐在椅子上,轮番发言。 其中一个人发言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很认真地聆听。 吴执仔细观察,发现郑郁可也在其中。 约的是三点,现在已经三点十分了,吴执没有催郑郁可,他看了一会儿,之后靠在墙上,给楚淮发信息。 吴执:“惊!春岚一偏远写字楼惊现一邪教!” 楚淮:“……真的假的?” 吴执:“假的,但老像了。”吴执走过去偷偷拍了个照片给楚淮发过去。 楚淮:“不能是真的吧?” 吴执:“不能,我能听到他们说话,都挺正常的,就是说说每个人最近的情况。” 正说着,吴执听到里面拉椅子的声音。 吴执:“他们好像结束了,先不说了。” 楚淮:“注意安全。” 吴执站直身子,看到里面的人三三两两往外走。 那些人看到吴执,告诉吴执,郑老师在里面。 吴执点点头,等人走的差不多,吴执推开门,看到郑郁可并没有动位置。 “学长。”吴执轻轻敲敲门。 郑郁可抬眸,朝吴执笑了一下,“过来坐吧。” 椅子都已经收起,只有郑郁可旁边空留了一把椅子,显然是给吴执准备的。 吴执坐下问道:“学长,刚才这是在干什么啊?” “互助会。”郑郁可摘下眼镜,哈了哈气,用衣摆擦拭。 “互助会?”吴执皱了皱眉,这形式在春岚可并不常见,“好西式啊。” “没错,就是跟那边学的。”郑郁可戴上眼镜,“我留学的时候,机缘巧合见识过一个互助会,当时给我的震撼很大,大家彼此都不认识,但是随着一次次地展开心胸,最后大家会成为家人一般。” 听郑郁可的讲述,真的很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吴执点点头。 “我觉得这种形式很好,可是当年没能力,也没时间。”郑郁可笑了一下,“现在好了,我终于有时间也有能力干这个事儿了。我前年开始,组织了一下,没想到,还真成了,人数越来越多,大家处的也越来越好。” 吴执频频点头,“这种互助会,好像都是身体或心理遭受过巨大创伤的人参加的吧?学长,你这个互助会是关于什么的啊?” “八八大案,你听过吗?” “听过。” “这些都是当年八八大案的受害者或者家属。”郑郁可说。 吴执反应过来,刚才出门的人中,确实有个腿脚不好的,旁边人还在搀着他。 看到吴执震惊的表情,郑郁可笑笑,“八八大案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吧?” 吴执迟疑着点点头,“学长,那你……也是?” 郑郁可缓慢地点了两下头,“没错,我父亲就是八八大案的受害者,胸部受伤,当时人就没了。” 吴执瞳孔猛烈收缩。 郑郁可笑着拍拍吴执的肩膀,“别这副表情,不适合你,像个小大人似的。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了,上次也没来得及细问,我听院长说,POI挖你,你都不去,怎么想到去特别事务局了?” 吴执还有点没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学长,你知道我,懒,岁数大了,不愿意换地方。” 郑郁可笑着摇头,“你这是在我面前卖老?” “不敢不敢。”吴执无奈一笑,“其实是院长拿俩调令拍我面前,必须二选一,我没有办法。” “树挪死,人挪活,你这么年轻,多去几个地方是好事儿。再说特别事务局是个好地方,权力大,等级高,好好干,是步好棋。” 吴执抱拳,“借学长吉言。” 郑郁可看着吴执,“瞧我,又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你找我是想说冯伟的事儿吧,都了解什么了?” 吴执简单把那天在春岚电视台了解到的内容,跟郑郁可复述了一遍,“本来还寻思了解的挺好的,结果学长你一说保密协议,给我心态都干崩了。” 郑郁可大笑,“那你这心态得练呐。”郑郁可叹了口气,“那咱这儿就是闲唠嗑,你身上没什么监听吧?” “没有,放心,学长。” “我想想啊,从哪儿开始给你讲。”郑郁可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思绪,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道:“冯伟是台里的老人,工作能力强,人又踏实肯干,年初刚刚提拔成新闻组组长。” 吴执点点头。 “前段时间杜飞那事,你知道吧?” “知道。” “那件事对我们台影响很大,整个台里像是搞肃清一样,人人自危。那条新闻确实是冯伟负责的,新闻组组长嘛,播什么,不播什么,都是他说了算。但是他是领导,追究起来顶多是个监管不严,扣扣绩效怎么不是了。”郑郁可满脸惋惜,“怎么还自杀了。” 吴执认真地听着,“学长,那台里是查出什么了吗?” “听说确实查到了一些问题,但我没细问。”郑郁可说。 “学长,那像是冯伟这种职级,工资大约是多少啊?”吴执问。 郑郁可想了想,“算上绩效,一个月不到一万吧,怎么了?” “我了解到冯伟的爱人一直没有工作,然后他的孩子刚刚去外国留学,以他的工资……” “家里条件不错呗。”郑郁可说。 “我查了,他父母经济条件不好,靠领低保生活,老丈人那边也就是个普通家庭。”吴执说。 “啊?”郑郁可很是震惊。“这我还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家里条件不错,前段时间看他还换了辆车呢。” “什么车啊?”吴执问。 “宝马7系。” BBA耶,吴执有些惊讶,虽然不知道多少钱……诶?不对,这个信息,档案里怎么没有? “学长,你们台年终奖,是不是很多啊?” 郑郁可苦笑,“哪儿来的谣言?除了季度奖,年底就有个十三薪。”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中。 俩人都心知肚明,冯伟的花销和工资都对不上。 过了一会儿,郑郁可蹙眉开口,“我刚才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你可以查查。” 吴执点点头,“学长,你说。” “冯伟这两年跟一个大老板走得很近,一起参加酒会什么的。” “知道名字吗?” 郑郁可摇摇头,“我不认识,但你可以回去看看去年我们台庆晚会,请的那些明星网红什么的,应该都是那个大老板公司旗下的。那场晚会办的特别漂亮,没多长时间,冯伟就提了。” 电视台台庆,经纪公司,大老板,吴执记下了这三个关键词。 第80章 乐岛 吴执从宝马4S店出来, 看到楚淮正在路边等他。 “吴老师终于准备换车了?”楚淮揶揄道。 吴执笑了一下,把从4S店里拿的宣传单递给楚淮,“怎么样,帮我参谋参谋。” 楚淮接过单子一看, “7系, 可以啊,什么配置啊?” “要买就买顶配呗。” 楚淮挑了挑眉, “想不到吴老师还是挺有实力的, 容我先跟您道个歉,之前可能对您的声音有点大,请您见谅。” 吴执苦笑, “我怎么早没发现你是个势利眼呢?” “怎么样?试驾了吗?定下来了吗?全款还是按揭?钱够不够?”楚淮一连问出了一大堆问题。 “不够。”吴执神情有点沮丧。 “差多少,我有。”楚淮说。 吴执皱了皱眉, “你有多少?” “你差多少?” “差120万。”吴执说。 楚淮听着, 眉头是越拧越深, “不是,吴执, 你逗我呢?差120万,合着你打算‘零元购’啊?” 吴执被‘零元购’这个词逗得不轻, 笑完, 他给楚淮讲了下刚才跟郑郁可聊天的种种。 “所以, 不是你要买车?”楚淮问。 “我不买啊,我那车挺好的。” 听到这楚淮翻了个白眼。 “我就是去问问按揭的话,每月得还多少钱。”吴执说。 “还多少啊?” “首付30%, 贷款36期,每月少说得还2万。”吴执紧了紧鼻子,“学长说冯伟工资不到1万, 他还得给老婆孩子生活费吧,他自己多少还得花点吧,保守估计一个月固定支出就得4万,你说剩下那3万赤字怎么搞?” “跟父母要。”楚主任说得想当理直气壮。 “你好没好好看资料啊,他父母领低保,住廉租房,每个月到手2000,还跟父母要。”吴执都气笑了,“楚二,咱不藏着掖着,你跟我说实话,咱爹到底是干啥的?是不是姓和名珅?还是福布斯首富榜上的谁?” “哈哈哈哈,没有,我爸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官。” “多普通啊?不能是《我的区长父亲》吧?” “哈哈哈哈哈,差不多吧。不过,我家里就是会动不动给我钱啊,不仅我爸妈给,我哥也总会给我。” 吴执颤抖着双手指向前面,“你快开车,可别跟我秀了,心脏疼。” 听到楚淮的话,吴执真是又高兴又羡慕,这就是原生家庭给的底气啊。 足足有1米9那么高。 回到家,吴执查了一下春岚电视台去年的台庆晚会,呼声比较高的几个小明星,吴执都不认识,但查了一下,那几个小明星,都隶属于一家经纪公司。 乐岛传媒。 吴执刚打开电脑想查查这个公司,楚淮一下子把他笔记本合上,“睡觉。” “马上,我查一下就睡。” 吴执又要打开,可是楚淮死死摁着电脑,“你那能查出来什么啊,明天去单位用‘银河’查。” 吴执大悟,点点头。 他刚抬起屁股,看了眼□□横流的楚淮,咽了下口水,又坐下了,“那什么,清暑殿那边还有点事,你先睡,我处理一下,马上。” 楚淮眼神不善,靠在门框上看着吴执,光影照在他的胸肌上,显得格外诱人,他一脸和煦,对着吴执比口型:“赶——紧——过——来——” 吴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后关灯进屋上床。 敌未动,他先动。 趁着楚淮还没扑过来,吴执抢先一步说道:“真不行了,楚二,这玩意没有天天来的,太伤身体了。” “谁说伤身体了?” “专家说的。” “哪儿的专家?”楚淮问。 “你不觉得我这几天都憔悴了吗?原来多精神的一小伙,现在皮肤蜡黄,眼眶子凹陷,上五楼中间都得歇两口气儿。岁数大了,不是年轻小伙子了,真不中了。”吴执扶着心口,有气无力地说道。 楚淮皱眉,“你说的是你吗?今天在4S店,我跟你跟那销售挺眉飞色舞的啊。” “故作坚强罢了,实际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吴执说完还攥拳堵嘴,咳嗽了两下。 楚淮把着吴执的手,放到自己的擎天柱上,“那你帮我吧,我不是强弩之末。” “不行,咳咳,我不能让我的今天,咳咳,成为你的明天,咳咳,快睡觉吧,肝脏该排毒了,咳咳。” 说完,吴执也不顾楚淮色中饿鬼一般的眼神,贴着床的最边边,睡了过去。 一夜噩梦,梦中的吴执,被鬼子逮住了,邪恶刺刀刺得吴执是千疮百孔。 第二天,吴执扶着侧腰和楚淮来到银河系统工作室。 工作室的中央,矗立着一面巨大的弧形屏幕,屏幕上的像素点密集而清晰,能够展现出最细腻的数据图表和图像。 屏幕的前方是一排排电脑,看上去就不明觉厉。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银河系统!”吴执兴奋不已站在屏幕前面,“这里跟作战室一样!” “别瞎摸,电着你,过来。” “……” 楚淮打开了其中一个电脑,输入密码,将乐岛传媒的相关信息导入银河系统,系统马上给出了详细信息。 乐岛传媒是春岚市的经纪公司,成立于七年前,由一位外籍华人董以太创立。业务范围包括艺人经纪、网红孵化、品牌推广、活动策划等。这几年,借着政策和行业发展的红利,迅速崛起并发展壮大,已经成为春岚市艺人经纪行业的龙头大哥,业务范围更是辐射全国。 俩人详细查看了乐岛传媒之后,楚淮问:“吴老师有什么想法?” “走,咱俩去趟乐岛传媒。”吴执说。 楚淮也不知道吴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着他回家换了花衬衫,又抓了两把头发,又借了自己的表。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又应聘主播啊?”楚淮问。 “什么啊。”吴执嘚嘚瑟瑟踩着碎步转了一圈,鼻孔朝天地看向楚淮。 楚淮属实是没懂,“这是?” 吴执一甩头发,“怎么样?看我像不像成功人士?” 楚淮除了眼前一黑,又是一黑,“吴大,你真的,哪儿都挺好,就是这个审美,真是绝了。” “不好吗?我觉得一看就是有钱人。” 楚淮强忍着没有翻白眼,“你穿的像那个短剧里,到城乡结合部买猪饲料的小卡啦。” “……”吴执真是气无语了,“你平时到底都在看些什么啊?” 话还没说完,楚淮就开始扒衣服。 吴执自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一脸地视死如归。 可是楚淮扒完衣服,并没有动手动脚,而是去吴执衣柜里翻翻找找。 不多时,镜子前的吴执穿着一身利落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带着金丝眼镜。 吴执不知道该怎么夸,只能疯狂发送大拇哥,表示赞扬。 俩人走进乐岛传媒的大楼,吴执走在前面一脸斯文,楚淮戴着墨镜跟在后面。 吴执走到前台,“你好,我是清暑殿咨询服务公司的市场总监,我们公司针对优质客户要举办一场大型活动,想要邀请一些知名的网红和明星来站台。我听说乐岛传媒旗下有很多优秀的艺人,所以特地来打听一下。” 接待员闻言,引导他们去了会客区,没一会儿,来了一位邹经理。 双方一阵寒暄后,直接进入正题,“邹经理,我们公司对这次活动非常重视,预算也很充足。我想知道,如果我们要邀请乐岛传媒旗下的艺人,大概需要多少费用?”吴执问道。 “好的,吴总监,贵公司活动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吴执说。 邹经理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吴执,“来,吴总监,您看一下。” 吴执接过手机一看,是一张表格,人名加上价格,跟饭店菜单似的。 根据几个吴执隐约记得的名字,吴执简单估算了一下,春岚电视台那晚会要是真的走账的话,少说也得200多万。 “这个费用就只是演出的费用是吗?”吴执还回去手机问道。 “是的,吴总监,我们正规公司,不提供其他服务的。”邹经理礼貌笑道。 吴执尴尬笑笑,“邹经理真能开玩笑。不瞒您说,我年初的时候,参加了春岚电视台的台庆晚会,觉得那场晚会办的相当不错,我想问一下,像是那种规格的,得多少钱?艺人请的多的话,有没有一个打包价。” 邹经理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春岚电视台是我们公司的重要合作伙伴,他那场晚会,是提前一年就定下来的,不考虑钱费用的问题,就是您现在出三倍的价格,我们艺人也是没有档期。” “还得提前一年?”吴执问。 “正常是不用的,只是刚才您说要春岚电视台台庆晚会那样规模的,我才解释说需要提前预订的。”邹经理说。 “那你还是给我报价吧,我们公司这个活动是常驻项目,以后年年都要办的。”吴执说。 邹经理有些犹豫。 “怎么?有钱都不赚?” “不是的,吴总监,电视台的那场晚会,是我们董事长特意安排,整个款项没走我们部门,所以我真的不太知道。” “这样啊。”吴执笑了一下,表示理解,“没关系,那你帮我问你一下你们董事长吧,我们清暑殿你也知道吧,500强的大公司,是真心合作的。” “我们董事长在国外开会,得下月月中能回来。这样,吴总监,咱俩加个联系方式,等我问过我们董事长,再来回复您。” 俩人走出乐岛传媒,吴执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鼻梁,“还用回事务局吗?” “不回了。”楚淮说。 “好喔!领导带我翘班喽!”吴执高高兴兴地拉开车门,“那咱们去哪啊?” “那你去个好地方。” 吴执被楚淮抵在鞋柜上,轻咬上唇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好地方居然是家里。 刚才吴执刚刚脱了外鞋,楚淮握住了吴执的手,像是有事要说,楚淮就那么看着他。 “怎么了?楚二。” 楚淮的视线由吴执的左眼慢慢滑动到嘴唇,然后又回到右眼。 吴执有点懂了,他拉着楚淮靠了过来。 俩人额头相抵,楚淮轻轻蹭着吴执的鼻子。 楚淮的气味铺天盖地,吴执有点神迷,他伸出舌尖,舔了下楚淮的唇缝,随后就被楚淮抵在了鞋柜上。 纵使前戏在温柔,楚淮的亲吻还是像洪水猛兽一样,让吴执眩晕。 正感觉自己好像溺水了一样的时候,吴执忽然听到楚淮的电话响。 吴执清醒了一分分,推了推楚淮。 楚淮皱了下眉,微微离开吴执的唇,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后挂断,扔到了沙发上,继续之前的动作。 吴执又来到了浮浮沉沉的水面,还没怎么沉下去呢,手机又响了。 楚淮没有理睬电话,还在用自己的舌尖描摹,可是吴执已经清醒了。 “接电话吧,别是急事。”吴执靠在楚淮的肩膀上说道。 楚淮狠狠出了口“恶气”,“他能有什么急事。” 吴执哄小孩似的,拉着楚淮进屋,拿起手机,一看是卢铭。 楚淮坐在沙发上,又拉着吴执坐到了自己腿上,随后才慢吞吞接起了电话。 可能是由于还带着气,楚淮并没有吱声,电话那边响起卢铭懒洋洋的声音:“干嘛呢,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接电话?” “亲嘴呢,有屁快放。”楚淮说着,探进衣服,摸上了吴执的腰。!!! 不是,大哥,这说啥呢? 吴执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楚淮靠在沙发上,一脸的无所谓,卢铭那边沉默了得有十多秒。 “真……真的假的?”卢铭问。 “你说呢?” “那我一会儿再打?”卢铭问。 “快说你什么事儿。” 楚淮顺着侧腰一路向上,摸到吴执胸的时候,吴执一激灵,打掉了楚淮作乱的手。 卢铭咳了一下,“那个,我明后天临时窜休,寻思去露营,想问你去不去?” 楚淮特别自然地看着吴执,语气温柔,“卢铭说明天露营,想不想去?” 吴执局促不安的时候不多,现在就是一次,他浑身紧绷,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楚淮。 “没事儿,不想去就不去。”楚淮轻轻摩挲两下吴执的侧腰。 这是去不去的事儿吗? 你咋不跟人商量一下就开柜门了啊!!! 看着吴执呆若木鸡的神情,楚淮笑了一下,“行了,先挂吧,一会儿给你信儿。” 楚淮说完,也不管卢铭那边的咆哮,直接挂了电话。 确定楚淮真的挂掉了电话,吴执立马掐着楚淮的脸蛋,咬牙切齿道:“你要干什么啊!疯了啊,你刚才那说的都是什么啊!” “早晚都会知道的啊。”楚淮也不挣脱,任由吴执掐着。 “那那那那你也……不能跟人说……亲嘴啊。”吴执满脸通红。 楚淮笑嘻嘻地看着他,“怎么?你害羞了?” 吴执瞪了楚淮一眼,站起身来,“你才害羞呢!” 楚淮一下子拉住吴执的手,又给他扯回到自己腿上,“丑媳妇也得见公婆,明天先拉着你,在他面前溜溜。” 80-90 第81章 窄门 “给你风儿, 你能走不?” “剩几张?” “不够报,快出吧你!” “拆房子卖地我也干你。” “拿回去!样你出了吗?” “……” 卢铭拿着烧烤扇子,看着不远处正在跟陌生人激战的吴执,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刚才, 楚淮和吴一起从车上下来, 卢铭脑瓜子“嗡”了一下。 回想近半年来的种种。 卢铭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虽然卢铭身边男性多, 也听说过有朋友是这个群体的, 但怎么也不会想到楚淮居然…… “卧槽,你真是年年叛逆期,你咋想的啊?”卢铭问。 “没咋想的, 就是喜欢。”楚淮看着吴执,露出一个腻死人的微笑。 “……” 卢铭摇了摇头, “那你家里呢?准备咋说啊?” “没想呢。” “你出柜那天, 请一定叫我。”卢铭说笑着, 把手放到楚淮的肩膀上。 楚淮一下子抖掉卢铭的手,“有你什么事儿。” 卢铭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还有我啥事,我看热闹去啊, 看你哥是怎么把你腿卸了的。” 楚淮笑了一下, 继续看着吴执, “卸就卸呗,别卸他的就行。” “……”卢铭被酸臭小情侣恶心得不行,不打算唠了, 拿出炉子准备生火。 “你跑一个我看看!” 这边生着火,那边不断传来吴执狠丝儿丝儿叫牌的声音。 “这吴老师挺野啊。”卢铭说。 楚淮光看着吴执,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 肉串烤好了。 “叫吴老师回来吃饭吧。”卢铭说。 楚淮没有起身,冲着卢铭脚边趴着的苏格兰牧羊犬勾了勾手,“巴顿,过来。” 话音刚落,巴顿就立刻起身,摇着尾巴小跑过来。 巴顿是卢铭养的一条狗,体型很大,几乎有成年人展臂那么长,毛色相当漂亮,黑白灰三色交织,又叫陨石色,脖子上的毛整个是白色,呈倒三角形垂下来,奔跑的时候,请风吹过,别提有多帅了。 巴顿跟楚淮是老朋友了,跑过来两个爪子直接搭到了楚淮的肩膀上。 楚淮笑着拿下来巴顿的两个爪子,“不是要跟你玩。” 巴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楚淮发出“哈赤哈赤”的声音。 楚淮拿起吴执的外套,给巴顿闻了闻,“就这个味道,是刚才那个哥哥的,你过去,叫他回来吃饭。” 巴顿认真地嗅了嗅,之后朝吴执那边跑了过去。 卢铭看着自己的傻狗跑过去,一脸无语,“你当人工智能呢?你怎么不直接让巴顿叼着几个串,拿过去给吴执吃啊。” 楚淮没有理睬卢铭的揶揄,目不转睛地看着巴顿的行动。 巴顿冲过去就绕着打扑克的几个人转圈。 “这是干嘛呢?”楚淮问。 “巴顿是牧羊犬,主营业务是圈羊,估计把那帮人当羊了吧。”卢铭说,“你赶紧给它叫回来吧,别一会儿冲着人家后腰尿尿。” “真的假的?” 卢铭点点头,“真的,这种事儿它没少干。” 楚淮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想赶紧去拽狗,结果看到巴顿被吴执夹在胳膊下面,正跟吴执一起看牌呢。 看到巴顿和吴执处的不错,楚淮又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吴执起身,跟那伙人摆了摆手,之后一人一狗跑了回来。 楚淮拧开一瓶水递给吴执,“你嗓子不疼啊?” 吴执接过水,在楚淮旁边坐下,“不疼啊,为什么这么问?” 温和有礼的大学老师为何变得如此面目狰狞,楚淮真是不懂。 “满山就听见你嗷嗷来着。”楚淮说,“你这都哪儿学的啊?” 吴执笑着喝了口水,“跟我奶学的,你不懂,打扑克讲究的就是气势。” “你奶奶还打扑克呢?”楚淮问。 “必须的,老太太可有意思了,平时善待友邻,关爱幼小,但只要打起扑克来,就是四个字。” “气吞山河?”楚淮猜。 吴执摆了摆手,之后擦了擦下巴上滴落的水,“是六亲不认。” 卢铭笑得不行,“吴老师,你可太有意思了。” “真的,她有一次因为摔牌,把邻居家的炕干塌了,后来还是我去找人给邻居家重新垒的炕。”吴执说。 看楚淮和卢铭笑得不行,吴执自己走到炉子跟前,拿起串就开始吃。 都吃到第二个串了,楚淮猜反应过来,把着吴执的手,“擦一擦再吃啊。” “没事儿。” 吴执说着还要往嘴里放,但是肉串被楚淮硬生生地抢走。 楚淮抽了张纸,把铁签尖的碳粉擦掉,才递给吴执。 吴执接过擦好的签子,趁卢铭正低头烤串,冲着楚淮飞吻了一个。 可是,不知道哪个动作出了问题,居然发出了“mua”的一声。 “什么声?”卢铭抬头问他俩。 俩人都摇头,表示没听到。 “吴老师,刚才怎么回事,我怎么搭个天幕的功夫,你就跑人家那边去了?”卢铭问。 “我刚才去接水,回来就看了会儿他们打扑克,后来有个人接电话去了,他们就让我先顶一下。”吴执说着,猛地一拍大腿,“完了,我水桶落那边了。” “没事儿,一会儿再说吧。”卢铭说。 吴执豪爽地吃完了一个串,站起身,“来,给我几个串,我去把水桶赎回来。” 社交悍匪名不虚传。 没一会儿,吴执拎着水桶和牌友给的一堆好吃的回来了。 卢铭竖起了大拇指,“吴老师,就你这交际能力,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过奖过奖。”吴执把好吃的依次打开,看到其中还有一盒小龙虾,吴执一个应激,赶紧拿到离楚淮最远的地方。 楚淮看吴执好笑,“我不吃。” 吴执冷笑一声,从裤子兜掏出一般药片,“吃也没事,我带药了。” “什么药?”卢铭问。 吴执绘声绘色地跟卢铭讲述了一遍雍德红猪妖的故事。 卢铭边听边笑,简直被吴执的描述笑死。 “吴老师,你MBTI啥人格,是不是那个快乐小狗?”卢铭问。 “啊?M啥?”吴执没听清。 “就那个IMSB测试。”楚淮说。 卢铭捡起巴顿的球,直接朝楚淮扔了过去。 楚淮精准预判,稳稳接住。 眼看楚淮又要扔回给卢铭,吴执赶紧挡住楚淮的视线,问卢铭,“是不是那个I人E人那个测试?” “对。”卢铭没好气道。 “上学的时候就愿意跟女生在那研究星座,现在又整这个人格测试,咋没看你给自己测出个女朋友来呢?” 卢铭指着楚淮,“我告诉你,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看着小学鸡斗嘴,吴执也没掺和。 过了一会儿来人偃旗息鼓,吴执开口道:“那测试我原来测过,结果测一半让花钱,我就给退出来了。” “……”卢铭无语,“大学老师这么拮据吗?” “这叫该省省,该花花,骑自行车去酒吧。”吴执看向楚淮,“是不是?” 楚淮点点头,“没错。” 卢铭真是没眼看,他掏出手机,发给吴执一个链接,“这个,免费的,你测吧,你肯定是快乐小狗。” 吴执刚拿出手机,就被楚淮抢走了,“先吃东西,那破测试长的跟神经病似的。” “土匪,你又抢手机。” 楚淮顿了一下把手机还回去,吴执没有拿手机,而是把住楚淮的手腕摇了摇,“你什么人格啊?” 楚淮看着吴执笑了一下,“没记住。” “他是蓝老头,纪律委员。”卢铭扇了扇肉串,扇子板发出脆脆呃声音。 纪律委员?吴执想想,还真挺贴切的。 吃完肉串,卢铭和巴顿在旁边玩飞盘,吴执在那认真做测试。 “啪!” “啪!” “啪!” 吴执扭头看向楚淮,“干嘛呢?” “有蚊子。”楚淮说。 吴执一看在楚淮的小腿上,已经有了好几个大红包。 “卢铭,带没带驱蚊的?”吴执问。 “带了,露营车里有个橙色包,那里有。”卢铭说。 吴执起身去拿,回来给楚淮喷上。 “你也喷啊。”楚淮说。 “没事,我不招蚊子。” 楚淮是爱咬包体质,听到蚊子动静就觉得浑身痒,他看向吴执,“你居然没被咬?”楚淮有些不可思议。 “没有啊。”吴执专心致志做着测试。 楚淮忽然伸手把住吴执的手腕,“我忽然想到个事。” “怎么了?”吴执看了他一眼。 “我今年夏天,居然一个包都没被咬,今天是今年的第一次。”楚淮神情巨认真地说。 “……”吴执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事儿,结果就这? 吴执放下手机,做作地鼓了几下掌,嘲讽道:“那你真是好棒棒哦。” 楚淮无语,“真的,咱俩在东懋湖逛悠了一整个夏天,不是说水边蚊子最多了吗?我居然都没被咬,你也没有。” 看着楚淮兴奋的小眼神,吴执伸手摸了摸楚淮的下巴,“东懋湖边,种了很多香樟树,那个树有香味,驱虫的,所以蚊子少。” 楚淮的眼神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那可真好,应该全世界普及!” “卢铭。”吴执大喊道,“我做完了!” 卢铭扔出去飞盘,“怎么样,我猜的对不对,是不是快乐小狗?” 吴执看看屏幕上的图案,“哪儿有狗啊?也没说狗的事儿啊。” “不是真狗。”卢铭走过来,“就是一个绿色短头发的快乐女孩。” 吴执看了看屏幕,“是绿色,但不是女孩啊。” “嗯?”卢铭接过手机,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吴执,满脸诧异。 “绿老头?”卢铭问。 “啊,咋了?” “你有没有认真做啊?”卢铭问。 “有啊,特别认真,每一道都读题了。”吴执说。 楚淮在旁边笑。 “你居然是绿老头?”卢铭还是不敢相信。 “绿老头咋了?跟我们蓝老头不搭吗?”吴执问。 卢铭把手机还给吴执,“当然不搭了,你俩这组合称之为‘窄门组’。” “‘窄门组’啥意思?” “窄门虽能通往未来,却也充满狭窄的限制……” 卢铭还要说,可楚淮直接站起来,给他推走了。 第82章 幼稚 夜已深, 整个山坡都寂静无比,只有微弱的月光洒在帐篷上。 “嗡嗡嗡——”一阵手机振动划破了这份宁静。 吴执半眯着眼,感觉声音就在自己耳边,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一片漆黑。 他点亮屏幕, 看了眼时间,才凌晨两点多。 手机振动还在持续, 吴执越过身旁熟睡的楚淮, 去看他的手机。 楚淮手机屏幕亮着,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两个字:“妈妈”。 吴执心中一惊,赶紧使劲摇晃楚淮, “醒醒醒醒!阿姨电话!” 楚淮睡得正熟,被晃醒之后, 一脸地不痛快, 他接过手机, “喂”了一声。 下一秒,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好好, 我马上回去。” 楚淮爷爷起夜的时候摔倒,送到医院, 被诊断脑出血, 情况危急, 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楚淮匆匆穿上衣服,走出帐篷,吴执在后面帮他看机票。 订好了最早的机票, 俩人也走到了楚淮车旁。 吴执要上车,楚淮拦住了他。 “你别去。”楚淮说。 “我……我是不去,但我好歹给你送到机场啊, 你这状态怎么开车啊。”吴执说。 楚淮深深吻了楚淮一口,“我没事,你放心。” 吴执一脸的不信。 “我真没事,你别折腾,你开车回来,我还得担心你。” 吴执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楚淮摸着吴执的耳朵,又吻了一下,“真没事,相信我,这离机场近,我就直接过去了。反正距离起飞时间还早,我快开也没用。放心。” 楚淮上了车,吴执站在原地,目送着车子远去。 吴执回去哪儿还睡得着,翻来覆去一直等看到亮天。 收到楚淮候机的消息,吴执才稍微放下心,打了个盹儿。 早上走出帐篷,卢铭看到只有吴执一起,还打趣吴执是不是把楚淮吸干了。 吴执说了昨晚的情况,卢铭也受了不小的震惊。 少了个人,卢铭和吴执也没有什么心思了,直接收拾了装备回城。 回去的路上,卢铭给吴执讲了楚淮家里的情况。 通过卢铭的嘴,吴执才知道,原来楚家三代都是从政的。 楚淮的爷爷原来是打过仗的,地位很高。楚淮爸爸也是地位很高的领导。 “如果这次楚爷爷真的不行了的话,估计后事也够他们家忙活一阵的。”卢铭说。 吴执点点头。 感觉气氛有些低沉,卢铭赶紧换了个话题,“吴老师,你本来就是弯的?” “不是啊。” “那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是你使用了顶级媚术,勾引的我们小淮。” 吴执听得直咳嗽,苦笑道:“你这都什么词?” “不是吗?我昨天回想了一下,我见你第一面,小淮就被你迷得死死的,我当时还以为他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吴执想了一下第一面,应该是在二叔的餐馆,自己好像还穿着大桥鸡精的长袖围裙。 “那他可能是制服控吧。”吴执笑道。 “哈哈哈——”卢铭叹了一口气,“其实前两天我看他发朋友圈了,当时没细想,想在一回想,这都是蛛丝马迹啊 。” “什么朋友圈?” “你自己打开他朋友圈看看。”卢铭说。 打开楚淮的朋友圈,最上面的一张图就是一张熊大熊二勾肩搭背的照片,文案是个红色的爱心。 吴执瞬间想起了吴大楚二,苦笑道:“他怎么这么幼稚?” “谁说不是呢,我当时还以为他哥回来了,哥俩好的意思。”卢铭摇了摇头,“没想到啊,居然是个官宣照片,说的是你俩。” 吴执看着照片,有些雀跃,“我还没见过他哥呢。” “那你咋没跟他回去呢,他哥肯定也被叫回去了。” 吴执无奈看向卢铭,“我去合适吗?” 卢铭哈哈笑,“不合适。但是吴老师,我还是劝你,对于楚淮他哥,你真别有啥期待。” “怎么?楚淮都三十了,他哥还能棒打鸳鸯?” 卢铭张了张嘴,想了想又把嘴闭上了。 “你别整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说说。” 卢铭咬了咬嘴唇,“咱俩哪儿说哪儿了啊。” “嗯嗯嗯嗯。”吴执慎重地点了几个头。 卢铭神秘兮兮地开口:“我可听说,楚淮上一个对象,就是他哥给搅和黄的。” “啊?” “女的?” “当然女的。” “我真是搞不懂你俩,你俩居然都没唠过前任的事儿?”卢铭一脸难以置信。 吴执挠挠耳朵,“唠过一次,但当时我啥也不知道,也没细问啊。” “我知道的也不多,那时候小淮还没来春岚市,我就知道他有一个玩乐队的女朋友,处了好多年。” “然后呢?” “然后好像出啥事了,他哥急眼了,之后可能就分手了吧。” 吴执呲呲牙,“这么惨烈啊。” 卢铭撇着嘴点点头,“我估计是挺大的事儿,但小淮嘴严,他后来问过他一次,他也不说。” “哦。” “上次他生日,我们不是说了嘛,他哥从小就管着他,他来春岚估计也是他哥安排的。”卢铭说。 吴执皱着眉点点头。 “小淮来春岚,好多人给他介绍对象的,没想到最后让你给拿下了。” 吴执得意地笑。 “昨天我看见你的时候,真是非常的震惊,就楚淮那个家庭,你俩也是真敢。” 吴执这段时间心思有点飘,有情饮水饱,还真忘了楚淮家里的事儿了。 “他哥好像明年就回来了吧,到时候,都在春岚市,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卢铭想着都起了身鸡皮疙瘩。 “他哥都喜欢啥啊?”吴执问,“我提前准备准备。” “他哥啊?他哥喜欢恶语伤人。”卢铭说。 “哈哈哈哈哈——” “他哥的事儿,你得问小淮。但吴老师,你这思路不错,早做准备。”卢铭说。 楚淮他哥的事儿明年再说吧,还是先想我们小淮。 “小淮喜欢什么啊?”吴执问。 卢铭皱着眉头,“小淮喜欢什么,他喜欢那些高科技。”卢铭想着想着,忽然拍了一下方向盘。 “怎么,是想到什么了吗?” “你定做一套熊出没的键盘帽,紫腚能行!” 吴执无语,“幼不幼稚啊。” “妈呀,他就这么幼稚,你都不知道,上学的时候,我把他一个夜光小恐龙给弄碎了,他整整一学期都没跟我说话。” 一路畅聊,车子很快就开回了吴执家。 吴执刚要下车,卢铭叫住了他,“吴老师。” “嗯?” “小淮单身好几年了,你是认真的吧?” 吴执笑了出来,“说得好像我跟海王似的,我单身年头可比他长多了,特别认真。” “好好对我们小淮。”卢铭说。 这话一说,莫名让吴执感觉好像婚礼上老丈人托付女儿。 吴执苦笑,“知道了。” 卢铭忽然目光一狠,“你要是敢玩Gay圈那一套,我饶不了你。” “Gay圈哪套啊?”吴执一脑子问号。 “不知道最好,你体检了吗?没有什么什么病吧?”卢铭问。 吴执无语,虽然这是楚淮的好兄弟,但这也有点太冒昧了。 况且,自己还是纯洁的处子之身这事,属实是有点说不出口。 算了,真男人从来不逞口舌之快。 “体检了,健康的。”吴执规规矩矩说道。 “那你回去把体检报告发给我看一眼。”卢铭说。 吴执都气笑了,“卢铭,你差不多得了啊。” “我是为了你俩好,你不知道,Gay圈老乱了。” 吴执无语,“我不是Gay。” “那你是啥?”卢铭面无表情。 “我刚是。”吴执烦躁的挠挠脑门,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怎么陷入自证陷阱了,“卢铭,你总Gay圈,Gay圈的,你是圈里的?” “我不是啊。” 吴执投去不信任的眼神。 “真不是,但我身边朋友好多是,还算比较了解。” 吴执下车跟卢铭拜拜,卢铭搭着窗户框,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道:“你俩谁上谁下啊?” “……” 吴执今天真是对卢铭有了新的认识,这大八卦精,估计在消防队也是万事通。 他走近卢铭的车,低声道:“这样,等楚淮回来,咱们再出去玩,等晚上,你来我俩帐篷,看看就知道了。” 吴执刚拐进门栋,听到手机响,还以为是楚淮,结果一看,还是卢铭。 卢铭:“你可别回去就问他啊,整的好像我跟你说啥了似的。” 吴执:“我一会儿就跟他说,卢铭说我是gay,身上有病,跟我要体检报告。” 卢铭:“……” 回到家,吴执看着楚淮的对话框,内容还停留在了刚才楚淮说到医院了。 吴执想给楚淮发信儿问问情况,又怕打扰到他。 算了,有什么事儿楚淮会跟自己说的。 吴执坐在沙发上,一时间有点迷茫,往年国庆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居然想不起来了。 果然恋爱让人降智,吴执嘲笑自己道。 浑浑噩噩地到了下午,楚淮终于给自己发了信儿,说自己哥哥回来了,还从外地找来了特别厉害的专家,准备试试手术。 又是一段时间的渺无音讯,楚淮再给吴执发信儿的时候,爷爷已经进入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煎熬、恐惧又充满无力感。 吴执放下手中的毛笔,专心致志陪楚淮聊天。 楚淮:“你参加过葬礼吗?” 吴执:“参加过。” 楚淮:“那是什么感觉啊?” 什么感觉?其实吴执没有什么感觉。从古至今,从小到大,吴执见识过了太多的葬礼。别说是葬礼,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吴执都不知道见过多少个了。不说麻木,但至少应该不会掀起什么波澜了吧。 吴执:“就是有点压抑,有点伤感吧。你居然都没有参加过葬礼吗?” 楚淮:“没有啊。我奶奶去世得很早,剩下爷爷,外婆外公身体都还挺好的。” 吴执:“真是个幸福的小孩儿。” 楚淮:“今天我刚到医院的时候,我爸不在,我一问我妈,她说我爸准备后事去了。我当时特别生气,人还活着呢,为什么要准备后事啊?后来我妈说,这种事情要早准备,用不上最好,如果用上了,也不至于太慌乱。” 吴执:“对啊,阿姨说的对。像我奶奶,在她去世十年前吧,她就已经把自己的寿装都买好了,告诉我放在了哪个柜子里。” 楚淮:“啊?” 吴执:“真事。” 楚淮:“那你说自己准备这个的时候不会怕吗?就好像是在等死一样。” 吴执:“还好吧,死亡这事谁都会经历,既然逃脱不了,不如按照自己的想法,体体面面的走。” 楚淮:“听着都感觉好害怕。” 吴执:“宝贝,只要认认真真地过好每一天,没有遗憾,就不用害怕死亡。” 楚淮:“可是我有遗憾。” 吴执:“什么遗憾?” 楚淮:“我还没有和你上床。” 吴执:“……” 楚淮:“这件事令我非常遗憾。” 吴执:“……” 吴执:“楚二,咱们这个脑子里,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事儿了?” 楚淮:“不能,我想别的都害怕,只有想你能让我好过一些。” 这话说的,吴执想马上买机票冲到医院去抱住楚淮。 吴执:“那你想我的时候,尽量还是想穿衣服版本的。” 楚淮:“不要,就要光溜溜的。” 吴执:“……” 一直陪楚淮聊到深夜,吴执才沉沉睡去,手机屏幕熄灭前最后一条消息是:“爷爷出来了,手术很成功。” 第83章 渡桥 庄歌来仙界有段时间时间了, 前段时间有人通知他,可以参加人间历练了。 在仙界,功德是衡量一切的关键,它如同人间的货币, 拥有高功德, 便能在仙界拥有话语权和地位。 而人间历练,是仙者们公认的积攒功德最快的方式。 人间历练, 也被称作人间体验卡, 顾名思义,就是仙者可以到人间去体验生活。 人类生命脆弱,常常会遭遇各种意外, 有的人濒死之际,心中会爆发出巨大的心愿和遗憾, 这个时候, 仙者就可以出动了: 穿越其身, 替他续命。 仙者须按照原主的生活轨迹前行,不能随意改变, 否则会遭遇巨大变数。 庄歌对这次机会期待已久,不仅是因为他居无定所, 没有固定功德收入, 他更想回到人间, 去看看他曾经的道观,是否一切照旧。 他前往渡桥,那里是通往人间的指定通道。 然而, 当他站在渡桥前时,眼前的景象与他预想的截然不同。 庄歌听说人间历练一次,会积攒超多的功德, 就算不是人山人海,最起码也得排队吧。 可实际情况是: 没有人。 也别说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有一个白发仙者,穿着灰色长袍,正在钓鱼。 庄歌走近,看到那位仙者坐在渡桥的边缘,双腿悬空,任由微风拂动他的衣衫。 不多时,仙者抬杆,勾上来的竟然不是鱼,而是羽毛。 一片白色的羽毛被仙者从鱼钩上摘了下来,放到了旁边的白玉托盘上。 庄歌一看,白玉托盘上已经有数不清的羽毛,有的洁白无瑕,有的灰灰蒙蒙,有的甚至慢慢化作一撮残烟。 “哪里的?”白发仙者开口道。 庄歌现在是一个三无人员,特别怕别人打听他的出处,思虑再三,庄歌还是挺直了腰杆,报出了“广寒宫”三字。 白发仙者手中的鱼竿微微一颤,他转过头,认真地打量了庄歌一番。 庄歌看着白头仙者,不知是什么意思。 白头仙者放下鱼竿,视线移向白玉托盘,他抓起一把羽毛,把托盘里的沉灰倒了倒,之后又把羽毛放到了托盘之上,“选一根吧。” 庄歌看着面前灰灰白白的羽毛,不知道有什么不同,“打扰了仙者,我第一次人间历练,请问,这些羽毛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庄歌蹙了蹙眉,在白玉托盘上方点兵点将,最后,他拿起了一片半灰不白的羽毛。 “跳吧。”白头仙者说。 “往哪儿跳?” 白发仙者伸出皱纹遍布的手,指了下前面的云池,“往池子里跳。” 庄歌咽了咽口水,虽说自己已经成仙,但从深不见底的的一处平台往下跳,总让人心里没底。 不能露怯,庄歌咬咬牙,纵身跳了下去。 眼前一片白雾,想象中的失重感并没有降临,反而周身轻飘飘的。 逐渐逐渐,庄歌感觉自己落了地儿,身下硬邦邦的,好像在板车上被人推着走。 思绪断断续续,庄歌彻底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庄歌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 他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听着周围人的低声交谈,忽然觉得有一丝恐惧。 这时候脑子里不应该想起“叮”的一声,“恭喜您成功穿越到宿主的身体里,接下来的任务是……”吗?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庄歌等了半天,又敲了敲了自己的脑袋,还是没有跟他对话。 庄歌的奇怪行为,终于唤来了周围人的注意,一个中年女人大喊着冲出病房门:“大夫大夫,李明醒了。” 李明,原来我叫李明吗? 男人叫来了医生护士,他们对李明这具身子进行了详细的检查,庄歌躺在里面,一片茫然。 面对李明的一问三不知,医生倒是给出了一个解释:李明遭遇了身心巨创,失忆了。 李明的亲朋好友纷纷前来探望,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悲痛和惋惜,可是庄歌心中一片茫然。 过了许久,他才确定一件事情:真的不会有人给他剧本了。 经着别人的口,庄歌才明白,自己这具身体确实叫李明,是个会计,虽然自己平平无奇,可是自己的妻子廖珠,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廖珠是信息领域的专家,刚刚宣布在光电信息领域刚取得重大进展。李明在从廖珠去机场的途中,遭遇了严重车祸。廖珠抢救无效,已经去世,李明也收了很严重的伤,但好在保住了性命。 不对,也不算保住了性命,毕竟自己代替了李明。 起初还好,庄歌一边在医院养伤,一边消化着李明的信息,可逐渐的,事情开始不太对劲,有人开始对他指手画脚,甚至还有人怀疑是他造成了廖珠的死亡。 没关系,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拿到功德才是第一位的。 庄歌出了院,经过一段时间的摸查,他发现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李明的主线任务,居然是整理廖珠的遗作,并且发表。 面对仿如天书的物理手稿,庄歌真是欲哭无泪。 庄歌想起自己高中时,从没达到过30分的物理成绩,那些神秘的力量和选错一个就不得分的物理多选,他心中一片苍凉。 没关系,有志者事竟成,区区一门物理,怎么会难倒修仙之人。 终于,三个月后,李明在物理学概论的扉页留下一封绝笔信,投湖自杀了。 原因无他,就是庄歌意识到,自己或许十年都完成不了这个任务,所以选择重新来过。 庄歌再次来到渡桥,恭敬地朝白头仙者行了一礼,选了一片洁白无瑕的羽毛后,纵身飞下云池。 这一次,他穿越到了萧哲远的身上。萧哲远是一位材料科学家,在其实验室突发“急性砷中毒”身亡。庄歌作为萧哲远的学生,需要参加全球半导体峰会,并签署技术授权协议。然而,面对复杂的科学问题和国际竞争的压力,庄歌再次失败了。 接着,他又穿越到了林内身上。林内是一位生物医药专家,主攻阿尔茨海默病靶向药研发领域,刚刚带领团队发现新型药物靶点AD-55,却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心脏骤停”去世。尸检报告显示血液含微量河豚毒素。庄歌作为警方调查这个案件,但面对复杂的医学知识和案件背后的阴谋,他再次陷入了困境。 之后,他又穿越到了董班班身上。董班班是一位环境科学家,揭发某国在南海非法倾倒核污染沉积物,推动联合国海洋法庭调查,原定2025年赴菲律宾参与联合科考。然而,在某酒店误食含花生酱餐品,突发“食物过敏休克”。虽然所幸抢救及时,并未死亡,但庄歌作为本人,要赴国外参与庭审。面对复杂的国际关系和法律问题,他再次失败了。 …… 庄歌又一次跌落在南天门,他趴在云雾缭绕的地面上,并不想起身。 太失败了。 他心中充满了沮丧和疑惑,自己是不是捅了科学窝? 这个世界怎么了? 难道他是天选人间历练绝缘体吗? 庄歌被深深打击到了,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可是沮丧的情绪,也就持续了几分钟,庄歌很快又调整了心态。 他想起自己在第一天宫府查阅的众多资料和排行榜,发现连方贤将军这样的大佬都榜上无名,想必人间历练确实很难。 想着渡桥空空如也,庄歌突然看开了。 庄歌抬起头,刚准备起身,突然发现面前蹲着一个人,正在看着他。 “敏都?”他赶紧起来,整理了一下稍显杂乱的衣摆:“你怎么在这?” “我都找你很久了,他们说你一直在人间历练。”敏都仰着头,展开折扇,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你这失败了多少次了?” 庄歌也想要面子,他瞥了敏都一眼,“谁说我失败了的?” 敏都一副看傻子的眼神,“人间历练成功的话,可不是你这种脸先着地的降落法。” 庄歌沉默了,他确实不知道这一点,只能辩解道:“不怪我,这历练专业度太高了,没个十年八载根本都完成不了。” 敏都收起扇子,击了下掌心,“我知道了。” 庄歌看他。 “你是不是又报广寒宫的名号了?” “……”庄歌真是万分无语。 这广寒宫在仙界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怎么处处受到针对? “报广寒宫怎么了?”庄歌死也要死个明白。 “也没怎么,就是难点。”敏都说。 哪是难点啊,经过这几次失败的历练,庄歌都要成为反科学卫士了,那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人沿着天宫大道走去,整个大道都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为了盛会忙忙碌碌的仙者。 敏都闲不下来,一会儿跟这人说两句话,一会儿帮那人捡个东西,像极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交际花。 好不容易,敏都回来了,庄歌赶紧抓住机会问道:“那钓羽毛那仙者问我哪里的,我怎么说啊?” “瞎编一个呗。”敏都说得理所当然。 “……”庄歌真是被这份纯粹折服,“为什么啊,方贤将军打过那老头?” 敏都苦笑,“什么啊?我哥打人老头干啥。” “那为什么广寒宫的人间历练会难啊?”庄歌问,“方贤将军也在历练吗?我在第一天宫府都没查到关于方贤将军的信息。” 敏都揉了揉额头,“我哥……不算是历练,毕竟历练没有从出生开始经历的。” 庄歌一下子眼睛瞪得老大,“出生开始?” 敏都摇着扇子,点点头。 “带着记忆吗?”庄歌问。 “应该是吧,我哥会的可多了,他是不可能舍弃他那些记忆的。”敏都说。 “哦。”庄歌迟疑着点点头。 “至于你说的那些排行榜,那是那帮人玩赖,不带我哥玩,要不我哥回回都是断层第一。” 庄歌顿时留下羡慕的泪水,“那方贤将军都是怎么做的啊?你给我讲讲呗?” “我哥历练的事儿我还真不太知道,就听金哥说,他总搞基建,那功德蹭蹭的。” 庄歌垂下眼帘,满面死灰。 大佬就是大佬啊,我活都活不明白,人家还能搞基建。 庄歌叹了口气,准备另谋生路。 “你怎么了?”敏都看庄歌两眼发直地落在后面。 “没事,我还是去第一天宫府打零工去吧。” “别啊,怎么这么丧气呢?”敏都凑到庄歌跟前,展开扇子,遮着嘴,“告诉你个小秘密。” “讲。” “下次在人间,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去春岚市找清暑殿。” 第84章 惊蛰 月光皎洁, 吴执忙活了一天,已经睡去。 “咔哒”关门声响起。 吴执支起耳朵还以是自己幻听,但是确实有声音。 楚淮? 不对啊,不是说明天回来吗。 吴执起身, 光着脚走到卧室门口, 忽得一探身,隐隐约约看到楚淮摸着黑, 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轻轻走过去, 看到楚淮拿了很多东西,正在往地上放。 吴执走过去一下子从后面抱住楚淮,楚淮没听到吴执的动静, 明显吓了一跳。 “查岗啊,提前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吴执把下巴放在楚淮的肩膀上说。 “上来。”楚淮头都没回。 “嗯?上哪?” “上我身上, 你又没穿鞋吧。”楚淮说。 吴执笑了一下, 也没客气,抱着楚淮的脖子, 一下子就挂到了楚淮的身上。 楚淮背着吴执,把他放到了沙发上, 楚淮也坐下来, 勾勒着月光下吴执的眉眼, “怎么还没睡?” “睡了啊,听到开门声,就醒了。”吴执的语气确实带着被窝里的慵懒。 “我已经很轻了。”楚淮亲了下吴执的鼻子。 “知道, 但我耳朵好使嘛。”吴执说。 俩人眼神交错,万千火花,说不清是谁先动的嘴, 又亲了起来。 唇舌扫荡一圈,楚淮开始进攻外围。 唇角,酒窝,下巴…… “想没想我?”楚淮吻着吴执的喉结,口齿不清地说道。 “当然……想了……” 吴执觉得有点难耐,抚着楚淮的脸颊,想要让他上来亲嘴。 楚淮转头亲了一下吴执的手心,之后挣脱开,一路向下。 胸肌、腹肌、肚脐,热气一路喷洒。 眼见下一步就要扒裤衩了,吴执赶紧伸手捂住了楚淮的嘴,“你要干什么?” 楚淮摁住吴执的双手,用嘴把吴执的遮羞布扯了下来。 片刻后,吴执目眩神迷地躺在沙发上,还沉浸在巨爽后的余味中。 楚淮像是巨蟒一样又游走回上面,他咬了咬吴执的耳朵,吐着气泡音说道:“你这也太快了,吴老师。” 吴执爽到了,也不想呈口舌之快,压着嗓子说了句:“非礼勿言。” 楚淮的笑意喷洒在吴执颈侧,让吴执敏感不已。 送了送胯,楚淮问:“我怎么办啊?” “赶紧去卫生间自己解决一下。” 楚淮咬牙切齿,“你就好像是那个骗炮的。” “我可没有啊,都是你自愿的。” 楚淮又被这渣男气笑了,也不多废话,握着吴执的手就探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楚淮从沙发上爬起来,捡地上俩人用过的卫生纸的时候,发现家里一片乱遭,根本都无处下脚。 楚淮叹了口气,又蹲了下来,“吴老师,我就走了三天。” “嗯。”吴执胳膊酸,嘴也麻,闭着眼睛答道。 “三天你就把家造成这样?” “嗯。” 楚淮看着吴执软嫩的嘴唇,慢慢凑过去,朝里面猛地吹了一大口气。 吴执呛了一下,差点跳起来,“你干什么?” 楚淮眼神扫了一眼身后的地面,“问你话呢,家里遭贼了?” “你还说呢,你把我东西都收拾得那么板正,我都找不到了。” 听着无赖发言,楚淮摇了摇头,起身简单归置出一条过道,就先去浴室洗漱了。 洗浴声还在响着,楚淮又出来了。 湿淋淋的变态走到吴执身边就开始扒裤衩,吴执是左拦右拦没拦住。 就在吴执以为这个变态又兽性大发的时候,楚淮拿着扒下来的内裤,又回到了浴室。 不多时,楚淮洗漱完毕回来,还扔给吴执一个晾好的干爽裤衩。 吴执大老爷边穿裤衩边笑,谁能想到平时在外面威风八面的楚主任,在家里干的竟是洒扫女仆的活儿。 什么收拾屋、晾衣服、叠衣服,洗内裤,楚淮全都包了。 在一起之前,吴执知道楚淮细致爱干净,但没想到会细致爱干净到这种程度。 最开始吴执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俩人刚在一起,这些零七八碎的活儿,让一个那么威武雄壮的男生来干,吴执总觉得心里不落忍。 但是在帮了几次倒忙之后,楚淮一分委婉九分直白的表示:吴执不动,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帮忙。 既然当事人乐意,那吴执更乐意。 从此以后,吴执化身成为夸夸群群主,他给自己定下死规矩,每天都要口头表扬楚淮两次,或者是竖起大拇指五次,以示激励。 白天,吴执想找个罐子,可不怎么用的东西都被楚淮归置了起来,没办法,吴执只能翻箱倒柜地找。 说来也怪,这东西从柜子里拿出来容易,可是再往回放,就放不回去了。 本来楚淮说明天下午回来,吴执寻思等明天白天再好好塞一下,实在不行,就大力出奇迹,总能塞回去的。 没想到,某人言而无信,竟然提前回来。 看着临近午夜,刚洗完澡的潮湿壮汉正在撅头瓦腚地收拾东西,吴执躺在沙发上撑着头,“别干了,明天白天我和你一起弄。” “我先收一下,要不看着闹心。”楚淮抱着那些东西往橱柜里放。 爱意还是战胜了懒惰,吴执起身,跟楚淮一起收拾。 “我一走你就又恢复你原始人作风了是吧?”楚淮边收拾边问。 “净扯,我可是严格按照楚主任定的贵族标准执行的,特别严格。” “内裤几天没换了?” “天天换!”吴执的话铿锵有力的,差点给地砸个坑。 “我走了三天,你穿的还是这条内裤。”楚淮鹰隼一样的眸子看着吴执,“你是一直没换还是有一天没换。” “有一天没换。”吴执从善如流。 “我明儿给你买七个不重样的内裤,这样哪天没换一下就能知道。” 吴执放下杂物,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楚淮,“宝贝儿,咱们是干大事儿的人,每天不能光盯着人家裤衩子看,格局太小了。” 收拾完毕,俩人洗了手,楚淮拉着吴执又坐回到沙发上。 “知道我为什么提前回来吗?”楚淮问。 吴执看着楚淮,眼睛亮亮的,“知道,你想给我过生日对不对?” 从楚淮一进门,吴执就发现了,楚淮总是时不时地撇挂钟一眼。 其实收拾屋子也没那么急迫,其实都是在腾时间,等待十二点就降临。 楚淮亲了吴执一口,“真聪明,这么大个日子,怎么能让吴老师独守空房呢?” “那你给我点嫩模了吗?”吴执问。 “你看我怎么样?” 吴执掐着楚淮的脸蛋左右转转,“都三十了,不算嫩吧?” “你是不是找打?”楚淮欺身上来。 吴执看着满眼都是自己的楚淮,抚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一下,“我有件事儿想跟你说。” “什么事儿?不能屋里藏人了吧?” “哈哈哈哈——那没有。”吴执有点为难,“听完不能生气哦。” “那可不一定,你说说看吧。” 吴执又亲了亲楚淮,“其实……我生日不是今天。” 楚淮一怔,“啊?” “户口当时落错了,后来也没改。” “那你生日是哪天?”楚淮问。 “惊蛰那天。”吴执说。 楚淮蹙眉,想了片刻,“惊蛰?那不就是?” 吴执笑着露出小白牙,“是啊,有缘吧。” 楚淮猛嘬了吴执好几口,“那太好了,比明天这个日子好。”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怕你准备又怕你不准备,纠结了好久。后来我都打算不告诉你了,就按明天这个日子过。结果爷爷那边生病,你回了家,我想这就是天意吧,正好岔了过去,咱们就惊蛰过,没成想你又提前回来了。”吴执扫了一眼地上楚淮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可是,看你大包小裹的回来,我又改主意了。” “什么主意?”楚淮问。 “今年……我想贪心一点,明天也过,惊蛰也过。”吴执的语气中有一丝小心翼翼,“可以吗?” 楚淮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吴执,吴执的嘴巴也慢慢抿了起来。 “这算什么事儿啊?怎么还弄得可怜巴巴的,张嘴。”楚淮命令道。 吴执还没等张嘴,楚淮就长驱直入地窜了进来。 半晌,吴执又跟缺氧小老头一样,躺在沙发上艰难呼吸,楚淮则看了眼挂钟。 正正十二点了。 “生日快乐,我的吴大!”楚淮补了一口亲亲,兴奋地翻下沙发。 他从自己的海量包裹中拿出一个纸盒子,把蛋糕从里面刚拉了出来又退回去,开始翻衣服兜。 找了半天,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扁扁的火柴盒。 吴执和楚淮都不抽烟,在家里找个点火东西可费死劲了,这盒火柴这可是楚淮特意跟蛋糕店要的。 楚淮打开蛋糕,插上三根蜡烛又点燃,小心翼翼地端到吴执面前。 吴执已经坐起来了,他看着楚淮拿个蛋糕走近,但看不清蛋糕样式。 俩人一晚上都没开灯,只让月光帮忙来着。 楚淮慢慢蹲下来,吴执终于看清了蛋糕的样子。 是熊大和熊二。 两只熊面前是个小生日蛋糕,熊大闭着眼睛在许愿,熊二则站在熊大身后,扶着他的肩膀。 熊大脑袋上带着个帽子,吴执还以为是生日帽,仔细一看,这哪是生日帽,红帽子还有蓝色的帽翅。 “状元帽?”吴执问。 “是啊!”楚淮很高兴,“是不是做的很像?” 吴执点点头。 “我找了好多家店,都说做不了,有一个听说我要给熊大脑袋上做个状元帽的,还直接给我电话挂了。”楚淮说。 吴执呆愣愣地看着楚淮。 “这个事儿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心愿,但我想这个事儿,应该是你的心结吧。”楚淮看着吴执。 吴执想揉鼻子,鼻子怎么忽然这么酸。 “我能力小,不能帮你重新参加高考,但我想了,在单位我看看能不能组织个什么考试,考中之后的奖励是骑着大马,绕事务局一圈。” 楚淮说的认真,吴执一下子笑了出来,“色令智昏啊你。” “快许愿吧,蜡烛都滴下来了。” 吴执深深看了眼楚淮,闭眼许愿。 睁开眼睛后,面前是烛光映照下楚淮俊美的脸。 “跟我一起吹蜡烛吧。”吴执说。 “好。” 余烟缭绕,楚淮把蛋糕放在桌上,“现在吃么?” “不了,明天吧。” 楚淮把蛋糕放回盒子里,蹲下又要给吴执拿东西。 吴执走过去,直接把楚淮拉起来,一路推到了床上。 “惊喜一次性不要太多,我该睡不着觉了。”吴执慢慢爬到楚淮身上。 “那就明早继续,下面进入下一环节。” “什么下一环节?”吴执问。 一阵天旋地转,两人颠倒了位置,楚淮用实际行动告诉吴执下一环节是什么。 没一会儿,吴执就又被亲得心慌气短,眼冒金光。 刚才愿望许错了,应该许吸氧机来着,吴执想。 楚淮打了个哈欠,“吴大,睡醒之后,想干什么啊?” “没想好。” “那就听我的吧。”楚淮说。 吴执枕在楚淮胳膊上,声音懒散,“太好了。” 几分钟后,吴执翻了个身,整个抱住楚淮,“我又想起个事儿。” “说。” “你那时候不是问小名吗,我的小名忘告诉你了。”吴执声音很轻。 “叫什么?” “惊蛰。” 第85章 气球 晨光熹微, 吴执翻了个身,伸展手臂探向旁边,怎么没人? 再探,床上是凉的。 人呢? 吴执拿起手机一看, 还不到七点。 他把头转向门口, 看到从厅里飘进来一个淡蓝色的气球。 气球? 吴执撅头瓦腚地爬起来,看到逐渐有气球进屋。 蓝的、紫的、白的, 一会儿一个, 一会儿一个。 吴执捡起一个,走到卧室门口。 惊呆!一厅的气球,都看不着地面了。 楚淮坐在沙发上, 也没拿打气筒,一看那小红脸, 就知道这是AKA100%纯人工嘴吹。 “这干嘛呢?”吴执看着好笑, 穿过气球海。 楚淮吹得很专注, 没吱声,只拍拍身边, 示意吴执坐下。 不明所以的吴执中途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又看了楚淮吹了半天气球。 “30!”楚淮边打结边打飞了那个气球。 吴执拿脚踢了踢气球, “这些才30吗?” “不是, 30是我一口气吹的。” 吴执“咯咯咯”地乐, “咱家过生日仪式感都这么强吗?那你下回过生日,我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不是。”楚淮把还没吹的一大袋子气球放到吴执腿上,“这些是给你准备的。” 吴执笑着从里面挑了个绿色的, 吹了起来。 “你太弱了,气儿不够,我问了大夫, 你这种情况得锻炼肺活量,从今天开始,你早晚各吹5个,然后根据情况,慢慢往上加。” 吴执停住了本来都要给气球打结的手,看向楚淮。 “我刚才测试一下,我一口气能吹30个,你的目标到15个就行……” 楚淮话还没说完,吴执就松开了气球,任由它满屋乱飞,最后干瘪落地。 吴执也像气球一样,四曲八绕地飘回卧室,一头扎在床上。 有病吧,谁要跟你吹气球。 楚淮拿着气球袋子,跟着吴执走了进来,坐在吴执旁边,“3个,3个行吧?” 吴执装死。 楚淮伸手挠吴执痒痒肉,“说话啊。” 吴执翻滚躲避,“你神经病,我不吹,你愿意吹自己吹去。” “我都是为了你好,你那肺活量有问题,得锻炼锻炼。” “我那就是肺炎的后遗症,慢慢恢复就行,你整这奇怪玩意干啥?” “我知道是后遗症,但我问医生了,他说吹气球对你这种情况有好处。”楚淮说。 吴执转过头看着楚淮,“什么医生?” “我爷住那特护医院,有个肺病专家,我特意去问的人家。”楚淮说。 “那你没说患者平时好好的,只有跟凶猛大牲口唾液交换的时候,才产生胸闷气短的现象?” “……我这是为了你好,你这么抵触干什么。”楚淮给吴执揪回来,躺在吴执后面抱着他,“你难道不想跟我长长久久?万一哪天亲着亲着,你一口气没倒上来,怎么办?” “……” 吴执无语,怎么还能有这么窝囊的死法? 感受到吴执整个肌肉都绷紧了,楚淮以为吴执听进去了,再接再厉道:“我问医生了,锻炼肺活量的形式有很多样,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吹气球,练个管乐器也行,笛子、黑管、萨克斯,你喜欢哪个,我和你一起练,最差最差,你就吹你那流氓口哨,每天吹5分钟。” “……”这人绝对是疯了。 吴执就想不明白,人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大?昨天晚上那个甜心小可爱跟今天这个爹味大哥,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你不是说今天有安排吗?说来我听听。”吴执打岔道。 “你先吹3个气球……唉哟。” 吴执反手使劲掐了楚淮侧腰一把,“你再提气球,信不信我踢你?” 楚淮垮下脸,没有感情地说道:“早起去早市,然后围着东懋湖走三圈……” 吴执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勒住楚淮,“你跟我有仇是不是,拉练斯巴达也没有你这么练的。” 被勒住的楚淮丝毫不慌,直接去堵吴执的嘴。 果然,不过几秒,吴执就松开了。 看着憋得愤愤儿的吴执,楚淮像是大狗狗一样埋在吴执的颈窝,“经过我爷这个事儿,我真的很怕,我怕你出事,我怕你不能陪我。” “……” “我想你健健康康的。”楚淮可怜巴巴地说。 吴执感觉自己被拿捏了,“来来来,气球拿来,我吹。” 一个气球还没吹起来,楚淮一把把吴执的手拽过去。 只见不怎么长的指甲缝里面,黑黢黢的一条,跟刚从土里爬出来似的。 楚淮质问吴执,“你到底干嘛去了?” “我昨天……往土里埋了点东西,应该是那时候整的。”吴执说。 “埋东西?什么啊?时空胶囊啊?” 吴执苦笑,“你科幻电影看多了,还时空胶囊,不是。” “那是什么?” “再等等,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楚淮帮吴执修剪了指甲,有监督他吹了三个气球,俩人才出门吃东西。 吃完饭后,楚淮居然拉着吴执来到了将军祠。 假期只剩最后两天,将军祠的游客人数明显减少,又快到中午,祠内还算清净。 “怎么到这儿来了?”吴执问。 “这不是咱家的保留节目嘛。”楚淮拉着吴执往里面走。 走到一个位置,楚淮前后看了看,“就是这儿。” “怎么?” “咱俩就是在这儿认识的。”楚淮一脸甜蜜。 吴执想了一下,是哈,惊蛰日,苟爽直播,自己就在这儿看着,旁边站着一个身材健硕的风衣小熊,自己跟他借手机打电话。 真快啊,都半年多了。 “说说,当时为什么跟我借手机啊?”楚淮问。 吴执伸出手,摸了下楚淮的脸,“环顾当时将军祠里的人,就数你最好看。” 楚淮没想到会是这么肤浅的答案,“除了脸呢?就没有点儿别的气质吸引你吗?” “没了。”吴执说。 “今天看你过生日,我先不跟你计较,但我有个小本,已经记下来了,日后咱们慢慢算。”楚淮拍拍吴执的屁股,“去吧,许愿去吧。” “半夜不是许过了吗?怎么还许?”吴执转头问楚淮。 楚淮学着吴执的样子,“不一样,将军祠很灵验的。” 吴执哈哈大笑地走到将军祠前,双手合十,心中默念:“许什么愿呢?” “许什么愿呢?”脑中传来自己的声音。 太诡异了。 吴执沉下心,默念道:“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惊蛰的时候,比今天还开心。” “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惊蛰的时候,比今天还开心。” 吴执被这双声道逗得不行,他转身看楚淮,楚淮也在看着他。 楚淮走过来,牵起吴执要走,吴执又给他拉了回来,“陪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飞檐翘角,缕缕青烟,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俩人走到刚才那处廊子边坐下,看着蒲团上,不断有人跪拜祈愿。 “你刚才怎么不跪?”楚淮问。 “我……” 这话问的吴执无言以对。 楚淮看到吴执难得被噎住,也不再纠缠,他撞了撞吴执的肩膀,“我听潘桃说,你过年都不回家,就在这儿待着?” 吴执皱眉,“你俩什么时候联系的?” 楚淮又撞了撞吴执,“问你呢,是不是啊?” “对啊。” “你在这儿干什么啊,是抢头香吗?”楚淮问。 吴执笑着摇摇头,“我不抢。” “那你在这儿干什么,冬天多冷啊。” “我又不是一直在外面,这儿的保安什么的,我都认识,冷了就去他们屋暖和会儿。”吴执说。 “今年跟我回家吧。”楚淮拉着吴执的手放到自己的腿上。 “跟你回家?” 楚淮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是啊。” “我……我什么身份啊?”吴执问。 “我朋友呗,我妈也不是不认识你。”楚淮说的理所当然。 “我去怎么住啊?咱家big house有保姆间啊?” “什么啊,当然是和我住了。我床可大了,比你那小木床好多了,我还有吉他,可以弹琴给你听,还有我爸,你可以跟他写毛笔字,还有我妈,你可以和她包饺子,还有我爷,你可以跟他下棋……” 脑中的一切杂音仿佛都消失了,全世界只剩下楚淮的声音。 吴执头一次感觉到,声音竟然可以直接转化成图像,现在吴执的脑海里,就清晰地出现了画面。 可真好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阿姨、叔叔、爷爷……吴执想着,忽然皱起了眉,“你是不是还忘了个人?” “谁啊?” “你哥啊。” “没忘,我哥说今年春节不回来了,反正三四月份,他就彻底回来了,说春节不折腾了。”楚淮说。 吴执“哦”了一声,心里还真的有了些期待。 过了一会儿,将军祠来了一批人,应该是某个旅行团的,带着整齐的小帽子。 “楚二。” “嗯?” “你猜我刚才忽然想起个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 “就上次那‘拈花一笑’……” “啊——”楚淮忽然叫出声来,引得旅行团大妈都往这边看。 吴执撞了一下楚淮,“你干嘛?” “你怎么又提啊!”楚淮满脸不乐意。 吴执苦笑,“不是说你这熊孩子。” “那说什么?” “就是我当时在那等你,然后阿姨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当时都懵了,寻思你多亏还没来。”吴执说着还有点心有余悸。 楚淮笑了一下,“也真是巧。” “你想没想过,就咱俩这个事儿,万一你家里知道会怎么样啊?” “没想,走一步算一步呗。” “你倒是挺看得开的哈。”吴执揶揄道。 “那你让我怎么办?回家自爆,大喊‘我要出柜’?” “……” 楚淮戳戳吴执的脑门,“庸人自扰,自寻烦恼。想那么多干嘛,车到山前必有路。” 吴执看着楚淮,笑着点了点头。 将军祠里的人越来越多,门口领香的地方,已经排起了大队。 “走吧走吧,上人了。”楚淮说。 “等一会儿,看完这批人祈愿的。”吴执说。 现在跪在神像前的,是一个扎着鲜艳丝巾的大妈,大妈把想插进香炉后,虔诚地扣了三个头,之后满面喜悦地离开了。 吴执看着那大妈笑,楚淮问:“你笑什么呢?” “你猜猜刚才那大妈祈的什么愿?”吴执歪着头看楚淮。 “我哪知道?” “你猜猜嘛。” 楚淮看那个大妈应该比自己妈妈大一点,“也就是希望家人身体健康之类的吧。” 吴执摇摇头。 “你知道?” 吴执端了下肩膀,“我当然知道。” “许的什么?”楚淮问。 “她希望自己老头赶紧死。”吴执说。 楚淮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吴执,“你好恶毒啊。” 吴执没忍住笑了出来,“什么我恶毒啊,是真的。” 楚淮翻了个白眼,指着现在跪拜的一个中年男人,“那他呢,许什么愿了?” 吴执沉静片刻,“他希望足疗可以纳入医保。” 楚淮哈哈大笑,“你是真能瞎编呐。” 吴执语气笃定,“是真的。” “真的个头。” 第86章 甘达 吃过晚饭, 吴执坐在高脚椅上一脸兴奋。 他们又来到了楚淮过生日时去的那个酒吧。 酒吧的生意依旧红火,装饰也没怎么变,唯一不同的是,小舞台上唱歌的人变了。 这次是个一个戴着牛仔帽的男生在唱歌, 长得挺好, 歌声一般。 楚淮朝着不远处的服务生招招手,问吴执, “怎么又想来酒吧了?” “楚主任得多带我出来见见世面啊。”吴执说。 楚淮想到那时候在吴执出了啄木鸟酒吧之后的种种壮举, 问吴执:“你以前真没来过酒吧?” “没有,完全没踏入过这个圈子。”吴执一脸黛玉状,“你不都知道我过得有多惨了吗?勤工俭学, 打好多份工,还拉扯个不省心的妹妹……哪有时间来酒吧纵情享乐。” 楚淮撇了撇嘴, 摆明了不信, “就算你没来过酒吧, 也少不了去别的地方纵情享乐。” 吴执把脸凑到楚淮耳边,“哪儿?哪儿?哪儿?” 楚淮轻咳了一声, 吴执一看是一个服务生过来了。 服务生递上酒水单,“二位看一下点什么?” 楚淮扫了一眼酒水单, 点了杯教父。 吴执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 感觉哪个都好。 “你帮我推荐一个吧。”吴执对服务生说。 “喜欢清淡一点还是烈一点的?”服务生说。 吴执看了楚淮一样, 想起楚淮鼻青脸肿的样子,忽然笑了一下,“清淡一点的吧, 但不要甜的。” 服务生看着吴执怔愣了一下,随后指着酒水单,“那这个富士山下和荣归故里都可以。” “荣归故里, 这个好,就要这个。” “好的,先生,一杯教父,一杯荣归故里,请稍等。” 服务生走后,楚淮凑过来,“你能听清他说话?” “能啊。”吴执说。 “略略略略略略……”楚淮口齿不清地模仿刚才的服务生说话。 吴执被楚淮的夸张模仿秀逗笑,“哪有这么夸张。” “就有,反正我是一个字都没听清。”楚淮“哼”了一声。 吴执刚反应过来,一脸震惊,“不是吧,楚二,你是在吃醋吗?” 楚淮冷笑,“才没有。” 吴执伸手捏着楚淮的脸,“哎咕,怎么这么可爱呀。” 说着,刚才那个服务生去给别的桌上酒,吴执这才仔细看了一眼,长得是还不错。 “你还看!”旁边传来楚淮的咆哮。 “不看不看,就看小驴。” 过了一会儿,那个服务生过来送酒,“您好,先生,您的教父和您的荣归故里。” 本来吴执还没感觉,但是刚才经楚淮那么一说,吴执发现,这个服务生确实有点大舌头,可能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所以口型做的特别标准。 吴执又盯了会儿那个服务生,旁边传来楚淮的阴阳,“你过去要个联系方式呗。” “哎哟,咋回事啊,今天怎么这么酸啊?”吴执真是笑死。 听了一会儿歌,歌手去课间休息了,吴执和楚淮也走出了酒吧。 一阵晚风袭来,刮落了几许叶子,也送来了丝丝凉意。 这么快就已经是秋天了。 酒吧旁边是一片老工业区的宿舍,外国人盖得,三层的小楼,红色的外墙加上狭长的窗户,很有上个世纪的味道。 路灯昏暗,树林丛密,楚淮牵起了吴执的手。 走了一会儿,吴执有些好奇,“就这么走啊?” 楚淮握了握吴执的手,“嗯。” “刚才在酒吧,我看你频频看手机,还以为你准备什么烟花惊喜了呢?”吴执半开玩笑地说道。 “你喜欢烟花?”楚淮看向吴执。 “也没有,我喜欢二踢脚。” 楚淮笑了一下,握着吴执的手改成十指紧扣。 吴执感觉楚淮肯定是有话要说。 又过了一会儿,楚淮缓缓开口道:“还记得前天晚上,咱俩打电话吗?” “记得啊。” 那天楚淮的爷爷醒了,身体各项指标也都向好,楚淮说要陪床,让爸爸妈妈哥哥都回去了。晚上等到爷爷睡着后,楚淮给吴执打了电话,声音小小的,低低的,还很好听。 “怎么想着陪床了?”吴执问。 “我就想着,我都陪你那么多次,也该陪陪我爷的。”楚淮说。 吴执笑了一下,“这大孙子真孝顺。” “但我高估了我爷的睡眠质量,咱俩打电话让我爷听着了。” 吴执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这么一个悠闲惬意的夜晚,怎么又上强度了啊。 吴执赶紧回顾那天晚上和楚淮的对话,说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感受到吴执绷紧的手,楚淮赶紧甩了甩,让吴执放松,“放心,没出柜,就是和你说我爷听到我和对象打电话了。” 吴执舒了一口气,“不知道是男对象就好。” 楚淮笑了一下,“那天,咱来挂了电话,我刚准备睡觉,我爷忽然说了声‘处朋友了?’当时就给我吓一跳。” “然后呢?” “然后我爷就跟我说起我奶了。”楚淮看着吴执,“我没跟你说过我家的事儿吧?” 吴执摇摇头,“没有。” “我爷年轻的时候,有一次被派到了甘达地区,那个地方很高,结果他刚到那儿,就因为高原反应瘫倒了。我奶是当地卫生所的,用掺了酥油的糌粑糊救醒了我爷。后来有一天,我爷过一个垭口的时候,恐高症犯了,贴着岩壁不敢走了,我奶当时骑马经过,又把我爷救了下来。回来的路上我爷呕吐不止,我奶突然用汉语说:‘怕高的人,心里都住着没落地的鹰。’”楚淮笑得很灿烂,“我爷说当时吐得头晕眼花的,还觉得这姑娘是在夸他,结果第二天清醒才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好话。” 吴执听着也笑得很开心。 “后来我奶奶的爷爷就去世了,去世之前给了我爷一串珠子,让他好好照顾我奶,然后我奶和我爷结婚了,那串珠子也相当于他们的信物了。” “之后爷爷奶奶就回城市了是不是?”吴执问。 “对,好像我爸三四岁的时候,他们就回来了。我爷说,那是我奶奶第一次踏上平原,可能氧气特别足吧,我爷说回来的头一两周,我奶奶每天晚上都在外面跑几圈,说兴奋地睡不着觉。” “奶奶太可爱了。”吴执听着好高兴。 “后来奶奶怀了我二叔,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去世了。” “……”吴执脑瓜子“嗡”的一下,欲言又止了半天,“楚二啊,你……你讲故事真是……大起大落啊。你转折之前先铺垫一下好不好,我这心呐……” 楚淮哭丧个脸看吴执,吴执又心软得一塌糊涂,赶紧抱抱都没见过奶奶的楚淮,“奶奶把福气都给你们了。” “是啊,我爷也总这么说,所以他对二叔一直都不好,觉得是他的出生才带走了我奶奶。” “……”吴执第二次“嗡”。 之前假期在餐馆的时候,据吴执了解,楚淮家的经济状况应该是很不错,爷爷爸爸都是当官的,可是二叔原来是职员,现在是私营店主,明显不是一个阶级的。 这事其实吴执一直都有疑问,但没好意思问,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心疼二叔两秒,可这事儿怎么也怪不到二叔的头上啊。 但是吴执也能理解爷爷,凡是都得有个出口,丧妻这事儿,也只能怪在孩子头上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吴执摩挲着楚淮的后背,“你是想修复爷爷和二叔的关系吗?” “不是。” 好嘛,现在楚淮的心思还挺难猜。 “我爷跟我说,等他去世了之后,把奶奶和他的骨灰,送回到甘达,找个景色好的地方扬了就行。”楚淮说。 吴执抿着唇,一脸凝重地看着楚淮。 “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感觉你又有转折了。”吴执说。 “也不算吧。”楚淮握着吴执的双手,认真地看着他,“你去过甘达吗?” 吴执摇摇头。 楚淮眼睛亮了一下,“我爷睡着后,我查了一下。甘达好美,日照金山,月照银山,红屋白雪,转经朝拜,我想去看,和你一起。”楚淮用力握了握吴执的手,“明年惊蛰,咱们请假去那儿好不好?” 吴执被楚淮眼里的炽热,灼到了,但他有点儿没懂,“好是好,那你爷爷?” “我妈找人算了,大师说我爷经这一劫之后,十年都没问题。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想先和你去。”楚淮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执点点头笑道:“你不是不相信这些迷信吗?” “也没那么严格,想相信的时候就信,不想相信的时候就不信。” “那你还挺灵活哈。”吴执看四下没人,亲了楚淮一口,“去呗,我也想和你去。” 楚淮眉头轻蹙,一脸凝重,“那就说好了,你得认真吹气球。” “……” “那儿海拔高,我怕你喘不上气来。” 就说那吹气球奇奇怪怪的,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吹吹吹。”吴执又亲了楚淮一口,“你放心,早5个,晚5个,不就是肺活量吗?不就是甘达吗?干!” 口号喊完,吴执看楚淮怎么还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宝贝,咱有话就说,别整这泫然欲泣的拉丝眼神,我看不懂。”吴执说。 “我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楚淮说。 “害,我寻思多大个事儿呢。”吴执又凑过去亲了亲楚淮的眼角,又亲了亲楚淮的鼻子,最后亲回到嘴巴,“宝贝,你给我的惊喜已经够多了,不要拘泥于那一两个小物件,现在跟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礼物。” 楚淮松开拉着吴执的左手,从自己的右手腕推着手串,一直过渡到吴执的左手腕。 温热的触感萦绕在吴执的手腕,他抬起来看了一眼。 路灯昏黄,他只能看得出是又黑又亮的珠子,好像是老蜜蜡。 “嗯?给我的?不是说没准备礼物吗?”吴执的视线从蜜蜡看向楚淮。 “惊蛰。” 吴执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答应了一声。 “这不是我准备的,是我爷爷让我给你的。” 第87章 香樟树 欢乐的假期只剩最后一天了, 吴执问楚淮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楚淮说想回他那取点衣服。 久闻舒伯特小镇,吴执还是第一次来,车子一驶进小区, 仿佛踏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阳光透过高大的法国梧桐, 洒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微风拂过, 树叶轻轻摇曳。 吴执的目光被一位正在修剪树枝的园丁吸引住了。他穿着整洁的工作服, 手持一把巨大的园艺剪,动作熟练而优雅。察觉到了吴执的目光,他抬起头, 微微一笑。 太他娘的优雅了,吴执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贵族的气息。 楚淮的家在一个喷泉广场的不远处, 是四层的小洋房。 一打开家门, 巨大明亮的开间, 吴执觉得楚淮跟着自己好像在参加变形记。 “宝贝啊,咱家有这条件, 你非挤我那干什么啊?落跑王子体验生活?”吴执打趣道。 楚淮向吴执伸出手,“那现在王子邀请你, 过来跟我一起住, 你来吗?” 吴执摇摇头, “不来。” “那不就结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呗。”楚淮说。 楚淮在收拾衣服,吴执像是来参观的, 在家里溜溜达达。 “这个装修风格是不是叫极简风啊?不对,好像叫性冷淡风。”吴执问道。 “对,跟你一样。” “……”这孩子现在说话总夹枪带棒的。 最后, 楚淮不仅收拾了好几大袋子衣服,还拿了净水机、咖啡机,拖把。 吴执真是颇为无奈,“我不是不让你拿啊,但是你考没考虑过放哪儿?我那衣柜已经九成都是你衣服了。”吴执指着那俩小家电,“还有这俩玩意,你打算放哪儿啊?” “你就搬吧,我有地方放。” 就这样,俩人坐着货拉拉牌大G又返回了二环里的贫民窟。 “其实,那不是我房子,是我哥的。”楚淮说。 “……咳咳咳……咳咳咳……” 此话一出,吴执差点没呛死。 “不是,你哥的房子,你连住带拿的?” 楚淮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这纯粹的兄弟情,吴执真是服了。 俩人刚从镜湖大路拐进来,就看到未央馆小区门前,围了一大群人。 楚淮摁了两下喇叭,人群给他让出个道儿来,楚淮寻思赶紧进院。 结果,他还是快不过吴执。 车还在开着,吴执打开车门就奔过去了。 ……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吴执都像是被夺了舍一样。 没办法,楚淮只能先把车开进院里再来寻吴执。 来到未央馆门口,在场的大多数都是老头老太太,吴执“鹤立鸡群”地站在其中,非常耀眼,楚淮一眼就看到了他。 只见吴执弯着腰,低着头,正认真地听旁边一碎花裙老太太说话。 人群吵吵闹闹,楚淮虽然完全听不到内容,但根据老太太的神色就能分析出,吴执的情绪价值给的非常足。 楚淮拂开拥拥挤挤的人群,往事件中心走去,走近了才听到,怎么好像在嚎丧。 走到吴执身边,果不其然,前面坐着一个黑衣服老太太,扯着一条白底黑字的条幅,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还我公道!未央馆谋害性命!” 周围看热闹的议论纷纷,有的摇头叹息,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在拍照录像,还有的给老太太递去纸巾。 可楚淮眼神还算不错,一眼就看到嚎丧的老太太并没有眼泪。 听着人干嚎怪烦的,楚淮拉了吴执一下,“走吧,你还要看到啥时候啊?” 吴执有些不乐意地瞟了楚淮一眼,“忙什么?你要着急先回家。” “……”楚淮无语,只能抱个膀站在吴执身边等。 等也不白等,就一会儿功夫,楚淮也算是听明白了这个故事: 嚎丧老太太和碎花裙老太太,都是未央馆的业主,也是一个广场舞队的。嚎丧老太太的老伴上个月去世了,本来没什么事儿,结果前两天,舞队的人唠嗑,就说今年没了好多人,大家闲的没事,就好气儿数了数,光这三个月,就走了12个人,还都是得病走的。再一细唠,还都是癌症。 这时候有个人说,自己前段时间看了个帖子,里面说春岚市癌症发病率增长11.29%。此言一出,在场的老头老太太都为之一震,没一会儿大家就都悻悻然地各回各家了。人虽回去了,可讨论还在继续,广场舞的群里,不断有人发来链接:《春岚市最新癌谱公布!》《您身边的致癌物》《一滴血可以测癌》…… 吴执和楚淮听得都是一脸纠结。 “阿姨,那这事跟未央馆有什么关系啊?”吴执问。 “其中有个帖子,说什么生活中的致癌物。”碎花裙老太太叹了口气,指了指未央馆院里的香樟树,又指了指不远处东懋湖的香樟树,“网上说了,就那香樟树,致癌,她觉得是香樟树害死了她老伴,这不,让未央馆给她说法呢。” 吴执瞪大双眼,这莫非就是,大树杀人事件? “都闹好几天了,前几天一直在院里来着,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又跑门口闹来了。”碎花裙老太太说。 吴执又问了几句,没什么有效信息了,他拉着楚淮退出人群。 “听着没?”吴执问。 “听着了。” “楚主任怎么看?” “网络谣言呗,这还用说?明天上班我看看是什么号,全给他封了。” 吴执一边看手机,一边给楚淮比了个大拇哥。 看了一会儿,吴执把手机举到楚淮面前,“你看这个。” 楚淮一看,标题是《春岚市最新癌谱公布!》,再一看来源,居然是春岚发布。 “官媒?”楚淮问。 “对啊,我查了一下,数据是《2024春岚市肿瘤登记年报》发的,那就说明肯定是真的。”吴执说。 楚淮瞪大眼睛,“春岚市癌症发病率增长13.29%???” “吓人吧,为什么现在医疗条件越来越好,得病的人反而多了呢?”吴执问。 楚淮没吱声,有些惊恐地看着吴执。 吴执笑了,“你真不知道啊?” “真不知道啊。” 吴执又点了几下手机后,挎着楚淮的脖子,指着屏幕上的《2024春岚市肿瘤登记年报》,“你看,在统计中,80-84岁年龄组发病率达到最高水平,你说原来有多少人能活到这个岁数?” “啊——” “肿瘤的发病率是要靠病人来医院就医,医生上报以后才能统计汇总,原来医疗水平差、人们得病不重视,也不去医院看,甚至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可是现在,春岚民众生活富足,医疗保健完善,人们不舒服了就会就医,统计数据完备,人活得长了,自然就会容易生癌症。” “对啊。” “是吧,所以这个癌症发病率上升,依我看是好事。但是……”吴执压了压楚淮的脖子,“但是他这个表达方式有问题,连我们楚主任都被糊弄,更别提那些老头老太太了。” “你脑子怎么那么快啊。”俩人走进吴执的小院,楚淮看四下无人,亲了一口。 吴执一下子推开楚淮,做贼似的到处张望,“你疯了?” 楚淮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没人,我看过了。” “万一有老头老太太趴小窗户看呢?” “这事儿也就你能干出来。”楚淮说。 俩人往前走,准备回家,吴执看着二楼的窗户,忽然停住。 “怎么了?”楚淮问。 “我又联想到一个事儿。”吴执拉起楚淮就往院外走。 俩人来到未央馆不远处的房屋中介门口,吴执看着门口的房屋售价,感觉跟原来也差不多。 “你好,先生,是要买房还是卖房?”一个穿着黄色西服的男生询问道。 “卖房。”吴执说。 “好的,先生,咱们是哪个小区?” 吴执指了一下家的方向,“就前面那个湖畔五区。” “好的,那咱们里边谈。” 进到中介屋里,中介小伙倒了两杯水端过来,“先生,说一下您房子的情况吧。” “湖畔小区五栋五楼,60平,两室。” 中介小伙在纸上记录,“有家具吧?” “有,特别齐,净水机、咖啡机都有。” 楚淮无语地看了吴执一眼。 “那很省心啊,可以拎包入住了。先生您打算卖多少钱呢?心里有没有个大概的价位?”中介小伙说。 吴执抿了口水,放下杯子,模仿前段时间徐姨的神秘动作,比了个六,“我听说可以卖到这个数?” 中介小伙业务熟练,反应神速,“先生,您有两套啊?” “噗!” 楚淮在旁边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吴执白了他一眼,随后看向中介小伙,“一套,这是前两天我邻居跟我说的,说拆迁办找她了,能给到她这个数。” 中介放下笔,也不记了,他比着六,“先生,如果您邻居说的真是这个数的话,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您记错了。” 吴执洗耳恭听后文。 “另一种是您邻居吹牛逼。” “噗哈哈哈哈哈哈……”楚淮在旁边笑得肚子疼。 吴执也是被怼得满脸无奈。 “先生,您是要逗乐子,去别的地儿吧。”中介小伙直接下了逐客令。 “不是不是,我没有恶意,我真是来打听价的。”吴执说。 中介小伙一脸敌意地看着他。 “这样,咱翻页啊,不管我邻居的事儿,我就是想问一下湖畔小区的房子,现在能卖多少钱?” 中介小伙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先生,别说是六,你现在就是三都够呛能卖出去。” “啊?”吴执一脸震惊,“我当时买的时候,还是四呢。” 中介小伙抬手指了一下旁边的墙,“那个小墙是你们小区的,大墙是未央馆的。” 吴执转头一看,嚯,这么多卖房的。 他走过去,仔细看了一下房价,无论是未央馆还是湖畔五区,都比自己的预想,低了好多好多。 吴执皱着眉,“那我看你那门口牌子上,价格挺高的啊?” “那是假的,为了吸引人进来的。”中介小伙如是说。 “……”吴执被小伙的真诚折服了,“居然有这么多卖房的。” “先生,您是什么工作,身边的事儿一点都不打听吗?” 这回吴执真有点不乐意了,怎么跟上帝说话呢。 “先生,未央馆闹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现在东懋湖也出了问题,根据我们领导的内部消息,这一片儿的房价还会再降,我给您的建议是,如果要卖房,一定要趁早。” 俩人再一次被扫地出门,只不过这一次,楚淮的心情大好,他边鼓掌边说:“跟着吴老师就是涨见识,还能被服务行业扫地出门,真是不简单。” “这种00后真是整不了,你换个有房贷有车贷的,你看看敢不敢跟我这么说话。” 楚淮搭着吴执的肩膀,“就你刚才那一出一出的,也确实挺欠揍的,要不是因为你是我男朋友,我也跟那小伙统一战线。” 吴执无语,“他刚才说有内部消息,你知道啥吗?” “不知道。” 楚淮呼噜呼噜吴执的头发,“别想了,明天上班用银河查查吧。” 第88章 大头铁 第二天, 俩人到了单位,又进了银河系统工作室。 昨天回去,俩人搜集了很多关于“春岚市癌谱”“香樟树”“东懋湖”的视频和帖子,还有关于地块、房价的相关信息, 统统导入了银河系统, 让智能系统做一下分析。 一阵轻微的轰鸣声后,大屏幕上出现了分析报告: 【银河系统U10012分析报告】 基于现有信息, 存在两种高概率情景: 情景一:市场操纵行为(概率约55%) 某些资本势力利用公共卫生事件, 通过制造“环境致癌恐慌-抛售潮-低价收购-地块整合再开发”的链条谋利,常见于城市更新重点区域。 现实参照: 1.2020年真相团公众号发布《5G基站辐射导致集体失眠的科学证据》一文。该事件中,部分利益团体利用公众对5G基站辐射的不了解, 故意夸大其危害,制造恐慌情绪, 导致一些居民对周边有5G基站的房产产生抵触情绪, 房价出现波动。资本势力趁机低价收购相关地块或房产, 随后通过技术手段消除公众误解,再将土地或房产高价出售, 获取巨额利润。 2.2018年某城市“水质污染谣言引发房产抛售”事件。一些不法商人为了低价收购某小区附近的地块用于商业开发,故意散播该小区附近水质污染致癌的谣言。在自媒体的推波助澜下, 小区居民恐慌, 纷纷低价抛售房产。这些商人趁机低价收购, 随后通过检测证明水质无问题,再将土地高价转手,赚取差价。 情景二:舆情失控事件(概率约35%) 基层政府信息发布机制不完善, 导致科学数据被误读,叠加自媒体算法推荐机制放大焦虑,形成非理性的群体性恐慌, 间接冲击房地产市场。 现实参照: 1.2014年,《生活精选》杂志刊登了《转基因粮食背后的种族灭绝计划》一文。该文夸大了转基因粮食的潜在危害,声称其可能导致严重的健康问题,甚至被别有用心地解读为“种族灭绝计划”。由于该文的误导性内容,公众对转基因粮食产生了极大的恐慌情绪。一时间农产品滞销、价格暴跌,甚至有部分农民走上绝路。事后,经过科学界和相关权威机构的多次辟谣,证实该文内容为不实信息。 2.2021年某地“雾霾致癌谣言引发房产市场波动”事件。当地环保部门曾发布过雾霾数据,但未对数据进行详细解读。自媒体根据这些数据片面解读,声称当地雾霾致癌风险极高,引发居民恐慌。在算法推荐下,恐慌情绪迅速扩散,导致当地部分老旧小区房价下跌。后经专家辟谣,雾霾并未达到致癌程度,但房地产市场已受到冲击。 建议行动方案: 1.联合环保部门开展区域环境质量紧急检测 2.约谈主要房产平台提供异常交易数据备案 3.启动网络谣言溯源程序 吴执看着屏幕上出现的结果想了想,“网络谣言溯源程序是什么?” “就是一个针对网络谣言深度分析程序,可以分析谣言的源头,所用素材、传播模式等。” 吴执指着屏幕,“快来展示一下,我看看源头是哪?” 【银河系统U10013分析报告】 一、素材分析 1.素材来源 视频与帖子中的素材54.64%来源于“大头铁”的科普账号。该账号原本旨在传播科学知识,但部分内容被谣言制造者歪曲或断章取义,成为此次谣言的主要来源。 剩余内容为夸大和编撰的内容。 2.传播特点 谣言通过网络平台迅速传播,涉及多个社交媒体、短视频平台和论坛。 传播过程中,谣言内容经历了多次“再加工”,逐渐偏离原意,误导性不断增强。 二、谣言散播源头分析 1.散播源头推测 银河系统通过追踪谣言的传播路径和分析账号特征,推测散播源头主要为虚拟账号。 这些虚拟账号可能由个人或组织控制,用于批量制作和传播谣言。 2.可能原因 谣言散播可能出于个人恶作剧、商业竞争、政治目的或社会不满等动机。 …… 次日,楚淮给部门同事召集进会议室。 看到同事们都到齐,吴执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我宣布,四季度汇报正式开始。” 在座皆是一愣,谢甜甜则问旁边的孔宇航:“咱们什么时候有季度汇报了?” 孔宇航摇摇头,“不知道。” 楚淮横了谢甜甜一眼,谢甜甜立刻捂住了嘴。 “秋风送爽,丹桂飘香,在这金秋十月,我为了响应罗局号召,发挥主观能动性,真正把我们工作做到群众前面去,特别准备了此次汇报。” 吴执停顿了下来,大家也都面面相觑,谢甜甜犹豫着带头鼓了两下掌,吴执才点点头继续。 “在座的领导,老师们都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作为一个事务局的小学生,不能被落下,所以我准备了一个小选题,请各位帮我把控一下。” 吴执点开PPT,播放了一段视频,标题是《白酒的诞生之旅:从一粒粮食到一杯美酒》,倍速播放的两分钟左右,吴执切到下一个视频《你懂温室效应吗?》,播放了两分钟又切到下一个,《人工湖的前世今生》。 吴执关掉视频,“这些视频有没有人看过?” “好像是‘大头铁’的视频吧?”孔宇航说。 “没错。”吴执大步流星走过去,从兜里掏出小贴纸,粘在孔宇航身上。 楚淮:“……” 吴执回到前面,“这些正是著名科普账号‘大头铁’的视频。” “有没有人点评一下‘大头铁’的视频?”吴老师举起手引导大家。 “我我我!”谢甜甜疯狂举手,她也想要小贴纸。 吴执点一下,“甜甜说。” “制作精良,图文并茂,数据翔实。” 吴执竖起大拇指,“非常好。”他走过去给谢甜甜贴了一个小贴纸。 谢甜甜比了个“耶”。 吴执心领神会,又给她贴了一个。 回到前面,吴执看到楚淮脸上的表情,“好好好,下面我不互动了,快点讲。” 吴执把PPT翻到了下一页,“这两天,我把‘大头铁’的视频几乎都看了一遍,又调查了一下他的发家史,发现了一些小问题,想要跟大家讨论一下。‘大头铁’最早是公众号起家,发一些鸡毛蒜皮的那些事,就是咱们父母长辈,在家庭群里会转的那些东西,后来赶上视频红利,就转战到视频平台,但是基本换汤不换药,发的还是那些绿豆、玛卡、微波炉那些事儿。但是,从前年开始,它的制作水平一下子提升了一大截,选题也变得高大上了起来,什么医疗啊、经济啊、环保啊、历史啊……开始走这种路线了。这次的转型非常成功,直接让他成为了科普赛道的头部博主。” 众人认真地看着吴执。 吴执又举起了手,“有没有人知道原因……算了,我自己说吧。” 楚淮低头笑了一下。 “能够出现这种变化,只可能是一种原因。”吴执伸出拇指食指和中指搓了搓,“那就是背后,出现了资本。” 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查了一下大头铁公司的法人,是王大利。你们太年轻了,这个人可能不认识,这个王大利原来是记者,在春岚市还算小有名气,经常参加一些剪彩,或者给人代言什么的。后来忽然就销声匿迹了,我查了一下,他是因为偷税漏税进监狱了。这个‘大头铁’,就是他出狱之后成立的工作室。” 大家听的很认真。 “我对王大利这个人没有什么敌意,但我觉得这个‘大头铁’肯定是有问题的。”吴执看了眼楚淮,“我是今年七八月份的时候才知道的这个账号,是看了白酒的那个视频,白酒这个领域我还是挺熟悉的,就他视频里说的那些观点,有一些我不敢苟同。之后又看了温室效应,香樟树,人工湖那三条视频,你要说事实错误吧,也没有,但是看过视频之后,就是感觉不太对劲。再加上一些小的营销号,一切片,添油加醋,整个科普的味道就变了。单就刚才举例的这几条视频,已经切切实实影响到了我身边的人。其实对于咱们成年人还好,能够分辨,能够质疑,但是老人呢?孩子呢?他们看了就信了,让这种混乱的常识,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我感觉后患无穷。” 谢甜甜听着,打了个激灵,“封号吧,楚哥,这太过分了。” 吴执摇摇头,“‘大头铁’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他那些数据和引用我都查了,还都挺权威的。” 谢甜甜问:“那怎么办?” “我觉得得了解一下他的选题是哪儿来了,是有人给的,还是真的抓住了社会热点。”吴执扫视在座的各位,忽然看到一个老家伙,“诶,罗局,您什么时候来的?” 罗局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面容慈祥,平时很愿意跟晚辈们搭话。 “说得挺好,你继续讲。”罗局说。 “然后‘大头铁’我没有查到签任何一家公司,他也不带货,他也不接广子,那它资金来源是哪里?” 在座的都频频点头。 “根据‘大头铁’视频最后的制作人名单,从选题、素材收集整理、策划与脚本撰写、拍摄制作、后期制作,最后到宣发,少说12个人。这12个人工资从哪儿来啊?我又查了一下他们公司的注册地址,在春岚市中心的CBD,那写字楼齁贵,租金哪儿来的?” 由于罗局入场,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谢甜甜也不吱声了。 吴执站在前面略显尴尬,用眼神求助楚淮。 楚淮让吴执坐下,自己站起来接着吴执的话茬继续说道:“我觉得对于一个知识传递类账号,科学、求实应该是第一原则,‘大头铁’的视频,看似是中立客观的观点,但传达出来的内容,我觉得就是有引导性的。下面的分发账号咱们是封了又封,根本封不过来,只有从源头查起,才能厘清真相。正好罗局也在这,我申请调查一下这个‘大头铁’工作室。” 会议室一时安静无比,众人都看向罗局。 过了几秒,罗局点了点头,“那你们准备怎么调查?” 楚淮站起来完全是为了救场,关于“大头铁”这个事儿,都是吴执自己查的,楚淮没参与,这PPT自己也是头一次听。 他看向吴执。 吴执在给楚淮比口型,但楚淮看不懂。 “无敌?”楚淮一脑袋问号。 吴执无语,他站起来,“卧底,我觉得应该找个人,进到‘大头铁’工作室,从内部了解一下,包括法人啊、选题啊、资金啊,这样我觉得比咱们官方途径直接去公司调查要好。” 罗局点点头,“嗯,是不错,那你觉得谁去合适呢?” 吴执扫了一圈在座,最后锁定了一个人,“甜甜。” 忽然被点名的谢甜甜被吓了一跳,“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优秀。”吴执开始画大饼。 “也还好吧。”谢甜甜扭捏道。 “其实在座的美女、帅哥都可以,但卧底这事讲究一个随机应变,又精又灵,开朗大方,所以我推荐甜甜。”吴执继续大画特画。 半晌,罗局开口:“其实我倒有个有个人选,觉得比甜甜合适。” “谁啊?”吴执问。 “你。” 第89章 魅魔 打开家门, 吴执踢掉鞋,灯都没开,就往里面走。 楚淮跑了两步,从后面一下子抱住吴执。 吴执没有挣脱, 但也没有反应。 “咋还生气了啊。”楚淮下巴放在吴执肩膀上, 带着吴执同手同脚地往沙发那走。 吴执蹙着眉,“你跟罗局一唱一和的时候怎么想的?完全没想过到问问我的意见吗?” “我错了。”楚淮在吴执耳边一边吹气, 一边可怜巴巴地说, “当时忽然上头了嘛,听罗局那么一说,我也觉得你特别合适。” “对, 我天选之人,我到哪儿都合适。”吴执真是想想都头疼,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少事, 学校那边、清暑殿那边, 刚到你这儿,屁股还没做热乎, 又给我支大头铁那当卧底去了,你真觉得我有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的?” “你真的特别棒嘛, 以你的本事, 一个月, 最多两个月,肯定调查的明明白白的。你刚来,你不知道那谢甜甜,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就是个大色咪,去那肯定就盯着好看男生脸看。平时看着好像挺机灵了, 一到工作时候就拉胯。” 吴执终于被楚淮逗笑了,“哪有你这么说手下的。” “真的。”楚淮推着吴执走到沙发坐下,“不信你看看她朋友圈。” 吴执掏出手机看了眼谢甜甜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条动态是:“我一定要把新同事拿下[奸笑.jpg]。” “哈哈哈哈,说谁呢?我咋没看着新同事呢?”吴执问。 “新同事就是你。” “哈哈哈哈——她怎么那么有意思啊。” 楚淮拿过吴执的手机扣下,“她真的不靠谱,你离她远点,听到没。我现在想想那时候来了几个实习生,死活不在我们部门呆,大概率就是被谢甜甜调戏走的。” 吴执苦笑,“你少那么说人小姑娘,那你啥意思啊,你是怕她给我拿下,才给我调走的?” “那不是,我就是多方论述一下谢甜甜有多不靠谱。” 吴执捏着楚淮的下巴,“没想到,楚主任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啊。” 楚淮就推着吴执肩膀,把他摁倒在沙发上,“我没有!” 吴执不信。 楚淮在吴执嘴上亲了一下,“我是真觉得你合适。” 吴执嘴张开又合上。 楚淮亲了亲吴执的酒窝,“说话啊。” 吴执无奈,“合适也不能这么用啊!” “那怎么用啊?”楚淮带着气泡音,右手顺着吴执的侧腰探进了一片神秘林。 握住树干的一瞬间,吴执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树干有些凹凸不平,楚淮在尽力地打磨。 “吴老师,教教我?嗯~” 吴执大脑一片空白,仰着脖子,想要往上窜。 可是熟练的打磨工人岂会让他如愿,一边打磨一边吸吮上吴执滚动不止的喉结。 “嗯~”吴执发出一声难耐的声音。 打磨工作进展龟速,工人像是不认真似的,磨磨停停,磨磨又停停。 树干难耐,吴执想要自己打磨,可工人又不让,称之为:慢工出细活。 一分一秒地变得难耐,吴执的双手被举过头顶,意识也在天堂和地狱之间徘徊。 “惊蛰?惊蛰?” 魅魔工人总在吴执意识涣散的时候叫醒他,又不为别的。 只是想叫叫他。 天边最后一丝色彩被淹没,整个房间漆黑一片,浴室里传来水声,而厅里隐约只能听到一个人在喘着粗气。 不多时,魅魔工人走出卫生间,水珠从发梢滴落,划过胸膛、腹肌,隐入暗处。 虽然看不见表情,可听脚步声,都知道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给我倒点水。”吴执沙哑着开口。 楚淮走到桌边,自己喝了口水,随后蹲在吴执身前,嘴对嘴喂给了他。 喝完了水,楚淮帮吴执擦了擦嘴边的水痕,问他:“还要吗?” 吴执头晃得跟拨浪鼓一样。 楚淮笑了一下,抬起吴执的腿,坐在沙发上,又把吴执的腿搭在自己腿上。 “你这到底都跟谁学的?”吴执还是想不通。 “无师自通。” “你以前真的只处过一个女朋友吗?”吴执问。 楚淮摸着吴执的腰,“你终于想起来打听你男朋友的情史了?” 吴执躲着楚淮的手,“别动,痒。” 楚淮揽着吴执的腰,把他往回拽,“你一会儿摔下去。” “问你话呢。”吴执说。 “对,只处过一个,女生,处了三年,上过床,但是没有喂过她水。”楚淮说。 吴执浑身一紧,“哎呀,谁让你说这么细了。” “那你想听什么?” “嗯……那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啊?” 一时间房间寂静的吓人,吴执后悔了,问这个干什么。 他听着楚淮鼻子出了气儿,又出了气儿,甚至都想装出打呼噜声,岔过这个话题。 “她是个地下乐队的主唱,经常去各地演出,聚少离多,再加上生活的圈子实在太远了吧,就分手了。”楚淮说。 “哦。” 楚淮笑了一下,“你这是什么反应?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一口气都问了吧。” “那你觉得咱俩生活圈子合不合啊?” “挺合的啊,吃饭、睡觉、工作、休息,我都觉得挺好的啊。”楚淮说。 “那如果我不是我呢?”吴执问。 “那你是谁?” “超级英雄,晚上走街串巷,打击犯罪的那种……” 吴执还没说完,楚淮又笑得不行了,“Wakanda Forever?” “哈哈哈哈——差不多吧。” “那我也爱你。”楚淮说。 “磨剪子戗菜刀的老汉呢?” “那……那也爱你。” “你少扯。”吴执打了楚淮胳膊一下,“你犹豫了。” “我没有。” “就有!你那了两下!”吴执说。 两人笑成一团,楚淮不知道怎么弄的,也躺了下来,和吴执抱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吴执轻轻开口道:“楚二,这事儿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希望你能听进去。” “什么事儿啊?” “有什么事儿你要和我说,无论是生气了,还是高兴了,希望我做什么,不做什么,甚至你不喜欢我了,都可以和我说,我接受能力很强的。” “说什么呢。”楚淮皱起眉头。 吴执长舒了一口气,“我现在感觉太好了,好得我都有点害怕,我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楚淮顺着吴执的胳膊,一直摸向吴执的手,他的手从吴执的手背向里扣,两人十指交叠。楚淮带着吴执的手,慢慢探到身下,“你摸摸,还硬着呢,是真的。” “……” 这人一回家是不是脑子里只剩黄色废料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吴执想要严厉一点,可是嗓子发干,说出来跟撒娇似的。 “我也跟你说正经的呢。”楚淮的声音就好像邪恶大蟒蛇在吐信子,“这样,楚大夫给你治治。” 吴执不用听,都知道没什么正经话。 “没同过房,就没办法完全交心,就会有一种虚妄的感觉,你听楚大夫的,你来床上,楚大夫给你治治,保准一下就好。” 吴执时常在想,人怎么能反差这么大。原来那个高冷禁欲大男孩呢? 没和楚淮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有人站出来说楚淮会说Dirty Talk,吴执绝对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现在……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吴执笑够了,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楚大夫,醒醒,该吃药了。” 楚淮一下子把住吴执的手腕,“先别药不药的,你答应了是吧?” “我答应什么了!”吴执一下子有点急了。 “答应去大头铁啊。” 吴执心脏归位,“哦”了一声。 楚淮一边拉着吴执,一边用空闲的三根手指勾吴执的大腿,“刚才吴老师在想什么?难道不是大头铁的事儿?” “……是。” “不对吧,说谎可不是好文明啊。”楚淮的手指上上下下地撩拨,“刚才想到哪儿去了?展开讲讲。” “你再瞎动我踢你了。”吴执威胁道。 楚淮手上动作没停,但舔着嘴唇,“你忍心吗?吴老师。” 吴执彻底投降了,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半晌,吴执开口道:“你再动我不去了。” 楚淮瞬间停止了动作。 吴执:“……” 太实际了吧,楚主任。 楚淮起身,推着吴执去往浴室,“请吴老师去沐浴更衣,小的这就给您准备简历去,我今天还真看到大头铁工作室招人了。” 不得不说,楚淮的办事效率真的很快,当晚就给吴执准备好了全套的应聘材料。 次日,吴执已经去面试了,第三天他就已经坐到大头铁的工作室里了。 吴执应聘的是审核岗,本来以为看看做好的视频,检查一下科学性、逻辑性有没有问题就行。 结果,真真切切地工作了一天,吴执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大头铁工作室现在一共有十七个人,分为三个小组,分别负责不同的内容制作,除去后期人员工作比较固定意外,编辑、审核、运营这些人基本都是身兼数职,工作非常交叉。 吴执由于新来的,人长得又比较“嫩”,大家真的把他当做刚毕业的“好用实习小孩”,使劲使唤来着。 由于从大学跳到事务局,现在又跳到大头铁工作室,吴执心态已经崩了,下了班,骂骂咧咧地上了楚淮的车。 楚淮看他直笑,“就这么差啊?” “简直离谱,就我上趟厕所的功夫,居然还有人到厕所逮我去,真是绝了。” 楚淮呼噜呼噜吴执的头发,“吴老师受苦了。” “别说这没用的,赶紧说怎么补偿我?” “那我带吴老师做个足疗?” “还是请我□□比较实际,出发吧。” 第90章 动物园 一阵饱嗝后, 吴执心态平复了少许,“我今天打听了一下,大头铁的员工根本都不知道王大利是谁。” “啊?” “应该就挂个王大利的名,实际的负责业务的, 是两个年轻人, 一个叫Alexander,一个叫Phoenix。” 楚淮无语了一瞬, “外国人啊?” 吴执一挥手, “不是,国人。” “那叫什么英文名。”楚淮一脸鄙夷。 “那你别管,这是我们的企业文化, 大家都叫English Name,在彼此交流的过程中呢, 也是中西合璧, 显得特别International。” 楚淮笑得不行, “有病啊。” 吴执起身,“走走走, 边走边说。” 楚淮买完单,俩人上了车。 “你记不记得今天下午我给你发那个照片?”吴执问。 楚淮“嗯”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 吴执给楚淮发了一个照片, 内容是偷拍了一个男的。 楚淮看半天, 也没看明白啥意思,长得也不行,穿的也不行, 后来楚淮猜看明白,那人肩膀上有一个蓝绿色的小鸟,应该是鹦鹉一类的。 可他后来再给吴执发信, 吴执就没再搭理他。 “我先头以为那鸟是个装饰品,后来它一动,吓我一跳。”吴执说。 “他在办公室养鸟?”楚淮问。 “对啊,我也很好奇,我寻思鸟那玩意,叽叽喳喳的,不吵吗?领导不说吗?感觉脚底下有什么东西,又给我吓一跳,我寻思阿飘呢!” 楚淮笑问,“不是阿飘是什么啊?” “猫,一个大肥猫。”吴执伸手在自己脸旁边比划,“脸那么大。” “还有猫?” 吴执点点头,“还有狗,还有蜥蜴。” 楚淮苦笑一下,转头了下吴执,“动物园啊?” “是啊,我也寻思呢。然后尿尿的时候,我正好碰着养鸟那哥们,我就跟他打听这些小动物的事儿。” 楚淮摇头,“你能不能换个好地方?” “这怕啥,这不正好碰着了吗。那哥们是剪辑师,他跟我说,这个单位特别好,让带宠物来上班。”吴执语气中满是兴奋。 楚淮也笑了,“还挺人性化。” “是啊,搞得我也心动了。” “心动什么?”楚淮问。 “我也想带我的宠物去。”吴执看着楚淮说。 楚淮莫名其妙,“你哪儿来的宠物啊?” 正好赶上红绿灯,吴执松了松安全带,探过身子,亲了楚淮一口,“我的小驴啊。” 几秒后,黑色大G一个摆尾拐进了一条小路,停在一棵巨大树冠的下面。 叶子一层一层地掉落,很快就盖住了车窗。 解开安全带,楚淮满面欲色地看向吴执,“在单位就想我来着?怎么想的?” 楚淮的声音像是带着钩子,吴执听得口渴,还没等回复,楚淮俊美的脸就靠了过来。 唇齿交战,舌频嘴忙。 落叶马上要铺满玻璃的时候,车里总会轻微抖动一下,劈开一道缝隙给天光。 可即便如此,也遮不住车内的好春光。 吴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下的,等自己感觉不太对劲的时候,楚淮已经跨过来坐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么小的空间,楚淮是怎么跨过来的?也说不清楚因为什么,吴执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看看操作台。 果不其然,被楚淮弄得一下子鞋印。 “你发什么疯,就不能等回家的啊,你看看你把车弄的。”吴执敲打楚淮的肩膀。 这种程度的打法,楚淮只当是调情,他握住吴执的手,举过头顶,“我没发疯,我就是发情。” “……” 吴执真是被他打败了。 俩人的嘴唇又靠在了一起。 不多时,楚淮松开吴执的手,给车窗开了个小缝。 清凉的空气窜进车里,吴执喘得轻了一些,脑子也清楚了一些。 楚淮趴在吴执的身上,擦着吴执额头上的薄汗,“说说啊,怎么想我的?” 楚淮的声音本就低沉,在这封闭的小空间内,四面混响,吴执只觉得刺激得慌,他头微微躲开了点,“你先下去。” 巨蟒扭了扭,“我不要。” 吴执没有办法,只能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浅笑看着楚淮。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慢慢抚上楚淮的脸颊,手指探进楚淮的嘴里,慢慢地摸过楚淮的牙。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吴执的手指最后停留在楚淮的小虎牙上,缓缓开口道:“我就想,我的小驴,牙口好,胃口好,工作棒,能力强……” 楚淮一下含住吴执的手指,含混不清道:“吴老师真当挑大牲口呢?” 吴执慢慢把手指头拿出来,在楚淮肩膀蹭了蹭口水。 “……” 吴执的视线重回楚淮的脸上,“怎么样?跟我回家吧,我一定好好养你。” 回家上了楼,门还没关上,俩人就又亲在了一起。 自从每天吹气球之后,吴执的肺活量确实有所提升。 在实战演练中,竟然能跟楚淮战到第二回合了,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把门关上。 楚淮把吴执摁在墙上,笔尖扫过吴执的侧颜,用力地汲取吴执的味道,“别等了,惊蛰,跟哥哥上床吧。” “不行。” “我都跟你回家了,你得对我负责。”楚淮在吴执耳边哼哼。 “负责啊,我肯定负责。” 楚淮顶了顶跨,有些幽怨地看着吴执。 “你怎么又这样了?” “我难受!”楚淮也不收着了,声音很大地叫唤道。 “那你坐沙发上,我帮你。” “我不要你帮我!” “那你要干什么?” 吴执其实心知肚明,楚淮眼里赤裸裸的欲望要将他燃烧殆尽。 “不行。”吴执摇了摇头,直接脱鞋进了屋。 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吴执,楚淮火气一下子起来了。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吴执。”楚淮烦躁地脱去外鞋,硬底的皮鞋甩到门上,发出“咚”的一声。 “不怕什么,时间不对。”吴执走去卫生间。 楚淮走到桌前,敦敦敦地喝凉水,“要不是你还能起反应,我真怀疑你是有什么男科疾病。” 水杯“哐当”一下被放在桌上。 “少来这套啊,激将法对我没用。”吴执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 “那哪套有用,软的不行,你非让我给你绑床上是不是?” 卫生间传来吴执轻蔑的笑声。 气死了气死了,楚淮使劲锤了沙发好几下。 过了一会儿,吴执一身轻松地从卫生间里出来,“你去吧。” 楚淮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满脸阴郁,“我还去个屁。” 吴执笑笑,走过去坐到楚淮身边。 楚淮瞪了吴执一眼,没好气儿道:“行,吴执,这事以后我也不说了,你就拖吧,拖到我对这你没反应的时候,你就成功了。” 吴执笑得不行,去抓着楚淮的手,“没事,到时候吴老师有办法。” 楚淮甩开吴执,满身冒着黑烟地去洗手。 片刻后,吴执听到楚淮从卫生间里出来,他拍拍身边的位置,“来,领导,继续跟你汇报一下工作。” 楚淮看都没看吴执,直接拐去了卧室,“有PPT吗?没PPT我不听。” 吴执笑着起身,去卧室逮楚淮。 楚淮刚脱了T恤,正光着膀子,吴执挂在楚淮身上,就给他扑到了床上,“今天没有PPT,吴老师口述行不行?” 气息喷洒在楚淮的耳侧,让他止不住一哆嗦。 楚淮咬着牙咽了下口水,“不上床,你少聊扯我。” “你不是说不提了吗?”吴执说着还伸出了手,在楚淮胸上一顿乱摸。 “……” 吴执的手又做了会乱,楚淮一动不动,像个人性钢板似的。 感觉不对劲,吴执把楚淮翻过来,看到楚淮隐忍又委屈的小眼神,吴执心一下就软了。 思考了一会儿,吴执拉起楚淮,带他去刷牙。 吴执家的卫生间很小,俩人站在台盆前,转身都费劲,但是每晚的仪式感就是俩人要一起刷牙。 每到这时候,吴执的话都很多,刷的满嘴泡沫也阻挡不了他唠嗑。 “你英文名叫啥?”吴执问。 楚淮打不起精神,“干什么?” “我还能偷你英文名啊,快说。” “Tim。”楚淮说。 “妈呀!”吴执喷一镜子泡沫,“太巧了!” 楚淮开始漱口,斜晲吴执一眼,“怎么,你也叫Tim?” 吴执吐了一口泡沫,“不是,我叫Tom。” 也不知道是吴执含混不清的发音还是一脸认真的表情,楚淮的阴霾一扫而光,趴在台盆上笑得不行。 “好了,你别笑了。”吴执也开始漱口,“你看,我就觉得咱们那时候的英文名都特别淳朴简单,什么Bob,Lily,Tony,Peter……” 楚淮刷完了,拿起擦脸巾把吴执喷的泡沫都擦干净,“怎么?现在不是啊?” 吴执擦了擦下巴上的水,“不是,现在那名都可复杂了,我同事那名,我都没怎么记住。”他一边往卧室走,一边叨咕:“男领导叫Alexander,女领导叫Phoenix,养鸟那哥们叫Sebastian,还有一个叫Ulysses,哎哟我的天,可都太复杂了。” “那你这Tom确实有点说不出口。”楚淮说。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的,所以我给自己新起了一个英文名。” “叫什么啊?” “Dumbledore。” 楚淮蹲在床边,爆发了雷鸣般的笑声。 吴执已经躺下了,感受着震颤,一脸无奈。 半晌,楚淮笑得满脸通红,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口齿不清地问吴执,“你真这么说的?邓布利多校长?” “真的啊,这是我当时能想到最长的名了。” 90-100 第91章 三明治 “牛会哞, 马会叫,牛马会收到~” 看了一天的视频的打工仔是眼珠子窜花,头皮发麻。 走出办公大楼,吴执拦了一辆出租车, 就朝家里飞奔而去。 今天是周末, 楚淮休息,可是吴执这个倒霉卧底工作居然是个单休。 清暑殿那边, 吴执不想窜了, 就把休息日放在了周五。 可这样一来,吴执和楚淮就没有一天完整在一起了。 楚淮怨声载道,可毕竟是卧底大头铁这事儿的始作俑者, 跟吴执抱怨几句只能认栽,祈求吴执卧底工作赶紧结束。 寂寞小驴独守空房, 可也没闲着, 开启大扫除运动。 田螺小驴收拾完衣柜给吴执发个照片, 收拾完客厅给吴执发个照片,到了中午, 终于翻新完毕,整个家里焕然一新, 楚淮发了个大全景, 以示工作结束并求表扬。 吴执精心编送一段土味情话过去, 楚淮回复说以后不要发了。 下午,楚淮给吴执发信息,问他干什么呢, 吴执说在吃饭。 之后,楚淮就失联了。 车上迷迷糊糊的,吴执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 还是没有回复消息。 收拾累了?睡着了?还是单位有什么事儿? 吴执想发信息,想想还是算了,马上就到家了。 “田螺来到我家门,娃娃来点灯~”吴执边开门边唱歌。 结果门一打开,漆黑一片,赶紧住了嘴。 睡着了?还是没在家? 吴执换了鞋,刚一进屋,就被楚淮吓了一跳。 楚淮像个大石像一样,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吴执。 吴执看到楚淮控制不住的开心,感觉一天的疲惫都消失了,兴高采烈地朝楚淮扑过去。 可是,还没近身,就被楚淮抵住了胸。 “洗澡去。”大石像开口说话了。 “我想先亲亲你。” “不行!” 臭流氓怎么会管,使足劲,冲过去亲了一口就跑。 洗了澡,刷了牙,吴执穿着大裤衩,甩着毛巾就出来了。 又打量一下家里,可真立正啊。 活都干了,发点小脾气怎么了? 吴执走到楚淮身边,“怎么了,我的小驴驴?是不是累到了?来,我给你按摩一下,我可老专业了。”吴执说着,就要把楚淮板着背过去。 可是吴执的手刚一搭上楚淮的肩膀,就被楚淮甩开了。 “怎么了?小驴驴。” 没有听到回复,吴执就拿湿漉漉的头发蹭楚淮的耳朵。 楚淮手顶着吴执的脑门就给他推开了。 吴执也卸了劲,仰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怎么了啊?不是说话就说吗?你这样我根本理解不上去,上班好累的,你别……” “下午吃的什么?”楚淮终于开口了。 吴执愣了一下,随即卖惨道:“吃的便利店的三明治,可难吃了,都没吃饱。”吴执拿过楚淮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摸摸这瘪肚儿。” 楚淮面无表情地摁摁吴执的瘪肚儿,“喷泉好看吗?” 吴执瞬间恍然大悟,他一下子把头抬起来,“下午那车真是你啊?” 今天下午,吴执和同事在单位楼下的小喷泉旁边吃饭,临走听到巨大的发动机声,之后就见一辆大G‘轰’一下开过去了。 春岚市大G那么多,吴执也没寻思是楚淮的车。 “那你怎么不叫我啊?”吴执像条大蛆一样,拱啊拱,又拱到了楚淮的身边。 楚淮这次没有推开吴执,只是寒冰道:“叫你干嘛啊?我什么身份啊?” “你是我男朋友啊!” “你还知道我是你男朋友?” “……” 这什么情况?吴执一脑袋问号。 吴执慢慢又退回到安全距离,他看着楚淮,“咋的了?” 楚淮没吱声,但意思吴执明白,自己想原因。 吴执咽了下口水,脑子一片空白,想了一会儿,吴执也没想出来,“这样,我先道歉,对不起,我错了。至于错哪儿了呢?我还真没想出来。我审了一天片子,脑子实在有点转不动了,你给个提示吧。”吴执拿脖子上的毛巾给楚淮擦了擦被自己弄湿的肩膀,之后又靠在沙发上。 楚淮从右手边的沙发上,拿起一个档案袋递给吴执,吴执打开档案袋一看,虎躯一震。 档案袋里是一堆打印的视频监控照片,画面主体被放大,是吴执和Phoenix,有俩人吃三明治的,有俩人遛狗的,有俩人笑的前仰后合的。 看着这个取景角度,应该是单位楼下公共摄像头拍摄的画面。 楚淮到底从哪搞的? 吴执说不清楚内心的想法,生气吧,好像不是,失望,也没有,主要是无奈吧。 “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啊?”吴执无语。 那时候在二叔饭馆的时候就这样,行,自己家买卖,自己家摄像头,看就看吧。 可这怎么还能调用公共摄像头监视别人呢? “你要是真这么愿意监视,要不去保安室找个看监控的活儿呢?” 楚淮瞪着大眼睛,“吴执,现在是我在问你话,你别跟我转移话题!” “我什么转移话题?我跟同事一起吃个饭咋了,你还跟尚润轩天天一起吃饭呢,我说什么了吗?”吴执也有点生气了,“再说,在大广场上,又没进屋,你在这耍什么啊?” “我耍?”楚淮眼睛简直要喷火,他点着那些照片,“吴执,你到这个单位上班,算今天,一共上了九天,就这一个摄像头,拍了你俩七天,你跟我说说,你让我怎么想?”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楚淮眼睛瞪得那么大,直接站了起来,“你什么态度?” “我什么什么态度,我没错,我就这态度。”吴执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脸无畏。 楚淮真是气笑了,“吴执啊吴执,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吴执仰着下巴看楚淮。 “前天下班非要去超市,买了一堆狗零食和狗玩具,昨天还发狗狗朋友圈,今天把头像也换成和巴顿的那张了,你到底要干什么?”楚淮瞪着吴执。 吴执新头像是假期露营那天,和卢铭那条苏格兰牧羊犬巴顿玩飞盘的时候照的,狗狗扑在吴执身上,吴执则高举着飞盘,满脸洋溢。 照片拍的很好,卢铭当时就发了朋友圈。 楚淮也很喜欢,特别珍惜的保存了这几张照片,结果,吴执居然用来钓别人! 吴执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旁边,一脸坦然地看向楚淮,“都已经掌握我犯罪链条了哈,那你心中一定是有想法了,说说吧?” 反守为攻,反客为主,反唇相讥。 “不装了?”楚淮问。 “不装了,摊牌了。”吴执直起身子活动活动肩膀,“我又恋爱了,咋地吧。” 一时间屋里静的吓人。 楚淮瞳孔缓慢放大,看着吴执半天没说出来话。 正当吴执想要伸手拉他的时候,楚淮扯开步子,直接摔门就出去了。 吴执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还会有离家出走这一招。 他跑到门口刚要去追,就看到门口架子上,楚淮的车钥匙他没拿。 吴执放下心来,他把车钥匙攥在手里,又坐回到了沙发上。 两军对垒,比的就是耐心。 不要慌,不要慌,稳住,他肯定会回来的。 吴执攥着车钥匙,靠在沙发上,寻思看会儿手机打发时间。 短剧有毒,吴执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吴执走去厕所的小窗户,看向院里,车还在啊,人跑哪儿去了? 拨打楚淮的手机,还好,楚淮没有挂电话,接起来了。 大半夜的,吴执可不想再闹了,他做小伏低道:“宝贝儿~我错了,我刚才瞎说的,你跑哪儿去了呀?找你半天都没找到,快回来吧,现在晚上天儿凉了,你衣服穿的少,再感冒了。” “你去哪儿找的我?”楚淮问。 “绕小区走了一圈呢,想出小区找,怕咱俩走岔开……” “放屁!”楚淮咆哮道。 “宝贝儿,这可不是好文明啊,快说,在哪儿呢,我去接你。”吴执把狗腿子精神发扬到极致。 “吴执啊吴执,你但凡开一次门,都说不出这鬼话。” 吴执赶紧跑到门口,一打开门就看到楚淮坐在楼梯上,背影孤独又好笑。 他挂掉电话,坐在楚淮后面,伸手抱着楚淮的腰,“怎么还离家出走啊?跟谁学的?” 楚淮甩了一下,可是换来吴执更紧的力道。 “吴执,你嘴里的话到底有没有一句是真的?” 吴执把脸靠在楚淮的后背,感受着楚淮有力的心跳,“有,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你少来。” “我都不知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还怕我出轨啊?” “那可说不准。” 吴执抱着楚淮笑了笑,“那你真是多虑了,也就你觉得我是个宝,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都跟看臭屌丝一样。” “哪有?大家都很喜欢你的。”楚淮声音闷闷的。 吴执抬头,掰着楚淮的下巴让他转过来,“来,宝贝儿,让哥哥香一口。” “你能不能别跟那登徒子似的。”楚淮苦笑。 吴执伸着嘴执意要亲,楚淮拗不过,笑得哆哆嗦嗦地跟他亲了一下。 “你就放心吧,宝贝儿,光是应付你,已经花光我所有的力气了,我没……” “应付?”楚淮又像被踩了尾巴。 吴执打了个哈欠,“不是,是对付。” “吴执,我发现了,你就是找打。” “你打不过我。” “……” “起来吧,宝贝儿,地下凉,一会儿该长痔疮了。” “……” 吴执起身,拉着楚淮往家走。 刚关上门,楚淮就把吴执抵在了墙上。 吴执刚才短剧看多了,脑子还有点不清醒,“怎么?你要在这儿上了我?” “……” 此话一出,俩人皆是一愣。 楚淮本就恶虎下山,听了这话,抱起吴执就往卧室走。 吴执连连求饶,可是抵不过楚淮亲红了眼。 意乱情迷了一阵,楚淮打开吴执的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了油油和套套,吴执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吴执一脸震惊地看着楚淮,“这哪儿来的?” “我买的。” “什么时候买的?” “前几天买的。” “……” 看到吴执的表情,楚淮也不说什么,直接趴到了床上。 “我知道你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没关系,我先给你打个样,你先来。”楚淮大义凛然道。 “……” 听着吴执没动静,楚淮把身上仅剩的内裤也脱了下去,“来吧。” “……” 过了一会儿,楚淮感觉吴执躺下了,自己又被吴执盖上了小被,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吴执!” 吴执被楚淮喊得一哆嗦,“怎么了?” “你什么意思啊?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来,你……” 楚淮真是委屈死了,有种白给,别人还不要的羞耻感。 吴执叹了口气,拉着楚淮躺了下来,“我听说第一次特别疼,有的发烧,有的下地都费劲的,这么大个事儿,不能这么潦草。”吴执摩挲着楚淮的后背,“我都想好了,等大头铁这事儿完事,咱俩找个周末,到时候,你想怎么来都可以,好不好?” “你不是又骗我吧?” “瞎说,我什么时候骗你了?”吴执拉住楚淮的手,“其实我也想试试,但真是考虑到这个操作性来着。” “我保证很轻很轻。” “少来,都是男人,这话说出来你信啊?” “我信!”楚淮信誓旦旦。 “拉倒吧,就你那大玩意,跟喷了增粗剂似的,想想都吓人。” “增粗剂?什么鬼东西?” “不懂了吧,就是我们正在做的一个关于豆芽的视频。”吴执伸出一根手指,就差把教鞭掏出来,“喷了增粗剂的豆芽会横向发展,长得白白胖胖,喷了赤霉素的豆芽会纵向发展,长得又粗又长。” “……你懂的真多。” “放心,以后学到了科普知识,我回来都教给你。” “谢谢了,但你还是抓紧时间忙正事吧。”楚淮说罢也躺下。 “正事是什么来着?”吴执问。 “上床!” 吴执笑了一下,凑过去亲亲楚淮的嘴,“放心吧,我也想和你共赴巫山,但再等等,等大头铁这边完事了,咱们买票就去。” 楚淮反客为主,也过来吸吮吴执的嘴唇,“那你快一点。” 吴执被亲得迷迷糊糊的,含混不清道:“很快了很快了,已经跟Phoenix建立友谊了,下一步就是接触核心业务了。” 楚淮一下子拉开距离,俩人之间涌进来的凉空气,让吴执少许清醒。 “那女生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什么打算?”楚淮掐着吴执的脸颊问道。 吴执一脸无奈,“现在工作室高层只有Phoenix,她养狗,我寻思跟她交流交流养狗经验,套套近乎,去一周多了,我连他们选题会什么时候开都不知道。” “那你注意分寸。” “知道了。” 第92章 分寸 吴执早起和楚淮一起来了事务局。 根据自己的分析再加上银河系统的帮忙, 吴执做出了一份下一季度的选题报告。 昨天晚上,他又和楚淮聊了很多,俩人分析一下,觉得也不能光靠套近乎, 得拿出点真东西。虽然是以实习生身份进的公司, 还是不能真干实习生的活儿,要彰显自己的价值。 既然机会不来找吴执, 那吴执就自己去找机会。 他做的这份选题报告无论从研究价值、逻辑框架、专业深度、可行性及表达呈现上来说, 都无可指摘。 吴执相信,自己把这调查报告交上去,Phoenix绝对会眼前一亮, 到时候把自己引荐给素未谋面的Alexander也说不定。 盘算得美美的,吴执吻别楚淮, 去了“大头铁”。 事实证明,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吴执等了好久, 都没见Phoenix来。 询问同事,同事也说不知道。 生病了?吴执觉得是个机会, 决定关心一下。 结果吴执信息发出去没一会儿,Phoenix发了个定位, 让吴执过去找她。 定位地点是个便利店, 离单位不远, 吴执溜溜达达就过去了。 Phoenix是个梳着公主切的女生,三十岁左右吧,总穿着一身黑, 胳膊上还有文身,贼酷。 还没走近,吴执就看到Phoenix在门口抽烟, 见吴执来招招手。 Phoenix一边抽烟一边跟吴执讲述自己的故事:Phoenix最近跟男朋友的关系很不好,一直吵架来着,就在前两天,她觉得不舒服,提前下班回了家,结果直接把前男友和烂小三捉奸在床。Phoenix气得要死,当时头脑一热就离开了前男友的房子。可是出来之后,冷静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首饰、化妆品都在那里,最重要的是,自己的狗狗还在前男友家。 Phoenix后来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可是临走的时候,前男友不同意她把狗狗带走,说狗狗当初是自己买回来的。Phoenix说到这儿眼圈有点红了,她说狗狗是前男友买的,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自己在遛狗和买狗食,前男友根本都没管过狗狗。俩人又争论了一会儿,最后前男友说,狗狗给Phoenix也行,但Phoenix得给他20000块钱。 “买狗花了800块钱,凭什么让我给他20000!” “对对对,不能给他。”吴执说。 听完故事之后,吴执有点迷茫。 大老远把自己叫过来,不能就是为了倾诉一下吧? “我想让你帮我个忙。”Phoenix说。 “没问题啊,你说。”吴执俯首倾听。 “现在那傻逼应该不在家,我想让你忙我把狗偷出来。”Phoenix说。 这……吴执还真是没想到。 “没事,你不用干啥,你帮我摁电梯就行,我绑好狗,咱俩就跑。” 吴执其实觉得有点不妥,但是这么大个表现机会摆在眼前,没理由拒绝。 不就是偷狗嘛,没问题,不是偷人就行。 犹豫两秒后,偷狗计划正式实行。 Phoenix进便利店买了根香肠,俩人就上楼去了前男友家。 本来还担心前男友换了密码锁,结果计划顺利得让人有点难以置信。 门一打开,Phoenix还没召唤狗狗呢,狗狗自己就从门缝钻出来了。 上演了好一出母子情深。 Phoenix和吴执上了电梯,场面温馨,俩人相视而笑。 结果刚走出公寓大楼,就看到前男友从出租车上下来。 吴执被Phoenix拽着疯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后面追的那人是前男友哥。 三人一狗的追逐戏,在市中心的公寓楼下上演,下一幕情景就转移到了派出所。 吴执坐在派出所里,脑袋空空,真是少说一句话都不行。 刚才Phoenix描述的时候,吴执还真想问,你前男友是干什么的?当时觉得有点多余,就没问。 没事,现在知道了,前男友哥是练长跑的。 吴执跑的时候,以为前男友哥就是个小胖子,结果没想到是个爆发力很强的小胖子,追着吴执跑了好几条街,最后一个飞扑,就把吴执摁在地面上摩擦了。 吴执下巴,鼻尖都蹭破了。 来到派出所,Phoenix说给吴执抹点药,结果这个派出所非常古早,连碘酒都没有,只有红药水。 Phoenix给吴执上完药之后,吴执照镜子,感觉自己好像是红鼻头的小丑。 前男友火气相当的大,叫嚣着要起诉Phoenix入室盗窃,吴执本来想打给楚淮,后来想了想,还是打给了文川。 清暑殿也是这个辖区的,文川和公司法务陈典没一会儿就来了。 文川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看到吴执只是浅笑了一下;陈典看到吴执的红鼻头和红下巴,笑得直拍大腿,再一打听吴执的所作所为,更是笑得难以自持。 笑归笑,陈典还是相当专业的,他到Phoenix那儿了解了以下情况后,就去跟Phoenix前男友交涉去了。 吴执听了一会儿法律科普,大致也弄明白了,宠物的抚养权跟孩子抚养权差不多,一般来讲宠物对谁有依赖,就会判给谁。再说Phoenix可以提供大量的狗产品消费记录,和平时遛狗的图片视频。 狗狗归属于Phoenix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再说吴执他俩连门都没进,更不存在入室之类的问题。 听得差不多,派出所的大门“咣当”一下被打开,穿着蓝色风衣的妇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她跑得喘息不止,扑到派出所的台子上面大喊:“警察同志,我孩子不见了。” 警官询问着妇女,时间、地点、孩子的穿着,妇女一一回答后,警官操纵着电脑屏幕。他身后那块巨大的监控主屏幕出现无数个小监控画面,警官把妇女所说路口的八个监控画面同步到主屏,问妇女是哪个位置。妇女认真地辨别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个,“就是这儿。”警官放大这个监控画面,把时间往前调,不多时,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画面正常播放,有个小男孩拿着一个氢气球从她身边路过,羊角辫小女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那个男孩一起走了。警官叫来了他的同事,让同事继续帮他看监控,他则带着女孩妈妈和几个辅警赶紧去找。 谁知他们刚跑出派出所没一会儿,就又回来了,这次还有刚才视频里的小男孩和小女孩。 小男孩上小学了,学校学了,有什么问题就去找警察叔叔,他也不知道这个小妹妹为什么一直跟着他,就把小妹妹带派出所来了。 虚惊一场。 警官们表扬了小男孩就让他离开了,谁知小男孩刚走,那个妇女就疯了似的打那个小女孩,边打边哭,“让你瞎跑,让你瞎跑。” 小女孩也哭,妈妈也哭,最后俩人哭做一团,又抱在了一起。 吴执静静看完这一切,走出了派出所。 秋高气爽,外面的空气可真好,吴执抻了个懒腰。 文川跟了出来,“真快啊,从接警到出警都没用上三分钟。” 吴执笑了一下,“黄金救援么。” “现在治安好了,监控无死角,孩子们的防拐意识也淡了。”文川说。 吴执看着地面“嗯”了一声。 “将军你真不打算回去吗?这几年来了多少人,都是……” “知道知道,沉冤昭雪嘛,心意领了。”吴执抢话道。 “大会啊,将军,几百年来,就这么一场盛事,都等你回去主持工作呢。” 吴执皱了皱眉,“又来,愿意回你回,我不回。” 文川盯着吴执,完全无可奈何。 “我说的是真的,你回去吧,‘复辟’广寒宫指日可待!” 文川翻着三白眼看着吴执。 吴执笑了一下,“放心,咱不干那棒打鸳鸯的事儿,你回去直接把老魏点上去,高低给他安排个正科,整个广寒宫都让他联上网,把系统好好做一下。” “我怀孕了。”文川说。 吴执一脸呆滞逐渐转为震惊,他看看文川,又看看肚子,看看文川,又看看肚子,“啥……啥时候的事儿?” “明年三月生。” 吴执像是老变态一样,半蹲着端详文川的肚子,“你怎么完全不显怀啊。” 文川没什么表情。 吴执根本压不下嘴角,“老魏乐坏了吧,男孩女孩啊?” “没查。” “检查都做了吧?” 文川点点头,“都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男孩女孩都好,都是我们广寒宫的大宝贝。”吴执高兴得像是他要当爹。 在派出所大厅兜了一大圈,吴执小跑回来问文川,“名字取了吗?” “没有。” 吴执咬了咬手,思考了好一会儿,暗戳戳地开口道:“文总,打个商量呗?” 文川看向吴执。 吴执撩了下头发,罕见地没有什么底气,小声问:“能不能老魏取一个字,我取一个字?” 文川看着吴执,没有说话。 吴执想了想,觉得好像是不太好,他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小气”。 “将军。” “嗯?”吴执抬头。 “两个字都想让您取。”文川说。 吴执张着嘴看向文川,眼睛逐渐弯了起来。 陈典那边处理完毕,Phoenix大获全胜,对吴执等人非常感谢。 吴执趁热乎,说了一下选题的事儿,Phoenix说回去看一下,合适的话会提交给Alexander。 时间转眼到了晚上,楚淮一回到家就感觉家里很不一样,肉香四溢不说,桌子上还点了小蜡烛。 “回来了!”吴执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楚淮走过去,发现地上躺了10个气球,棚顶还飘了2个熊大熊二的氢气球。 楚淮洗完手,走到近厨房,看到锅里做的是红烧肉,他从后面抱着吴执,“怎么?发工资了?” “没有。” 吴执的声音闷闷的,楚淮歪头一看,怎么还戴着口罩? “你带口罩干嘛?” “吸油烟机不太好了,刚才有点呛。”吴执说。 楚淮掏出手机,“咱换一个好的。” 吴执一回头,看到行动派已经点开了购物网站,他赶紧制止,“不用不用不用,你先出去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菜已上桌,纵使吴执已经铺垫了很久很久,摘下口罩的时候,楚淮眼睛还是竖了起来。 “明天赶紧辞职。”楚淮在那运气,“都不用辞职,你直接就不用去了。” “哎呀,不是说不生气嘛。” 楚淮真是控制不了脾气,“吴执我真是没想过,偷鸡摸狗这个词能让你这么具象化。” 吴执呲牙乖巧微笑。 “你那脸上到底抹的什么东西,红了吧唧的。”楚淮拧眉问。 “红药水,消毒的。”吴执说。 真是每一句话都能让楚淮气不打一处来。 楚淮拿来医药箱,打算用碘伏轻轻把红药水擦下去。 吴执仰着脸,“不能破相吧?” “你最好祈祷不要,你要破相我就不要你了。”楚淮瞪了吴执一眼。 “那我明天得去将军祠拜拜。” 楚淮无语。 吴执一脸嘚瑟,“我劝你不要恃宠而骄,我可告诉你,我现在可老受欢迎了。” “谁啊?” 吴执甩了下头发,“你是没看见我从派出所出来,Phoenix看我的眼神。” “什么眼神?” 吴执冷笑一声,“被我迷得完完的眼神。” 楚淮“噗呲”一声笑出来。 “怎么?不信啊?”吴执问。 楚淮收起药箱,一脸笃定,“不信。” “我可是刚刚英雄救美了,她看我就跟看英雄似的。”吴执说。 楚淮放好药箱,拿出刚刚给吴执拍的照片,举给吴执看,“你确定不是看你红鼻头,像摩尔庄园似的?” “……” 第二天中午,吴执刚到工作室,就被Phoenix叫到办公室,“你回家吧。”??? 吴执一愣,真实身份被发现了? 还没琢磨明白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纰漏,吴执就听见Phoenix说:“今晚半夜1点来公司开选题会。” 这人说话怎么大喘气啊。 等会,不是,几点?吴执感觉自己幻听了。 Phoenix仿佛听到了吴执的心声,解释道:“你没听错,Dumbledore,是凌晨1点,现在回家吧,晚上再来。” 第93章 午夜 午夜十二点半, 吴执关好家门,与楚淮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 路灯昏黄,大道上只有零星几个私家车。 吴执眯缝着眼睛,把脸贴在安全带上打了个哈欠。 楚淮打着方向盘看了吴执一眼, 伸手挠了挠吴执的下巴, “白天让你睡觉,你不睡, 现在又整这出, 你别一会儿开会睡着了。” 吴执躲着楚淮的手,又是一个哈欠,“谁家好人后半夜开选题会啊?多少是沾着点大病。” “你精神点, 今晚最后一下了,要不白偷鸡摸狗了。”楚淮说。 吴执脸拉拉了下来, “你有完没完?” “没完。” 车里再拐一个弯就到了, 吴执脑海里都浮现出了漆黑的大楼里, 只有大头铁工作室那一层亮着灯。 正想着,吴执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拿起来一看,是潘桃的信息。 潘桃:“哥, 睡了吗?” 吴执:“没。” 消息刚发出去, 潘桃电话就打了进来。 “哥——”潘桃一声呼唤, 连楚淮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声音明显带着哭腔,吴执一下子就精神了,他赶紧坐直, 轻声询问:“怎么了?” 潘桃那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吴执这边干着急,可那边又不说话。 听着潘桃哭了好一会儿, 吴执终于在含混不清的声音中,听出了关键词: “美琪自杀了。” 美琪是潘桃的大学同学,也是好朋友,大名柳美琪。 吴执见过那小姑娘几次,文文静静的一个女孩子,跟潘桃这种能耍大刀的女孩完全不是一挂的,吴执一直好奇她俩是怎么成的好朋友。 前段时间,吴执听潘桃跟自己说过,柳美琪自从假期回来之后,就怪怪的,小姑娘心思多,吴执也没当回事。 可怎么就自杀了? “你先别哭了,桃儿,你在哪儿呢?”吴执问道。 “在医院。”潘桃的每个字都说得很费力。 “美琪……是已经……” “没有。”潘桃很大声地反驳,还打了一个嗝儿,“在抢救。” “在第一医院吗?”吴执问。 “对。” “那你别着急,在那儿等我,我马上过去。”吴执说罢拍了拍楚淮的胳膊,告诉楚淮往第一医院开。 楚淮调转车头,看吴执一脸焦急,“潘桃怎么了?” 吴执皱着眉头,有些迟疑,“不是她,是她好朋友,说自杀了,抢救呢。” 楚淮看了眼时间,马上就到1点了,“那你现在去医院,选题会怎么办?” “人命关天,谁还管那破会啊。”吴执有点不乐意。 “那你去医院的作用是?” 吴执嘴张张合合,最后发现竟无力反驳。 楚淮把车停在路边,看着吴执,“都已经这点了,你现在去医院,选题会这边肯定是参加不上了,你之前做的那些努力也都白费了。” 吴执拧眉看着楚淮,“那怎么办?” “你去开你的选题会,医院那边我替你去,潘桃那个朋友的情况,上次我也听潘桃跟我说了一些,大致都清楚。她现在在抢救,你既不是医生,又不是患者家属,你作用不大。我帮你去盯着潘桃,你开完会再过来。” 虽然不是什么重大部署,但吴执眼睛都直了。 小驴怎么这么沉稳靠谱。 真不愧是我对象。 “行,就这么办。” 吴执给潘桃拨电话,“喂,潘桃,现在医院都谁在?” “目前就我们寝室的三个人。” “导员联系了吗?”吴执问。 “联系了,正在往医院赶。” “美琪父母联系了吗?” “联系了,但现在没票了,估计得下午才能到。” “好,潘桃,处理的很好,你听我说,我现在有点急事,暂时过不去,我让你楚哥先过去,有什么事儿你就找他,他老靠谱了,不用怕啊……” 吴执交代了一大堆,挂下电话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工作室楼下半天了。 “去吧,好好开会,有情况我给你发信儿。”楚淮说。 吴执摸摸楚淮的耳朵,之后下了车。 楚淮到医院的时候,导员也刚刚过来,潘桃正在跟他讲柳美琪这边的情况,楚淮站在旁边,也听了个大概。 “前段时间有个高校老师发表不正当言论,被人发到了网上,结果最后竟被查出来是国外的间谍。这个事儿给各大高校都提了醒,大家都在严查这个事儿,经常统计这、统计那。今天下午老师下课的时候,又统计,问大家有没有在外网发过论文,大家都说没有,可这个时候,老师忽然问到美琪,她你去的那个夏令营,没有发论文吗?美琪脸涨得通红,随后摇摇头。然后晚上熄灯之后,我看到班级群里,有人发了个链接,点开一看,是环境分析的一篇论文,署名是柳美琪。我还没来得及点开呢,群里又蹦出一个消息,是一个外网链接:《针砭时弊,揭露当局》,我点开一看其中的一个配图就是美琪参加夏令营的照片,我赶紧看向美琪,美琪什么都没说,从抽屉里不知拿了什么,就出了寝室。我以为她是去厕所了,可过了十多分钟,我去厕所叫她,没有回应。因为已经熄灯了,厕所没人,我就一间一间地推开看。推到最后,只有最里面的一间锁着门,我怎么敲,里面也没声音,我打开手电筒往里面照,看到了血,美琪割腕自杀了。” 导员是个小矮胖子,听完潘桃的叙述后就去打电话了。 楚淮问潘桃:“医生怎么说?” “说她手腕伤口比较深,失血也比较多,情况很严重。”潘桃说。 楚淮点点头,“费用谁交的?” “我交的。” 潘桃人如其名,眼睛肿的跟俩大桃子似的。 楚淮拍拍潘桃的肩膀,“吓坏了吧,桃儿。” 潘桃点点头。 “但做的很好。”楚淮兜里也没有粘贴,只能学着吴执竖起大拇指,“表扬你。” “楚哥,你真是跟我哥越来越像了。”潘桃苦笑了一下,“对了,楚哥,这大半夜的,我哥干嘛去了?” “他开会去了。”楚淮说。 潘桃愣了一下,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后半夜1点半,开会去了?”潘桃眼珠子转了一圈,“是吸血鬼会议吗?” “……”楚淮想笑,但考虑到场合,硬生生地憋住了。 吴执到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柳美琪出了抢救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三个女生在一张病床上挤着打盹,导员也在陪护床上睡了过去,楚淮则在窗边看着手机。 吴执进屋看了一眼柳美琪,勾了勾手,把楚淮叫到走廊,“现在什么情况。” 楚淮叹了一口气,“失血性休克,人基本没事儿,估计半天到一天能醒。” “为什么自杀?”吴执问。 楚淮把潘桃说的那些又跟吴执说了一遍,随后问吴执:“我给你发的那个论文和报道你看了吗?” “来的路上扫了一眼,没细看。”吴执挠挠头发,一脸的困倦,“楚主任觉得怎么办?” “怎么也得等柳美琪醒了再说啊。” 吴执点点头。 俩人正说着,导员忽然从病房出来了,他看到吴执在这,赶紧打了个招呼,之后让吴执二人回去,说自己在这儿就行。 楚淮白天还得上班,吴执也没推脱,就说中午自己再过来。 俩人上了车,吴执安全带都没扎,摊在座位上就开始睡。 楚淮帮他系了安全带,又怕吴执睡熟了一会儿在车上不下去,就一直和他说话。 “再坚持一会儿到家了。”楚淮说。 “嗯。” “选题会都开什么了?” “嗯。” “跟我说说啊。” “嗯。” “……” “吴老师,吴老师。”楚淮摩挲这吴执的耳廓,“列车到站了,别睡了。” 吴执觉得痒,拂开楚淮的手,故作清醒地说:“你先上去吧,我随后就到。” 信你个鬼。 楚淮下了车,直接打开吴执的车门,“快走,去床上好好睡。” 吴执把头转到里面去,“你好烦啊。” 楚淮探身子进去,解开吴执的安全带,又亲了吴执一会儿。 吴执现在更晕头转向了,他半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楚淮,“你背我吧。” 楚淮笑了一下,回到车外。 吴执还以为他不乐意,谁知楚淮直接半蹲下来,“上来吧。” 等了半天吴执也没动作,楚淮还以为吴执又睡着了,他回头看吴执,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后背看,“怎么了?我后背蹭脏了?” 吴执摇摇头。 “那上来啊。” “这玩意先上手还是先上腿来着?” “先上屁股。” “……” 楚淮背着吴执在台阶上走,忽然笑了一下,“你记不记得风华大学校庆,你被砸晕那次。” 吴执趴在楚淮的肩膀上,懒洋洋的,“记得啊。” “你出院那时候,上这个楼梯,比乌龟还慢,给我急的,我当时就想背你。” “那你怎么没背啊?”吴执问。 “你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啊?你想想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吴执的意识早已经躺在了床上,“想不起来了。” 楚淮学着吴执的口气,“你当时说‘猪八戒背媳妇啊,我不要。’” “哈哈哈哈——是么,我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吴执笑得不行。 “你当时怎么想的啊,腰很疼吧,为什么不让我背啊?” “当时咱俩也不是很熟吧,怎么好意思让别人背我。”吴执说。 “那现在咱俩也不是很熟,你怎么又让背了?” “现在怎么不熟了?”吴执歪着脑袋看向楚淮。 “咱俩还没有上床……” 吴执一把捂住了楚淮的嘴,看了眼旁边正好是别人家的窗户根,“你是不是疯了,想搬家啊!” 楚淮使劲晃了晃脑袋,想让吴执把手从自己嘴上拿走,可是吴执□□,一直死死捂着。 没有办法,楚淮只能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吴执一下子把手松开,“你个臭流氓,怎么还舔我!” “你再想想,这话耳熟不?” 尘封的记忆一下子都苏醒了过来,吴执趴在楚淮的肩头,回忆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 楚淮往上颠了颠吴执,“怎么样,吴老师,是不是都是跟你学的?” 吴执笑了出来,“吴老师那么多优点,你不学,竟学这不入流的。” “你有什么入流的啊?我还真没想起来。” “……” 一阵悠扬勾人的口哨声响起。 楚淮:“……” 第94章 柳美琪 下午, 吴执睡醒后来到了医院,病房里潘桃、导员、柳美琪的爸妈都在。 柳美琪还没醒,小脸煞白地躺在床上,看着都毫无生气。 吴执打了声招呼, 随后把潘桃叫了出去。 “回去歇会吧, 我替你在这儿看着。”吴执说。 潘桃摇摇头,眼泪又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我不能走, 我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吴执没有纸,只能把手擦了把潘桃的眼泪。 “她刚才醒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人就崩溃了,又摔又砸, 手腕上的伤口哗哗淌血, 后来医生给打了镇定才睡着。”潘桃眼泪像水龙头一样, 根本止不住。 吴执看潘桃这样,心里不得劲, 他把潘桃拉到走廊的长椅上,让她坐下, “等等吧, 我想想办法。” 过了两个小时左右, 柳美琪还是没醒,吴执去问过医生之后,走进了病房。 柳美琪父母岁数挺大了, 得知这个消息,心脏病差点没犯。 吴执让柳美琪爸妈和导员出去溜达溜达,自己和潘桃在这守着。 秋日斜阳, 把整个病房照得金黄一片。 吴执让潘桃拉上了窗帘,一瞬间,整个病房都昏暗了下来。 视线模糊后,心电监护仪发出的滴答声尤为明显。 吴执坐在另一张病房的床位,看着潘桃坐在柳美琪的旁边,“桃儿,你有过自杀的想法吗?” 潘桃盯着吴执,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有过。”吴执说。 潘桃难以控制表情,搞不懂吴执要干什么。 吴执移开视线,盯着从窗帘透过来的微弱光线,缓缓开口道:“我大二的时候,参加过一个社会实践,是去南方一个贸易城市做调研,我记得当时还交了2000块钱。”吴执长舒了一口气,“那个南方天,真是受不了,又闷又热,好几个同学挤在一个小宿舍里,空调吹出来的风都感觉是热风。” “是去调研什么啊?”潘桃问。 “调研外国人在我国的生活情况。每天接触的都是大老黑什么的,我现在一回想他们身上那味儿都迷糊,又香又臭的。” “好恶心。”潘桃撇了撇嘴,“去多长时间啊?” “一周还是10天?记不清了,反正最后全是凭着意志力待在那儿。领队的老师天天就抽着烟看同行的女学生,也不管我们男生。” “后来呢?” “后来,我就熬啊熬熬啊熬,终于快结束了。然后有一天晚上我去洗澡,刚出来就被一黑人大哥压床上了。” 潘桃都惊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吴执能有这经历。 “哥,那你还干净吗?”潘桃弱弱地问。 吴执一脸无奈,“我是不是得打你,怎么,我要是不干净了,还当不了你哥了?” 潘桃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你什么样都是我哥。” 吴执笑了一下,“别担心,哥的贞洁还在。” “那可不一定。”潘桃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是不是得打你?你还听不听?” “听。”潘桃做了个继续的手势,“请继续,我干净的哥哥。” 吴执没忍住笑了一下,“我讲到哪儿了?” “他压你。” “哦对,然后我就急眼了嘛,干他妈什么玩意,又臭又骚的就往我身上靠,老子刚洗完澡。” 潘桃满脸无语,“……哥,这是重点吗?” 吴执又笑了两声,“对,不是,后来我就给他推开了,结果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说他喜欢你。” 吴执一脸震惊,“你怎么知道?” “强致爱都这么写。”潘桃说。 “强致爱是什么东西?”吴执问。 “不重要,哥,继续讲你的色情秘史。” “……后来我就给他撵出去了,我寻思反正快结束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没声张。结果晚上我和同学吃完饭回来,他又来了。” 潘桃眼睛瞪得那么大,“啊?还来?又来表白吗?” 吴执摆摆手,“不是,这次老黑换套路了,怀柔不行该威胁了。他不知道怎么,拿着下午偷拍的照片,让我听他的,要不然就到学校举报说我是同性恋,我勾引他。” 说话间,吴执一直盯着柳美琪的手,说到这儿的时候,吴执看到柳美琪猛地攥了拳。 吴执长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当时我看到照片之后,脑子嗡了一下,前些年社会还没这么开放,同性恋是个挺大的事儿,这事虽然不是真的,但是在学校,背上这种破事,绝对属于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的。” “啊——”潘桃声音有些颤抖:“然后呢?” “当时我就看着那大老黑,我就想怎么办啊。从了他?那绝对不可能;打他?毕竟在人家地盘,都是他Homie,他又高又壮的。当时那个空调呼呼地吹着热风,卷着那大老黑身上恶心的味道,我脑子被熏得混浆浆的,有一瞬间,我寻思,要不我抱着那大老黑从窗口跳下去算了。” 吴执竖起耳朵,他听到柳美琪微微抽鼻子的声音。 “但是这个念头,也就闪了一秒左右,且不说我能不能推动那大老黑,最主要是我又没做错,我为什么要死。你说对不对?” 潘桃十分配合的猛烈点头,“对啊,你为什么要死啊?” 吴执笑了一下,“没问你。” 潘桃伸了下脖子,“啊?那你问谁呢?” 吴执视线看向病床,“你觉得我说的对吗?美琪。” 柳美琪没有睁眼,可她的泪水像是决堤了一样,淌满了整个脸颊。 潘桃一下子站了起来,看到柳美琪控制不住的泪水,她的泪水也滑了下来,“美琪,你怎么这么傻啊,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啊,你要死了,可真就什么都没了,你不是还要跟我周游世界呢吗?你走了,我跟谁去啊?” 看到两个女生哭成一团,吴执有点无所适从。 算了,先哭一会儿吧。 他转头看了眼门口,正巧看到楚淮正通过小玻璃看着他。 本来有些压抑的心情,看到楚淮瞬间明亮了起来。 吴执朝着楚淮裂开嘴角,可楚淮没什么表情,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两个女生哭声减弱,吴执去拉开窗帘,顺便把窗户也打开了,和煦而温暖的阳光再次洒进来,清新而柔和的微风也吹了进来,整个病房都感觉焕然一新。 吴执看向没有什么血色的柳美琪,柳美琪也怯生生地看了吴执一眼。 “吴老师。”柳美琪说。 “不用叫我老师,我现在不在学校了,你跟潘桃一样,喊我哥就行。”吴执说。 “哥。”柳美琪发出了蚊子一样的声音。 吴执故作深沉地大声“诶”了一下,声音跟张飞一样。 房间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三人都笑了一下。 看着潘桃拧开了一瓶水,小心翼翼地喂柳美琪喝了一口。吴执心里酸酸的,觉得这个妹妹对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温情的时刻。 哼,随便吧,反正我有我的小驴了,我的小驴比你细心一百倍。 想着,吴执又看了眼门口,楚淮还贴在窗户上,眼巴巴地看着吴执。 吴执收回目光,看向柳美琪,“既然都是老妹儿了,那你能不能跟哥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了,让你能这么破釜沉舟的,自己血槽都差点空了,也没给敌方弄掉一滴血。” “哥。”潘桃不乐意地瞪着吴执。 柳美琪伸手拉住潘桃,“桃儿,没事,执哥说得对,是我太傻了。” “那跟执哥说说吧。” 柳美琪点点头。 吴执扭头看了眼楚淮,“美琪,你介不介意我叫个人进来记录一下?” “是楚哥吗?”潘桃问。 “对。” 柳美琪看向潘桃,潘桃对她点点头。 “楚哥是负责传播类案件的,可厉害了,昨天晚上就是他陪我一直在医院来着。”潘桃说。 柳美琪点头后,吴执开门让楚淮进来。 楚淮带着他的贵族录音耳机,坐到了吴执的旁边。 “我一直在考语言,准备出国留学,今年上半年分数出来的时候,我觉得差不多,可是培训机构的老师说我这分数悬,申请藤校的Offer不一定能成功。但可以先帮我申请一下试试,收资料的时候,老师问我有没有获得过什么奖项,参加过什么公益活动,说有加分,但我没有。然后那次申请果然像老师说的失败了。我当时很烦躁,因为每一次这个考试都是一笔不菲的费用,我父母其实一直不是很支持我出国,所以拿着他们的钱,培训和考试,我压力还是挺大的。然后我在旁边哭得时候,培训老师走过来,递给我一张宣传单,让我有时间可以参加一些这种活动,藤校对这种社会实践非常认可,申请的时候一起提交上去,会很加分。那张宣传单是保护动物的,左上角的LOGO我看着眼熟,好像以前看到过,然后我查了一下,那是一个叫做‘绿色地球’的国外NGO组织。回家之后,我认真查了一下这个‘绿色地球’,他的总部在欧洲,如今在全球范围内开展各种各样的公益活动,我去了他们的网站,看了他们的案例,还挺权威的,我就心动了。” 吴执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查了一下,‘绿色地球’最近的一次活动就是在暑假,组织大学生去欧洲搞环保活动,像垃圾清理、生态监测、环保宣传之类的,我一想这不就是公益吗,保护地球肯定是没错的啊,我就报名了。” “这个活动多钱啊?”楚淮问。 柳美琪点点头,“38000。” “你父母出的?”楚淮问。 柳美琪点点头,“我本来还害怕他们会不同意,没想到一说他们就同意了,就是有点担心我的安全,我给我父母看了这个‘绿色地球’的资质,他们也觉得挺好的,就放心了。” 楚淮点点头。 “活动过程其实挺有意思的。我们在巴黎集合,培训了两天,学了一些环保监测和宣传的知识。然后去罗马做环保宣传,去柏林清理垃圾和涂鸦,最后在巴塞罗那搞海滩清洁。当时我感觉特别好,虽然累,但是很充实,觉得做了有意义的事。回国后,带队的老师联系我说,感觉我很有想法,可以把这次活动的见闻、收获和观察写下来发给他们,如果采用了,还会有稿费。我当时觉得行啊,我真的有好多的想法。我就按照他们的要求,写了篇论文,发了过去。没过几天,他们还给我发了邮件,说写得很好,已经帮我提交上去了。” 柳美琪像是气短一样,使劲吸了一口气,“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浏览‘绿色地球’的官网,有一天,看到网站更新了,是一篇报道,题目叫《针砭时弊,揭露当局》,我点开一看,脑袋‘轰’的一下,那里面引用了我的论文,还有我的照片,但里面说的东西完全是不对的。” “怎么不对?”楚淮问。 柳美琪情绪很激动,“那篇文章曲解了我的意思,断章取义地说我国环境治理没成效,还说我是在批评我国的环保工作。我当时就懵了。我写的明明是通过这次活动,我们能为环保做些什么,以及我国在环保方面的一些值得借鉴的地方。”柳美琪说着,眼泪又下来了,“那一晚上我都没睡,我觉得我是被利用了。第二天一早,我联系那个夏令营的老师,想让他们把那篇报道撤下来,可是她说她没有权限。我又给‘绿色地球’发了好几封邮件,可没有人回复我。后来我又打电话过去,那边的老师说之前签署了协议,实在不行可以可以起诉他们。”柳美琪已经泣不成声了,“我能起诉谁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第95章 沉默 从医院走出来, 跟视线平行的地方是一轮火红火红的巨型太阳,看得让人止不住要拍照。 可当吴执真的拿出手机,却发现取景器里的太阳只有小小的一个红点,根本没有眼见的壮观又震撼。 吴执回过头, 想跟楚淮分享美景, 却发现楚淮蔫蔫地站在他身后。 “怎么了,驴儿。”吴执伸手摸了摸楚淮的额头, “脸色这么不好呢?” 楚淮摇了摇头,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 “走走走,赶紧回家补觉去。”吴执像是原始瞭望兵一样站上花坛,“车停哪儿了?” 楚淮指了个方向, 吴执拉着他的手腕刚走过去。 “最近事儿好多啊。”楚淮说。 “是啊,这一波一波的。” 楚淮看着吴执的后脑勺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董以太吗?” 吴执脚步停了一下, 但没有回头, “好像有点耳熟,谁来着?” “乐岛传媒董事长。” 吴执恍然, 对啊,本来他和楚淮是调查冯伟那事儿来着, 结果一个假期过去, 自己工作来了个跨地区调动, 都把乐岛传媒这事儿忘得死死的了。 “怎么,你联系上他了?”吴执问。 “没。”楚淮声音波澜不惊的,“他死了。” 吴执一下子停住了, 也没亮刹车灯,楚淮一下撞到了他身上。 “怎么死的?”吴执转头看着楚淮。 楚淮摇摇头,“不知道, 在国外死的。” “刚死的?” “没有,有段时间了吧,就是刚报出来。”楚淮说。 吴执揉了揉眼睛,“怪不得,乐岛传媒那什么经理再没联系过我。”吴执看向楚淮,“什么时候报的,我怎么没看着?” “你能看到吗?小市民。” “嗯?什么意思?”吴执问。 “乐岛传媒找人了,领导直接告诉我全网查删。”楚淮晃动晃动脖子,“今天净处理她这破事了。” “删什么?删他死讯?”吴执觉得莫名其妙。 楚淮摇摇头,“不是,董以太有个女儿叫董露娜,也是他们公司的网红,走的是奢靡赛道,今天实名举报她后妈,闹得沸沸扬扬的。” 吴执一脸沮丧,“这么大的热闹,我居然没看到,太失败了。” 楚淮捏捏吴执的后颈,“那是因为你男朋友动作太快了。” “别闹,痒。”吴执缩着脖子,“那现在乐岛传媒谁在管?” “后妈么。” 吴执笑了出来,“对对对,那后妈怎么惹我们网红了?” “就是关于遗产继承的问题呗。董露娜举着身份证说,她的后妈付月红利用职权和不正当手段,侵吞了本应属于她的遗产。她还说付月红在公司里搞权色交易,利用职权谋取私利,损害公司利益。总之,就是那种豪门里的破事。” 吴执听得呵呵笑,“辛苦我们楚主任了。” “主要那个董露娜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们这一边删,她那一边发,也不知道哪儿找那个多平台,跟牛皮癣小广告似的,密密麻麻都是她,连什么二手自行车交易平台她都发。” “那这姑娘有点意思。” 正说着,俩人路过了一堆共享单车。 吴执看一眼共享单车,看一眼楚淮,又看一眼共享单车,又看楚淮。 “你少来啊,我不骑。”楚淮警惕拒绝。 吴执“啧”了一声,“怎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楚淮笑了出来,“那你要干嘛?一般你这种眼神,都没什么好事。” 吴执暧昧一笑,“前几天,你不是看我换头像不乐意吗?” 楚淮看着他。 “我那还有一套情侣头像,咱俩换上怎么样?” 楚淮睁大眼睛,“你疯了?情侣头像?这柜门管不住你了是吧。” “不是。”吴执说着掏出手机,“也不算情侣吧,好朋友头像也行。”吴执点开相册展示给楚淮两张黑白图片。 楚淮:“……” “你看这俩,马大帅和范德彪骑车图,你看这构图,这风格,多具有后现代浪漫主义的特点……诶诶诶,你怎么往回走啊,你走反了……” 半小时后,俩人坐在火锅店里。 吴执销售未果,也放弃了,“不闹了,楚二,那冯伟那事儿,你打算咋办啊?” 楚淮心无旁骛地吃肉,“不知道,之前联系过他媳妇打电话还接,后来人家连电话也不接了。” “那你没寻思去冯伟父母那看看?” “咋能没去呢,去了,他父母住一片棚户区里,有个小院,都是纸壳子和塑料瓶子,都没处下脚。我一问冯伟就哭,一问就哭,后来好不容易不哭了,就开始骂冯伟媳妇,说是饿虎下山什么的。” 吴执苦笑,“这什么形容啊?” “不知道,我寻思吴老师见多识广能知道呢。” 吴执掏出手机,“我查查。” 楚淮把手机抢过来扣在桌子上,“你知道冯伟他儿子干什么呢吗?” 吴执摇摇头。 楚淮放下筷子,攥拳在身侧划了两下。 “拉火车?”吴执猜。 “……像话吗?” 吴执笑了出来,“那什么意思啊?” “在瑞士滑雪。”楚淮说。 吴执一脸震惊。 楚淮拿起筷子,不痛快地墩了两下,“他爷爷奶奶靠低保和捡废品为生,然后他刚死了爸,就拿着来源不明的钱,在国外纵情享乐。”楚淮摇摇头,“我实在是理解不了。” 吴执也理解不了,俩人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吴执忽然笑了,“对了,还没跟你说我们午夜选题会的事儿呢。” “对啊,快讲讲。” 吴执拍着手,“我昨天就该把你也带去,咱们一起学习一下。” “怎么,领导很专业?”楚淮大口吃肉。 吴执竖起大拇哥,“特别专业。我去的时候大家已经都到齐了,会议室也没开灯,大家都顶着无精打采的眼神等着Alexander的视频连线。大约过了不到十分钟吧,Alexander视频信号接进来了,我当时一看就乐了,优雅,太他娘的优雅了。” “怎么了?” “Alexander戴着墨镜,光着膀子,躺在太阳椅上。”吴执张开双手,比了个圆,“身后是个胸这么大个的金发美女。” “……”楚淮一脸无语,“这哪儿优雅了。” 吴执看着火锅店顶棚,像是看到了热辣群岛的粉沙滩,“就是那个氛围,那个松弛感,太chill了。” 楚淮瞪了吴执一眼,“怎么,你嫉妒啊?” “当然嫉妒了,我一看那金发美女,当时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你是不是讨打?” 吴执现在想想还是笑得不行,“真的,楚二,你能理解吗,当时真是给我气笑了,这边十来个人顶着颠倒的生物钟去开会,我以为是什么秘密会议呢,结果就是因为领导在度假,有时差。” 楚淮也笑了出来,“有这种领导是你的福气。” “是,福气,真的特别服气。”吴执掐着嗓子,开始模仿Alexander,“各位同事,今天我们这个选题会,是想表扬一个人,也是我们的新伙伴——Dumbledore!Dumbledore刚刚加入我们,可是他非常有idea,不不不,不是简单的idea,是innovation!他带来的选题,让我眼前一亮!” 楚淮这边听着,脚下都抠出沙堡了。 “在这petitive的市场里,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unique idea。Dumbledore的选题不仅有 strategy,还有data-driven的思维……” “行行行,模仿两句就够了,快收了你的神通。”楚淮赶紧叫停。 吃完,俩人走出火锅店,楚淮问吴执,“那你的意思是,以前从来没有人报过选题?” “对,没有。” “那他们的选题从哪儿来?” “说是有人给Alexander的。”吴执说。 “谁啊?”楚淮皱着眉头。 “Phoenix也不知道。”吴执摸着肚子,“就说Alexander有时候会拿过来一个秘钥,里面有之后的选题方向,就跟着那个做就行。” 楚淮皱着眉,“那可麻烦了。” “怎么?” “Phoenix已经没用了,那你还得帮Alexander偷狗去?” “脱裤子放屁。”吴执冷哼一声,“你直接给我买个机票,我也去热辣群岛,找到那个大胸美女,我五分钟就能套出来秘密你信不信?” 俩人在大街上像是成年傻子一样,上演了一出追逐游戏。 最后以吴执耍赖岔气告终。 楚淮扶着吴执回到车上,吴执像是虾米一样窝在副驾驶。 “很疼的话,咱们就去医院,别肠子出了什么事儿。”楚淮说。 “没事,就是岔气了。” 楚淮扶着档位并没有动,车里一时间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楚淮轻轻开口,“你跟潘桃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哪些?” “就我进病房之前,你和潘桃说的那些。” 吴执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看向楚淮,“你都听到了?” 楚淮点了点头。 “是真的啊。”吴执勾了勾唇角,做作又浮夸道:“怎么?你不会也像潘桃一样,嫌弃人家不干净吧?” “怎么会!”楚淮看着吴执,目光深沉且温柔,“我就是……心疼你,你以前怎么遇到过这么多破事啊。” 吴执勾了勾嘴角,“那你要实在心疼我的话,一会儿还背我上楼吧。” “好。” 趴在楚淮结结实实的后背上,吴执万分后悔,过去怎么没体验一下当皇上的感觉。 这可真是太爽了。 白天的楼道里,光线充足,跟静谧的晚上截然不同。 吴执哼着“猪八戒背媳妇”的BGM,在楚淮后背就律动了起来。 “吴老师,你发没发现,你现在很娇气?”楚淮说。 “娇气吗?” 楚淮点了点头。 “好像是诶。”吴执夹着嗓子,“那以后上楼都要哥哥背。” “你再这么说话给我下去。” “不嘛不嘛。” 吴执作威作福还一点儿都不老实,一会儿巴拉巴拉楚淮的头发,一会儿吹吹楚淮的耳朵。 “别乱动了,你跟我说一下,那件事,后来你怎么处理的?”楚淮问。 “啊——”吴执赖叽一声,“你好奇心能不能别这么重。” “就说这一次,以后我都不问了。”楚淮说。 “我不想说嘛,楚哥哥。”吴执亲亲楚淮的后脖子。 楚淮认真道:“我想知道。” 吴执卸了力,恢复正常音色,“那你听了不许生气。” 楚淮迟疑了一下,“你只要不上升到法律层面,我都不生气。” 吴执沉默了。 沉默得似那晚的康桥。 沉默得让楚淮心慌。 楚淮后悔了,要不还是别知道了。 江湖上的事儿真是应该少打听。 正想着要不要叫停,楚淮感觉吴执从裤子兜里掏出了手机,几秒后,手机举到自己眼前,是一篇社会新闻:《男大学生不堪黑人同性骚扰,抱其跳楼,双双命丧当场》。 楚淮简单扫了一下摘要:正德大学,项某,遗书,命丧当场。!!! “吴执,你信不信我给你扔下去?” 吴执紧紧地抱着楚淮的脖子,“不信。” 第96章 初雪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听着电话那头,吴执略有些跑调的歌声,楚淮笑得合不拢嘴,“你在哪儿呢?这么优美的歌声可不能让别人听去了。” “放心, 可隐蔽了, 我在粪坑里。” “……那你晚上不要回来了。” “那能行么?”吴执大喝一声,“你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 楚淮看了一眼桌上的台历, 10月26日, 不年不节的,“什么日子啊?” “你看看外面那天儿。” 楚淮看向窗外,居然飘雪花了, “下雪了!” “是啊!”吴执语气很兴奋,“下雪了干什么?” “打雪仗?” “什么啊, 吃大鹅啊!” “……” “你下班了赶紧去菜市场买只鹅, 然后我一会儿也请个假, 早点下班回家炖鹅。” 楚淮苦笑,“你这请假理由真是太别致了。” “好了, 就这么定了,先不说了, 要不一会儿又有人来厕所逮我了。” “……” 好久没做大菜了, 吴执想想还有点兴奋。 六点多他请了假, 回家的一路上,流着哈喇子归心似箭。 下了出租车,刚要上楼, 吴执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他,一回头,居然是楚淮刚从车上下来。 吴执看他两手空空, 有些讶异,“鹅呢?” “家呢。”楚淮说。 “嗯?那你在车上干嘛呢?” 楚淮挠挠额头,“寻思等你一会儿。” 吴执也没多想,俩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 刚走到了四楼,吴执就停下了脚步,他竖起耳朵听了会儿,“这什么声?” 楚淮耸了耸肩。 吴执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五楼,一打开家门,看到屋里的场景,整个脑袋“轰”的一下。 只见家里一片狼藉,客厅的窗帘连着罗马杆整个倒在地上,太师椅也横躺着,宣纸乱糟糟的散了一地,还有一团一团的,那是什么?好像棉絮,吴执看了看自己刚买不长时间的奶白色小沙发,果然都是让人心碎的破洞…… 吴执刚要回头质问楚淮,一阵恶臭袭来,吴执差点呕出来。 看着宣纸上和沙发上,残留的黑褐色大脚印,吴执觉得不用问了,基本破案了。 还没准备好是先锤楚淮一顿还是先踢楚淮一顿,伴随着BGM,罪魁祸首鹅爹就迈着方步,从卧室里踱了出来。 看到吴执,鹅爹很兴奋,说着“你好呀”就朝吴执冲了过来。 吴执完全没做好准备,好在楚淮出手,直接把防盗门关上了。 “咚”的一声。 吴执甚至能想象到鹅爹在自己门上留下的唇印。 脑子嗡嗡的,吴执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看向楚淮,“杀你之前,给你两分钟的解释时间。” 楚淮咽了下口水,认真解释道:“我低估了春岚人民对这一天的重视程度,我到菜市场的时候,鹅都已经卖光了。” 吴执脑袋指了下屋里,“那这哪儿来的?” “死鹅卖光了,活鹅还有,我寻思你那么兴奋,你又那么厉害,活鹅肯定也能处理。” 吴执根本不吃这套,“你少给我画饼。” 楚淮一脸真诚地看着吴执,“没画饼,真的。” 吴执咬了咬牙,“那也不能是散着回来的啊,卖鹅的没给你捆一下吗?” “捆了。”楚淮猛点头,“上楼的时候还是捆着的呢,回家不知道怎么的绳子就开了。” 吴执觉得手痒痒。 楚淮感知到了危险,死死地握住吴执的手,可怜兮兮道:“你也知道我怕这些尖尖嘴的东西,我跟它待不了一屋,我就跑出来了。” “自己挑的自己挑的自己挑的自己挑的自己挑的……”吴执边在门口转圈,边给自己洗脑。 “那你想没想过,现在应该怎么办?”吴执问楚淮。 楚淮点点头。 “说。” “放生吧。”楚淮眼睛亮晶晶的,透露着富家少爷智力残缺的美。 吴执看了楚淮几秒,最后捂着眼睛,笑得蹲在了地上。 半小时后,俩人又来到了昂贵的湖畔酒店。 吴执这次衣着端庄,大摇大摆地和楚淮又住进了那个,摆着心型玫瑰花的湖景大床房。 没过多一会儿,门铃响了,楚淮去把定的炸鸡啤酒拿了进来。 “初雪不一定要吃大鹅,还可以吃这个。”楚淮全力找补。 吴执无言以对,喝了口啤酒,打开了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郑郁可的《圆桌会议》,这期的嘉宾是个植物学家,俩人主要谈论的就是最近春岚市流传的“香樟树致癌”事件。植物学家解析了一下香樟树的化学成分和安全性,强调“脱离剂量谈毒性”是典型谣言套路,香樟树释放的挥发性物质浓度极低,远未达到致癌阈值。 吴执觉得讲的怪没意思的,吃了几口炸鸡就洗澡去了。 进了浴室之后,看到楚淮一点也没避讳地看着他,吴执淡定地点了下按钮,让透亮的玻璃生成了薄纱。 吴执高兴,觉得扳回了一局,正在摇摆洗澡,卫生间门“咣当”一声打开了,楚淮赤条条地走了进来。 “你干什么?”吴执举着花洒,摆出防狼姿态。 楚淮完全没躲,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吴执,“外面看不到,我就只能进来看了。” “诶诶诶诶诶诶诶……你走开,臭流氓……” “你别闹,我睁不开眼睛了。” “弄得哪儿都是水……” “瓷砖凉……哎呀……” “……” 楚淮一句话都没说,整个浴室都是吴执的声音。 好好的一个澡,洗了能有半个小时。 吴执最后站都站不住了,被楚淮裹成个粽子,扛回了床上。 吹头发、关电视、关灯,楚淮终于回到床上。 俩人平躺着,脑袋倚着脑袋。 过了一会儿,吴执忽然笑了。 “怎么了?”楚淮问。 “你知道刚才回家,我看到那鹅想起什么来了吗?” “双寒市,咱俩被鹅追?” 吴执摇摇头。 “那是什么?” “是我小时候的事儿。” 楚淮挤了挤吴执的脑袋,“那你快讲,我要听。” 吴执伸手摸了摸楚淮的脸蛋,目光穿透酒店的天花板,看到了很远之前的事儿,“行,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讲。”想了一会儿,吴执开口道:“小时候,我有两个好朋友,我们三家家里都认识,我们年龄差不多大,就总在一起玩。我小时候是孩子王,你能想象吗?”吴执顶了楚淮脑袋两下。 “能,那可太能了,你现在也不遑多让。” “哈哈哈哈——” 楚淮转头亲了吴执一口,“快继续讲。” “小时候也没什么玩的,我忘了我从哪儿看到拜把子的事儿了,然后我就揪着他俩,非要来一个歃血为盟。” “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 吴执看着楚淮,掐掐楚淮的脸蛋,“你知道歃血为盟怎么做吗?” “找个关公像,在前面磕头,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楚淮完全是从《三国演义》里汲取的灵感。 “哈哈哈哈,对,差不多,但你还落了一个最最关键的步骤。”吴执说。 “什么啊?” “血啊,歃血你没说啊。” 楚淮皱了皱眉,“你当时多大啊,还真整血啊?” 吴执想了想,“可能十岁左右,当然真整了。” “哪儿能整到血啊?” “害,血还不好整,那猪马牛,鸡鸭鹅的,不都是血。” 楚淮恍然大悟,“啊,鹅,你抓鹅了是不是?” 吴执摇摇头,“那倒没有,当时我偷了一只鸡。” “吴执,偷鸡摸狗这个成语就是为你发明的。” “哈哈哈哈——还真是。” 楚淮默默担心起那两个倒霉朋友,“然后呢?” “其实具体事我有点记不清了,好像我把鸡给杀了,从脖子上取血,挤到酒碗里。然后我们喝完了血酒,就刚要喊那个同生共死的那个誓词了嘛。” 楚淮“嗯”了一声。 “然后我们几个刚跪下,就看见不远处,那个刚刚被我杀了的那只鸡。”吴执瞪大眼睛,“它站起来了!” 楚淮倒吸一口凉气,一脸惊恐地看向吴执。 吴执笑得不行,“吓人吧?” “太吓人了,我听你说都害怕。” “这算啥,更吓人的在后头,你听我说。”吴执拿手比划脖子,“那只鸡是我用匕首抹脖的,应该是没伤到主神经什么的,它没死透,结果它吊着半拉脑袋,一边淌血,一边呼呼呼地向我们跑过来。” “……” “当时给我们我们仨都吓完了,还拜啥啊,站起来就跑。我跑了两圈,就跳那个供着关公像的桌子上去了,我就看我那俩朋友,被那只掉头鸡追的满院狂奔。” “然后呢?” “然后我笑够了,才想到得救他们,我就拿出我那匕首。”吴执举起手,摆出了个飞刀动作,“嗖,彻底把那只鸡的脖子削断了。” “那你扔的还挺准。” 吴执冷笑一声,“没见过吧,我扔东西特别准,不说百发百中吧,那也是弹无虚发。” “哈哈哈——你还挺不谦虚的。” 吴执挑了挑眉,“那是。” “我猜猜后来,那俩孩子再也不跟你一起玩儿了吧?”楚淮问。 吴执“嗯”了一声,“确实,不过不是他们,是他们家长不让他们跟我一起玩了。” 楚淮笑得不行,“你没挨揍就算是行了,这事儿要是放我身上,我哥肯定揍你一顿,然后再禁止我再跟你接触。” “谁说我没挨揍的?” “真挨揍了啊?”这么一说,楚淮还有点心疼。 吴执叹了一口气,“挨揍了,就因为这事儿,我爹第一次揍我。”吴执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圈,“这么粗个鞭子,给我绑板凳上抽的。” 楚淮愣了一下,“鞭子?” “嗯。” 楚淮一下子坐起来,给吴执翻过去,看他的后背,光洁无比。 他拍了一下吴执的屁股,“你又开始满嘴跑火车是不是,你这后背细皮嫩肉的,哪儿有鞭伤?” 吴执笑着翻过来,“头一次听人形容我细皮嫩肉。” 楚淮啄了吴执一口,“在我眼里,你就是细皮嫩肉。” 吴执咧嘴,“好肉麻啊你。” “你说的到底真的假的?”楚淮又躺下来。 “真的,那可能是时间太长了,都长好了,当时后背都开花了,那当时给我娘哭得。”吴执说着苦涩地笑了一下。 “你爸打你也行,总比别人来打好。” 吴执又笑了出来,“你知道我爹为什么打我吗?” “人家孩子回去告状了呗。” “对。”吴执想想还是笑,“不光是告状,有一个人回去吓病了,高烧了好几天,人差点没了。他家特别显赫,我差点给人家接班人弄死。” 楚淮又一口凉气,“后来呢,那孩子没事吧?” 吴执又是一声冷笑,“没事,后来活得可好了。” “好在没事,真出人命可咋整。”楚淮紧紧地抱着吴执,“那我可能就遇不到你了。” “那你肯定遇不到我了。”吴执说。 “那这两个朋友,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楚淮问。 “没有。” 第97章 赞助 晚高峰的CBD车水马龙, 一辆黑色大G开着双闪,停在路边。 吴执闲庭信步地从楼里出来,走到车边没不开门,而是单臂搭在窗户上, “师傅, 走不走?” “……不走,在等人。” “等谁啊?还拉拉个驴脸等。”吴执假装吐烟圈。 “我要是被罚款了, 你给我交钱……” 楚淮话还没说完, 吴执已经上车系好了安全带,“出发。” 路上楚淮还是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吴执忍不住逗他, “至不至于啊,多大个事儿啊, 楚老蔫。” 楚淮瞪了吴执一眼, 没好气道:“怎么不至于!” 这些天, 楚淮一直在忙柳美琪那事,他觉得这事儿不可能是个例, 之前肯定也发生过类似事件。 根据“绿色地球”官网上的帖子,楚淮联系到了两个人, 可那两个人对“绿色地球”的夏令营活动都是溢美之词, 跟柳美琪完全是两种情况。 没办法, 楚淮就想要夏令营的名单,逐一了解。 根据柳美琪的描述,夏令营一共13个人, 就算有好几批学生,楚淮觉得难度也不是很大。 可是,今天白天, 楚淮给吴执发信:“柳美琪那让我想简单了。” 吴执:“怎么了?” 楚淮:“我联系到“绿色地球”了,都没说我是事务局的,我说我是电视台的,看到他们这个夏令营很有意义,想采访几个同学做一期节目,可是他们说暂时不需要宣传。” 吴执:“然后嘞。” 楚淮:“然后我也不能再问了啊,容易打草惊蛇,我就寻思直接通过官方途径,查他们一下子吧,结果罗局不同意。” 吴执:“为什么?什么理由?” 楚淮:“说证据不足,这种情况,怎么也得三个以上的案例才能申请调查。” 楚淮:“【哭唧唧.jpg】” 吴执:“【摸摸头.jpg】” 楚淮:“现在就陷入死循环了啊,想调查,没名单,没名单,就没线索。网上也很干净,关于这个夏令营的负面信息,什么都没找出来。” 楚淮:“【苦恼.jpg】” 吴执:“怎么这么可爱啊,别愁,你等吴老师想想办法。” 俩人坐在餐馆里,楚淮眼睛都耷拉了下来,“你想到办法了吗?” 吴执吹了吹面前的茶水,“还没。” 楚淮继续垂头丧气。 吴执想去摸摸楚淮的下巴,可是周围很多客人和服务员,有点不太合适。 “这事你着急不?”吴执问。 楚淮眼睛抬了起来,“着急啊。” “那当我没说。” “说——” 吴执点着桌子,探头悄咪咪地说:“不着急的话,你等我这边卧底工作结束后,我到绿色地球再给你卧一下,怎么样?” “……” 吴执攥拳敲敲胸口,“专业卧底20年,你信我。” “……” 楚淮一下靠回到椅背上,吴执看他直笑。 “楚二,原来没觉得你心态这么差啊,这次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稳呢?”吴执说罢喝了一大口茶水。 楚淮暗暗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我这个嫂子太失败了。” “噗——” 吴执一口茶水都喷楚淮脸上了,还带着块暗绿色的茶叶。 楚淮和吴执受到了全餐馆人员的注目礼。 服务员也乱糟糟一团,有拿拖布的,有那纸巾的,有擦桌子的。 楚淮被封印住了,满脸茶水往下滴答,他却一动不动。 吴执笑了半天,赶紧拉他去卫生间整理。 衣服湿,头发湿,楚淮已经没有心思吃饭了,从卫生间出来,楚淮就直接出了饭店。 吴执则像没事人似的,等到打包好饭菜,才走出餐馆。 “还生气啊,我错了,不是故意的。”吴执说道。 楚淮没理。 “本来我们心情就不好,我还添乱,真是的,自罚三杯。”吴执实战口技,吱吱哇哇地模仿喝酒的声音。 楚淮终于是皱着眉头,笑了一下。 “对嘛,我家楚二笑的时候才最好看。”吴执拦着楚淮摇摇晃晃的走,“我刚才忽然想到个事儿,上次柳美琪说没说在哪儿签约的?” “没有吧。” “我也没印象。”吴执说,“但按理说,这个‘绿色地球’在春岚一定是有个办事处,的在那签合同,要不那么多钱,都网上转,跟骗子似的。” “那我明天查查吧。”楚淮说。 “还查什么啊,就问一嘴的事。”吴执拿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楚淮赶紧拦住了他,“你别问柳美琪啊,她刚跟父母回家,这边还没进展,她别再……” 吴执把屏幕朝向楚淮,上面大大的潘桃二字。 “是你小姑子。”吴执说。 第二天,吴执正在单位整理文稿,楚淮打电话过来,语气有些激动,“惊!” “春岚市特别事务局竟发现6腿牛蛙!” “……你赢了,还是你这个劲爆。” “哈哈哈,什么事儿,快说。” “我查到了‘绿色地球’夏令营的赞助商。” “是谁?” “乐岛传媒。” 吴执皱眉,“怎么又是乐岛传媒?” “是啊,看来这个乐岛问题很多啊,真得好好查查了。” 吴执吐了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楚淮沉默了一会儿,“没太想好,我觉得还是先弄夏令营名单吧。乐岛传媒是本地企业,比较好查,不像‘绿色地球’,注册地在国外。” 下班回到家,吴执又带来一个消息,乐岛传媒的邹经理下午给吴执打电话说,清暑殿晚会的事儿,他已经问过董事长了,欢迎吴经理随时过去谈。 俩人商量着,明天先去乐岛传媒,商讨一下举办晚会网红价目的事儿,之后吴执就去大头铁辞职。 大头铁已经没有什么待下去的必要的,底下干活的是纯牛马,上面的事儿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弄明白的。 抓大放小,大头铁只能弃了。 次日,吴执又打扮得光鲜亮丽,带着小金丝眼镜,被邹经理迎进了乐岛传媒的会议室。 “吴总监久等了,我们董事长在国外参加传媒峰会刚回来,我就跟她说了清暑殿的事情,我们董事长对贵公司的实力和发展潜力非常认可,非常重视与贵公司的合作。”邹经理说。 吴执微微点头,“那关于价目这块怎么说?” “吴总监,您上次的需求是说想要和春岚电视台台庆晚会一样的阵容,这个可能稍稍有点困难。”邹经理顿了顿,“您应该也知道,演艺行业,变动比较大,就这半年多来,大浪淘沙已经好几拨了,同等质量的现在办不到了。” 吴执蹙眉点头。 邹经理留了好大的气口,随后才继续说道:“不过,您放心,吴总监,我们董事长说了,一切以清暑殿的活动优先,您定下时间,我会把我们旗下的艺人通稿都推掉,推不掉的往后挪,一定给贵公司呈现一场规格更高的晚会!” 吴执:“……” 楚淮:“……” 吴执白毛汗都出来了,他猛地想起来,自己上次好像吹牛说预算充足来着。 这万一一会儿给我报出个几百万的价格,该怎么跟文川交代啊。 □□无路——只得跳一步。 吴执微笑着,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感谢感谢,邹经理,那咱们这个费用?” “吴总监,我们董事长说了,这次晚会就当是交朋友,看诚意,一分钱不收。您只需要定好时间、规模,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乐岛传媒,您完全不用担心。” 人生的起起落落真是太刺激了。 吴执感觉爽爆了,有种谈判间替公司省了200万的感觉。 轻飘飘的感觉还没有持续多久,吴执看到楚淮微微摇了摇头。 吴执这才回到地面,“邹经理,这怎么好意思呢?该多少就多少,不能让你们白忙活。” “不不不,吴总监,我们董事长说了,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很多,这次就是看我们诚意。” 走出乐岛传媒,吴执心情非常复杂。 说顺利吧,该干的事,该问的事儿,一个没整。 说办砸了吧,还白嫖了一台倍儿贵的晚会。 心情很复杂。 “别寻思了,赶紧上车吧。”楚淮招呼吴执道。 “急什么?” “怎么不急,今天是辞职一日游,你先辞大头铁,再辞清暑殿,之后收拾包袱跑路吧。”楚淮说。 “为什么?” “天上会白掉馅饼吗?那乐岛不一定憋着什么坏呢。”楚淮说。 吴执笑了一下,“不至于吧?” 楚淮一脸严肃,“那咱们就走着看看。” 清暑殿辞职是假,可大头铁辞职是真。 吴执到了大头铁工作室直接进了Phoenix的办公室。 “正好,正要找你呢。”Phoenix说完打量起今天帅气西装加金丝眼镜版的限量吴执,“好帅啊,Dumbledore。” “谢谢。” Phoenix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邀请函递给吴执,吴执接过一看,是万圣节派对的邀请。 “这是?” “乐岛传媒举办的Halloween Party,Alexander让我把你也带去,到时候碰一下。”Phoenix说。 吴执点了点头,“好。” 他拿着邀请函出去,又被Phoenix叫住。 “你找我什么事儿?”Phoenix问。 “我刚才想问你那个豆芽的事儿,后来又想起来了。”吴执说。 第98章 万圣节 “快快快, 你别在那傻坐着啊,快来帮我一下。”吴执脑袋卡在战甲里。 楚淮稳坐沙发上,看着吴执陷在那套战甲里,无动于衷。 吴执要穿着岳南星送的那套战甲参加万圣节派对, 楚淮很不高兴。 本来楚淮说要带吴执去买个吸血鬼披风什么, 结果吴执执意,要穿这个去。 结果自己穿不上, 卡住了。 吴执看楚淮没过来, 就估摸着方向,打着横儿向楚淮走过去。 眼瞅着就要扫到桌子上的毛笔架,楚淮赶紧制止道:“别动了。” 他走过去, 帮吴执把战甲拽下来,吴执舒了一口气, 总算露出了脑子。 “不应该啊, 不是一比一复刻吗, 咋能这么紧呢?”吴执费解地低头看着身上的战甲。 楚淮毫不客气地敲敲吴执肚子上的铁片,“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啥样?小肚都出来了。” “净扯, 我身材管理还是很严格的好吧。”吴执说完,做作至极地捂住嘴, “你该不会是……嫌弃人家了吧?” 楚淮差点翻了个白眼, “叫你跟我一起去健身, 你也不去,跑步也不去,吹气球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楚主任, 咱们讲点道理好吧,我一天多少事儿,你说说我一天多少事, 好不容易寻思去你那享享福,喝喝茶水,看看报纸什么的,结果你个没良心的,给我分配到一个睁眼就是干的破工作室里。”吴执说着摁住鼻梁,假哭无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楚淮被戏精演技折服,他蹲下帮吴执整理衣服,“我看你干的不也挺开心的吗?” “又来又来又来,卖我的是你,不乐意的也是你,你怎么那么难伺候?” “谁让你不辞职了。”楚淮站起身,满是凝重地看着吴执,“吴执,我告诉你,今天就是你跟Phoenix的最后一面,无论今天发生什么,明天都得辞职,明白了吗?” “明白。”吴执看着楚淮,点了点头,搂着楚淮的后颈,就亲了一口。 身上的铁片叮当作响,楚淮皱眉,“你好扎。” 吴执费力地顶了顶胯,“还有更扎的,想试试不?” 楚淮笑出来,“我算是发现了,你就是个嘴炮侠,平时嘴上没个把门的,一把关键时刻就变怂蛋。” “略略略……攻击无效。” 吴执穿戴完毕后,到镜子面前照了照,随后走到楚淮跟前,“楚淮。” 楚淮正在看手机,抬头看了吴执一眼,“嗯?” 吴执夺过手机,扔到沙发上,他拉起楚淮的手放在胸前,“见了我的真身,以后可就是我的人了。” “……”楚淮无语,“亏我还以为是什么正经话。” “是正经话。” 楚淮苦笑,“那一会儿那些妖魔鬼怪都见你真身了,都是你的人?” “……” 吴执想了想,好像是有点不严谨了,他再次郑重开口:“你是第一个见我真身的,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岳南星不是第一个吗?”楚淮反问道。 “……” 本来想浪漫一把,没想到对方辩手油盐不进。 算了,这个白算是表不明白了,你跟手机过去吧。 吴执有点泄气,可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岳南星是第一个?” 楚淮“哼”了一下,“你忘了你跟他缠缠绵绵游博物馆了?” “好好的文化之旅,让你说的好恶心。”吴执沉吟片刻,“等会等会,我想想,那时候好像刚接触岳南星吧,我好像没跟你说细节吧,你怎么知道的?”吴执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能也偷看人博物馆的摄像头了吧?” “……”楚淮转过身没理吴执。 吴执跟楚淮屁股后面不依不饶,“说啊说啊说啊。” 楚淮没办法,走进了卧室,打开衣柜翻东西。 “你干嘛?要收拾东西回娘家啊?我不准啊,住进我家的,就断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吴执叉着腿、抱着膀挡在卧室门口。 “什么啊。”楚淮从一件外套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吴执。 吴执接过照片一看,原来是那张博物馆工作人员给他拍的拍立得。 这张照片吴执还真挺满意,后来照片丢了,吴执还觉得有点可惜来着,没想到,竟然是被楚淮拿走了。 “你从哪儿拿的?我还以为丢了。”吴执问。 “就你跟岳南星去博物馆那天,你吃完饭穿衣服的时候,甩出来的。” “那你为什么不还我?”吴执眼睛转了转,“好啊,你个臭流氓,原来你从那时候起,就馋上了我的身子。” 楚淮赶紧摆手,“那可没有,那时候还挺烦你的,觉得你跟神经病似的。” “像话吗?” 楚淮抱住吴执,“像话,没想到吧,其实我就喜欢神经病。” “你才神经病。” “不是神经病,你是什么?” 吴执扬起了头,“我是将军啊。” “好好好,我的将军。” 吴执直直地看着楚淮,“你叫我什么?” 楚淮愣了一下,“我的将军?” 吴执渐渐扬起嘴角,“哎。” “将军?” “哎。” “将军?” “哎。” “将军?” “哎。” …… 车刚停稳,吴执就听到了隆隆的音乐声。 放眼望去,德古拉、小黄人、恶毒皇后…… 吴执看看倒车镜中的自己,跟刚正不阿的驱鬼大师似的。 怕楚淮又唠叨自己,吴执迈着自信的步伐下了车,“回去吧,小楚,快结束了再来接我。” “……” 吴执走进会场内,那里更是堪称百鬼夜行。 不仅人物装扮下了大功夫,会场布置也十分用心。 穹顶垂落的南瓜灯正龇牙咧嘴地笑着,墙上逼真的长毛蜘蛛在上下蠕动,橙紫色灯光闪烁…… 好不容易找到Phoenix,Phoenix正跟别的鬼鬼怪怪八卦前男友呢。 吴执想跟她打声招呼,结果Phoenix跟人聊得正欢,完全没注意到吴执。 既来之则安之,吴执也不着急,走到角落喝起了血刺呼啦的饮料。 就在这时,一阵吵闹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个女生的尖叫声,好像说的还是英语。 吴执一看,两个保安进入了会场,像是要带走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一看也是个练家子,连刨带踹,两个保安完全奈何不了她。 一阵旋转跳跃,吴执也算看清了那个女生: 一身白色带血手印的护士服,穿着黑丝高跟鞋,脸抹的煞白煞白的,眼中流着两行血泪,后背还背着一个一米多长的巨型注射器。 真是吓死人了,这都哪儿弄的道具? 吴执边喝饮料边看热闹,会场的其他人也都驻足看这出闹剧。 没多一会儿,又涌进来几个保安。 那女生还是绕场兜保安。 吴执是真想继续看,但是责任感如他,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吴执坚守住了自己的初心和使命,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宴会厅。 他把头盔藏在了洗手间的杂物室里,去了三楼。 三楼有乐岛传媒的机房,来之前,吴执已经调查好了。 一路拿着激光笔干扰摄像头,吴执锁定了一个防盗门,里面应该就是乐岛传媒的机房。 吴执从身后把长矛拿过来,拧开长矛的铁头,吴执使劲一磕,从里面点出来了几根其貌不扬的铁丝。 轻松开锁,一打开门,吴执就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一小下,冒着蓝黑色亮光的房间就像是巨大的钢铁怪物。 把门虚掩着,吴执走了进去,机房内满是嗡鸣的声音。 吴执很讨厌这种被机器包围的感觉,让人透不过气来。 他轻点耳机,很快电话就接通了,耳机里传来老魏哈欠连天的声音,“到了?” “嗯,进来了。”吴执说。 “那你把U盘插上就行,剩下我来。”老魏说。 吴执走到机房最深的地方,选了个倒霉蛋机器,把U盘连接上,“好了。” “好,稍等会儿吧。”老魏说。 老魏大名魏哲远,是文川的老公,是吴执的双寒老乡,更关键的身份是顶级黑客。 来派对之前,吴执找老魏帮忙,想要让老魏调取乐岛传媒资助活动的具体名单。 老魏二话没说,直接递给吴执一个U盘,说只要吴执能把U盘插在乐岛传媒的机房里,他就能调出名单。 吴执这才犯险入侵。 这儿没有屏幕,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等了一会儿,吴执感觉嗡鸣声好像变大了。 看着这蓝幽幽的机房,吴执心想,楚淮应该喜欢这种地方吧。 干巴巴地等待,时间显得非常漫长,吴执开始在机房里面溜达,可是这盔甲声音太大了,吴执觉得自己好像是行走的锅铲。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吴执开始催老魏,“还得多久啊?” “快了快了。” 就在这时,吴执听到防盗门拉开了,一到手电筒的光芒朝自己扫射了过来。 吴执一下子不敢动了,生怕自己的小铁片在发出一丝丝声音,招来保安的注意。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吴执心中祈祷。 可是脚步声和他作对,反而越来越近。 吴执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 在保安离自己只剩一个过道的时候,机房外传来了一个声音:“刘哥?刘哥?” 吴执听到保安快速回身,伴随着钥匙盘的声音大步走出了机房。 “咣当”一声,机房门被关上了,吴执也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要吓死了,倒不是为别的,主要怕楚淮生气。 现在怎么怂成这样啊,吴执无奈摇头。 “你到底好了没有啊,我刚才差点被逮住。”吴执说。 “好了好了好了,U盘拔下来赶紧走吧。” 吴执擦擦汗,把U盘拔下来,“一会儿你看我下楼之后,抓紧时间把监控都删了。” “知道了。” 吴执趴到防盗门上,听了会儿动静,确定没有脚步声后,小心翼翼打开了门。 看着空荡荡的走廊没有人,吴执闪身出去。 还没等关门,吴执整个人吓得差点跳起来。 只见一个白衣高帽,手持一杆招魂幡的人伫立在门后。 吴执心跳已经到小舌头了,还没等开口,就听到那人幽幽开口:“干什么呢?” 第99章 影响力!!! 吴执真是三魂跑了七魄。 这白无常太逼真了, 用下这么大功夫吗? 电光火石之间,吴执要不要出拳给这人放倒,忽然感觉这白无常有点面熟。 仔细地透过浓妆看本质,吴执确定了, 这他奶奶个腿的, 还真是个熟人。 熟人优待更大。 吴执抬脚就踢了那白无常屁股一脚,“你要死啊, 吓死我了!” 白无常面不改色道:“你再大点声, 还能把那保安喊回来。” 吴执狠狠瞪了白无常一眼,“小金,不是, 苟爽,你怎么在这?” “将军, 这话是不是应该我问你?你看咱俩现在这样, 谁不像好人?”小金说。 吴执淡定关上机房的门, “啊,没事儿, 我就是过来查点资料。” 小金冷笑一声,“到我们机房来查资料, 将军,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王东?” 吴执没忍住笑了出来, “王东现在都是个形容词了?” “不然呢?” 吴执回头看了眼后面走廊,“咱能不能去个安全的地儿聊?” 小金带吴执去了二楼,那里跟一楼相连, 是一圈回廊,展示着乐岛传媒的“丰功伟绩”。 吴执看着都想拍手,这乐岛传媒也太牛了, 不仅传媒领域,甚至医药、视频、轻工业都有涉及。 “将军,你刚才到底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楼里到处都是监控?”小金说。 “知道啊,没事,有人会替我处理。”吴执认真的看着墙上的展示。 “谁啊?” “老魏你认识吗?魏哲远。”吴执说。 小金冷笑一声,“那铁娘子的姘头。” 吴执抬手就给了小金后脑勺一下,“我看你像姘头,人家那是文川明媒正娶的老公。” 小金翻了个白眼,吴执看他戴着一对鲜红色的美瞳,看着更吓人了。 “我们公司的网络有很高级的防火墙,我不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纯纯白费功夫。”小金说。 “妈呀,激我?” “不是激你,将军,是事实。”小金拄着招魂幡一脸凝重地看向吴执,“你到底要什么,我能帮你弄。” “我想要乐岛传媒赞助活动的名单,你知道在哪吗?”吴执问。 白无常皱起了眉,“这还真不清楚,但我可以帮你问问。” “先不用了,我估计老魏那边能帮我弄到。”吴执看了眼白无常,觉得辣眼睛,又赶紧转过去,“但话说我是真不知道你在乐岛。” “将军,你要人名单干什么?” 吴执跟小金简单讲述了一下冯伟跳楼的事儿和柳美琪那夏令营的事儿。 白无常迟疑着,“你这是放下锅铲,又干起情报工作了?” “……” “不是,将军,你现在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我来大半年了,已经看你从事三份工作了,怎么,这辈子主线是打零工啊?”小金问。 “你才打零工呢,我有正经工作的好吧,五险一金还都是交的最高档呢。”吴执冷哼一声。 正说着,俩人路过一处顶天立地的大屏幕。 屏幕主体背景是一片五彩斑斓黑的星空图,有的星星闪烁着微光,有的星星则闪得夺目耀眼,一边闪,一边星星上还蹦小字。 吴执一下就被吸引了,“这是什么?” “我们公司的影响力大屏。”小金说。 “影响力大屏?什么影响力?” “各个方面的影响力,它有一套算法,能够计算出你在春岚市的影响力。”小金解释说。 “在春岚市的影响力?”吴执摸着下巴,“那不应该是我吗?” 小金有一瞬的无语,“是实体人物,将军。” “哦。” “将军,你要是能穿这身表演一个方贤降神,那你肯定断层第一。” 吴执哈哈大笑,“那得被当神经病抓起来吧。” 小金忽然想到了什么,在大屏上输入吴执的名字,屏幕弹出了一个页面,上面是吴执的头像、姓名、标题和日期,下面是实时排名6439,最高排名357。 “咋还真有我呢?”吴执很惊讶。 小金往下拉,吴执一下就明白了,上面收录了自己射箭救人的视频和公开课的视频,还有一些照片,应该是自己最火的时候达到过357。 “这些东西都是网上收集的?”吴执问。 “应该是抓取的吧。” 吴执点点头,“那这个排名有什么用啊?给钱吗?还是就是个激励作用?” 小金一副高傲的姿态,“庸俗,怎么能用金钱衡量。” 吴执看着苟爽整这出就烦,他指着小金的鬼脸,“你赶紧说,别让我再踢你。” “排名越高,说明你越有用,你能接触到的资源就会更多。”小金指着屏幕右侧的排行榜说,“像是这些头部博主,据说可以参与公司决策,主导整个的选题方向。” “选题?”吴执问。 “对啊,什么时候有什么样的选题,这都是早就定好的,如果你参加了公司决策会,你就可以把你的点子融进去,到时候天时地利人和,下面的一堆小媒体矩阵一轰炸,你就火了。” 吴执感觉一下子悟了,还能这么玩。 “刚才底下那闹剧你看到没?” “保安抓人小护士那个?” 小金点点头。 “没细看,我刚才趁乱就跑机房来了。”吴执一下眼神冒光,“到底咋回事,你给我讲讲。” 小金在大屏幕上搜索人名“董露娜”,吴执一看,都是纸醉金迷,派对晚会。 “那个cos小护士的,叫董露娜,是我们公司的大小姐,前董事长董以太的女儿,一直在国外来着,她爸去世之后才回到春岚,应该是遗产的事儿跟我们新董事长没谈拢,前段时间弄得沸沸扬扬的。”小金说。 吴执点点头,这事儿听楚淮说过,原来她就是董露娜。 “那保安为什么要抓她啊?”吴执问。 小金摇摇头,“不知道,那姑娘也不是个善茬,估计又捅咕我们新董事长了呗。” 又聊了几句,吴执和小金回到了会场,Phoenix正在到处找吴执。 Phoenix瞪着吴执,“Dumbledore,你去哪儿了?” 吴执指了指白无常,“碰到个熟人,聊了几句。” Phoenix看了眼小金。 “Alexander呢?不是要碰一下吗?”吴执问。 “他已经走了。”Phoenix没好气儿道。 原来刚才Alexander急匆匆给了Phoenix一个秘钥,说里面的内容很关键,让赶紧回家整理做PPT,明天上会。 Phoenix还没玩尽兴,就被领导要求回去加班,当然满是怨念。 吴执也不想再待,去卫生间取了头盔跟Phoenix一起走出乐岛传媒的大楼。 已经快11点了,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车了,吴执的御用大G停在路边,说不出来的优雅帅气。 刚说了拜拜,吴执就听到Phoenix又跟了过来。 Phoenix眼神扫了一下楚淮,问吴执:“你朋友啊?” 啥朋友能大半夜接啊? 吴执眼睛转了一圈,“不是,我刚叫到网约车。” “大G网约车???”Phoenix满脸不信,“什么软件能叫大G?” 吴执丝毫不慌,“对啊,现在半夜很多富二代拉活的,我头像是个身材凹凸有致的黑丝美女,很多人抢单的。” “那你能稍一下我吗?”Phoenix给吴执亮出手机,她的叫车软件上显示,前面还有23个人排队。 吴执看了眼大G,又看了眼Phoenix,说了声“好啊”。 吴执快走了几步,非常绅士地拉开大G的后排门,冲着楚淮大声:“师傅,尾号0305” “……”楚淮早就看到吴执跟Phoenix亲亲热热聊了半天,以为就是送同事一段,没想到吴执整了这么一出。 Phoenix上车后,吴执坐到副驾驶,温和有礼地跟楚淮说:“师傅,咱们得改一下目的的,先送后面这位漂亮的女士。”说罢,吴执转过身去,“Phoenix,你家在哪?” “安居小区。”Phoenix说。 “啊,你家住那么远啊。”吴执说。 “嗯,单位附近暂时没租到房子。”Phoenix说。 吴执看向楚淮,“师傅,安居小区,认路吧?” “不认。”楚淮咬牙切齿地说道。 “没事,我告诉你,你先直走吧。”吴执伸手指了一下前方。 路路通吴先生真的像是一个敬业的导航一样,一路指挥着楚淮,没一会儿,吴执听到自己手机响。 他拿出来一看,是Phoenix的微信,让他在前面下车。????????? 吴执言行合一,也给Phoenix发过去一串问号。 Phoenix:“我相中他了,你前面赶紧下车。” 吴执:“……” Phoenix:“别耽误我事儿,小邓,快点下车。” 吴执:“你疯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半夜我去哪儿啊?” Phoenix:“这边好打车,你赶紧下去换辆车,我给你报销。” 吴执:“……” 手机传来金币哗啦啦的转账提示音,Phoenix给吴执转了500块钱。 楚淮瞄了吴执一眼。 吴执:“俗气了,Phoenix,我不是这样的人。” Phoenix:“你他妈快点,一会儿我到家了,你要跟我俩一起上去啊?” 吴执:“帮人帮到底,秘钥给我,我帮你整理。” “你小子以后能成大事。”Phoenix点了点吴执右肩,吴执伸手,俩人默契十足地完成了交接。 心想事成,吴执一秒钟都没耽误,开口道:“师傅,前面踩一脚,我到了。” 一记猛刹,还是熟悉的味道,阔别几月,吴执再一次感受到了春岚车神的绝妙车技。 吴执没敢看楚淮,毅然决然地下了车。 看着红色的尾灯远去,吴执扫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芦苇耗子。 吴执陷入了沉思,这是哪儿啊? 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公交站牌,吴执走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站牌: 将军坟站。 第100章 秘钥 风萧萧兮易水寒, 十一月的春岚傍晚,把吴执冻得是瑟瑟发抖。 搓手、哈气、原地跑,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吴执终于再次等来了他的大G。 楚淮降下副驾驶的车窗, 一脸玩味地看着吴执, “将军,一个人啊?” 吴执冻得要死, 但还是闲庭信步地走过去, 把胳膊搭在副驾驶的窗户上,“一个人。” “那上车吧,这不好叫车, 我拉你一段。”楚淮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执刚一坐到车上,楚淮就装不下去了, 他捏着吴执的后颈质问道:“今天这事儿, 我打你一顿没毛病吧?诶?你脖子怎么这么凉?”楚淮又打开车顶灯, 认真打量吴执一边,“你身上这么多土怎么回事?” 吴执苦笑, “你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啊?” 楚淮把空调调成暖风, 又瞥了吴执, “先回答土吧。” 吴执看着窗外, 无语地吐了一口气,“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刚才吴执等楚淮的时候, 站了一会儿有点累,吴执就坐地上等,结果屁股一凉, 浑身都冷,一冷就想上厕所。吴执起来寻思上个厕所,结果腿一麻,直接栽后面草丛里去了。多亏芦苇荡边上有石台,要不直接进水里了。 既来之则安之,吴执从容地解了个手,之后又爬了回来。 刚回来吴执就看到远处来了一辆车,还以为是楚淮,吴执就招手来着。车到近前才看到是辆白色小车,吴执太冷了,寻思搭个别人车去哪个便利店里等楚淮也好,就继续招手来着。 结果那辆车开到跟前,轮胎剐蹭着水泥路面,一个蛇形走位就跑了。 空留吴执一人在风中凌乱。 听着吴执的叙述,楚淮笑得不行,“你活该,你也不看看你什么打扮。将军坟里出将军,谁都不能比你更应景了。” 吴执“哼”了一声,“你真是好慢啊。” “你还嫌我慢?吴执,我看你不应该叫吴大。” “那叫什么?” “吴老六。”楚淮说。 吴执嘿嘿嘿地笑,“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和工作。” “你少来啊,你都给我卖了,你为了什么工作?” “诶诶诶?”吴执伸出手制止楚淮,“可不是我卖的啊,是人家Phoenix拜倒在你的美色之下,楞给我撵下去的。” 楚淮没好气儿地挂档,“哎哟,你个拉皮条的,挣多少啊?” 吴执打了个哈欠,“楚主任猜猜,你这款的市场价多少?” “多少?” “说了你别哭。”吴执说。 楚淮“哼”了一声。 “500。” 楚淮又是一脚急刹,“什么?” “大哥,你好好开车,一会儿晃吐了。” 楚淮瞪着眼睛,“多少?” “她给了我500,但我没要。”吴执伸手摸了摸楚淮坚毅的下颌线,“在我心中,你是无价的。” 楚淮打掉吴执的手,止不住笑,“你少来,就你个鸡贼小伙,能那么痛快的下车,Phoenix肯定许你什么了。” “许我什么了?”吴执装傻。 “你问我还是我问你?”楚淮瞪了吴执一眼。 吴执拳头伸到楚淮面前,忽一张开,一个不锈钢材质的异形U盘从吴执的掌心垂落。 “这什么啊?”楚淮问。 “听Phoenix说是Alexander给的秘钥,很重要的选题,让她回家赶紧做。我一看她起了色心,就问一嘴我帮她做,没想到她还真给我了。怎么样?聪明吧。” 楚淮伸过手,掐着吴执的下巴摇了几下,“聪明,最聪明的就是你了。” 吴执得意洋洋地想翘起二郎腿,可是身着钢铁制服根本不允许做这种高难度动作,最后只能作罢。 车子进入城区,吴执又打了个哈欠,“怎么样啊,500块的小伙子,干没干什么对不起的我的事儿啊?” “呵,当然干了。”楚淮冷笑一声,“毕竟都送上门了,我又不是柳下惠。” 吴执顺着脖子一路向下摸,“你这一趟往返我就算20分钟,俩人好歹聊几句吧,亲亲嘴、脱衣服啥的,留给你的也就2分钟,你这么快呀,小淮。”吴执的手已经摸到了折角处,他看了眼楚淮,不怀好意地捏了捏。 “别瞎动。”楚淮说。 “说嘛,楚二,怎么这么快啊?是不是对象不对啊?”眼看着楚淮头上的青筋更加明显,吴执的手继续做坏。 “对,刚才是上半场,下半场留给吴老师。”楚淮的气息都变得厚重,“你记着点现在的事儿,一会儿到了家别怂。” 下车的时候,吴执几乎是被楚淮拽出来的。 吴执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刚才摔得,走路一瘸一拐的,楚淮也不废话,扛着吴执就上楼了。 到了家头盔、铠甲“哐哐哐”地扔了一地,里面的衣服也让楚淮扯烂了,扔到了一边。 楚淮的手动动停停,每当吴执要爬上了山顶,就又滚了下来,爬爬滚滚几次,吴执浑身是汗,脱力地躺在沙发上。 吴执想骂楚淮,可是嘴被死死堵着堵着,完全发不出声音。 “呜咽”了一会儿,楚淮终于大发慈悲,让吴执爬上了山顶。 就在吴执觉得自己马上要解脱的时候,楚淮又把山顶的火山口堵上了。 吴执真是委屈死了,通红的双眼瞪着楚淮。 楚淮微微松开吴执的唇,发出塞壬一样的靡靡之音,“怎么样,将军,错没错?” 吴执刚发出一个“没”字,就又被楚淮堵住了嘴,手上也加大了力度。 “错——没——错——?” “错了,错了,放开我,我错了。”吴执哼哼着,自己都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吴执看到楚淮的眼睛弯了一下,随后自己得到了释放。 迷迷糊糊的,吴执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楚淮在给自己擦脖子。 看到吴执睁开眼睛,楚淮笑了一下,“醒了?那自己去冲一下吧,你浑身黏糊糊的,还有一股金属味儿。” 吴执咬牙切齿,“流氓、变态、大牲口!” 楚淮不怒反笑,“你再骂。” 好汉吴执抿着嘴没有再吱声。 楚淮趴低凑到吴执耳边,吹着气儿说:“再骂,大牲口就给你展示一下□□能力,你看看2分钟到底能不能完事。” 吴执使劲往后窜,紧贴着沙发,一脸哀伤道:“我原来那个纯纯的小驴呢?” “没了。”楚淮一脸坦然。 “啊——那怎么办?” 楚淮看着吴执的眼睛,“现在只有变态小驴了,你要不要?” 吴执觉得楚淮的眼睛带钩子,像是要把人魂魄都吸走,就闭上了眼睛。 “要不要嘛?”楚淮用手把吴执的眼镜撑开。 吴执笑着,扶着楚淮的脸,轻轻地摩挲他的眉毛,“当然要,什么样都要。” 楚淮洗完澡出来,看到吴执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一脸呆滞。 “干嘛呢?不说洗完就睡了吗?怎么还把电脑打开了呢?” “我寻思看一眼秘钥。”吴执僵硬地转头看楚淮,“但我好像闯祸了。” 楚淮拿着水杯坐在吴执旁边,“怎么了?” 吴执把电脑转向楚淮,“这个秘钥是空的。” 楚淮听着也是一愣,他拿过吴执的电脑认真看了看,里面确实没东西。 “打开就这样吗?”楚淮问。 吴执迟疑地点了点头。 楚淮合上电脑,“先别想了,又不是你把弄丢的,说不定本来就没有呢。”楚淮摸摸吴执的小卷毛,“别担心了,最差的结果就是开除你呗,那正合我意。” 吴执还是有些呆愣愣的。 楚淮把吴执拉起来,往卧室走,“怎么回事啊,这点小事儿怎么还给我们吴老师吓着了呢?这样,明天你先和我去事务局,让宇航看看,如果有什么隐藏的文件,他能给恢复回来。” 第二天,俩人来到特别事务局,吴执把秘钥递给孔宇航,“宇航,帮我看看这个。” “这空的啊,吴哥。”孔宇航说。 “别人给我的时候是说里面有东西的,还挺重要的。”吴执说。 “稍等下啊,吴哥。” 孔宇航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上闪烁着各种代码。 不多时,孔宇航开口道:“吴哥,你这U盘确实不对劲,里面有阅后即焚程序。” “阅后即焚?” “对啊,我看了一下,程序设置是打开两次就自动销毁。”孔宇航说。 “能恢复吗?”吴执问。 “不能,我刚才试了,这个程序的还挺高级的,文件已经被彻底删除,恢复不了。”孔宇航笑笑,“再说说恢复就恢复,那还叫什么阅后即焚。” 吴执干笑一声,“也是哈。” 过了几秒,吴执又问孔宇航,“宇航,咱们单位的电脑都有保护吧?” 孔宇航皱了皱眉,“哪种保护啊,吴哥,是防火墙那种吗?” 吴执点头,“对。” “有啊。” “那银河系统呢?” “银河系统也有啊,他的安全等级更高,遇到入侵风险还会攻击和反追踪呢。”孔宇航说。 吴执睁大了眼睛,“这么厉害啊。” 孔宇航点点头。 “那咱们遇没遇到过被入侵的情况呢?”吴执问。 孔宇航点点头,“之前有过一次,好像是境外干的,可缺德了,把好多机密资料都删了。” “那怎么办啊?抓到了吗?”吴执问。 孔宇航摇摇头,“境外的,怎么抓啊,发通缉令都没用。” “哦,那最近没有这种入侵的是不是?” “没有啊,自那次之后系统做了升级,现在的可以说是非常安全。” “那就好,那就好。”吴执点着头,准备回座位。 “吴哥,怎么了?你怎么怪怪的。” 吴执笑了一下,“没事,就是最近大头铁在做信息安全的科普视频,我有点草木皆兵。” “那你放心把,吴哥,现在系统指定没问题。”孔宇航竖起大拇指,“对了,吴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这都快一个月了。” 吴执笑了一下,“我一会儿就去辞职。” 出了特别事务局,吴执拨通了一个电话,“小金,你帮我查一下昨天派对的监控,你看看大头铁那Alexander,昨天都跟谁接触了。” 过了一会儿,小金回过来电话,“将军,没有视频了。” 吴执:“为什么?” 小金:“我也不知道啊,刚才我去监控室,保安们也纳闷呢,昨晚的监控视频都没了。” 吴执心里忽悠了一下,想起昨天跟老魏说,帮他删干净监控。 真是自作孽啊,吴执气得给了空气几拳。 吴执:“小金。” 小金:“嗯?” 吴执:“需要你帮我个忙。” 100-110 第101章 重生 楚淮刚一打开门, 就听到一声脆爽的“欢迎回家!” 抬眼一看,吴执湿着头发,左臂搭着一个飞边子的毛巾,穿着松松垮垮的老大爷跨栏背心, 正笑嘻嘻地在门厅看着他。 楚淮揽着吴执的腰亲了一口, “干嘛呢?怎么穿这么少?” 吴执慢眯着眼,神秘兮兮道:“来气儿了, 我刚洗了个澡。” “……”楚淮觉得好笑, “这事儿你神秘个什么啊。” 吴执压低声音,“然后我刚一出来,就听到一个精壮的小伙子, 迈着欢快的步伐,蹦蹦跳跳地上了楼。” 楚淮接过毛巾, 边走边帮吴执擦头发, “我是兔子啊, 还蹦蹦跳跳。” 吴执摇摇头,拿手比了一下腰的位置, “不是一般兔子,是那种半人高的巨型兔子, 哥斯拉兔。” 楚淮笑了一下, 把毛巾送回浴室, 顺便洗手,吴执跟着楚淮来到卫生间,靠在门框上, “到底干嘛去了?这么开心?” 楚淮摁了两下洗手液,看着镜子里的吴执,眉眼是止不住的欢乐, “你猜猜。” “这我上哪儿猜去,你好歹给个提示啊。” “你认识的。”楚淮擦了擦手,跟吴执回到厅里。 吴执皱了皱眉,“潘桃?” 楚淮点了吴执脑门一下,“你开什么玩笑,我见潘桃去,不叫你。” “那是谁啊?老鲁?卢铭?” 楚淮摆了摆手,眼神里透出迷之光芒,“苟爽。” 吴执愣了一下,“啊?他找你干什么?” “是啊,下午他给我打电话,说有重要的事儿找我,我也纳闷呢,他能有什么重要事儿。” 吴执笑了两声,“然后呢?” 楚淮在沙发上拄着脑袋,“本来我没想去,后来他跟我提起了你,说那天在万圣节派对看到你了。” 吴执瞪大眼睛,“是吗?” “他说看见你穿着将军服,像是真将军一样,当时就心生歉意,感觉亵渎了神明。” 吴执差点翻了个白眼,“虚头巴脑的事儿就别说了,他到底什么事?” “他说他有事儿求我。”楚淮说。 “什么事儿啊?” 楚淮叹了口气,“这可说来话长了,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干什么呢?” “也是网红吧。” “诶?你知道啊。”楚淮还有点惊讶。 吴执点点头,“嗯,刷到过。” 楚淮摇头,“那完了,你这号废了。” “哈哈哈哈——你别埋汰人了,快说他什么事儿。” “他说他前段时间签约了一个公司,没事拍点小视频什么的。”楚淮说。 “然后呢?” “然后他跟我说有个榜一大姐相中他了,他要到追爱去。” “……”吴执的表情好像吃了苍蝇一样。 “哈哈哈哈——有意思吧,我当时估计跟你表情一样。”楚淮说。 “追爱去,找你干什么?” “苟爽那个榜一大姐在国外,他要出国,但是他那个公司,把旗下艺人的护照都收上去了,前两天他去找公司要,公司不给他,他说他明天准备去偷。”楚淮顿了顿,“他找我是怕明天万一出现了什么纠纷,想我去保他一下。” 吴执脸皱巴的跟块抹布一样,“这都哪儿跟哪儿?你答应了?” “答应了。”楚淮靠在沙发上。 吴执摊开手,一脸莫名其妙,“楚主任遇到什么难事了?这么离谱的事儿你都同意了?” 楚淮摆摆手,“肤浅了,你猜他是什么公司?” “什么公司?” 楚淮点了点吴执的眉心,“乐岛传媒。” 吴执表情一下子明朗,“对哈,那天派对就是乐岛传媒的派对。” “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他跟我说乐岛传媒老多腌臜事儿了,什么偷税漏税,压榨员工……推荐我查一查。” “真的假的?”吴执问。 “是啊,我也这么问他,口说无凭,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然后他问我想要什么,明天可以一起偷出来。”楚淮笑了一下,“他都这么说了,我还客气什么,我说你们公司资助的活动和人员名单,有的话帮我搞一份。” 吴执对俩人的骚操作叹为观止,“你俩这交易真是绝了。” 楚淮拉着吴执的手摇,“然后你猜我上楼的时候为什么那么高兴?” 吴执眼珠子转了一下,他摇了摇头。 楚淮边笑边说,“我刚查了一下苟爽的账号,你知道他账号名叫什么吗?” 吴执摇摇头。 “叫‘重生之我在春岚当网红’” “……” “我简单看了几个,其中一个视频标题是‘六个字改变了我的一生’,还有什么‘他被方贤将军麾下底子感化’‘‘嘭’的一下就开悟了’‘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这货真是太有节目了。” 吴执一脸问号。 “你说他也不带货,他也不接广子,就纯纯在那恶心人,真不知道榜一那大姐咋想的,哈哈哈哈——” 吴执看楚淮笑得开心,自己也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吴执开口道:“小驴,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在你看了这么多‘重生之我在春岚当网红’的视频后,根据信息蚕房来说,你这号也废了。” “卧槽。” 楚淮讲完了故事,才注意到桌子上,吴执开着的电脑,“你这干嘛呢?” “我……” 楚淮本来上扬的嘴角逐渐回落了下来,“你不会没辞职吧?” “呃……”吴执缓慢地点了点头。 楚淮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看了吴执半天,“吴执,你什么意思啊?” 吴执赶紧坐过去一点,把住楚淮的手,“不是,你听我解释。” 事实证明尥蹶子的驴,是完全控制不住的。 楚淮一下子甩开了吴执的手,“解释什么啊?明日复明日,明日复明日,明日复明日,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 吴执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嘴皮子还挺溜。” 楚淮点着沙发,“来来来,吴执,你解释,我看你能解释出什么来。” 吴执刚要开口,楚淮又说:“你最好想好了再说,你要是又跟我扯东扯西的,你别怪我不客气。” 吴执使劲压嘴溢出的笑容,配合道:“我真是好怕怕哦。” “别整这没用的,赶紧说。” 吴执真是一脸无奈,他指了指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你看看去,我干什么呢。” 楚淮“哼”了一声,起身起看吴执的电脑,他越看眉头越皱,电脑上是个选题汇报PPT,他滑动着鼠标,“啊?” 吴执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秘钥恢复了?”楚淮问。 吴执点头。 “怎么恢复的?” “这个等会儿说,楚主任先帮着过目一下明年二季度的选题。” 楚淮坐下,认真地看了下吴执做的PPT。 “怎么样?怎么样?”吴执在旁边急不可耐。 楚淮点着头,“吴老师做的PPT一直很让人惊艳,我作为一个外人角度来看,是非常好的,但是……” “你咋回事啊,怎么还犹豫上了?说啊。” 楚淮表情有些复杂地看向吴执,“这选题多亏就是你弄。” “什么意思?” 楚淮摩挲了一下额头,“将军祠?信仰?我没想到大头铁都已经涉猎这个内容了。” “啊?怎么?不好吗?” “挺好倒是挺好,就是挺深奥,跟我之前看的那些科普账号都不一样。” “啊?深了?”吴执问 “深啊,这还不深,我看博士论文也就你这深度。”楚淮看向吴执,“怎么,明年大头铁放弃下沉市场了,主攻上层路线。” “……” “这纯我个人意见啊,仅供参考。”楚淮说。 吴执努了努嘴,“其实这几个选题都是我编的。”??? 楚淮一脸懵圈,“为什么啊?” 吴执拉着楚淮又坐回到沙发上,“宝贝儿,来,你听我分析一下,看有没有道理。” 楚淮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个秘钥,Alexander说是在派对上,上面的人给的明年的选题,对不对?” 楚淮点点头。 “Alexander为了泡妹把秘钥给了Phoenix,Phoenix为了泡你又把秘钥给了我,对不对?” 楚淮想了一下,点点头。 “那秘钥这么走一圈,里面还有阅后即焚程序,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俩都没看过。” 吴执抱着楚淮脸就亲了两口,“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楚淮罕见地没有精虫上脑,他扶着太阳穴,“等会等会等会,那……那那给Alexander秘钥的那个人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发现呗,这PPT汇报完我就辞职了,他还能上哪儿逮我去,再说,我赌哪个人不会经常跟Alexander交流的。” 楚淮迟疑着点点头。 吴执摸了摸楚淮的头发,“你不觉得我这个做法是匡扶正义吗?” “正义,正义。”楚淮还是有些恍然,“吴老师,你的这个行为方式,真的是很大胆。”他举起虚无的麦克风,“我能采访一下,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吗?” 吴执接过麦克风,拍了两下,“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诀窍,日常积累罢了。如果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那就是多读书,多看报,多上网冲浪,脑子里少积攒点黄色废料。” “……” 第二天晚上,吴执去了事务局。他轻轻敲了敲门,听到楚淮机械式地说了声“请进”。 吴执推开门,楚淮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抬起头来。 看到吴执,楚淮先是愣了一瞬,随后才绽开笑容,“你怎么来了?” 吴执朝窗外使了使眼神,楚淮才看到明亮的黄色路灯映照着事务局的参天大树,已然是黑天了。 楚淮看了眼手机,屏幕上还有好几个的信息和未接来电。 吴执踱步走进办公室,“什么事情让我们楚主任这么日理万机啊?” 楚淮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喜悦,他举起桌子上的一摞纸,冲着吴执使劲抖了抖。 “这什么啊?”吴执坐在沙发上问道。 “夏令营的名单,苟爽真给我搞到了!” 第102章 擦玻璃 “苟爽真给你了?”吴执满是惊讶。 “是啊!”楚淮的眼里满是工作的光辉, 他起身把吴执拉到沙发上坐下,“我接到他电话还以为真得去警察局了,结果他说一切顺利,直接把东西给我送过来了。我本来还寻思和他再唠唠, 看能不能再了解点乐岛传媒的什么信息了, 结果他拉着行李箱,急得不行。我寻思不能耽误人家追爱啊, 就让他走了。” 吴执苦笑着点点头, “估计是真爱吧。” “不管他。”楚淮兴奋地拍着吴执的膝盖,“你猜我在那名单上发现了什么?” “怎么,还有认识人啊?” 楚淮起身去桌子上拿“绿色地球”夏令营的名单, 他走过来,指着一个名字给吴执看。 吴执皱着眉头, “冯武昌?” 楚淮点头。 吴执一头问号, “这人……我该认识吗?” “你不认识他, 但你认识他爸,冯伟。” 吴执瞬间瞪大眼睛, “冯伟的儿子也参加过这个夏令营?” “没错。”楚淮翻出冯武昌的简历给吴执看。 吴执看着简历,略蹙着眉, “这也太厉害了吧。” 楚淮冷笑一声, “是啊, 国际青年领袖奖、国际慈善组织杰出贡献奖,被任命为国际文化交流大使,还在国外期刊上发表了两篇论文, 听这经历耳不耳熟?” 吴执点点头,“耳熟耳熟,这不高配版柳美琪吗。” “那你说说高配版在国外潇洒度日, 低配版柳美琪在春岚寻死觅活,差在哪儿了呢?” “爹吧。”吴执叹了一口气说。 “办公室的龚姐儿子跟董武昌一个高中,下去我去问了问,她说完全都没听过这些奖项。我已经联系董武昌的老师了,打算明天去了解了解情况。” 吴执点点头。 “这段时间,我可能还得出差,名单上的人很多都没联系到,就有两个愿意配合的,都在外地,我打算去问问情况。” 吴执伸手摸着楚淮的耳朵,笑了一下,“真是辛苦我们楚主任了。” 汇报完自己这边的情况,楚淮看向楚淮,“吴老师,你那边怎么样,你编的选题没让人发现吧?” 吴执撇了撇嘴。 楚淮瞪着眼睛,“真被发现了?” “怎么可能。”吴执翘起二郎腿,拍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操着一口东南亚口音,“Very good啊very good。” 看着吴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楚淮以为吴执困了,他抬手捏了捏吴执的下巴,“稍等我一下哈,我收拾收拾咱们就走。” 吴执点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楚淮整理着桌上乱糟糟的文件,看向吴执,“我怎么感觉你还有事要说呢?” “有吗?”吴执站起身走到窗前。 “有吧。”楚淮笑了一下,“又惹什么事儿了,说吧,趁我今天心情好,你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吴执挑眉,回头看向楚淮,“你说的?” 楚淮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我说的。” 吴执抿着嘴,点着头走到楚淮桌前,从兜里掏出一沓子四四方方的计生用品,像是扇烟盒一样,“啪”的一声,扇到楚淮桌上。 楚淮眼睛都直了。 “来吧,楚二,我辞职了。” 一路火花带闪电,春岚街道上,一辆黑色大G开出了荒野求生的感觉。 进了家门,楚淮犹如饿虎扑食。 而吴执呢,不紧不慢地让楚淮先去洗澡。 楚淮洗完,他又洗,已经洗了将近二十分钟了,吴执还没出来。 某个擎天巨柱已经快要等成一个蔫吧菜。 在三番五次催促无果后,楚淮耐心终于售罄。 “吴执,你到底有没有完?” “马上了。” 平时洗澡恨不得三分钟就出来的人,在这么关键的时间点,居然洗了这么久。 必有猫腻。 楚淮走到了卫生间门口,卫生间里水流声不断,听上去确实在洗澡。 轻压门把手,楚淮把卫生间门推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缝,眼前的景象真是让他…… 无法评价。 脑子里预想的各种情景并没有看到,一切都很正常。 吴执拿着满是泡沫的浴花,在那细致入微地擦玻璃浴屏呢,边擦还边拿花洒冲。 泡沫冲掉后,吴执还会拿着泡沫浴花再打一遍。 要不是这边欲壑难填,楚淮真是给吴执鼓两下掌。 孩子终于知道干活了。 楚淮就这么看着吴执第三遍给浴屏打泡沫,他实在忍不住了。 “你干嘛呢?”楚淮把卫生间门大敞开问道。 吴执还挺专注,明显被吓一哆嗦,随后他居然挡了一下□□,质问楚淮,“吓死我了,你怎么不敲门啊?” 楚淮礼貌微笑,单手叩门,后补了两下敲门,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请问吴老师,您——在——干——什——么——?” 吴执从容地甩了下湿漉漉的头发,“啊,我看这浴屏有点脏,寻思擦擦……” 话还没说完,吴执就眼前一黑,都没看清楚淮甩过来个什么东西,吴执就被罩住了。 还没挣脱开,吴执就感觉自己被扛了起来。 “诶诶诶?干什么?我身上还有沫呢。”吴执在浴巾里面叫唤道。 楚淮一步都没有卡顿,大步走进卧室,把吴执扔在了床上。 乱七八糟的吴执刚从浴巾里把头露出来,就看到楚淮脱了内裤,朝他压了过来。 半扇猪压在自己身上,吴执心想自己多亏没吃饭,要不肯定得吐出来, “我天呐,大哥,你轻点。”吴执说。 楚淮向上挪了挪,蹭着吴执的鼻尖问道:“我问你,你在干什么?” “洗澡啊,擦擦玻璃。”吴执说。 楚淮轻咬着吴执的鼻尖,“你刚才摔安全套那劲儿呢?” “过……过去了。” 楚淮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觉得今天还能跑得了你?” 吴执伸着脖子使劲摇头,“没……没啊,说好的事儿,我跑啥。”吴执不承认。 楚淮点点头,“那就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说好的。” 吴执边闭眼睛,边点了下头。 楚淮眼睛弯弯的,“吴老师,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又怂又勇的。” 吴执还是不承认,“没怂。” 楚淮的唇划过吴执的脸颊,一路游到耳朵,他的气息喷在吴执的耳朵里,“那你干嘛擦玻璃啊,吴老师?” 吴执止不住地躲,“浴屏有点脏,我寻思擦擦。” 楚淮死死地钳制住吴执,不让他再后退,他轻咬吴执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道:“平时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人,洞房花烛夜,在那擦好几遍玻璃?这话,你信吗?” “不信。”吴执心里颤抖着说。 楚淮的唇又游回到了吴执的脸上,眉眼、鼻梁、唇峰、酒窝…… 今天楚淮的吻很轻柔,让吴执有点神迷。 唇齿纠缠,楚淮忽然微微抽离,吴执微微抬起脑袋去够,却没有够到。 吴执睁开眼睛,看到楚淮正细细地看着他。 月光洒在楚淮的侧颜,让他好像降落凡间的神明。 吴执微微扬起唇角,“怎么了?” 楚淮眉头有一点拧着,但眼中似乎有些湿润,他抿了下唇,轻轻开口道:“吴执,我好像还没有跟你说过我爱你。” 吴执愣了一下。 “我爱你,吴执。”楚淮说。 吴执感觉肩膀都紧了一下,他停顿了片刻,有些不太适应地开口道:“我……我也爱你。” 楚淮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是真的爱你,吴执,我不是要你回应我什么,我只是想对你说,我爱你。” 吴执又感觉鼻子有些酸,他抬手抚着楚淮的脸,“好,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楚淮忽然有点着急,眉毛这回拧得紧紧的,“什么都是你说的,表白是你说的,在一起是你说的,不上床是你说的,现在上床也是你说的。这次我要说!” 吴执呆愣愣地点点头,“你说。”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现在看到小贴纸会笑,看到自行车会笑,上次孔宇航送了一盒桃酥,我居然都笑了半天,办公室那些人都在议论我疯了。我第一次知道爱上一个人的灵魂是什么样的,你善良、热心、幽默、博学,脑子快到我觉得可以评奖,我得是什么运气,能够遇到你,还是单身的你。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会对一个男生迷恋到如此地步,但这就是发生了,我每天都想亲你,想抱你,想和你贴在一起,现在人们总说生理性喜欢,我想这就是吧。我很喜欢听你讲故事,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虽然有的时候真假掺半,有的时候口若悬河,但我真的很喜欢。其实我很后悔为什么没能早一点遇到你,如果早一点遇到你,我就可以保护你,很多苦你就不用吃,你可以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但我知道,如果没有那些,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你,但我每次想到你之前经历的那些事,还是会觉得很心疼。我知道你跟父母不怎么联系,但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你永远要记得,你的背后有我,我不会让人欺负你,也不会让人伤害你。”楚淮顿了顿,低头吻去吴执眼角溢出的一粒泪珠,“吴执,我爱你,我第一次体会到爱情是可以超过亲情的,我对你的爱,比对我爸对我妈对我哥,都要多得多得多,一想到可以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我连死亡都感觉没那么恐惧了。吴执,我爱你。” 说完半天,吴执除了有些盈眶,什么话都没说。 楚淮晃了晃身体,问吴执:“是不是感动坏了?” 吴执眼神有些闪躲,“你……这是准备了多久啊?” “准备什么,完全即兴的,只在脑海里比你早知道了1秒。” 吴执紧了紧鼻子,“给我拿张纸。” 楚淮手探下去,在吴执的大腿根摸摸蹭蹭,“怎么,感动得都……” 吴执一下子堵住楚淮的嘴,“我擤鼻涕,大哥。” 楚淮拱了拱嘴,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吴执。 随后楚淮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铝箔片剐蹭的声音,在吴执的耳边响起。 楚淮把吴执的鼻涕纸扔到地上,举着咔咔作响的铝箔片,一脸认真地看向吴执,“吴老师,以后我们会一起去很多地方,高山浅海,沙漠草原,甚至黄泉路,但现在我要和你共浴爱河了,你准备好了吗?” 第103章 老太爷 楚淮中午回家的时候, 家里和他早上出门的时候一般无二,连卧室门的夹角都丝毫没变。 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淡淡的暧昧气息,他去把厅里的窗户开了个小缝。 洗了手,楚淮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 吴执还在睡着, 趴在床上, 嘴唇干裂泛白,感觉毫无生气。 楚淮伸手摸了摸吴执的脑门, 又摸了摸自己的。 还行, 没发烧。 吴执缓缓地睁开眼睛,看了眼楚淮,又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楚淮看着吴执倔强的后脑勺哭笑不得, 他伸手摸了摸吴执卷卷的头发,“好了, 吴老师, 睡好久了, 起来吃饭吧,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虾虾粥。” 吴执好像是“哼”了一声, 又好像是没有,楚淮听不真切。 楚淮脱了上衣和裤子, 钻进被里, 给吴执翻了个面, 抱住他。 吴执皱着眉头,面露痛苦。 “怎么了?还疼?”楚淮问。 吴执无能低吼。 这回楚淮听真切了,吴执确实是哼了一声, 只不过声音很小,毫无气势罢了。 “那咱们不动了,就这样。” “不动也疼。”吴执气若游丝道。 楚淮亲了亲吴执的眼皮, “那我再给你抹点药?” “别,别动他。” 楚淮抱着吴执笑得不行。 每一个细微的震颤都让吴执的娇嫩花朵痛苦加倍,吴执推了推楚淮,“你快走吧,莫挨老子。” 楚淮不肯,无声地用他更加密实的拥抱来回应吴执。 过了一会儿,楚淮松开吴执下了地,从厅里把海鲜粥端了进来,“来吧,吴老师,吃点东西。” 吴执把耍赖进行到底,“你喂我。” 楚淮一脸宠溺,“用嘴喂?” 吴执冷笑一声,“你试试,你要是再变成红猪妖,你看我给不给你送去西天就得了。” “……” 吴执不说楚淮都没忘了,这粥里面有虾。 不敢造次,楚淮老老实实地拿勺喂吴执。 吴执拄着脑袋,侧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一口一口慢慢咀嚼。 “地主老财坐月子,是不是就你这样?”楚淮问。 吴执眼皮都没抬,“话多,好好伺候得了。” 楚淮边喂边笑,“除了我,谁还能对你这么好啊?” 吴执一下子睁开眼睛,嘁笑了一声,“年轻人,见识浅,你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什么啊?” 吴执冷哼一声,晃了晃食指,“是你这种小卡拉米凡人想都不敢想的。” “哈哈哈哈哈——吴老师,咱们是都靠梦想活着吗?” 吴执想摆出个范儿来,结果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又疼的龇牙咧嘴的。 “别动,吴老师。”楚淮抽出纸巾给吴执擦擦嘴,“领导,您吃着,我这边给您汇报一下工作情况。” 吴执吐出虾尾巴,扁着嘴装出老太爷的模样和声音,“说吧。” 楚淮笑了一下,吴执的口技,什么时候听都觉得很传神,他喂了吴执一口粥开始讲:“上午我去了趟冯武昌的高中,他原来的班级已经毕业了,我找他班主任了解一下情况。老师说听说冯武昌爸爸的事儿了,太可惜了,他爸爸是很守规矩,很有礼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老师对冯伟的评价很好,可是对冯武昌的评价却很一般。” 吴执认真看着楚淮。 “老师说冯伟和他妻子应该是老来得子,对董武昌很是骄纵,董武昌学习成绩不好,按理来说应该是高考无望,最多也就安排个民办大学,没想到高二下学期,有一天,董武昌的妈妈忽然来到学校趾高气扬地说,自己儿子已经被国外藤校录取了。老师听了非常惊讶,因为董武昌最差的就是外语,怎么可能通过语言考试。老师当时还打听了一下,董武昌妈妈只说孩子参加了一个青年培训计划,太过优秀就被国外藤校录取了。之后董武昌就不来上学了。” “那个青年计划,你查了吗?”吴执问。 “还没。”楚淮又端起一勺粥送过去,“我这不着急回来伺候老太爷嘛,就让宇航查了。” 吴执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然后我问老师,董武昌原来跟谁关系好,老师给了我两个电话,我打电话过去,俩人都在外地上大学,我就简单问了问董武昌的情况,他们说董武昌是高一下学期参加了一个国外的夏令营,当时还问他们用不用代购,之后就总不在学校,看朋友圈,董武昌买了一个新出的特别贵的游戏机,他们问董武昌哪儿来的,董武昌说是拿自己奖学金买的。” “差生还有奖学金了?”吴执笑道。 “是啊,看来之前的调查不细致,冯伟的老婆、儿子肯定还有账户。” 吴执点点头。 到了晚上,楚淮破天荒的按时下班。 一进屋就看到吴执猫着腰,端着盘子,颤颤巍巍地从厨房走出来。 楚淮把电脑和资料放到桌上,走过去一看,吴执煮了7个鸡蛋。 “饿了?”楚淮问。 “饿死我了,那粥太不顶饿了。”吴执说,“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楚淮用眼神毫不掩饰地描绘了一下吴执的中段,“你说呢?” 吴执冷笑一声,“那来吧。” 楚淮整个人一愣,“能……能行吗?” 吴执要不是腰疼,真想捡起拖鞋飞过去,“我让你进来给我剥鸡蛋。” 楚淮眼神暗淡地“哦”了一声。 吴执一口气吃了5个鸡蛋,楚淮拿过来第6个的时候,吴执摇了摇脑袋,“吃不下了。” 楚淮把鸡蛋塞进自己嘴里,忽然笑了起来。 “干什么?”吴执瞥了楚淮一眼。 楚淮满嘴塞着鸡蛋有点口齿不清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说。” “那时候听二婶说,我妈生完我,坐月子,那时候产妇管得严,什么都不让吃,唯一不限量的就是鸡蛋,你猜我妈一顿吃了多少个?” 吴执想自己吃了5个,已经噎得不行了,阿姨再饿还能吃多少个。 “8个。”吴执猜。 楚淮摇摇头。 “18个?” 楚淮还是摇头。 吴执一脸困惑,“再多有点吓人了吧?” 楚淮比出手势,“32个。” “……” “是不是很夸张?” 吴执点点头,“太夸张了,估计那时候,母鸡见了阿姨都得捂着屁股跑。” “哈哈哈哈哈——”楚淮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词儿啊。” “日常积累。” “哈哈哈哈哈——” 吴执都走进卧室了,又朝楚淮招招手,“傻大个,别哈哈哈了,进屋汇报工作。” 楚淮止不住笑,“没想到吴老师还挺有事业心。” “那是,工作会让我短暂忘却疼痛。”吴执双眼无神道。 楚淮笑得腮帮子酸,他活动活动嘴,开口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吴执上了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闭着眼睛,安详地像马上要飞升了一样,“坏消息。” “不行,得先讲好消息。” 吴执一下子把眼睛睁开,瞪着楚淮,“你神经病啊,那你问我个六。” 楚淮指着吴执,态度强硬,“你跟我说话注意一点啊。” 吴执还没来得及发飙,就听到楚淮又小声说了句,“老太爷。” “哈哈哈哈——”吴执边笑边在床上扭,“你能不能别逗老太爷,老太爷屁股疼。” 嬉笑一阵后,俩人又开启了会议室汇报工作py。 “宇航查了教育部备案的近几年所有关于‘青年培训计划’的名单,都没有找到董武昌的名字,现在怀疑董武昌参加的这个计划应该是私人的这么一个计划,甚至说,有可能是有人为接近冯伟,对冯武昌量身打造的这么一个计划。” “萝卜坑呗?” “没错,我还查到了冯伟老婆孩子的海外账户,自从董武昌从参加完夏令营开始,每隔半年,银行卡会转入5万美金,备注栏清一色备注‘奖学金’,到现在一共是五笔,共计25万美金,中间有一次迟了一个月,但后来也都补上了。我联系在藤校毕业的朋友,他跟我说藤校的奖学金没有这么多,也不会是这么整的数。” “那钱的来源是哪里?”吴执问。 “你熟。” 吴执眯着眼睛,“我熟?” “钱是从热辣群岛的一个离岸公司转的,公司注册人是现在乐岛传媒的董事长,黄月英。” “后妈?”吴执问。 楚淮点头。 吴执皱着眉头,“好复杂啊。” “这还没完。”楚淮继续说道,“查到这些之后,我去跟罗局汇报,想让他跟出入境管理局联系一下,让冯伟妻子回来接受调查。结果罗局正寻思呢,孔宇航敲门进来了。” “怎么了?” “他说他在联邦移民局官网上,查到董武昌和他母亲,在上周已经获得了塞国的永久居住权。” “呃……不是我国公民了?”吴执问。 楚淮点点头。 吴执一脸愁容,“那他们母子大概率不会回来了啊。” “对啊。” “那这条路断了?”吴执皱着眉头,“罗局怎么说?” “他倒是也没说什么。”楚淮摊开手,“现在是没线索,想查冯伟媳妇,人家移民了,想查董以太,董以太死了,问同事,大家交口称赞,问父母,不是哭就是骂。无。” 吴执拄着脑袋,喃喃开口道:“只要在人间走一遭,肯定会留下点什么的。” 楚淮嘁笑一声,“留下什么啊,留下破烂和烂摊子。” “破烂……”吴执皱着眉头,“你是不是说过冯伟他父母捡破烂?” “对啊,一院子破烂。”楚淮说。 吴执想了一会儿,“明天我跟你去他父母家看一眼吧。” “还干什么?” “你不说冯伟他妈愿意骂他媳妇吗?” “对啊。” “我也愿意骂媳妇。” “……” “估计我跟冯伟他妈能挺有共同话题。” “……” 第104章 火炬 第二天一早, 吴执和楚淮就去了冯伟的父母家。 这里虽然在春岚市三环里,可是一看就是一个被城市发展遗忘的社区,四周高楼大厦环绕,而这里低矮的平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俩人是走进来的, 领着米面油, 楚淮把车停在了外面,他说上次来的时候刚下过雨, 里面泥泞积水, 车差点陷住。 顺着土路进去,没走几步,就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吴执扭头一看,俨然看到了一个旱厕。 现在这种老式旱厕现在可不多见了, 墙上的透气窗还垒的十字花的图案。 这种情况下, 吴执肯定是要进去亲密接触一下, 他把豆油递给楚淮,非要进去尿个尿, 跟全屯子的苍蝇兄弟都打过招呼后,吴执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 “真是服了你的好奇心了, 这种地方你也非要留个印。”楚淮不能理解。 “忆苦思甜, 你不懂。” 俩人没走几步, 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白头发的老太太挑着水走过来。 楚淮眯了眯眼睛,犹豫道:“那个好像就是冯伟的妈。” 话音刚落,吴执已经窜了出去, 楚淮远远地看着,不知道他和老太太说了什么,就见吴执自然而然地从老太太肩膀上接过扁担, 自己挑了起来。 应该是掌握不好平衡,只见吴执走了两步,水撒了半桶,整个裤腿和鞋都湿了。 楚淮见吴执回头看他,笑得无比开心。 冯伟父母家还是那个样子,破木条围成的院子里,堆的都是废品,甜嗖嗖的,一股混合饮料香精的味道。 吴执跟老太太不知道去哪儿了,院里只有老头,他把纸壳浸在水里又捞出,之后拿层层叠叠的干纸壳夹住,之后捆成一摞。 “阿姨,那你是说前年这儿就把水掐了?”不远处传来吴执的声音。 “是啊,想撵我们走嘛。”老太太说。 “那这也太不方便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没办法,但我家这房子,市里说是违建,不给批房证,要不我们也搬了。” 吴执透过破篱笆四处看,“阿姨,你刚才是从哪儿挑的水啊?” “东头有个水井。” 吴执罕见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阿姨,哪边是东?” 老太太指了一下, “就那头,看着那小红旗没,就那。” “好嘞,阿姨,你先歇会儿啊,我再去给您挑几桶回来。” 俩人往小红旗处走,楚淮看着吴执的湿裤腿,“你怎么还要挑啊,很冷吧?” “不冷,我不挑。” 到了小红旗处,那里是个四四方方的水泥房里,板墙里面有个水井。 楚淮第一次见这种老师水井,吴执摇来摇去,上上下下玩得十分开心。 好不容易装了两桶水,楚淮问吴执:“你不是说不挑吗?” 吴执头一仰,“对啊,我不挑,你挑。” “……为什么我挑?”楚淮问。 “因为我受伤了啊。” 楚淮一脸问号,“你哪儿受伤了?” “屁股,还用再细说吗?” “……你不挑,你刚才逞什么能。”楚淮看着扁担真是有点犯难,“我也不会啊。” “你会,这玩意跟举铁一样。” 楚淮都气笑了,“你说的简单,你看你洒一腿。” “我受伤了,我臀部不好发力,要不我很稳得好吧。”吴执解释得无比正经。 没办法,楚淮只能硬着头皮挑,没走几步,锃亮的皮鞋就已经变成湿啪啪的脏皮鞋了。 由于每次只能带回来小半桶水,所以俩人往返几趟,看着红红火火,实际水量想当甚微。 第三次往返后,老太太招呼他俩进屋道:“来吧,孩子,别忙活了,坐下歇会,我刚烧好的炕。” 楚淮刚把扁担放下,就看到吴执大赖赖地坐在炕沿上,然后瞬间弹跳了起来。 老太太被吴执这一下子吓一跳,连忙过来呼噜炕沿,“哎哟,是不是什么东西扎着了?” 吴执咬牙切齿地看向楚淮,“没事,阿姨,刚才好像有个刺儿,我给弄掉了。” 楚淮偷摸地给吴执竖起了大拇指,真能编。 老太太谈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还是为小伟那事来的,可上次这位同事来的时候,我该说的都说了,没有其他的了。” 吴执有些妖娆的半边屁股搭在炕上,“阿姨,我不是调查组的,我是电视台工会的,这次来就是带着东西,来看您的。” “啊?”老太太有些惊讶,“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冯哥在电视台这么多年,我们都看在眼里,现在武昌和他妈妈在国外生活的很好,台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老两口。” 吴执实在没忍住,又把另一条腿办了上来,臀部重心回归中点的时候,楚淮看吴执紧鼻子都觉得酸爽。 “阿姨,我们这次来就是来告诉您,估计下个月冯伟的丧葬费就下来了,到时候,您看看跟叔叔换个地方住吧。” “丧葬费?”老太太问。 楚淮也一脑袋问号。 冯伟的丧葬费早就被冯伟媳妇领走了啊。 吴执朝楚淮使了个眼神,楚淮皱着眉没说什么。 “阿姨,这钱你就收着,跟叔叔换个好地方,哪怕小点,也比这儿强,马上冬天了,不说水冻不冻,你就挑水的途中摔一跤,也犯不上啊。” 老太太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吴执跟楚淮要纸,之后递给老太太。 “武昌那边我们都有联系,他跟他妈在国外过得非常好,你不用担心。”吴执拍拍老太太的膝盖,“阿姨,是不是很久没看到武昌了。” 老太太声泪俱下地点点头。 吴执看向楚淮,“来,楚秘书,把武昌的社交账号找出来,让阿姨看一眼。” 楚淮苦笑一声,翻出冯武昌的ins递给吴执。 “阿姨你看,这是武昌在滑雪,这是武昌在参加聚会,这是武昌在酒吧……” 老太太抱着手机又哭又笑的,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又到院里给董武昌他爷爷看。 老太太一走,楚淮就凑到吴执面前,“哪儿来的丧葬费啊?” “别慌,一会儿跟你说。” 过了一会儿,老头老太太都进了屋。 吴执一看老爷子,脸色铁黑,估计肝不好。 老爷子思索了半天开口道:“武昌他娘俩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吴执看了楚淮一眼,“应该是不会了,他们娘俩已经获得了那边的永久居住权,已经是塞国的公民了。” 老爷子舒了一口气,拧着眉毛点点头,“小伟出事之前回来过,搬了很多东西回来,状态很不好。我起夜的时候,看到他房里还亮着灯,就推开门看了一眼,他在抽烟,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头,给我这老烟枪都呛得不行。我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他说没有。”老爷子又深深叹了口气,“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知道?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说武昌他娘俩要移民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为了上学,那边资源好。” 吴执和楚淮都看着老爷子,老太太在默默流泪。 “我是不知道为什么要移民,一个黄种人去到外面,不会被人瞧不起,不会被人欺负吗?” 老爷子有一些抖,颤颤巍巍从兜里掏出一盒挤压得变形的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吴执看到炕沿上有一个打火机,就站起来给老爷子点烟。 老爷子吐了一口烟,继续讲道:“但这就是我想,我和他娘土埋半截,没什么本事,又帮不上什么忙,也说不了什么。既然孩子做了决定,那肯定是想好了的。我点点头,准备出去,小伟又叫住了我,我问他还有什么事儿,小伟跟我说:‘过段时间,可能会有人来家里调查,我妈看人准,如果碰到我妈看顺眼的同事,就告诉他,东西都在火炬里’。” 火炬? 吴执和楚淮面面相觑。 这可太谜语人了。 吴执和楚淮把冯伟的东西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什么火炬。 “什么火炬啊?”楚淮抖着冯伟的那些书。 “我也不知道啊。”吴执说。 实在是想不出来,楚淮上网查也没有查到。 吴执觉得应该是个什么术语,但确实是知识死角了,想不出来。 他掏出电话打给郑郁可寻思问问,但郑郁可没接。 吴执在手机里翻翻找找,又想到了一个人。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声“喂。” “杜记者,又在哪儿蹲点呢?”吴执说。 杜飞那边笑了一声,“春岚呢,刚回来,寻思看看我妈。” 吴执:“我跟你咨询个事儿啊。” 杜飞:“嗯。” 吴执:“火炬,就是‘火炬’这两个字,你能不能想到什么?” 杜飞:“你参加节目呢?” 吴执:“什么呀,没有,你快帮我想想。” 杜飞:“火炬能是什么啊,火把?冰淇淋?奥运会?煤窑?” 吴执:“不是不是不是,就是你们专业有没有关于‘火把’的延伸含义的?” 杜飞那边停了半天,“没有啊,代表真相?” 又隔了一会儿,吴执也放弃了,“没事,你再想想,想到了什么你就给我打电话。” 吴执刚要挂断电话,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声惊呼,他赶紧举起手机,“是想到什么了吗?” “哎哟卧槽,我真想起来一个。” 吴执:“什么什么什么?” 杜飞:“春岚电视台第一套自己研发的采编系统就叫火炬。” 吴执和楚淮从冯伟父母家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冯伟的电脑。 冯伟父亲说,这个电脑就是那次冯伟回家住,特意搬回来的。 结合冯伟给自己的父亲留下了那样的话,吴执和楚淮几乎100%确认,火炬采编系统里冯伟肯定藏东西了。 但是刚才俩人打开电脑一看,四目懵圈,“火炬”的采编系统古早又复杂,俩人完全不会操作,甚至一个源文件都没有打开。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儿,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 “找你学长呗,他是电视台的老人了,就算他不会,他也肯定能帮你找到会操作‘火炬’的人。”楚淮说。 吴执皱着眉,“我也想了,但我觉得不太合适,冯伟这事儿还挺敏感的,我总觉得找电视台的人不太靠谱。”吴执忽然笑了一下,“而且,我总觉得我学长嘴不太严。” 楚淮也笑了,会想到俩人在电梯遇到郑郁可那次,“确实。” “杜飞也不行,郑郁可也不行,那怎么办?” 吴执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忽然虎躯一震,“我想到了!” “谁啊?”楚淮问。 “我们学院有人会!” 吴执想到的是他们学院教编导的老教授,70多岁的老爷子,早就已经退休,吴执一个电话过去,老爷子还挺愿意帮忙。 俩人直接开到了老教授的家。 老教授年轻的时候在春岚电视台待过很长的时间,调取里面的内容不在话下,只是需要些时间回忆和操作。 急也急不得,俩人把电脑放到老教授家里就离开了。 几日后,老教授通知吴执,资料整理完毕。 吴执和楚淮到老教授家一看,火炬采编系统里留存的,是冯伟的日记。 第105章 日记 2022年2月15日 今天是武昌的生日, 看着他吹灭蜡烛,我心中感慨万千。他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个子蹿得很快,性格也变得越来越独立。记得小时候他总是黏着我, 让我给他讲故事。现在, 他开始有自己的想法,有时还会反驳我, 但我知道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希望他永远开心, 永远顺利。 2022年4月25日 今天单位里宣布了新一轮的晋升名单,老李的名字在上面。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我也只能挤出笑容恭喜他们。老李最近和新来的台长走得挺近, 下班也不回家,陪台长打乒乓球。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人际关系这些, 我真的是弄不明白。 2022年6月10日 今天武昌的班主任给我打电话, 说他在学校和同学发生了冲突。我赶到学校,看到同学被武昌打得挂了彩, 连忙道歉。出了校门,我说了武昌几句, 这孩子竟然推了我一下, 要不是柳娥扶着, 我差点撞到电动车上。孩子大了,不服管了。 2022年8月19日 今天柳娥说老张炒股票赚了100万,给媳妇买了两个大金镯子, 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我问她,你是想炒股还是想买金镯子?她说都想。我问她赔了怎么办?她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赔的, 老张那有内部信儿,到时候会告诉她。 2022年9月20日 今天下班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吵架,来到家门前,发现竟然是自己家。武昌在对柳娥大吼大叫,他想要买一双2000左右的篮球鞋,柳娥不同意。我在门口没有进去,下楼抽了根烟。2000块钱的鞋,确实太贵了,家里的钱都在股票里,柳娥说现在不能动。 2022年10月15日 今天学校家长会,结束之后柳娥哭着给我打电话,说老师说武昌这分二本都考不上。我最近也发现武昌状态不太对,手机不离身,放学还很晚才回来,应该是处对象了吧。找个时间,好好跟武昌聊聊吧。 2022年11月20日 今天老王病了,让我替他去参加一个媒体酒会。我是真不想去,可是也不想回家,就硬着头皮去了。酒会上人山人海,一个圈子的,到处都是熟悉的面孔,大家互相寒暄、攀谈。可能是太久没参加这样的场合,我有些紧张,一个没注意,竟然把红酒洒在了一个人的白色衬衣身上。我提出要帮他洗衣服,他拒绝了,让我不用放在心上。 2022年12月10日 今天审片子的时候,我看到那天被我撒红酒的人了,原来他叫董以太,是华侨,去年才来到春岚市创业,开了一个公司叫乐岛传媒。 2023年4月28日 今天又接到学校电话,让去学校一趟,说孩子又打架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前几次台里有事,都是柳娥去的,这次老师让父母两人一起来。车子开到半路的时候,老师打来电话,让直接去医院,柳娥当时就吓哭了,我心里也慌得不行。到了医院,对方一看到我们就哭着跑过来打我和柳娥,喊着他儿子的手要是保不住了,我们全家都别想好过。因为打篮球争夺场地,董武昌竟然差点把那孩子的手砍下来,我真是懵了,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校方勒令我们退学,柳娥哭得要昏厥,这个时代,高中辍学该怎么办啊? 2023年5月21日 单位已经请了好多天假了,今天台里有活动,领导让我必须过来。到了单位,我才知道台里热推的选秀活动,乐岛传媒是赞助商。果不其然,我在会场看到了董以太。我站在导播后面,没想过去,谁知董以太竟然朝我走了过来,他跟我握手,聊天,明明是身价上亿的大老板,却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2023年6月15日 谢天谢地,董武昌没有被退学,学校答应说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马上要期末了,希望这学期顺顺利利的吧。 2023年7月13日 我和董以太渐渐熟络了起来,他经常找我咨询一些传媒方面的问题,我也会知无不尽,尽心为他解答。今天我俩喝酒的时候,聊起了孩子,儿子在国外读博士,女儿就在自己身边。一聊到孩子,我的情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我竟然哭了,真是太丢人了。董以太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慰我:儿孙自有儿孙福。 2023年8月10日 台长找我,询问我和董以太的关系,我说就是朋友,我问台长怎么了,台长说没事。后来我才知道台里那辆新的导播车就是董以太捐的。 2023年9月2日 今天台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谈了年末关于60周年台庆晚会的事。晚会已经开始筹备了,台长最近有个新想法,想邀请选秀活动的选手来表演节目。但是这些选手已经签约了乐岛传媒,具体得和那边谈,既然我和董以太相熟,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了。我心里有些犯难,这种事不太好办,公家的事情我不太想用私人关系办,我没有找董以太,而是联系了乐岛传媒的活动负责人,负责人查看了选手们的通告时间表,表示只有两个人有时间。台长听了之后不太满意,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2023年10月15日 今天台庆晚会的彩排开始了,我去演播室看了一眼,看到许多生面孔,打听了一下才得知,那些是乐岛传媒的人。我看到了乐岛传媒的活动负责人,那人说董事长知道了电视台这边的情况,让我尽最大力度配合。我十分感动,给董以太打电话想要感谢,可是他没接,活动负责人说他在国外。 2023年12月30日 台庆晚会终于圆满结束了!怎么说呢,空前盛大!参加选秀的热门选手全员到齐不说,还有很多网红也都来到了现场。整个晚会的现场气氛热烈,网上的热度也超高,各种社交媒体上都是我们台庆晚会的话题。晚会结束后,我才看到董以太也来了,他就坐在台长旁边,董以太看到我,招手让我过去,跟台长说这是我的好大哥,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请来这么多人的。虽然知道只是场面话,可是我还是很澎湃,不得不说,这简直是我这几年最开心的一天。 2024年1月12日 今天柳娥去参加家长会,回来拿了一个宣传单给我,是一个“荒野夏令营”,说是针对青少年的户外生存训练,能锻炼孩子的意志力和独立能力。经过上次那件事之后,武昌确实安分了不少,我和柳娥咨询过心理专家,像是武昌这种孩子内心的想法其实很多,需要宣泄。柳娥很心动,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也许能改变武昌的状态。但我还没想好,让我再考虑考虑几天吧。 2024年2月10日 这两天一直沉浸在晋升的喜悦中,很多老朋友、同事都来祝贺我,甚至还有不少以前联系不多的人也发来消息。大家都说我终于熬出头了,但我知道是借了董以太的光。最近他很忙,我没约到他,等过了这段时间,再来请他吃饭吧。 2024年4月10日 这几天柳娥一直在和我念叨那个“荒野夏令营”。她说她查了很多资料,这个活动口碑很好,家长都反映说回来之后孩子懂事儿了。我也打电话咨询了一下这个活动的主办方,他们说这是一个公益性质的活动,主要是为了帮助孩子成长。我咨询了价格13800,我觉得还可以接受,我还委婉表达了一下我的孩子很叛逆,对方说他们营地有很多专业教练指导,都是退伍老兵。我回想我很早就出来工作了,武昌也是该到外面锻炼锻炼了,就同意了报名。 2024年7月21日 今天儿子出发去夏令营了,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希望他能照顾好自己。 2024年8月3日 今天儿子回来了,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但整个人却精神了,我和柳娥很是欣慰,觉得这次夏令营果然没白去。儿子回家后,一直和我们分享他在夏令营里的经历,说他学到了很多东西,还交到了不少朋友。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觉得终于苦尽甘来了。 2024年8月30日 今天一个外地的电话号给我打电话,接起来是个外国人口音,说我儿子的一篇文章被某国外期刊收录了,跟我要银行账号,要给我打稿费。呵,这不典型骗子吗?我把电话挂了,可她还坚持不懈地打,我不接就加我微信,我通过微信,对方给我发了一个PDF文件,我翻了一下,里面确实有一个署名是冯武昌的文章。内容一篇关于“荒野生存与团队合作”的文章,里面详细记录了他们在野外遇到的各种挑战,以及团队成员之间如何相互帮助、克服困难。我打电话给武昌,武昌说当时确实写了东西。 2024年9月6日 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就像做梦一样,我先是收到了武昌16万的稿费,没几天,没几天在单位又收到了国外某大学的offer。信里说,他们看到了儿子的文章,被他的独特视角、冒险精神和团队合作能力所打动,认为他是一个极具潜力的学生,希望他能加入他们。我拿着那封信,手都在发抖,妻子更是激动得泣不成声。 2024年9月29日 今天给儿子办升学宴,热闹极了,亲戚、朋友、老师、同事都来了。妻子忙前忙后,但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这么多年她没少受委屈,今天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就连母亲对柳娥的态度都有所缓和。希望日子能一直这样好。 2024年10月5日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话说的真没错,我到现在都有点恍惚。前几日,学校的招生处打来电话说,儿子的文章涉嫌抄袭,查重率高达59%,冯武昌学术不端,取消入学资格。期刊那边也让把稿费还回去。稿费已经花了一大半了,妻子直接就病倒了。我说让武昌继续在国内念书,柳娥不干,她说升学宴办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武昌必须得出国。我说武昌那个成绩根本出不了国,柳娥说你那个朋友不是华侨吗,他那么厉害,肯定有认识人。 2024年10月10日 为了儿子,我还是求到了董以太,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说帮我问问。 2024年10月15日 会不会是忙忘了,明天再给董以太打个电话吧。 2024年11月5日 半个月了,董以太都不接电话,人家一个大老板怎么会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 2024年11月13日 董以太打我打电话了,说他最近一直在国外,他认识一个慈善基金的董事,正在运作武昌的事情,让我不要着急。 2024年11月23日 无以为报。董以太拿着藤校的offer找到我,说帮冯武昌弄了一个青少年特殊人才计划,让一个基金会的董事写了封推荐信,武昌已经被藤校录取了。 2025年4月10日 外国的花销很大,武昌每次打电话都在要钱,还抱怨国外的饭菜不好吃。柳娥不放心武昌,打算飞到那边照看他一段时间。 2025年4月20日 今天董以太给我打电话,问何光君的事能不能不报,何光君是他公司旗下的艺人,刚刚酒驾被抓。这条新闻被我压了下来。 2025年6月23日 过了几天,柳娥问我是不是发奖金了,我说没有啊,她说自己的国外银行卡进了一大笔钱,我这才意识到可能是董以太给的。我打电话给董以太,他没有否认。我很不安,我帮他这个忙完全是因为武昌的事儿还他人情,没想和他做交易。我说要把钱还给他,他跟我说这钱是海外账户查不出来,你要是转来转去,可就出问题了。 2025年9月15日 今天董以太又给我打电话,问电视台最近是不是要报道清洁工厂河里排污的事,我说是。他说那个工厂自己也有投资,能不能不报,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些犹豫。这个事儿我们记者跟了很久,如果不报不太好交代,董以太听出了我的犹豫,跟我说没事,他再想想别的办法。挂了电话,我心情很复杂,董以太帮了我很多,我这样做有些不地道。排污的问题其实也不是很大,我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报。 2026年5月14日 好久没有写了,我觉得真的要出问题了。这一年里我帮了董以太三次,他都以奖学金的名义往柳娥的银行卡汇了款。今天,董以太又给我打来了电话,让我不要报城市西区的棚户区的事,那里被暴力拆迁,断水断电,那里的居民联名举报,闹得很大。这个事情我非常清楚,因为我父母就住在那里,他们盼了一辈子拆迁,但是给出的补偿却非常不合理。这次我拒绝了董以太。 2026年8月9日 今天,柳娥跟我要钱,她说奖学金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来了,我把我所有的钱都汇给了他们娘俩,可是柳娥还是说不够,他们在申请那边的永久居住权,需要很多钱打点,让我抓紧想办法。 2026年8月30日 跛子酒厂的假新闻被爆出来了,台里在严查,很快就会查出来的。我觉得好累,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第106章 晚会 夜幕低垂, 华灯初上,乐岛传媒为清暑殿筹备的答谢晚会在一片璀璨的灯光中缓缓拉开帷幕。晚风轻拂,带着一丝凉意,却也吹不散这庄园中弥漫的热闹与奢华气息。 晚会的地址选在春岚市郊的一处大庄园里, 这里本就占地广阔, 建筑宏伟。不知是乐岛传媒精心布置,还是庄园本身就富丽堂皇, 此刻的它宛如一座宫殿。庄园的入口处, 巨大的拱门被装饰得流光溢彩,两侧的喷泉在灯光映照下,水花如水晶般闪耀, 仿佛在欢迎每一位到来的宾客。 吴执轻轻摸了摸袖口,整理了一下领带, 与楚淮并肩走进了这个庄园。 自那日发现冯伟藏在火炬采编系统里的日记后, 楚淮就像被点燃了一把火, 整个人都陷入了拼命二郎的架势。 他本就对乐岛传媒心存疑虑,如今发现了董以太的操作, 更不想以冯伟自杀结案,他相信冯伟之事不会是个例, 董以太乃至乐岛传媒一定有更大的问题。 随后几天, 楚淮详细调查了董以太以及他的关系网, 经过层层梳理,他锁定了一个关键人物——董以太的司机朱德顺。 朱德顺是春岚本地人,没有海外背景, 是董以太在春岚成立乐岛传媒后招的第一批员工,起初是普通职员,后来就成了董以太的专职司机。 司机这个职业, 一直以来都非常耐人寻味,说近不近,但又确确实实掌握着领导的全部行踪。 楚淮觉得,朱德顺跟了董以太好几年,一定是个关键人物。如果能够拿下他,那将会掌握很多重要信息。可是前两天楚淮和吴执探访朱德顺,乐岛传媒的司机班说朱德顺又转去了事务部,而且现在在休年假。 等待朱德顺的时候,楚淮也没闲着,他深挖参加夏令营学生的家庭背景,又联系上了几个参加过夏令营后又出现问题的同学,出了几趟差,掌握了一些夏令营受害者的口供。 看着楚淮这段时间忙得跟陀螺一样,这场晚会,吴执都没想过来,结果楚淮看到了精致的邀请函,说想去看看。 就这样,俩人才出席了这个晚会。 可是,刚一走进去,吴执就发现跟预想的不一样,“怎么是这种?” “那你以为是哪种?” 吴执扫了眼水晶灯、香槟塔、甜品台,没有屏幕,没有舞台,没有座位。 “我以为是电视台台庆晚会那样的啊,像春晚似的,唱唱跳跳的表演节目,观众在底下嗑瓜子,扒花生啥的。”吴执说。 楚淮笑了出来,“是不是还得有包饺子环节啊?” “那倒不用。” “人家那邀请函上明明白白写的‘答谢酒会’四个字,你也不好好审题。” 吴执看着楚淮,“收收你的官威啊,这段时间看你忙,我都没好意思说你。稍息,立正,向右——转!” 不和谐的声音,引得别的宾客纷纷侧目,楚淮像是脚底抹油一样,甩开吴执,往里面走去。 俩人一路嬉嬉笑笑地走到香槟塔,吴执自己拿了一杯香槟,递给楚淮一杯饮料,“这种酒会最没意思了,一堆人凑在一起扯闲篇。”吴执伸长脖子看了看,“稍等会啊,一会儿看着文川和老魏,我点个卯,咱俩就走。” 楚淮接过饮料,拍了拍吴执的小肚,“收收。” 吴执穿的是上学期录公开课之前,楚淮带他买的那套,当时穿着正正好好,现在真是有点胖了,衣服感觉都有些紧了。楚淮倒是一直有身材管理,没有发生处了对象就发福的状态,且西服众多,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非常能打的状态。 “你不用维系客户什么的啊?”楚淮喝了一口香槟问。 “不用啊。”吴执扫了一眼会场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楚淮一脸吃惊,“那你平时怎么做的咨询?” “都是网上或者电话咨询。”吴执摇摇头,“都没见过面的。” “那能信任吗?” “所以需要清暑殿做桥梁啊。” 楚淮点点头,“那你们怎么筛选的专家啊?” “现在网上什么搜不到啊,再说还有专家引荐,内推什么的。”吴执说。 “那你怎么没说给我推荐上去?” 吴执有些惊讶,“你现在这工作量还有精力接私活呢?” 楚淮苦笑一声,“开玩笑的。” “我知道你开玩笑的,像你这种敏感职业,我们也是不会用的。”吴执说。 楚淮想到了什么,忽然眯着眼睛凑近吴执,“咨询公司,一般挣得都是时薪吧?吴老师什么价位啊?” “江湖上的事儿少打听。”吴执扬起高傲的头颅,“真想知道,就去清暑殿点我一个钟。” 楚淮笑得不行。 俩人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身着淡粉色礼服的女生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面露不善的黑衣保镖。 这架势怪足的,吴执多看了两眼,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面熟。 想了半天,吴执想起来了,这好像是万圣节那天跟保安追逐的恐怖小护士,董以太的女儿。 叫什么来着? 董什么? 算了。 不过这小姑娘,不画那吓人的妆多好看,跟小公主似的。 头发高高盘在发顶,皮肤雪白,脖子修长,礼服是抹胸的,大大的裙摆如花瓣般层层叠叠,像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也不知是感觉到了吴执的眼神还是怎么回事,董露娜竟朝吴执这边看了过来,还露出了一个灵动的微笑。 吴执马上呲出八颗小牙以还礼,董露娜又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我还喘着气呢。”楚淮忽然开口。 “嗯?”吴执一愣。 “你俩眉目传情能不能背着点我?”楚淮满面含笑地说道。 “……”吴执无奈地看向楚淮,“驴子,我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但你这也有点太过了,看到漂亮女生,我多看两眼怎么了?” 楚淮一整个惊呆,“你说你怎么了?” “流口水了吗?”吴执特别自然地擦擦嘴角。 “……”楚淮运了运气,“吴执,你是不是欠揍?” “略略略……” 过了一会儿,吴执和楚淮溜溜达达去了甜品台。 楚淮在认真观察,吴执则在认真观察每一个招人喜欢的小糕点。 现在这小果子可真好看,吴执挨个尝试。 吃得正开心呢,吴执感觉楚淮捅他腰。 吴执头都没回,就拿胳膊肘扒拉楚淮的手,含混不清地说:“在外面呢,别闹。” 楚淮不仅没停,还捅吴执捅得更使劲了。 吴执嘴里塞得像个鼹鼠一样转过来,“你干嘛……” 然后就发现文川和老魏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文川穿了一条银色带流苏的晚礼服,应该是定做的,整体来看非常修身,但是圆圆的肚子能够一眼让人看清她的孕妇身份。老魏在文川衬托下,跟个管家似的,虽然能看出来为了舞会进行了脱胎换骨的形象改造,但吴执还是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浓浓的屌丝程序员味儿。 吴执把手里刚拿的美味小糕点囫囵个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来,我介绍一下啊,在座的都是通过长海认识的老弟老妹……” 文川没什么表情,老魏笑得不行,楚淮则满脸无语。 “你能不能正常点,喝假酒了?”楚淮拽拽吴执的西装下摆,小声提示。 吴执扒拉开楚淮的手,然后拿手背蹭了一下蘸在嘴唇的奶油,“这怕啥,都是自家亲戚。” 楚淮瞪着吴执。 吴执点点头,“不闹了,相逢即是缘,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了。” 老魏满脸是笑,“你好像还是要提酒。” 吴执看了眼文川的肚子,“不了不了,有准妈妈在,不方便。”吴执清了清嗓子,双手指着吴执,“这位就是春岚市特别事务局的楚淮,楚主任。”吴执又指着文川和老魏,“这两位是一对伉俪CP,清暑殿的一把手和二把手,文川和魏哲远。” 双方礼貌握手,吴执在旁边像是一个盲流子中介一脸傻笑。 还没等继续说话,吴执就看到董露娜提着大裙摆朝这边款款而来,身后还跟两个护法保镖。 董露娜走至文川面前,举起纤纤玉指,挥动了一下,她身后两个保镖自觉退出五步开外。 哇!吴执大为震惊。 太有范儿了。 吴执举起手,学着董露娜的样子,朝着楚淮挥了一下。 楚淮没动,并回以眼刀。 两个女生聊天,旁边三个大男人沦为了背景板,高大且无用。 吴执想拉着楚淮走,还没开始行动,就听到董露娜开口道:“这位就是吴老师吧?” 吴执转过头,有些讶异,“董小姐认识我?” “董小姐来清暑殿找过你两次,可这两周你都没来。”文川淡淡开口道。 啊,这回吴执才弄明白。 怪不得最近清暑殿总给自己打电话,说有人找,闹半天是董露娜。 吴执憨笑一声,伸出手,“不好意思啊,年底了单位忙,就没去清暑殿。” 董露娜看了看吴执油渍渍的手背,只象征性地握了吴执一个手指头。 “……”吴执战术清嗓,直言道:“请问,董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董露娜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楚淮,随后微笑道:“不急,吴老师,舞会马上开始了,我们一会儿再聊。” 果然,董露娜话音刚落,会场里的灯光就暗了下来。 一束追光打在穿着燕尾服的主持人身上,主持人开始款款讲述清暑殿的峥嵘岁月,吴执听了一会儿还觉得有点感动。 几分钟后,随着主持人的手势,一束追光打给了文川和魏哲远,在宾客的掌声中,文川和魏哲远点头致意,随后俩人竟牵手走到了舞池中央。 吴执正好奇他俩要干啥呢,主持人宣布文川和魏哲远为大家开启第一支舞。 …… 狗长犄角闹洋事,还开舞,吴执翻了个白眼。 文川会不会跳舞吴执不知道,但是老魏,他肯定不会啊。 这时候,会场适时地响起了悠扬而优雅的圆舞曲,吴执顺着声音来源,才看到会场的角落里竟然有一支乐队。 绝了绝了绝了,吴执觉得自己真是没白来。 看着文川和老魏在舞池里转圈,吴执真是捏了一把汗,都快生了,这是干嘛? 好在只是一个简短的开场舞,俩人很快谢了幕。 乐队奏响下一首旋律,宾客们开始纷纷加入舞池,舞会正式开始。 吴执正寻思跟楚淮说话,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董露娜朝自己伸出了手。??? 吴执睁着迷惑的眼睛看向董露娜。 董露娜面带微笑,款款大方,“吴老师,能邀请您和我跳一支舞吗?” 第107章 华尔兹 吴执连连摆手, 神色有些慌乱,“我不会啊,董小姐。” 面对吴执的拒绝,董露娜依旧保持着从容, 她不急不恼, 玉葱般的手指还停留在吴执面前,脸上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仿佛一朵人性芍药,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吴执环视四周,目光在楚淮身上停留片刻, 又扫过不远处董露娜的保镖。 交战了几秒后,吴执略显娇羞地托住董露娜的手, 声音低低的, “那麻烦董小姐了。” 两人走进舞池中央, 相视而立。吴执展开双臂,有些笨拙地调整着姿势, 董露娜则把手轻轻搭在吴执的掌心。 随着音乐的重音,两人脚步滑动, 正式起舞。 董露娜的步子很丝滑, 每一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 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她微微仰起头,自信而优雅,眼神中透着一丝从容。而吴执这边, 却像是踩在了滚烫的炭火上,脚下的步伐乱成一团。 “吴老师,早知道就邀请您跳踢踏舞了……”董露娜话还没说完, 眉头又是一皱。 “对不起,对不起。”吴执连连道歉,这已经是他踩董露娜不知道第几脚了。 董露娜微扬着下巴,表情依旧得体,“没关系的。” 吴执不好意思地笑笑,注意力完全集中脚下。 “吴老师,看我。”董露娜粉唇微启,声音轻柔而动听。 吴执抬头一脸迷茫地看着董露娜。 “我不好看吗?为什么要一直看地下?”董露娜微微挑眉,嘴角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 吴执憨笑,“好看好看,我是怕踩到你脚。” 董露娜面带微笑,“吴老师,我觉得你要是不一直盯着我脚的话,是不会踩到我的。” 吴执愣了一瞬,随即笑笑。 不再低着头,吴执的目光在舞池中扫了一圈,发现楚淮正站在角落里,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吴执微微一笑,朝楚淮飞了个眼,然后他看见楚淮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吴老师,请问有女朋友了吗?”董露娜问。 “有。”吴执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她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他工作忙。”吴执看了董露娜一眼。 “那真是太遗憾了,没有看到如此帅气的吴老师。” 吴执有些摸不透董露娜的意图,明明看上去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但是总感觉言语间透着股老谋深算的劲儿。 “吴老师,你觉得这场晚会怎么样?” “很好啊,乐队、置景、灯光都非常洋气。”吴执打量着周围,“乐岛传媒的活动策划果然名不虚传。” “跟乐岛传媒有什么关系啊,这都是我设计的。”董露娜一脸骄傲,“之前跟文川姐沟通,她说想要一场综合晚会,可我觉得不好,太俗气,跟清暑殿的品味不搭。所以我就设计了这种形式,不知道吴老师是否满意?” 听董露娜说话,真是不知所云,吴执笑了一下,询问董露娜,“董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呢?” “吴老师这么着急吗?我还想着一会儿结束再找您好好聊一下呢。” “别了,董小姐,现在说吧,一会儿我还有别的事情呢。” 董露娜脑袋歪了一下,瞪着粘了八层睫毛的大眼睛问:“是着急回去陪女朋友吗?” “对。”吴执都懒得解释。 “那好,吴老师,我其实是有事找您帮忙。” 吴执心不在焉的,“你说。” “吴老师,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到我父亲的事情,前段时间,他去世了。”董露娜满脸都是哀伤的神色。 吴执“嗯”了一声,“听说了,董小姐节哀。” 董露娜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调整情绪,接着说道,“我怀疑我父亲是让人害死的。” 吴执一愣,他没想到董露娜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下意识地看向董露娜,发现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坚定。 吴执正愣神,董露娜从容不迫地完成了一个开放式自然转。 “我父亲前年的时候检查出了癌症,是早期,手术之后,恢复的很好,医生说注意锻炼,半年一复查,问题不大的,可是还没到一年,他就去世了。”董露娜眼圈微红。 “是病灶转移了吗?” “我不知道,之前我一直都在国外,前一段时间,看到我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形同枯槁了。” 吴执点点头,“癌症后期确实是那个样子。” “最后的时间都是我黄姨在我父亲身边,每次我要去看他的时候,黄姨都说我父亲在休息,不让我打扰她,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偷偷溜进去看我父亲。” 董露娜忽然不说了,吴执看向她,发现她双眼擎泪,马上珍珠就要掉下来了。 吴执一下感觉浑身都绷紧了。 大姐你可别搞我啊,这大庭广众的,好像我怎么地你了似的。 “深呼吸,深呼吸,董小姐,别哭,别哭,千万别哭。”吴执像是瑜伽老师一样,进行着疏导。 好在,董露娜还算克制,抽搭了几下,之后真的生生把眼泪咽了回去。 “要不一会儿再说?” 董露娜看了眼保镖,“不行,一会儿我就说不了了。” 吴执一脸无奈,“那……那你说吧,控制一下情绪哈。” 董露娜蹙着眉头,“我那晚偷偷溜进去看我父亲,我发现他竟然被绑在病床上。” 吴执也有点惊了,“绑?” 董露娜点点头,“就是那种宽带子,把手和脚都固定在床上。” “会不会是躁动症什么的?怕伤害到自己?” “我不知道,可之前我见我父亲的时候都是好好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我父亲锁起来。”董露娜又泫然欲泣。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吴执开口道:“那董小姐找我是?” “吴老师,我听文川姐说,你在清暑殿,隶属于行动部,完成过很多出色的调查业务。”董露娜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透着一丝期待,“我想请你帮我调查我父亲的死因。” “不不不,董小姐,不是这样的。”吴执马上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董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我们行动部的调查,不是你要的这种调查。” 董露娜看着吴执。 “我们行动部的调查业务都是围绕商业咨询、市场调研以及一些企业内部的合规调查展开的,不是你想要的这种。” 董露娜一时有些无措,半晌,她又开口道:“那你帮我查乐岛传媒也行,公司一定有不少问题。” 吴执苦笑,“董小姐,你有证据吗?乐岛传媒怎么也是你家的产业,有的话不可以乱说。” 董露娜略微低下头,眼睛还在转着,像是有些不服气。 “说远了,董小姐,还是说你父亲的事情。”吴执顿了顿,“那你既然对你父亲的死因有怀疑,你想没想过报警啊?警察会帮助你的。” 董露娜神情忽然有些激愤,“没有用的,我报过!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啊——”吴执皱着眉头。 董露娜凑近吴执,低声道:“我黄姨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她有很多眼线,很多事情我还没做,就已经被她察觉了。” 吴执想了想,“你是说春岚吗?” “哪里都一样。” 吴执叹了一口气,这事儿可不好搞。 正思索着,换手之际,吴执忽然感觉董露娜塞给自己一个什么东西。 “什么……” “吴老师先别看,等离开这里再看。” 吴执觉得这个舞真是跳得跌宕起伏。 “这是我父亲死之前服用的药品,请吴老师找个靠谱的地方帮我查一下,究竟是什么药?”董露娜说。 一曲结束,吴执再看董露娜,她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她提着裙摆,微微欠身,对着吴执优雅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 吴执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裤兜,微微鞠躬,随后退出了舞池。 出了舞池,楚淮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了,找了半天,吴执才看到会场角落里的楚淮。 吴执走过去,也学着董露娜的样子优雅地伸出右手,“楚主任,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楚淮把饮料放到桌上,没有接受吴执的邀请,只是上下打量着他,“吴执,你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 “我……我瞒你什么了?”吴执有些心虚,他知道自己在舞池里的表现肯定被楚淮看在眼里。 “你居然会跳华尔兹?”楚淮觉得还是难以置信。 吴执松了一口气,把手收回来,“我不会啊,你没看我踩她好几脚呢吗?她还嘲讽我说应该找我跳踢踏舞呢。” 楚淮摇摇头,“你装的,你会,就跟那时候射箭一样。” 吴执嘴角慢慢翘了上去,“怎么发现的?” “刚开始你乱了一阵儿,后来,你一步都没错过,而且全程都是你在带着她跳。”楚淮说。 俩人走出会场,天空中飘起了小雪。 吴执双手插着兜,倒退着走太空步,“怎么样,没想到吴老师还会跳舞吧?” 楚淮笑着摇摇头,“没想到,你什么时候学的?” “上大学的时候,在社团学的。”吴执又嘚瑟地滑了几步,“其实我跳的最好的是街舞,地板动作你知道吧,脸着地的那种,我跳的可好了。” 楚淮反应了一下,随后笑得不行。 吴执摸着兜儿,把那个东西掏了出来。 是一个小自封袋,里面装着半板药片。 吴执跟楚淮说了一下董露娜跟他说的话,随后把东西递给楚淮。 “给我干嘛?” 吴执耸了下肩,“得劳烦楚主任了。” 楚淮一脸问号,“劳烦我?” “是啊。”吴执伸了个懒腰,“劳烦楚主任,把这个东西交给鲁一诺,让她帮忙查一下。” 第108章 发布会 吴执不知道什么时候巴结上了乐岛传媒的前台小姑娘, 让她看到董以太司机朱德顺的时候告诉他。 昨天,小姑娘就给吴执发信息,说看到朱德顺了,但昨天吴执和楚淮都没时间, 就寻思今天直接去找朱德顺。 俩人也算来过乐岛传媒好几次了, 门口停车位是收费的,平时停的人也不是很多,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停车位全满,保安还在门口守着,告诉去别的地儿停。 寒风呼啸, 从大楼的缝隙中穿梭而过,车子停在两条街外, 俩人一路逆风走向乐岛传媒。 吴执吹得满脸通红, 心想着赶紧走到室内, 没想到乐岛传媒里面乌泱泱的人。 大门一推开,喧嚣声瞬间扑面而来。 本来空旷典雅的大厅里, 此时堆满了人,还有许多扛着摄像机的人。 吴执顶着两个红二团, 又开始了社交, 原来乐岛传媒今天要召开发布会。 不多时, 不知谁喊了一声“来了!”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吴执看到从电梯的方向走来一个中年女人,她梳着利落的短发,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纯白套装, 显得格外干练,这人应该就是乐岛传媒的新任董事长黄月英了。 黄月英身后还跟着几个身着西装的男男女女,个个神情严肃。 忽然, 吴执的目光被一个很不协调的因素吸引住了——穿着粉色蓬蓬裙的董露娜混迹在西装队伍中,显得格外突兀。 快门声、议论声,一时响彻人群。 吴执站在楚淮身后,悄咪咪地说:“这后妈好飒啊。” 楚淮点了下头。 黄月英站上了乐岛传媒大厅里临时搭建的小舞台,“各位朋友们,上午好。我是林月英,乐岛传媒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感谢各位莅临。”林月英不含一丝感情的目光扫视全场,“我不擅长做这种公开演讲,但最近事故频发,我觉得我有必要站出来,为我的家庭,为我的公司发声。今天,我将就近期情况及乐岛未来举措,做简要说明。首先,对于近期因我个人家庭事务进入公众视野,引发诸多关注,我深感歉意。乐岛传媒原董事长董以太,也就是我的丈夫,于9月21日在国外病逝。他的离去,对我、对我们的女儿露娜,以及整个公司,都是巨大的打击。”林月英转过身朝着董露娜伸出手,董露娜微笑走到她身边,“露娜,我的继女,在父亲离世之后悲痛恍惚,因遗产问题,竟跑到网上举报,实属不妥。对此,我和露娜再次跟大家道歉。” 俩人深深鞠躬。 楚淮本来看着台上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听到这儿,忽然低下头冷笑了一声。 “怎么了?”吴执问。 楚淮一脸无奈的笑,半天没说出来话,“就她们娘俩这破事,闹了整整一天,我们几个好不容易给压了下去,结果现在不光大肆提起,还在这儿跟我演母女情深。”楚淮真是无语摇头。 吴执还没等说话,林月英那边又继续讲道: “在接手公司后,经过深入调研和梳理,我看到了公司过往在快速发展过程中积累下来的一系列内部管理问题、流程缺陷,乃至存在的不合规、甚至可能涉嫌违法的行为。针对这个情况,我成立了‘合规与风险核查特别小组’,这个小组直接向我汇报,该小组已对公司业务、财务、人事、投资等重点领域开展了高强度、深层次的自查自纠工作。”林月英举起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目前,这项工作已经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和确凿的阶段性成果,这个档案袋里,就是小组查到了详细名单和详细事项,稍等发布会结束后,我会直接移交给司法机关,让他们接受法律的裁决。”林正英放下档案袋,“我们乐岛传媒欢迎社会各界的监督,也请大家相信,我们会以最严谨的态度、最坚定的决心,将公司带入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 林月英的这番话让现场的原本有些压抑气氛再度变得活跃了起来,现场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还有人大喊:“董事长大义。” 吴执看着周围这几个气氛组觉得很有意思,也鼓起了掌。 楚淮则是一脸无语。 林月英看着下面微微点头,掌声息住。 “最后,我想说的是,乐岛传媒始于春岚,长于春岚,一直以来都深受春岚市的滋养,春岚市见证了我们乐岛传媒的每一步。在我丈夫董以太的领导下,公司取得了不少成绩,也承担了一定的社会责任。如今,我接过这份重担,不仅要继续推动乐岛传媒的发展,更要为这座城市、为社会贡献我们的一份力量。” 林月英给了个眼神,一个礼仪小姐举着一个巨大的支票模型走上了台。 吴执眯着眼睛数,这是多少个0啊? “经董事会同意,我代表乐岛传媒,向历史名校风华大学捐款——800万元,成立人才基金。我们乐岛传媒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为这座城市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培养更多优秀的人才,回馈社会。乐岛传媒将一如既往地与春岚市同呼吸、共命运,为这座城市的繁荣发展贡献我们的力量。” 掌声雷动,林月英走下台,记者们蜂拥过去采访,不过林月英的保镖们拦住了他们,林月英径直走进了电梯。 吴执和楚淮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走出了乐岛传媒的大楼。 寒风凛冽,最近几天,春岚市都没有下雪,干冷的风像是小刀片一样,划着每一个没戴围巾的人。 钻进车里,吴执捂着脸,破天荒没有开启话匣子。 楚淮不动声色地开车,车厢里都静得吓人。 下了车,楚淮闷不吭声地往楼道里走,吴执小跑几步拉住他。 “我馋酒了。”吴执说。 楚淮步子停了一瞬,随后继续往前走。 吴执加大力道把他往回拽,“咱俩喝一杯去吧。” “不去。”楚淮抽出胳膊。 十五分钟后,俩人还是坐到了那个民谣小酒吧里。 吴执已经和大舌头服务生混个脸熟,驾轻就熟地对他说:“一杯消愁,一杯月亮湾。” 没一会儿,酒上来后,楚淮端起酒杯就要干,吴执一下子压住杯口。 “你想好,你要是这么喝可以,喝多了可没人管你。”吴执说。 楚淮鼻子出气,“那你就给我扔马路边,等着我被捡尸。” 吴执一脸坏笑,“捡你回去干啥啊?浑身梆硬的,想卖肉,都没地儿下刀。” 楚淮瞥了吴执一眼,仿佛瞪人都没有力气,一口气把“消愁”干了。 本以为借酒消愁会好一些,没想到,楚淮放下酒杯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拿起空留冰块的空杯闻了闻。 “怎么了?”吴执问。 楚淮一脸不痛快,也没有言语,直接把杯子举到吴执的鼻前。 其实还没凑到吴执的鼻前,吴执就闻出来了,这款“消愁”应该是某种烟熏工艺,散发着浓浓的烟草味。 “不喜欢啊?”吴执问。 楚淮把杯子推到最远的地方,“不喜欢。” 下午,楚淮给彭队打电话,询问乐岛传媒移交的那些人,果然不出所料,其中就有朱德顺。 彭队说朱德顺交代了很多问题,他们正在查,但具体情况现在还不能透露。 没过多一会儿,葛局叫走楚淮,询问了冯伟的案子,楚淮汇报了在冯伟电脑里找到的笔记和现有的资料,葛局告诉以冯伟自杀结案,乐岛传媒的事情到此为止。 楚淮调查了这么久,怎么会轻易放弃,据理力争了几句,最后还是拜倒在春岚市特别事务局一把手的“淫威”下,没有再造次。 临出葛局办公室前,葛局叫住楚淮,说最近有一款醒脑药在学生圈很流行,让重点关注一下。 然后,楚淮就这样了。 一副被生活磨平棱角的既视感。 今天,小酒吧里有些安静,没有驻唱,客人也没几桌。 楚淮不喝酒,不吃东西,也不说话,盯着一个点发呆。 吴执看了看周围,搭着楚淮的肩膀,举着自己装着冰块的空杯,嗓音低了八度,“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想送给楚主任一首特别的歌曲。” 楚淮皱着眉,没敢转头看吴执。 “让你在这个拖拉机的年代,带给你法拉利的声音!” 吴执一股乡下司仪的怪异腔调,让楚淮有点害怕。 吴执食指和中指抹了一下杯壁上的水珠,学着DJ的样子在桌子上搓碟,“吱哽吱哽吱哽,我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味道,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 “……” 吴执闭着眼睛,动搓边唱,像是公园里激情开麦的爱唱老登一样。 楚淮虽然觉得颜面尽失,但还是被吴执逗笑了。 他趴桌子上笑了半天,转头看吴执,“我几乎每一天都会被吴老师的小才艺惊呆。” 吴执甩甩头发,说不上骄傲就是有点膨胀,“这才哪儿到哪儿,开心点没,不开心的话,吴老师这儿还有别的节目。” “别别别,开心了,一下可开心了,吴老师快收了神通吧。” 吴老师本来都已经列好了节目单,结果被硬生生掐断了。 楚淮笑了一会儿,看着吴执,“吴老师,你说你天天也不怎么刷手机,怎么这些互联网上的糟粕,你都能学着呢?” 吴执抿嘴笑着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俩人酒杯空了,吴执又点了两杯酒。 楚淮喝着酒,看着吴执滔滔不绝地给自己讲搞笑段子,感慨道:“你每天都感觉好开心啊。” 吴执愣了一下,“是吗?” “是啊,你好像都没有过烦心事。”楚淮摩挲着酒杯外沿。 “烦有什么用,解决不就得了。” 楚淮冷笑一下,“那你说这事儿怎么解决?” 吴执不慌不忙地喝了口酒,“葛局不是告诉你该查什么了吗?查不就得了?” 楚淮“咣当”一下把酒杯放在桌上,“我不想查那个!” 小酒吧里本来就安静,楚淮这一下子,所有人都看过来。 楚淮也不知道是上头了,还是热得,他皱着眉毛,咬着牙,小脸红扑扑的,“你知道今天葛局怎么说的吗?” 吴执摇摇头。 “她让我先放放。”楚淮气得眼睛跟小牛似的,“她心知肚明乐岛传媒有问题,还让我放放。”楚淮又把酒干了,“是放虎归山啊还是放任自流啊?” 吴执拄着脑袋看向楚淮,“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你……”楚淮说着就要站起来。 吴执反应敏捷,一下子压住楚淮妖魔化的身躯,“别激动别激动,知道你生气,但是葛局上面也有领导,有可能是她领导不让她继续查的呢。” 楚淮被吴执压着,感觉气儿更不顺了,他看向吴执,“春岚市特别事务局一把手,这点魄力都没有?她赶紧退休得了。” 吴执竖起大拇指,“以后我们楚主任成了一把手,肯定是个刚正不阿的好领导。” 楚淮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迷离。 吴执以为怎么了,结果听到楚淮喃喃道:“是楚局长。” “哈哈哈哈——对对对,楚局长。” 第109章 下放 又一轮新酒上来, 楚淮喝了一口,这回还比较满意,不再是超级苦瓜脸,“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 我为什么来春岚市?” 吴执摇摇头, “没说过。” 楚淮忽然又生气了,“那你也不问。” “……现在问了, 说说吧。” “那你求我!” “我求求你, 快告诉我吧。” 楚淮的目光看向远方,“我本来在总局干的好好的,结果我们那条线空降了一个领导, 来了就搞官僚那一套,又得陪他这个, 又得陪他那个, 我伺候不了, 就来春岚了。” 吴执有些惊讶,“合着你是被下放的啊。” 楚淮气笑了, “什么下放的,这叫基层轮转名额, 如果以后要往上走, 是一定要去别的城市工作几年的。” “那你以后会走?”吴执看着楚淮, 坐直了身体。 “说不准哦。”楚淮神态有点嘚瑟,“你想不想我走?” “不想。” 楚淮完全没想到吴执会说得如此决绝,“为什么不想?” “我不会离开春岚的。” 吴执语气淡漠, 看上去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为了我也不能吗?”楚淮瞪着那么大的眼睛看着吴执。 “不能。”吴执还是一点儿缓儿都没有。 楚淮真是一整个惊呆,这个时候哪算骗自己一下也行啊,怎么就如此肯定。 看着楚淮被噎得够呛, 吴执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楚淮的脸,“干什么这幅表情?我就是说我不会离开春岚,又没说分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就异地恋呗。” 楚淮又蔫吧成了霜打茄子,“可是我不想异地恋。” 吴执捏了捏楚淮的脸蛋,“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你也发愁,年纪不大,愁事还不少。” 楚淮苦着脸,端起酒又要喝。 吴执把着楚淮的胳膊,“慢点喝,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楚淮点点头,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吴执模仿着视频里的AI电影解说开口:“从前,有个男人叫小帅……” 楚淮“啧”了一声,一脸无语地看向吴执。 “怎么?不喜欢小帅?” “对。”楚淮没好气道,“也不喜欢小美。” 吴执笑笑,“这还不简单,咱们换个称呼,小松怎么样?” 楚淮有些无奈,没说什么,但点了点头。 “从前,有个男人叫小松,他是个新科进士,被派到一个地方做了通判。” 楚淮眉毛越皱越深,“等会等会等会,通判是个什么官职啊?” 吴执想了一会儿,“正六品,应该算是副市长吧。” “刚考上公务员就当上副市长了?”楚淮探着脖子看向吴执,“那很厉害嘛。” 吴执乐得哈哈哈大笑,“你可太酸了。” 楚淮一拍桌子,“本来就是啊啊,哪有刚当上公务员就成副市长的,你能不能编个靠点谱的。” 楚淮再次获得全酒吧的注目礼,吴执拉了他一下,“你小点声,你还听不听?” “听。”楚淮像是被家长教育的倒霉孩子一样,瞪了吴执一眼。 吴执好像也有点喝多了,他看着楚淮,觉得太可爱了,想亲。 但是不可以。 咽了咽口水,吴执继续讲道:“那个地方没有知府,就是没有市长,所以小松到那去其实相当于一把手。” 楚淮摇了摇头,已经酸得无力吐槽了。 “你不要以为是个好事,其实一点都不好。” 楚淮看向吴执,“当一把手哪儿不好了?” “小松去的那个地方原来是个古国的都城,三面环山,易守难攻,曾经繁盛一时,但近年来,由于朝廷推行‘大兴土木’,山林植被遭到大量砍伐,每逢雨季,山间积雨成河,淹没农田,摧毁房屋,百姓苦不堪言。朝廷连年拨付治水银两,可都不见成效,小松被派到这里,基本就相当于祭天了。” “是个丧文啊,我还以为是个爽文呢。” 吴执苦笑,“小松上任的一路上,真是天都是灰色的。可是,就在离城门还有几里的时候,他看到有官员百姓夹道欢迎他,眼中还满是希冀。”吴执在胸前举起了拳,“小松当时就燃起了斗志。” 楚淮苦笑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他被洪水冲走了。”吴执说。??? “真的假的?”楚淮问。 “真的啊。”吴执喝了口酒,“小松进城之后,受到当地官员的热情接待,在接风宴上,就把他这些天研究出来的治理方案跟大家讲了。”吴执竖起大拇指,“大家都觉得太棒了,这个地方有救了,水患有救了。次日,他一大早便带着那些官员前往东南低洼地带巡查水患,然后经过一处河堤的时候,脚下一空,卷入涛涛的洪水中,被冲走了。” “没死吧?”楚淮一脸担忧。 “没死,得救了,小松被冲到了下游,被一个网兜兜住了,和他一起兜住的还有一只小猪。”吴执笑了笑,“那个网兜是当地百姓用来捕捉被洪水冲下来的木材、杂物,甚至是牲畜的,结果没想到兜住个大人。可是当时小松的官服已经被冲掉了,百姓也不知道他是谁,只当他也是个遭灾的苦命人,就把他留下了。”吴执叹了口气,“也多亏他被冲到了这里,才让小松弄明白当地的真实情况。原来,昨天去城门口迎接他的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知县王崇山安排好的人,知县王崇山是当地的土皇帝,年年领着朝廷的治水银却不治理,整日与本地豪绅寻欢作乐。小松还得知,他落水的那个地方土质相当松软,当地人是绝不会前去的。” “小松落水,是那个土皇帝安排的?” “对呗。”吴执笑笑,看向窗外,“小松在那地方住了两天,之后回到自己的府邸,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府里正在给他办丧事呢。王崇山看他回来先是一愣,后来也不装了,直言这个地方没得救,如果想活命,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这也太嚣张了吧。”楚淮义愤填膺。 吴执耸了耸肩,“没办法,谁让他是土皇帝呢。” “然后呢,小松肯定不能认怂,对吧?”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认怂?” 楚淮一脸无奈地看着吴执,“你不是在安慰我,鼓励我吗?故事结局是认怂了,那你也……太会唠嗑了。” 吴执兴奋地掐掐楚淮的脸蛋,“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楚淮一边脸被吴执掐着,只能歪嘴一笑,“你现在一撅屁股,我都知道……” 吴执赶紧松开手,去堵楚淮的嘴,“好了好了,别说撅屁股的事儿,听我讲故事。” 楚淮亲了吴执手心一口,点了点头。 “小松毕竟官职比王崇山高,王崇山明面上不敢对小松怎么样,小松知道这点,就开始天天在城区里逛,今天去这儿看一看,明天去那看一看。有一天,小松走在一个胡同里,竟然遭到一个小男孩拦路抢劫。小松本来以为这小孩又是王崇山派来的,但后来看了看小男孩拿着个的破菜刀,小松就明白了,这人大概率跟王崇山没关系。破财消灾,小松也没多废话,给了那小孩一锭银子,就走了。事后,小松尾随那小孩,看到小孩进了……神庙。” “神庙?” 吴执点点头,“对,神庙。当地有一个神庙,供着个神仙,原本那个神庙香火很旺的,可能也是因为近些年水患,如今竟然有些破败了,住了一堆小乞丐,那小孩就是乞丐头头。小松在外面听着那小孩分给其他小乞丐一点铜板,然后自己拿着那锭银子出了神庙。小松一路跟着,看到那小孩进了一家首饰店,买了一对耳坠,之后去了王崇山的府邸后门,把那对耳坠给了一个比他更小的小女孩。后来没过几日,有一天,小松正溜达呢,就听到王崇山的府邸很吵,他过去一看,是那小孩领着那帮小乞丐,正在与王府的家仆对峙。” “为什么?” “那天那个小女孩其实是那个小乞丐的妹妹,几年前被他卖到王府做工,可这两天他忽然找不到妹妹了,就到处打听,结果听人说前几日从王府后门拉出来一个小女孩尸体,扔乱葬岗了,结果那乞丐就去找,死的真是他妹妹。小女孩被草席子卷着,埋都没埋,那扔那儿了,小乞丐当时就激了,回神庙召集那帮小兄弟就要去干王府。” 楚淮一脸纠结。 “自不量力是不是?”吴执问。 楚淮点点头。 “确实,他让人打个半死,然后被小松救了。然后小松也打听出来了他妹妹的死因,就是因为那对耳坠。那个耳坠是当时的新款式,有个姨娘非说那对耳坠是她的,不由分说打死了那个小姑娘。这事小松知道之后,心里挺难受的,他觉得是他间接害死了那小姑娘,他就想帮帮这个小乞丐。” “后来,小乞丐养好了伤,就一直跟着小松了,因为小松说要帮他报仇。” “报仇?”楚淮苦笑了一下,“我倒要听听俩倒霉蛋,怎么报仇。” 吴执什么神秘兮兮地凑到楚淮跟前,楚淮也一脸认真地看着吴执。 “朋友,你相信光吗?” 楚淮气得杵了吴执肩膀一下,“你要是敢跟我讲奥特曼降临,你看我打不打你就完了。” “哈哈哈哈——奥特曼没来,但是神迹确实出现了。转眼间那里又到了雨季,百姓住的房子很多都被冲垮,无家可归的百姓,都来到了神庙居住。这个神庙原来是一个高官的府邸,地处高位,一时半会不会被水淹,逐渐就聚集了非常多的人。有一天,外面阴雨连连,神庙的墙上,逐渐浮现了六个大字。” “什么字?” 吴执拿起酒杯里巨大的方冰块,用冰块的一角在桌子上写字。 楚淮跟着慢慢念: “疏” “西” “北” “固” “东” “南” 吴执把冰块放回杯子,拿纸巾擦擦手。 “就这六个字?” 吴执点点头,没有继续往下说。 等了一会儿,楚淮不明所以,他问吴执:“然后呢?” 吴执眼神瞥向那几个字,楚淮一看,“疏”字已经渐渐干涸,只剩余五个字。 慢慢的,四个字,三个字,两个字,一个字,直至完全消失。 楚淮惊讶地看向吴执,“墙上那些字又没了?” 吴执点了点头。 “怎么弄的?” “江湖把戏。”吴执笑了一下,“其实就是拿淀粉活的,提前先把字写上去,下雨一浇就显现,水一干就没。” “妙啊,这是那小乞丐想的?” 吴执摇摇头,“小松想的。” 楚淮脸红扑扑的,皱着眉头,“小松不是朝廷来的官吗,他怎么会这些把戏?” “人家见多识广,书读得多不让啊?”吴执说。 “让让让,您继续。” 吴执眯着眼睛,“但确实,这事儿能成,其实主要还是靠那小乞丐。” “怎么说?” “那乞丐虽然当时没什么本事,但绝对是传谣的一把好手,他通过他那个小丐帮,把这个神庙出现神迹的事儿散播出去,没多长时间,这个神庙就有很多人慕名前来,只为亲眼见证这个神迹。” “这小乞丐一会儿还有出场吗?”楚淮问。 “有啊。” “那你给人家起个名呗,别一直小乞丐小乞丐的了。” 吴执点点头,“也是,那什么,他叫小金。” 第110章 小金 楚淮听故事的时候, 频频向后看,吴执以为他遇到了熟人,也没在意。 可现在楚淮的眼神有点犀利,像是在瞪着人家, 吴执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后面也没人啊, 就那个有点大舌头的服务生站在他俩后面。 “怎么了?”吴执问。 “他一直偷听咱俩说话来着。”楚淮皱着眉头说。 吴执笑得不行,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服务生。 那服务生站在一个柱子前面, 距离确实挺近的, 但偷听应该不至于吧。 本来吴执没觉得什么,结果他这么一看,那服务生脸刷一下就红了。 吴执这人, 欠登属性还是挺靠前的,看到别人这样总想逗一逗。 “你叫什么名啊?”吴执开口问他。 那服务生样子呆愣愣的, 卡了半天, 说自己叫“小傻”。 吴执不知道是自己耳朵不好使还是真的, 他有些难以接受这个名字,重复道:“小傻?” “小傻”摇头, “傻,傻贝宁的傻。” “他姓撒, 撒撒撒, 撒贝宁的撒。”楚淮在旁边大声纠正道。 吴执无语地给了楚淮一胳膊肘, “你神经病啊,吓我一跳。” 楚淮捂着被肘击的胸口,一脸难以置信, 他像是狗血剧情里的女主角,“因为小傻,你打我?” 看到楚淮这样, 吴执真是笑得不行。 楚淮瞪了吴执一眼。 吴执掐着自己的腿,让自己别再笑了,好不容易控制住,他看着小撒,“不好意思啊,小撒,我不是笑你,我朋友总逗我。咳咳,那个……左右现在也没别的客人”吴执拽了拽旁边的空椅子,“你过来坐着一起听呗?” 小撒使劲摇头。 “在上班哈?” 小撒谨慎地点了点头。 “就我刚才那音量,你能听见吗?” 小撒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吴执绽开笑容,“那你再过来点,我继续给你讲。” 一转过身,吴执就看到寒冰射手楚淮的眼神。 “怎么了?”吴执问。 “给他讲哈?你俩唠去吧。” “哎呀。”吴执万分无奈,“你能不能不这样?心眼比那大姑娘还小。” “你用不用大姑娘在这儿跟你撒个泼?”楚淮面无表情地问道。 吴执又是一阵狂笑,“其实我还是有点期待,但别了。”吴执在桌下撞撞楚淮的腿,“回家撒,回家撒,别闹了,人家听着呢。” 楚淮翻了吴执一眼,看向别处。 “你还听不听?” “你快讲。”楚淮没好气儿道。 吴执捏着鼻尖,“刚才讲到哪儿了,让你给我瞎打岔。” 楚淮瞪着吴执没吱声,后面小撒传过来悠悠地一句,“神迹,小金。” “对对对对对。”吴执没回头,越过肩膀偷偷给小撒举了个大拇哥,“神迹,然后这个事儿就让小金传开了嘛,十里八乡的就都来看,不光百姓看,达官显贵也来看。逐渐就传这是神的旨意,这六个字能救大家。然后小松趁热打铁,顺应天意,顺应民心,就又把治水这事儿提了出来。” 杯子里的大冰块依然□□,吴执又把它拿了出来,他在桌子的左上角画了一个等腰三角形,“这是那个山,那个山自古就总有泥石流,山上危险,但山下没事。”吴执又在右下角画了一个月牙,“这个东南角原来有一片湿地,叫做月亮泡。”桌子中间的空地,吴执画了一个大圈,“这是城区,老百姓们住的地方。” 吴执在三角形上画了一条线,“这是暴雨后的泥石流。”直线到城区那里分流了,“这里是天然泄洪通道。”两条曲线绕着城区连进了月牙,“月亮泡能够吸收和缓冲山上冲下来的泥石流,所以这个地方之前一直没事。可是十年前。”吴执在等腰三角形的右边花了个长方体,点着那里,“王崇山不知在哪儿,找了个阴阳先生,算出这个地方是龙脉,而那个月亮泡是阴煞之地。然后王崇山这大聪明,就把祖坟迁到了龙脉上,然后又找人把月亮泡给填平了。” 楚淮皱着眉头,一脸无语。 “王崇山迁坟的时候,由于山上土质松软,泥土流下来,逐渐就把泄洪的绕城河道给淤住了,这样一来。”吴执在桌子上左上到右下胡乱地画了好几道,“暴雨的时候,洪水无处可蓄,洪水就会直接灌入低洼处,首先遭殃的就是老百姓的房子。” “那王崇山呢?他肯定会来捣乱吧?”楚淮问。 吴执点了点头:“确实,刚开始王崇山搞了些小动作,但现在天命在小松这边,他也掀不起什么大波浪,逐渐也就消停了。” 楚淮点点头,“那还好。” 吴执苦笑了一下,“翻过了一座山,又来了一道坎,根本没有那么容易。” “又发生什么了?”楚淮问。 “没钱了。”吴执说。 “啊,对,钱都在王崇山那。”楚淮说。 “是啊,这才热火朝天没多长时间,又停工了。小松把该卖的都卖了,可根本不是办法,这个钱不是攒出来的,也不是变卖出来的,小松就琢磨着搞钱。搞钱从哪儿搞,肯定不能从老百姓手里搞。”吴执看着楚淮,“那怎么办呢?” 楚淮看着吴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没有得到互动,吴执只能自己说:“从王崇山和那些达官显贵的手里搞。” 楚淮皱着眉头,“那怎么搞?” “这时候就要说一下我们的时代背景了,当时正值大梁年间,朝中附庸风雅之风盛行,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愿意结交个名士啊,收藏个字画啊什么的,以彰显身份与品味。然后我们的小松同学,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聪慧,五岁开蒙,六岁识字,七岁学书。十岁便能写得一手好楷书,十五岁时,小松书法已小成,在雍德,不是,在京城的时候,那也是一墨难求。” 楚淮半张着嘴,一脸疑惑。 “这位男嘉宾,有什么问题,你就问。” “那字儿写的再好能卖几幅啊,我爸就愿意买字,那一个人的,我觉得卖三福最多了,那能有多大量啊,还能平了治水的账?” 吴执认真地看着楚淮,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这一看就是本分人家的孩子,谁告诉小松要卖自己的字儿了?” “啊?” “小松善行、草及飞白,尤善临摹,几可乱真。”吴执笑着看向远处,“小松准备了好几天,之后宴请王崇山等人,不经意间,谈到收藏了不少名画,引得王崇山等人去书房参观,没想到王崇山真的上套了,当天便搬来了银子,取走了那些画,治水的第一桶金就这么水灵灵地到手了。” “真厉害。”楚淮点点头,“但这招一次两次行,不能总用吧。” “那当然了,也不能可一个羊薅啊。”吴执像是大老板一样靠在椅子上,“既然这条路走得通,那你就要深耕下去,做大做强,换个城市再搞一搞,对不对。” 楚淮苦笑,“你以前是不是还搞过传销?” “哈哈哈——真好像差不多。” “小松不是治水呢吗,他哪有时间去别的城市做大做强啊?”楚淮问。 “对,小松是没有,但别人有啊。” “谁啊?” “小金啊。” 楚淮瞪大眼睛,“他不小乞丐吗,谁会跟小乞丐买名人字画啊?” 吴执把手搭在楚淮的肩膀上,“楚二,人靠衣装马靠鞍,乞丐俩字又没刻在脸上,彼时小金已经及冠,小松给他打扮了一下,那也是翩翩少年郎,小松给小金写了几幅字和几个扇面,就让他卖去了。就这么,我们的搞钱支线也开启了。” 楚淮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真不错啊。” “是啊。”吴执点点头,“那几年确实还挺开心的,小松一边治水,一边写字,时不时跟王崇山等人鬼混一下子,收集收集他贪腐的证据。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就是整个书画市场让小松搅得一团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大家也都分不太出来。” 楚淮皱着眉,“等会等会,这个事儿,我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呢?” 吴执眼睛亮了起来,“那你再想想。” 楚淮努力回忆中……但酒精麻痹了脑子,实在没想起来。 “先听我说吧,就这么过了三年,月亮泡那个位置终于又出现了一个湖,月牙的形状没有保留住,但是面积比原来更大了,堤坝比原来更强了。”吴执拿起冰块,大约画了一下湖的形状。 看着吴执使劲用脑袋指着桌子,楚淮问:“怎么了?” “看没看出来啊?” 楚淮一脸澄澈,“看出来什么?” “形状。”吴执说。 楚淮认真看了看吴执画的那个形状,犹豫道:“带螺纹的避孕套?” “……” 吴执感觉大脑一下子缺氧了,他捂着眼睛,无语凝噎。 “哥,这是不是东懋湖?”身后传来小撒的声音。 吴执转过身狠狠用双手给小撒发送大拇哥,比完还一个劲地摸兜。 “你要是敢掏出来个贴纸给他贴上,你看我打不打你就完了。”旁边传来阴湿男鬼楚淮的声音。 “……”吴执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楚淮,“你这样特别不好。” 楚淮瞪着他。 “学习不好,还善妒,你这放在那个年代,是要被浸猪笼的。”吴执说。 “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俩。”楚淮皮笑肉不笑地说。 “……” 楚淮站起身就走,吴执还以为他要上厕所,结果人家直接走出了酒吧。 吴执起身赶紧去追,结果马上要出门了才想起来衣服没拿,又着急忙慌地回来拿俩人的衣服。 小撒把俩人的外套递给吴执,吴执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今天心情不好,故事没讲完,你等我有时间再给你讲啊。” 吴执抱着衣服走出小酒吧,看到楚淮满脸通红的站在路边,他把大衣递给楚淮,楚淮没接。 “我在外面冻着,你居然还能跟他聊?” “……” “怎么不直接加个联系方式啊?” “……” 吴执一脸无语地给楚淮披上大衣,结果衣服刚搭在肩膀上,就被楚淮耸掉了。 “……”吴执捡起来大衣,“楚淮,你有没有劲啊。” 阴湿男鬼冷笑了一下,伏在吴执耳边,慢条斯理地说道:“一会儿回家,我让你看看,我有没有劲。” “……” 110-120 第111章 封箱 新年伊始, 天空中飘着薄雪,黑色大G驱车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吴执说要带楚淮过来听曲儿,但楚淮没想到,听曲儿竟然还要爬山。 两人顺着山道往上爬, 爬爬停停, 爬到半山腰,还真的看到一个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 “绮梦苑。”楚淮看着匾额念道。 “怎么样, 没来过吧, 是不是个宝藏小地?” 楚淮点着头,“宝藏宝藏,但你觉不觉得你这宝藏好像没开门?” 一路走上来, 确实没有别人,吴执心里也打鼓, 好多年没来了, 难道现在绮梦苑也放法定假? 大门紧闭, 吴执走过去敲了敲,他听到里面有动静, 应该是看门大爷。 没一会儿,大爷趿拉着布鞋打开了戏院的门, 只伸出了一只手摆了摆, “封箱了, 年后再来吧。” 吴执一脸惊诧,但动作比脑子快,脚率先膛住了门, “大爷,这才新年第一天,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 怎么这么早就封箱了?” 大爷无奈把门大敞开,“黄老去世了,徒弟们都去守孝了。” 下山路上,吴执明显心不在焉的,呲溜了好几脚。 楚淮怕吴执光速下山,就把着吴执的胳膊,和他并排走,“怎么了?那个黄老你认识啊?” “认识啊。”吴执叹了口气,给楚淮讲起黄老的故事:“黄老原名黄绮梅,出生于戏曲世家,最擅长的是青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特别带劲。后来她不想走家族的老路,就进了一个剧团。模样好,底子好,再加上特别用工,很快就成了剧团的首席。可是好景不长,后来剧团有一场特别重要的演出,绮梅作为女一号,演出顺利完成,可是下台的时候,大家看到她走过的地方,都是血脚印。” 楚淮手都紧了一下,“这是鬼故事啊?” “看你像鬼故事。”吴执苦笑摇摇头,“她的鞋底被人被人扎了好多图钉,刚穿上的时候扎得不深没感觉,可是走路加跳跃,图钉就穿透鞋底,扎进了绮梅的脚底,演出不能停,绮梅忍痛完成了整场表演。”吴执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之后,绮梅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加上她养病的功夫,角色已经被新人占据了,绮梅就从剧团辞职了。辞职之后,她来到这个山上,捡起自己的老行当,一唱就是这么多年。” 楚淮皱着眉头,“绮梅?黄老?她到底多大啊?” 吴执想了想,“得80了吧。” “80岁的老太太,你跟人家叫绮梅?” “那怎么了,她100岁,在我这也是绮梅。” 走了一会儿,吴执又叹了口气,“其实她后来得了病,什么都不记得了,尤其短时记忆,但是只要曲子响起来,她还是会唱。”吴执拂开了楚淮的手,跟在楚淮后面。 “阿尔兹海默呗,其实我爷现在也有点。”楚淮说。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吴执不知道抽什么邪风,忽然间的开嗓,着实给楚淮吓了一跳。 楚淮一脸无语地转头看吴执,只见吴执站在缓台处,左手起范,右手还举着虚无的麦克风。 “……” 其实楚淮是不懂戏曲的,但自小学习音乐,音感在线,怎么也知道吴执唱得不在调上。 不止是不在调上,是太难听了。 楚淮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恶俗的老段子:“别人唱歌要钱,吴执唱歌要命。” 上帝果然是公平的,为你打开一扇门的同时,肯定会为你关上一扇窗。上帝肯定是给吴执开的门太多了,所以把唱歌这个窗户焊得死死的。 但该说不说,吴老师台风很稳,他完全不顾楚淮的召唤,愣是硬生生地唱完了这曲“要人命”的《霸王别姬》。 一曲唱罢,吴执看向楚淮,几秒后,楚淮才后知后觉地鼓了鼓掌。 唱完曲儿的吴执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但楚淮感觉很难受,甚至比刚才听到黄老死讯还要堵心几分。 吴执满意地点点头,吴执又把着楚淮继续下山,到了车上,楚淮实在是没忍住,问吴执:“你唱的对吗?” “对啊,跟黄绮梅唱得一样一样的。” 楚淮不信,打开音乐软件搜了一下,网上的版本曲调婉转,铿锵有力,吴执完完全全的货不对板。 “吴老师,我有个问题。” “请讲。” “你唱成这样,刚才拉麦的意义到底在哪儿啊?” “……” 俩人一路开到了云琅山脚下,楚淮也不知道去哪儿,只管跟着吴导航的指挥走。 车子开进了一个叫做怡康园的院子里,直到走进楼里,看到休息室,楚淮才弄明白这里是个养老院。 楚淮快走两步跟上吴执,“是来看望谁吗?” 吴执想了一下,“算是吧。” “那你怎么也没说啊?” “怎么了?” “空着手啊。”楚淮说罢转身,“等着啊,我去车上取东西。” 吴执一把拉住楚淮的胳膊,“不用,我就来问问黄老的情况。” 吴执找到了养老院的院长,院长说黄老是一周前走的,半夜四点护工查房的时候,发现无生命体征的,走得很安详。 又聊了几句后,吴执告别院长,拉着楚淮在怡康园里晃悠。 “我看这里老人挺多的,管理的可真好,跟宾馆似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是个养老院。”楚淮说。 “那是。” “我原来去过一个养老院,我的天呐,刚进门我就不行了,感觉简直……” 吴执点点头,“其实这儿原来也那样。” 楚淮很是惊讶。 “这儿原来就是个你说的那种养老院,管理者不行,后来还不上钱,这块地就被银行拍卖了,最后让清暑殿拍了下来。” “这儿是清暑殿的资产?” “对啊。清暑殿接手之后,重新改造、宣传,聘请专业护理团队,再加上春岚市养老有政策,逐渐就好了起来。”吴执一脸得意,“现在这里都排了十多号老人了。” 楚淮真是叹为观止。 吴执勾勾手,指了一个方向,楚淮看过去。 “冯伟他爸妈?” 吴执点点头。 “你安排的?” 吴执点点头。 “你怎么办到的?你不说得排号吗?” “是得排号啊,但你不会插队吗?”吴执说得一脸坦然。 “……上次那丧葬费咋回事啊?你真给他父母钱了?” “给了,冯伟父母不要,让我给董武昌,我说行。过两天,我说武昌给你俩找了个养老院,都交完钱了,让你俩安心住。” “吴执,你是不是抓着清暑殿什么把把柄了?” “哈哈哈哈——你是这么想的啊?”吴执笑得不行。 “那不然呢?你哪儿来的钱啊?” 吴执瞪着楚淮,“你怎么知道我没钱。” “看你穷嗖嗖的样儿,就知道你没钱。” 其实这话是假的,楚淮真查过吴执的账户信息,三十岁的人了,账户居然在四位数和五位数之间来回波动,也着实让人担心。 吴执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头发,“虽然我没钱,但是——” 楚淮狐疑地看着吴执。 “清暑殿有一笔招待费一直由我管理来着。” “……”楚淮真是一整个惊呆,“吴执,不能哪天睡睡觉,半夜有人敲门来抓你吧?” “哈哈哈哈——所以你少打听,这样出了事你还能把自己摘干净。” “……” 两人走了一会儿,前面有个轮椅,吴执自然而然地就坐在了上面,让楚淮推他。 吴执像是奥特曼发射光波一样,指挥楚淮推东推西。 “吴老爷,等我老了,你能不能推我啊?”楚淮俯身询问。 吴执仰头看楚淮,“为什么?为什么咱俩不能坐双人轮椅?” “……你就一点儿力都不想出是吗?” “不是,我就是想问,你怎么确定,到时候我腿脚还利索。” “科学研究表明,一般没心没肺的活得时间都长。”楚淮说。 “哈哈哈哈——楚二,我发现你现在真是皮子紧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 “有你在我前面,揭瓦还能轮得上我?”楚淮没好气说道。 吴执笑得整个轮椅都在颤,“我是明着淘,你是蔫着坏,咱俩彼此彼此。”吴执反手拍了拍楚淮推轮椅的手。 俩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好老人们正在准备吃饭,明亮的餐厅里,老人们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坐在椅子上等待老师的打饭。 本来有些吵闹的餐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老人们都齐刷刷地抬头看着电视。 吴执好奇,也走进去看了一眼电视上: “今天早上,网上出现了一个匿名帖子,曝光了一个名为‘绿色地球’的NGO组织旗下的夏令营存在诸多严重问题,这些问题包括权钱交易、学术不公、压榨学生以及引导舆论等。此消息一经发布,迅速在网上引发了广泛关注和热议。随后,教育局、电视台以及春岚市政府都收到了相关的举报材料。目前,相关部门已经高度重视这一事件,并正在积极展开调查。本台也将持续关注此事的进展,并及时为大家带来最新的报道。感谢您的关注,我们后续将继续追踪报道。” 吴执视线慢慢移向楚淮。 楚淮挑了下眉,一脸轻松地看着吴执。 第112章 燕雀 春岚市特别事务局的一间办公室内,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安静无比。 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想被施了定身术,眼睛向上或向下或凝视着某一定点,一动不动。 大家虽然看上去屏息凝神, 但是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隔壁领导办公室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争吵。 “我开会的时候怎么说的,组织程序在你眼里是废纸?” “谁给你的胆子, 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行动?” “你工作也很多年了吧, 有没有组织性纪律性?” “春岚市特别事务局不是你这种无脑官二代撒野的地方,你赶紧给我滚,我这儿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 大家听得正起劲, “嘭”的一声关门声,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哆嗦。 “嘭”, 又是一声, 隔壁安静了下来。 没几秒, 谢甜甜站在窗边喊道:“快看快看,楚主任走了!” 同事们纷纷起身, 挤到窗户边,只见楚主任的黑色大G神龙摆尾, 飞速驶离楼前, 空留一段残影。 谢甜甜轻拍刘海, “咱们部门不会黄了吧?” “黄是黄不了,顶多换领导呗。”乔紫梦说。 “啊——”谢甜甜赖叽道,“不要啊, 我还挺喜欢楚哥的。” 乔紫梦冷笑一声,“那你可以跟你楚哥走,做他忠实的小跟班。”乔紫梦说完还瞥了孔宇航一眼。 吴执看向孔宇航, 孔宇航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看上去有点呆。 “咋了,宇航,担心你楚哥啊?”吴执问。 孔宇航点点头,“你不担心吗?吴哥。” “我不得啊,我个临时工,借调一段时间就走了。” 孔宇航有些无语地看了吴执一眼,“吴哥你就嘴硬吧,其实你很担心楚哥的吧?” 吴执满脸笑意,真不像是硬挤出来的,“真没有。” “楚哥是总部那边过来的,人年轻,做事又直,其实很多人不服气的。”孔宇航叹了口气,“现在出了这事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就回去了。” “回哪?回老家啊?”吴执问。 “回总局,回首都,回什么老家。吴哥,你能不能别闹了。” “哦。”吴执点点头,“那你还是祈祷他不要走。” “怎么?” “楚主任要是一走,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一号小跟班。”吴执一脸坏笑。 孔宇航皱着眉头,一脸无语地看着吴执,“吴哥,你真是太坏了。” “嘿嘿,放心吧,你楚哥不会走的。”吴执甩甩脑袋说。 “为什么?” 吴执想了想,“不为什么,男人的第六感。” “……” “宇航,我看你们都挺怕葛局的。”吴执说。 孔宇航点点头,“是啊,反正我是挺怕。” “为什么啊?” “我当时进事务局,面试的时候一大排人,其中就有葛局,她皱着眉,黑着脸,非常不耐烦,问了我好多的问题,当时我都觉得我肯定凉了。” 吴执笑了一下。 孔宇航趴下身子,小声对吴执说:“而且听说,葛局一直未婚。” “未婚咋了?”吴执问。 孔宇航木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震颤,“那可不是现在,她那个年代一直未婚,肯定是有什么问题。” 吴执一脸无语,“能有什么问题啊?” “说不准是背后有大哥。” 吴执愣了一秒,随后手比着六放到耳边,“喂,葛局,是我,小吴,跟你反应个情况,孔宇航在办公室造你黄谣……” 孔宇航惊恐地瞪大眼睛,随后就来追吴执。 吴执跑得飞快,一下子就窜到了门口,结果结结实实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罗……罗局?” 吴执赶紧快速恢复好端庄神态,跟罗局问号,结果近视眼孔宇航什么都没看到,直挺挺地朝吴执撞了过来。 罗局差点被撞到了地上,一脸震怒地问,“干什么呢!” 小学生吴和小学生孔低着头,没有做声。 “你俩,赶紧把夏令营案子的资料都给我交上来。”罗局怒斥道。 俩人灰溜溜点头,“好。” 罗局留下句“不成体统”就转身离开了。 两个小时后,吴执一脸谄媚地敲响罗局的门,把罗局要的资料交了过去。 罗局接过资料看都没看,就放到了桌上,“小吴啊。” “诶。” “联系到小楚了?” “没,他不接电话。” 罗局鼻子重重出了一口气,“这臭脾气。” 吴执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四处打量着罗局办公室。 罗局皱着眉,“再怎么说,那葛局也是正局长,一把手,再怎么回事,也不能跟领导拍桌子啊。” 吴执的视线从墙上的照片转向罗局,“拍桌子了吗?” “拍了,葛局跟我说的。” “哦,拍桌子这事儿是楚主任不对,但是换谁调查了这么久,掌握了那么齐全的证据链,最后让对着西瓜说芝麻心里都会有些不痛快。”吴执不卑不亢道。 “现在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无法无天,都告诉你们不要再查这些事了,还能顶风上,还匿名举报,那你倒是别让人查出来啊!” “他就是故意的,他要真想匿名,你们肯定查不出来。”吴执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 吴执摇摇头,“没说话。” 罗局赶紧摆摆手,“行行行,我早晚得让你们气死。”罗局像帕金森一样指着吴执,“你,你去劝劝小楚,赶紧回来给葛局道歉。” “劝不动怎么办?”吴执不要命地问。 “劝不动你俩就都他妈给我滚蛋!” 吴执关门离开的时候还在小声叨咕着:“没有好文明。” 走出事务局,给楚淮打电话还是不接,吴执打车回了家。 到楼下的时候,吴执看着没开灯,心里也打鼓。 这要是没回家还能去哪儿啊。 好在,一打开家门,吴执就看到了楚淮那恨不得甩到沙发上的锃亮大皮鞋。 心放到肚子里了,吴执走进屋去。 楚淮光膀子躺在床上,肚子上还盖着自己薄到透光的老头衫。 平时穿这个老头衫,楚淮总是很嫌弃自己,没想到,自己不在的时候,竟然会拿来盖小肚。 真是太可爱了。 吴执笑了一下,没有吱声,洗手、换衣服,然后爬上了床。 楚淮闭着眼睛,胸口在起起伏伏。 吴执侧躺着,没有碰楚淮,看着月光下楚淮浓密的眉毛、睫毛,鼻梁,嘴唇,还有下巴上遗留的两根胡须。 这是今天早上,吴执的杰作。 早上的时候,吴执拿着个老式刀片非要给楚淮刮胡子,楚淮很抗拒,但又拗不过吴执,最后还是让吴执得逞了。 没想到到底是遗留了两根。 正看着,吴执看到楚淮喉结动了动。 随后,一个低沉地嗓音在耳边响起:“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啊?” 吴执轻轻勾起唇角,“我看看吾辈楷模还能坚持多久啊。” 楚淮卸了口气,转过身子,低头把脑袋顶在吴执的胸口上,“你讽刺我。” 吴执满脸问号,“哪里听出来的?” “单位是不是都在议论我?” “那倒是,谈资先生。” 楚淮吐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没有啊,我觉得你酷毙了。”吴执摸着楚淮的后脑勺。 “瞎说。” “真的,不信你问问你手下那些小同事,偷听的时候,我是不是一直抿嘴乐来着。” 楚淮抬起头,看着吴执的眼睛,“我不想干了。” “那就不干了。”吴执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楚淮看着吴执,逐渐皱起了眉头,“我是说真的!不是气话!” “我说的也是真的啊。”吴执说。 “……”楚淮嘴张张合合,“你……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套路是什么?” “你不是应该劝我吗?都有人跟我说了,罗局找你了。”楚淮瞪着眼睛问吴执。 吴执觉得好笑,“呀呵,不愧是楚主任,都这时候了,还有耳报神。” 楚淮噘着嘴,“他肯定是让你劝我吧?” “是啊。”吴执声音很平静,“他是让我劝你,可我不想劝你啊。” “为什么?” “你都这么大人了,做事也不可能不考虑后果,既然都已经轰轰烈烈地干了,那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楚淮突然有点生气,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吴执你什么意思啊?一点儿实际建议没有,就都是情绪价值呗?” 吴执觉得很无奈,他看着楚淮,“给情绪价值也不对,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楚淮怒视吴执,没有说话。 吴执搭上楚淮的手,“别说辞职了,就你现在说不活了,你前脚走,后脚我就抹脖,你信不信?”????????? “那辞职了之后,你要干什么啊?”吴执问。 “没想好。”楚淮声音闷闷的,又叹了口气。 吴执摸上楚淮的耳廓,“那就慢慢想,想出来之前,先去二叔店里当Alpha服务员。” 楚淮一下子笑了出来,“你倒是会安排,那你呢?” “我留在事务局给你当耳报神。” “我都辞职了,你还当什么耳报神?” “一般我们王朝的复辟,都得有我这么个角色。” 楚淮掐了吴执的鼻子一下,“我要是一直没工作,你会不会嫌弃我?” “不会啊。” 楚淮冷笑一声,“也是,你本来也没什么大志向,更不会Push我。” “诶?什么情况,我在这开导你,你怎么还攻击我呢?” 楚淮板着吴执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当副院长?” 吴执笑了,“怎么?你要当院长夫人啊?” 楚淮“啧”了一声,“什么啊,就是上进啊。”楚淮皱着眉头。 “行政工作可麻烦了,我是真的不喜欢。”吴执拍了拍楚淮的脸蛋,“再说,鸿鹄安知燕雀之志哉!” 楚淮愣了一下,之后笑到不行,“那我听听,燕雀之志是什么?” 吴执趴在楚淮的耳边说了三个字:“活——到——老——” 楚淮无语至极,“你能不能正经点?” “真的。” 楚淮一脸无奈。 “怎么样?楚主任,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好一点了,你这劝人方式太别致了。” 吴执去寻楚淮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其实人在开口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吴执握着楚淮的手,放在胸口,“其实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想通过我的口,把话说出来对不对?” 楚淮看着吴执。 “其实今天听葛局跟你吵吵的时候,我还挺自豪的,看看,不愧是我相中的驴,真有血性。” “你烦不烦啊?”楚淮想要耸开吴执的手,可是吴执紧紧地抓着。 “真的,小驴,我特别骄傲。” 楚淮抿着嘴,可是笑意还是漏了出来,“也就你脑回路非比寻常,才觉得骄傲,跟领导对着干,换哪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我疯了。” “没事儿,小驴,你就坚持你觉得对的事情,咱们有兜底的,不怕。” “兜底?怎么兜?你果然是有隐藏身份没告诉我吧?”楚淮凑过来亲亲吴执的嘴,“快告诉我,我傍上大款了。” “哈哈哈哈——那没有,但你要真想歇一歇,我怎么都能养得起你就是了。” 楚淮冷哼一声,“怎么养?你那银行余额我也不是没看过,连我买个耳机都不够。” “你都没工作了,要什么耳机了,在家开公放得了。” 楚淮撇撇嘴转过身去,没过多长时间,他又转了回来。 “怎么了,小驴?”吴执笑嘻嘻地看着楚淮。 “燕雀。” “嗯?” “你听说过Vemon吗?” 第113章 Vemon 吴执愣了一下, 随即摇了摇头。 “总算有个你不知道的事了。”楚淮刮了下吴执的鼻子。 吴执笑了出来,他点了点楚淮的胸口,“怎么,我在你心中这么博学啊?” 楚淮攥住吴执在自己胸肌上作乱的手指, 放到嘴边亲了一下, “是啊,我们吴老师什么都知道。” “那你快说说这个什么蒙吧, 我不知道。” 楚淮松开了吴执, 平躺在床上,“刚才我从事务局出来,鲁一诺给我打电话了, 说上次找她化验的那个药,结果出来了。” “什么结果?” “她说那个药确实是治疗癌症的靶向药, 但是在那个药里, 检测出了大量Vemon成分。” “Vemon。”吴执喃喃道。 “我其实也没听过, 都是鲁一诺给我解释的,我尽量还原一下。” 吴执点点头。 “她说Vemon是一种生物碱, 是上世纪20年代左右,塞国的科学家从寒带的一种珍稀植物中提取出来的物质, 经过研究, 他们发现这种生物碱对疟疾有显著的疗效效果, 这在当时被认为是一个重大的医学突破,后来被广泛应用于治疗疟疾。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发现, Vemon除了能够治疗疟疾以外,还有一些特殊的神奇效果。” “什么神奇效果?” “Vemon还具有强烈的镇痛效果,很多人在服食之后, 发现自己的头疼、胃疼等痛症都减缓了许多,甚至让让人感到极度的愉悦和放松,因此很多人开始大量服用Vemon,尤其是得了重病的人。可是没过多长时间,Vemon的副作用就出现了,那些大量服用Vemon的人,出现了很多精神方面的疾病:先是记忆力减退,丢三落四,后来开始产生幻觉,性情大变,再严重的就是精神错乱,变得有暴力倾向。服用Vemon的这些人,在当初获得短暂的平静之后,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受到了更大的摧残。因此,上世纪30年代,塞国政府严格管控Vemon,将其列为禁药,禁止民间生产、销售和使用Vemon。” 吴执皱着眉点了点头。 “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塞国政府虽然禁止Vemon,但是当时各种实验室提取出了大量的Vemon,虽然表面上说是销毁,但是一些不法分子,将Vemon转移到了地下,他们将Vemon作为新型毒品在市场上销售。在上世纪40,50年代,很多塞国的新生儿存活率很低,就是由于他们的母亲之前或多或少接触过Vemon。” 吴执眉头皱得更深了,楚淮伸手抚平了吴执眉宇间的褶皱。 “上世纪80年代,Vemon由一些非法走私团伙将其带入我国,在一些拐卖儿童和妇女的案件中,警方都发现了Vemon的使用痕迹。犯罪分子利用Vemon的镇痛和致幻效果,使受害者在犯罪实施过程中保持安静和顺从,因此,Vemon也被我国列为重点打击的非法禁药。” 楚淮讲完了,转过头看着吴执。 房间里一时间静得可怕,俩人四目相对。 吴执闭上眼睛,认真琢磨了一会儿,“那意思就是董以太的抗癌药里有大量的Vemon成分,导致她精神出了问题,可能是发狂发癫,所以才被绑着的。” 楚淮点点头,“应该是这意思。” “鲁一诺还说什么了,知道是哪个公司的药吗?”吴执问。 “不知道哪个公司,她那药也没个包装。不过鲁一诺说无论这是哪个公司的药,添加这么大剂量的添加Vemon都是不被允许的,这个药应该是一款实验药。” “实验药?”吴执笑了一下,“董以太成小白鼠了呗。” 楚淮笑了一下,“差不多吧。” 吴执看着窗外的夜空发呆,楚淮捏了捏他的脸,“那你是要约董露娜吗?” “约啊,得约啊,别整的好像咱们不办事似的啊。”吴执伸手抱住了楚淮,叹了口气,“不过明天再说,今天只想抱着我的小驴。” 楚淮抱着吴执翻了个身,手上的动作顺着腰部的沟壑一路向下。 “你干嘛?” “不干嘛。” “那你手在干嘛?” “它想快乐一点。” “……” 正午刚过,阳光惨淡,天地间一片灰白。 吴执下了车,把脸往羽绒服里埋了埋,之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烂尾楼外围的积雪和碎石上。 上午联系了董露娜,她让吴执来这里找她。 吴执所在的地方是翠泉城,春岚市知名烂尾项目,少说已经荒废了七八年。本来的规划是高档独栋别墅,可只盖了六栋,老板就跑路了。 这么大个烂尾楼群,一直没人敢接受,所以就这么一直空着。 吴执也不理解董露娜为什么要约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又不是密室逃脱,荒野求生什么的,真是离谱。 顶着寒风,吴执在一片破败中找G9栋,还没有找到,竟听到隐隐约约的敲打声和机器的轰鸣。 吴执随着声源走过去,看到不远处居然有一栋别墅正在施工,外围搭起了崭新的脚手架和安全网。 他走近之后,绕了半圈,看到外墙上果然是G9栋。 探险博主吴执走进别墅里,尘烟四起,脚下生灰,几个工人正举着大锤砸墙壁,还有几个在和水泥。 场面混乱,却充满一种不合时宜的“生机”。 但要说最不合时宜,那还得是董露娜。 她带着粉色的安全帽和粉色的口罩,身上披着大雨衣,正坐在大厅的C位发呆。 国外是不是有个词叫Drama Queen的,应该就是董露娜这样。 “董小姐!”吴执一边走近,一边费力地提高音量。 董露娜看过来,站起身,走向吴执。 “太吵了,咱们出去说吧。”吴执大喊道。 俩人走出去能有500米,吴执才觉得烦躁的心好了一些。 “这烂尾楼不是废弃很多年了吗?怎么突然动工了?”吴执问。 “乐岛传媒把这块拍下来了,黄姨送了一栋给我。”董露娜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吴执又往羽绒服里缩了缩,“怎么不等到天暖和再动工?现在这么冷,水泥什么的都不好干吧。” “没办法,我着急。”董露娜说。 吴执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看样子,吴老师也懂装修?”董露娜从包里抽出一卷建筑图纸递给吴执,“吴老师帮看看?” 吴执接过图纸翻了几页,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最高标号钢筋混凝土、高强度合金钢骨、双层墙内嵌钢板和阻尼材料、军用级防弹防爆玻璃…… 吴执摸着脑门,“董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 “嗯?” “你这末日堡垒防核弹的?” 董露娜笑了,“吴老师真能开玩笑。” “你这些材料也太夸张了啊。” “我可是听说吴老师家的窗户,怎么都被嘣碎过啊。”董露娜收回图纸。 “???” 吴执一脑门子门号,这事董露娜是怎么知道的? “吴老师不是说化验结果出来了吗?”董露娜开口道。 “对对对。”吴执从口袋里掏出折叠的报告递给董露娜。 董露娜接过那份薄薄的纸,仔细查看,吴执在旁边给她介绍了一下Vemon。 静默良久,董露娜没有言语。 “董小姐?”吴执带着一丝试探,“你……打算怎么办?” 董露娜眼神空洞,摇了摇头,“不知道。” 吴执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这种药,是高度机密的实验阶段药物,任何正规渠道都不可能流入市面。唯一合理的来源就是药企内部流出,你可以打听一下,你父亲之前有没有和哪个药企有联系的。” “赛德制药。”董露娜脱口而出。 吴执看向董露娜。 “乐岛传媒和赛德制药有深度合作,一定是赛德制药。” 告别董露娜,吴执风风火火回到事务局,冲进了楚淮的办公室。 楚淮被他吓一跳,“怎么了?” 吴执拉着楚淮就去了银河系统工作室,“查。” 楚淮一脸无语,“查什么?” “查赛德制药,近半年有没有股票大涨或者并购之类的事儿。” 楚淮操作着银河系统,可过了一会儿,屏幕上的结果并不尽如吴执意。 “不应该啊。”吴执皱眉摸着下巴。 楚淮把赛德制药缩小,看了看其他相关联的企业,忽然,他眼睛亮了一下,“来,你看看这个。” 吴执走过去,看到赛德制药旗下叫康健生物的公司,有个‘环境友好型高效消杀剂’系列产品,十月份的时候拿下了3000万元的紧急采购订单。 “‘环境友好型高效消杀剂’是什么?” 楚淮查了一下,“核心卖点是分解致癌物,作用持久,无毒无害,自然降解,为您和您的家人构建更纯净,更安心的家庭屏障。” 吴执愣了半天,对着楚淮说:“你再查一下大头铁发的《温室效应》那个视频之后,有没有哪个厂子、公司有异常交易的?”吴执问。 楚淮的手指飞速输入,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有,春岚市新纪元植物基合成肉公司得合成肉销售额暴涨300%。” 吴执冷笑了一下,“那你再查一下《白酒之旅》那个视频之后,哪款酒又起来了?” “春岚市高端进口烈酒的月度进口额同比提升了22.3%。” 吴执鼓起掌来,“闭环了,楚主任,看明白没?” “资本做局,通过大头铁和下面的那些小的媒介号,搞垮一个产业,再扶植另一个企业?” 吴执点头。 楚淮有些兴奋,“你怎么想到的?” “刚才不是见董露娜了吗?我问他知不知道董以太生前跟哪个药企有联系,他说乐岛传媒和赛德制药有深度合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想起那个癌谱的事儿了,我就觉得肯定有联系,没想到啊,一点都不让我意外。” “但是之前咱们查过啊,那些小的营销号跟乐岛传媒都没关系。”楚淮说。 两个月前,俩人就怀疑那些小的营销号是乐岛传媒旗下的,可是查注册信息,查账目,完全没发现关联,感觉就是野生的小公司。 “发布科普视频→扭曲解读→恐慌制造→市场宣传→特定企业获利。”吴执笑了一下,“看,多么完整的逻辑链条。” “可是没有证据啊。”楚淮说。 “没关系,只要在世间走一遍,他就一定留痕,没关系,咱们慢慢来。” 第114章 清暑殿 今年过年早, 马上就要放假了。 吴执一边有些不舍,一边忙忙叨叨地帮楚淮准备带回去的礼物。 又到了周末,吴执拉着楚淮去了商场,结果逛了一小天下来, 给长辈的礼物一个没买, 吴执倒是呼呼啦啦买了一大推婴儿用品,还跟店员畅谈育儿经, 说得头头是道的。 拎着奶瓶、奶嘴、牙咬胶、婴儿蝴蝶衣的大盒子, 楚淮歪着头问吴执:“说真的,你不能我前脚走,你就后脚拎着这些东西回家看媳妇孩子去了吧。” 吴执一脸的讳莫如深, “都是成年人了,懂不懂什么是看破不说破。” 楚淮咬着牙, 掐着吴执的脸蛋, “你要是被我发现, 你就死了,吴执。” 吴执看着四周没人, 借势亲了楚淮的手一下,“放心, 驴子, 我早就做过结扎了, 任何人都别想得到我的种,包括你。” 楚淮一下子停住了,他看向吴执, “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 “结扎。” “假的。” “……”楚淮抬起膝盖踢了吴执屁股一脚。 “驴子,我发现你现在特别愿意动手动脚的啊,这个不好。”吴执皱着眉头说。 “就你这破嘴, 天天揍你八百遍都不够。” “是揍我是亲我?”吴执扬着脸问楚淮。 “是亲你。”楚淮借着帮吴执拿东西,偷偷亲了他一口,随后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开口道:“你对文川他们是真好,我看你就给鲁叔送了盒茶叶,还是你自己喝过的。” 吴执咧着嘴笑,“那个茶叶很好的,就那么一小罐,百年老茶树的,你还不让我尝一泡。再说了,广……清暑殿很多年没喜事了,文川快生了,我真是挺高兴的。” “你喜欢孩子吗?” “还行啊,怎么了?” “我看你会不会背着我,偷偷搞个什么野种。” “……” 逛了一上午,俩人都有点累了,找了个双寒饭店坐下来。 “清暑殿,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啊?是比去学校早吗?”楚淮看着菜单跟吴执唠嗑。 吴执喝了海带汤,吧唧吧唧嘴,“当然了,那可早多了,去学校都啥时候的事儿了。” “怎么去的啊?你还没给我讲过呢。” “讲讲?” “讲讲。” 吴执皱着眉头,“那我得想想怎么和你说。” 楚淮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你还要编啊?” 吴执摇摇头,“不是编,就是杜撰一下。” “……” 想了一会儿,吴执开口道:“清暑殿是个夫妻店你知道吗?” 楚淮都笑了,“一个500强的大公司,怎么让你说的跟街边包子铺似的,还夫妻店。” “真的啊,真是夫妻俩开的。” 楚淮摇摇头,懒得跟吴执矫正说法,“好好好,夫妻店,你继续。” 吴执喝了口麦仔茶,望着玻璃窗外的美丽冬景,目光深远,“其实最早,清暑殿不是咨询公司,是个律所,开在南城那边,是个特别小的门面,里面只有三张桌子,就是我们三。” “文川,魏哲远,你?” 吴执点点头。 楚淮慢慢皱起眉头,“你是学法律的吗?” “我不是啊。”吴执理直气壮。 “那你就跟人家俩干律所?” “我虽然没学法,但我有一颗懂法的心。” 楚淮真是控制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所以最后律所黄了吧?” “瞎说!”吴执极其不乐意地把团了个餐巾纸扔到了楚淮的脸上。 “……” “刚开始确实很难,主要没客源,找上门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案子:什么王家的狗咬了张家的鸡,赵家的儿子不养老娘,钱老板欠了孙工头俩月工钱……”吴执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最让我没法接受的是什么吗?” 楚淮摇摇头。 “就是这个春岚啊,民风过于淳朴了,有时候案子赢了,当事人也不付钱,他送你锦旗,送你东西,整得跟原始社会以物换物似的。”吴执拄着下巴,看向窗外,“我记得有一次打赢了一个官司,那大哥扛过来五筐地瓜,我们是白天吃,晚上吃,做梦梦里都是地瓜。我就寻思这不行啊,我们得挣钱。” “那怎么办?大公司什么的,也不会找你们这种小律所啊。” “是啊,那想办法嘛。”吴执把麦克风递给楚淮,“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楚淮脸上又露出了富家子弟,不是人间疾苦的憨傻劲儿,“发传单?” 吴执笑着,伸手拍了拍楚淮的肩膀,“没事啊,小伙,咱们就在事务局好好干就行。” “……那怎么办了?” 吴执瞪着大眼睛朝着楚淮眨。 “什……什么意思啊?下海了?” “……”吴执都气笑了,“看你像下海了。” 楚淮学着吴执眨眼睛,“那你这什么意思啊?” “想想咱俩是在哪儿认识的?” “将军祠?”楚淮问。 “对啊。” “将军祠干嘛?” 吴执拿起麦仔茶边喝边摇头,“就你这脑子跟我回去,还不一定让人欺负成啥样呢?” “回哪儿去?” “回天上。” “……你有没有个正经。” 吴执叹了口气,“将军祠是什么地方,每天人流量多少?能接触到多少信息?” 楚淮似懂非懂地看着吴执。 “看,那个愁眉苦脸、烧完香在角落踱步的中年人,是个小工厂主,机器坏了找不到靠谱的师傅修,又怕被坑。看,那个衣着讲究、烧完香特别认真磕三个头的妇人,是做布料批发的,仓库积压严重,资金链眼看要断,求神仙指点迷津。看,那个低声跟庙祝嘀咕半天的年轻人,手里攥着个新技术专利,想找人投资合作,四处碰壁,来求个贵人运……” “我的天呐。” 吴执摊开手,耸了耸肩,“所以说,哪里真的是需要求仙拜佛?大家只是缺信息,缺门路,缺一个能把他们的‘难’和‘需’连起来的人。” 憨憨楚淮一脸震惊地看着吴执。 “就这样,我们律所就换了赛道,不再是单纯打官司,而是帮人‘找门路’、‘解决问题’。就这么着,一口茶一口茶地聊,一个需求一个需求地对接,一个信息一个信息地编织成网,清暑殿慢慢就有了如今的规模。” 楚淮听得叹为观止,“怪不得你总去将军祠,原来根儿在这儿啊。” 吴执喝了口麦仔茶,“差不多吧。” “那你怎么也算是清暑殿的元老了,为什么人家俩人都成总了,你还在底层混着?” 这话着实给吴执噎住了,“什么底层?我……我……我不是当老师去了吗?” “当老师能挣几个钱啊,很明显是清暑殿效益更好啊。” 吴执摆了摆手,“那你不懂,像我们春岚人,都有一个考编梦。” 楚淮看着吴执笑出来,“吴老师,我一直有个问题。” “问。” “你说你也不是春岚人,怎么总以春岚人自居呢?” 吴执看着楚淮无语扶额,“吃饭吧,吃饭吧,一会儿菜凉了。” 吃了一会儿,吴执又继续说道:“清暑殿现在法律业务已经不对外做了,变成了法保部,老魏负责的科技部,这两年份额都要超过信息部了。”吴执说。 “科技部?” 吴执点点头。 “学法律的能管理科技部?” “老魏也不是学法律的啊。” 楚淮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不能再给我冒出来一句,文川也不是学法的吧?” “文川是学法的,道法。” “……你能不能有点正经?” “看你对我们公司挺感兴趣,那事务局辞了吧,来清暑殿,我给你来个内推。”吴执飞了飞眼。 “你要给我推去哪个部门啊?” “科技部呗,看你一天爱捅捅咕咕那些科技产品的,让你去科技部当个副手。”吴执放下筷子想了想,“而且,科技部还有你老熟人。” “谁啊?” “梁克勤。” 楚淮下巴都要掉了,“你俩现在还有联系?” “有啊,同事啊。” 楚淮咬牙切齿地要来打吴执。 “别闹别闹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吴执把楚淮摁回椅子上,“你不问问我什么部门的?” “信息部呗,你还能是啥部。” 吴执笑了,“我怎么就不能是科技部的。” “就看你用手机跟用老人机一样,你就不可能是科技部的。” 吴执指着楚淮,“你给我礼貌点。” “那请问科技白痴是什么部门的啊?” “我是行动部的。”吴执说。 “行动部?”楚淮一脸问号,“行动部是干嘛的?” “惩恶扬善,广施援手之类的。” “啊?” 吴执抱拳,“春岚谢大脚正是在下。” “哈哈哈哈哈哈——不是,那你都什么时候行动啊,我怎么没看见过?” 吴执叹了一口气,“最近半年确实没怎么行动过。” “为什么啊?” 吴执一脸贱兮兮的表情,“这不是成家了嘛,你嫂子管的严,不让行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服了你了。” 又吃了两口菜,吴执问楚淮:“我跟没跟你说过我和老魏的事儿?” “没有。” “老魏是双寒人,我俩其实是老乡,你知道我上学那阵特别喜欢去网吧吧?” 楚淮点点头,“对,潘桃说过。” 吴执呲着牙,酒窝深深的,“我有一次逃课去网吧,电脑不好使,我就叫那个网管过来看看,结果他不来,扯个脖子让我重启。行吧,我就重启,摁了一下没反应,我就又摁了一下,还是没反应。诶?我寻思这怎么回事?正寻思呢,旁边一四眼仔满脸要吃人的样子看着我,问我关他电脑干嘛……”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啊,吴执,你可真是烦死人了。” 吴执一脸无奈,“那是个新网吧,我第一次去,然后那主机横着叠放的,我哪知道哪个是哪个,就摁错了。” “是不是人家组队玩游戏呢,让你给搅和了?”楚淮问。 吴执摆摆手,扒拉了一口饭,“没有,老魏当时接了个活,好像给人家编系统还是整什么码,结果让我全整没了。” 楚淮听着都闹心,“他没揍你啊?” “没有,他从兜里掏出个水果刀,追我跑了好几里地。” 第115章 起名 回到家, 吴执放下东西就冲到了大书桌旁,翻箱倒柜开始找东西。 等楚淮把购置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看到吴执已经开始挥毫了。 楚淮看那架势还以为是什么鸿篇巨制,结果走近一看, 颇有《唐伯虎点秋香》中祝枝山一副装腔作势后, 所著《小鸡吃米图》之感。 吴执根本没写什么大作,而是在一个个手掌大小的红色宣纸上, 写了一堆人名。 虽然跟自己的预想有偏差, 但看吴执写毛笔字真是一种享受。 “真不容易啊,这次写的我居然都认识。”楚淮调侃道。 笔锋轻轻提起,墨迹稳稳收势, 吴执把毛笔搁置于砚台上,“真不容易啊, 楚主任, 眼力明显见长。” 楚淮揽着吴执的腰, 把下巴放在吴执的肩膀上,“楷书嘛, 我还是认识的,平时你写的字都太草了。” 平时吴执写的大多都是狂草, 楚淮也看不懂, 只觉得如蛇行狂舞, 迅疾灵动。 可如今呢,吴执写的是楷书,犹如青石砖块, 方正之中尽显骨力筋劲。 “这都是什么啊?”楚淮问。 “名字啊。”吴执拍拍自己腰间楚淮的手,“来,楚主任帮看看, 哪个好听。” 楚淮目光扫过桌上那些小红纸,忽然探身拿起一个纸片,“鸿年,我喜欢这个。” “魏鸿年,魏鸿年。”吴执叨咕着,“可以可以,那就这么定了。” 楚淮一下歪过脑袋看着吴执,“什么就定了?老魏和文川的孩子,为什么名字你给定了?” “文川答应我了啊,说孩子名字让我取。” 楚淮有些不能理解,“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纯洁的上下级关系。” 楚淮皱着眉头,“万一,我就是举个例子啊,万一,我以后有孩子,要是让孔宇航给我孩子取名,我肯定不能干。” 吴执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直不起来腰来,“你神经病啊,这是什么瞎比喻。” “本来就是嘛,你想想这事儿,你是不是也接受不了?”楚淮挠了挠脑袋,“你是不是抓着文川他俩什么把柄了?” 吴执狠狠摁了楚淮脑袋一下,“我抓着你把柄了。” 楚淮有些不服气地看着吴执。 “楚二,你这样想,如果你有孩子了,让罗局给你孩子取名,你是不是能理解了一些?” 楚淮缓慢地点了点头,“能理解了一些,但也不多。” “那让葛局给你孩子取名呢?” “那不行,那是个坏女人。” “……那让春岚市市长给你孩子取名呢?” “行了,行了,这个话题打住,越说越离谱了。” 吴执轻笑一声,去洗手换衣服,过了一会儿回来后,看到楚淮坐在大龙椅上还对着那些小红纸发呆。 “干嘛呢?小驴。”吴执坐到沙发上,正对着楚淮。 “这些名字可真好听。” “那是,这都我起早贪黑想的。” “那为什么给别人起名都像古书里出来的人物,到我这就楚二和小驴?”楚淮发出了灵魂一问。 “这……” “你过来,重起,我也要起早贪黑的好名字。”楚淮满脸不乐意地说道。 吴执一脸无奈,“楚二,你多大了,怎么还跟一个没出生的小宝贝争风吃醋呢?” “我不管,我也要好听的新名字。” “那你从剩下那里挑一个吧。”吴执说。 “不要!我要你新给我起一个。” 吴执站起身,瞟了楚淮一眼,走进了浴室,“我枯竭了,楚二,我去浇点水,回来给你起。” 十分钟后,吴执洗完澡出来,看到楚淮坐在桌前,像是在搞什么高精细的科研项目。 走近一看,吴执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楚淮满手确黑,正拿着毛笔在小红纸上写写画画。 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下面,墨也没洒啊,咋能蹭一手黑? 吴执也没敢问,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观察力一会儿。 搞明白了,楚淮写两下就拿手捋一捋笔尖…… “咋的,是笔掉毛吗?”吴执问。 “不是,你这笔不好,总劈叉。” “……” 吴执走过去,寻思看看劈叉大师的作品,结果还没近身,就被大师浓重的个人风格呛了个跟头。 “你不是跟我说你学过软笔书法吗?”吴执闭着眼睛问。 “就学过几天,后来我爸就不让我学了。”楚淮说。 吴执捂着心脏,“叔叔做的对。” “很不好吗?”楚淮问。 “挺好的。” 楚淮眼睛亮了一下,“我就说吧,我就是没坚持,要不也能小有成就。” “成就哥,这么的,等春节回来之后,你跟我干烧烤去吧,你这笔法涮酱指定能行。” “……” 楚淮举着确黑的双手就来抓吴执,俩人从追逐变成了嬉闹,从嬉闹变成了接吻,从接吻变成了上床。 夜幕降临,吴执趴在床上,看上去像是时日无多,楚淮则瞪着炯炯有神的双眼,像是还没吃饱的猫头鹰。 “饿不饿啊?咱俩订餐吧。”楚淮说。 “拉倒吧,人家都回家过年了,谁还给你送餐啊。”吴执有气无力地说。 “那怎么办?吃什么?” “吃点面条得了。”吴执说。 “行啊,那你快做去吧。” 吴执皱着眉,“凭什么我做?” “凭你刚才一点儿力都没出,凭你是躺平狗。” “……” 楚淮起身要翻身下床,被吴执拉住了。 “等会儿,再歇一会儿我去做。”吴执说。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还是楚淮去下的方便面,俩人吃着面条,楚淮问吴执:“你到底给我爸妈准备东西没?” 吴执咽下去一口面条,“我办事就这么让你不放心?” “放心,那你先跟我说说嘛。”楚淮吃得快,已经吃完了。 吴执拿着筷子指着龙椅右后侧的青花瓷的大缸,“墨色系带的那个,旁边有个锦盒,你装上吧。” 楚淮走过去看着那个青花瓷大缸,这东西自从自己第一次来吴执家就一直在这儿,平时自己倒也收拾过,但里面乱七八糟插着很多个卷轴,楚淮从没打开过。 他从缸里翻了翻,只有一个是墨色系带的,他拿了出来,蹭了一手的灰。 楚淮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展开一看,忽觉有那么点面熟。 吴执看楚淮半天没动静,就转头看了眼,看到楚淮恨不得都趴在了字上。 “怎么了?”吴执问。 “我感觉我好像看过这个字。” “你当然看过了。” “什么时候?” 吴执摇了摇头,“你看看落款和钤印。” “我看了,这也太草了,我不认识啊。”楚淮说。 “蒲闻松,《行书七言联》,雍德拍卖会。” 楚淮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就是拍卖会上的那副,“我去,你仿得可真好。” 吴执放下碗,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当时拍多钱来着?” “一千一百万。” “那这种仿的,能卖多少钱?” 吴执勾起嘴角,没有吱声,端起碗走向厨房。 春岚机场航站楼里张灯结彩,红色的视觉冲击,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过年啦! 楚淮依依不舍地抱了抱吴执,之后一步三回头。 吴执看他笑得不行,“快走吧你,一会儿赶不上二路汽车了。” 楚淮扫了眼吴执身后没有人,咬牙切齿地说:“你根本都不喜欢我。” 吴执用手做了个三角形的小喇叭,眨眨眼睛说:“我喜欢死你啦!” 楚淮又想笑又噘嘴,吴执看着心痒得不行。 吴执索性不再看楚淮,他大手一挥,“快走快走,回去帮我跟孟州的乡亲们带个好。” 送别完楚淮,吴执如愿开着黑色大G回了家。 刚拐进院里,就看到一辆苹果绿色的跑车停在院里,要多扎眼有多扎眼。 没想到这小院里卧虎藏龙,估计是大城市的Tony、Stel回老家过年了。 吴执停好了车,也没细想就上楼了。 手指放在门锁上,还没识别开门,吴执的脑袋就侧了侧。 屋里有人。 楚淮自己刚刚送走,潘桃和同学去外地玩了,小金还在国外,文川马上生了,应该也不会过来爬五层楼梯。 谁呢? 吴执拉开门,看向屋里。 沙发上,一个娇小婀娜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董露娜? 吴执怀疑自己看错了,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真的是董露娜。 董露娜穿着黑色丝袜,和巨高的银色高跟鞋,丝绒短裙将将盖住屁股,上身穿了一个小斗篷。 她双腿交叠,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拿着一瓶啤酒,正悠闲地看着吴执。 吴执瞬间瞪大了眼睛,“董小姐,你怎么进来的?你为什么不换鞋啊?” 董露娜娇美一笑,估计也没想到吴执的关注点如此奇怪。 吴执没有关门,反而把门大敞四开,数九寒天,门外冷风呼呼呼地往屋里吹。 别说衣着暴露的董露娜了,吴执穿着羽绒服都觉得冷得要死。 “吴老师是要把我冻死吗?”董露娜终于开口了。 吴执指着门外,“董小姐,我不追究你怎么进来的,但你现在马上出去。” “不然呢?”董露娜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吴执掏出手机,点开了视频通话,“不然我就报警。” 董露娜靠在沙发上,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态度,“到底是报警,还是报备你的小男朋友啊?吴老师。” 吴执一愣。 董露娜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方贤,都多长时间没见,来,把门关上,过来跟我叙叙旧。” 第116章 后手 在浩渺无垠的九天之上, 仙气缭绕,霞光万道,忙忙碌碌的仙人们正在筹备仙界大会。 他们有的手持拂尘,边聊天边抹灰;有的拿着根笔, 闭着单眼看桌上的琉璃盏是否摆放整齐;有的搬来各种奇花异草装饰会场…… 庄歌负责的是摆桌牌的任务, 他捧着一叠碧玉桌牌,正小心翼翼地摆放。 这些桌牌晶莹剔透, 散发着淡淡的翠绿色光芒, 上面用金丝篆刻着各路仙家的名讳。 庄歌每放置一块,都在心中再一次加深了印象。 一叠桌牌放置完毕,庄歌回身想要再取桌牌, 谁知刚一回身,就撞上了一个青衣跟屁虫。 庄歌无语, “你不帮忙也就算了, 能不能不要添乱?” “你答应我, 我马上就走。”敏都摇着折扇,挡着庄歌的去路说。 “我答应不了你, 凡是都有个先来后到,我已经答应付吉仙君来帮忙了。”庄歌说。 敏都瞥了一眼站在会场中央正在指挥的付吉, “他没事儿的。” “怎么没事, 你不要总想着欺负老实人。”庄歌有些不乐意。??? “你说谁老实人?付吉吗?” 庄歌点点头。 敏都伸出两根手指戳了一下庄歌的眼睛, 庄歌一下子捂着眼睛蹲了下来。 庄歌被戳得眼泪横流,酸涩不已,“你有病啊, 你戳我眼睛干什么?”庄歌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竟然会有人对自己的眼球发起进攻。 “我看看你这对招子是不是假的?”敏都趾高气昂地摇着扇子,“我在这呆了几百年, 头一次听人评价付吉是老实人。” 过了一会儿,庄歌揉着眼睛站了起来,他瞪着通红的眼睛看向敏都,随后又看向付吉。 付吉是个矮个子,一袭白衣,跟谁说话都温温柔柔,客客气气的,动作姿态也都优雅大方,仪态万千,庄歌对他印象很好。 可能是察觉到了俩人的目光,付吉向这边看过来。庄歌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敏都则毫不避讳地瞪了付吉一眼,之后移开了视线。 “这活儿是付吉让你干的?”敏都徐徐跟在庄歌后面。 庄歌又抱起一叠桌牌,“对。” “我跟没跟你说过,我哥跟付吉不对付?” 庄歌停都没停,“在你嘴里,方贤将军与世界为敌。” 敏都笑了,“那倒没有,但我哥是真的不喜欢付吉,你知道我哥叫他什么吗?” “什么?” “我哥叫他鹌鹑。” 庄歌皱着眉头看向敏都,后来又看向付吉,最后笑了出来,“是因为个子矮吗?” “个子矮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我哥觉得他特别吵。” “吵?我感觉付吉仙君说话最温柔了。” “那可能是你傻吧。”敏都冷笑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既然付吉知道你是广寒宫的人,那他给你安排的活儿肯定有炸。” “什么炸?” “那我不知道啊,他都让你干什么了?”敏都问。 “他就让我帮他按顺序把桌牌都摆上啊。” 敏都走到下一排,看了眼庄歌放置完的桌牌,一脸果不其然的样子。 “怎么了?” 敏都招招手,让庄歌下来,“你看,东南西北四王被你放置的顺序。” “怎么了?” “东王是谁?”敏都问。 “不知道啊。” “东王位置空着呢,你放上干嘛?”敏都没等庄歌张口,继续说道:“南王最二,你放第三个干嘛?”敏都指着不远处的名牌,“薛楼就是北王,你放两个名牌想让人家怎么坐?……” “……” 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彻底把庄歌弄服气了,职场新仙差一点闯了大祸。 “走吧,跟我下凡吧。”敏都语气中带着几分慵懒,“看到没,付吉那人可坏了,他就是故意的,这次大会,他是总指挥,抓到你小辫子,以后会给你记档案上的。” “不能吧。”庄歌有点犹豫,半晌,她放下桌牌,“那我去跟他说一声。” 敏都一下子拉住庄歌,“别说,你就跟我走就行,本来这些就是仙仆的活儿,换个老人干的又快又好。” 庄歌还没等天人交战呢,就被敏都拉走了。 “你下凡到底要干什么?”庄歌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 “不是我要下凡,是司命星君不喜热闹,他要下凡。他又担心我惹事,所以要把我也带走。”敏都说。 “那你非拉着我干什么?” “我去带你找我哥啊。”敏都说。 庄歌眼神里一下有了光,“真的假的?” “真的啊,司命知道我哥在哪儿,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找我哥。” 庄歌幻想过无数次和方贤将军见面的场景,可如果是在人间相遇,这还真的没有想过。 有些心动。 非常心动。 可是…… 庄歌想着自己刚刚已经放置过方贤将军的名牌,放好后又认认真真地擦拭了几遍。 “可是我听人说,有人下凡去请方贤将军了啊,好像还签了仙令状呢,他回来怎么办?那不正好岔开了吗?”庄歌问。 敏都无语地看着庄歌,“谁告诉你我哥会回来的啊?” “这么大个盛会,方贤将军不回来吗?” “要回来早就回来了,还用等到现在?”敏都展开折扇,踱了几步,“据不完全统计,光是我知道的去叫我哥的人,不说一百,也得有七十,无一成功,这说明什么?” “说明方贤将军不想回来。”庄歌说。 “说明我哥太难杀了。” “……” 庄歌无语了好一会儿,“真的假的?真杀吗?” “当然真的,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毕竟我哥又不会真死。” “……” 虽然但是,那这也太惨了。 庄歌一边琢磨,一边跟着敏都往前走,“敏都,东王之位为什么会空着啊?这次盛会也不抬个人吗?” “你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庄歌摇摇头,“不知道啊,四王,那么高的位置,我一个都没见过。” “四王其实是镇守四方的大将军,其中以东王为尊,是仅次于天君的存在。其实东王的人选几百年前大家就心知肚明,只不过由于种种原因,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正式册封。”敏都说。 庄歌满脸好奇,“早就定下来了?谁啊?” “我哥。” 庄歌又愣住了,“真的假的?” 敏都一副看傻子的眼神,“当然是真的了,广寒宫里那颗绚丽夺目的宝珠,你不是看见过吗?那就是天君奖赏给我哥的东王珠。” 庄歌呆愣愣地点点头,“那册封之事拖了几百年?” “可不嘛。” “为什么啊?”庄歌问。 “这原因就很复杂了,天庭办事效率差,繁文缛节一大堆,付吉使绊子,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逮不着我哥,我哥几乎一直都在人间待着。” “我听说,当年方贤将军被罚过?”庄歌小心翼翼询问。 “啊,那件事啊,没事了啊,已经被平反了啊。” “具体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还会审错啊?” 敏都冷笑一声,“那就要感谢付吉仙君了,当年的事儿就是他去天君那举报的。” “为什么啊?”庄歌问。 “你同意跟我下去了吧?”敏都一脸警惕。 庄歌点头,“那你要带我去见方贤将军。” “没问题,成交。”敏都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掌心,“我想想从哪儿给你讲啊。” 庄歌并排走在敏都身边。 “其实我哥在人间具体干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有一天,他被付吉举报说犯了重大杀业,然后天君就派人去找我哥核实,结果派去的人还没出发,我哥自己就回来了,然后一查,他还真是被警察枪毙的,凡间的报纸报道了好几天,我哥也承认,无从辩驳,我哥就被抓了起来。”敏都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墙倒众人推,还是我哥树敌真的太多,那时候的第一天宫府全是我哥的告状帖,满满一院子。” 庄歌听得揪心,“然后呢?” “然后就审啊,越审问题越多,越审问题越多,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被揪了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出来掺一脚。就司命星君,那可是我哥最好的朋友了,当时居然也参了我哥一本。我哥被关着,也不说话,别人说什么他都认,最后给当时审判的仙君都整害怕了,生怕我哥在憋什么大招。” “有大招吗?”庄歌瞪着眼睛。 敏都摇摇头,“没有,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哥不会老实认罪,可是他就是认了,什么话都没说。”敏都红了眼眶,“他们说一条人命,一道天雷,明明说我哥手上有五十多条人命,天雷却抽了一百多下。劈到最后,我哥已经完全看不出人样了,就感觉是个血肉模糊的肉球,立在行刑台上。” 庄歌听得心颤,“没有一个人替方贤将军说话吗?” “有,我哥那三手下,说要跟我哥一起承担,结果还没劈几下,三人就倒下了,我哥还得护着他们。” “然后呢?” “行刑过后,我哥就去投胎了。” “投胎?” 敏都摇着折扇,“对,投胎,可不是在渡桥,是本体下凡。” 庄歌大为震惊,“本体下凡?” “对啊,从出生开始。”敏都伸出手,掐算了一下,“我哥人间年龄应该马上30岁了。” 庄歌惊讶地都磕巴了,“你不说司命星君当时也参了方贤将军一本吗?你为什么还要跟他下凡?” 敏都谈了一口气,“之前我一直错怪司命了,挺不好意思的。” “啊?” “那时候我哥被贬下凡,广寒宫被查封着,我当时都恨死司命了,我就到处给他添堵,今天走个水,明天放把火,后天砸个墙,最后司命身边一个跟屁虫实在看不下去了,给我捆了起来。” “是捆仙锁吗?”庄歌问。 “不是,就普通麻绳。” “……” “然后他跟我说了真相。” “什么真相?”庄歌问。 “他说这一切,都是我哥安排好的。在春岚,我哥还有事情要办,需要好好谋划和好多时间,所以才弄了这么一出,要不然,真的当了东王,就不能频频下凡了,他放心不下春岚。” 庄歌呆呆地张着嘴巴。 敏都笑了一下,“我当时应该也是你这表情,跟屁虫说,那天雷是必须要挨的,一是为了给这些年得罪过的同僚出气,二是晋升东王一共有五百道天雷,我哥计划着分段来。”敏都点点头,“听到这儿,我一下就懂了,这才是我哥,我就说我哥做事情不可能不留后手。” 庄歌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爽文,心里郁结的闷气一下就消散了。 “跟屁虫还说,司命帮我哥挑选了顶顶好的一户人家,又安排了我哥的三个手下随行照拂,保证他这一世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第117章 薛楼 房间里冷得吓人。 吴执关闭了楚淮还没接通的视频通话, 也关上了门。 他进屋盯着董露娜的脸,回想着与董露娜接触的点点滴滴,问道:“你到底是谁?” 董露娜把手里把玩的熊大熊二放在沙发上,“没想到你现在还挺童趣, 这是你的还是你那小男朋友的?” 吴执面露不悦地看着她。 “东王哥, 怎么重头来过,就真当自己是凡间的小朋友了?” 吴执长叹了一口气, 一步一步走到董露娜的正对面, 开口道:“薛楼。” 薛楼身子一耸,噘着嘴站起来,捅了一下吴执的肩膀, “好伤心啊,这才把人家认出来。” 吴执看着薛楼, 气就不打一处来。 想想薛楼套着董露娜的壳跟自己接触了好几次了, 一直以为是董露娜的无奈之举, 没想到是薛楼的步步为营。 吴执让开身子,看薛楼踩着高跟鞋, 一步一步地走向餐桌。 餐椅上有一件楚淮的卫衣,是早上他本来要穿, 后来想想家里那边没这么冷, 又脱掉的。 薛楼伸手要拿, 被吴执厉声制止:“别动他衣服。” 薛楼的手僵在半空,她瘪了瘪嘴,把手又收了回来, 娇嗔道:“我冷嘛,现在怎么这么小气。” 吴执没管他,把手机放在桌上, 开始归置桌子上的笔墨纸砚,“薛道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说吧。” 薛楼红唇微启,“我说我想你了,你信吗?” “不信。”吴执手上动作停都没停。 “真想你了,咱们都多长时间没见了?” “不是刚在工地见过吗?” “三十年了!三十年了!方贤。” 吴执洗笔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勾了下嘴角,“对我来说三十年,对于薛道长来说也就个把月吧。” “怎么还生我气呢?我当时可是帮你说话来着,天君因此还罚了我呢。”薛楼说。 “哎哟,是吗?”吴执又笑了一下。 “千真万确,后来的事儿你都不知道。” 吴执活动活动脖子,“所以说,你下来也是为了让我回去的吗?” 薛楼一看吴执这架势还是有点害怕,她后退了一步,“那可没有啊,会都开完了,也不用找你了,你就消停在春岚待着就行。” 吴执坐到了红木龙椅上,“开完了?” “开完了呀,要不我怎么会下来,万一赶不上怎么办?” 薛楼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一说话浑身都在扭,吴执看着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明明上千岁的人了,活在董露娜这个花季少女的皮囊下,还非要拿捏娇俏的姿态。 违和他妈给违和开门,违和到家了。 吴执目光看向阳台,“会上都说什么了?” 薛楼责怪地瞪了吴执一眼,“你看看你,多少人叫你回去你不回,现在又在这儿问,我才不告诉你,阿嚏——”薛楼浑身一哆嗦,吸了吸鼻子,“你给我找件衣服呗,冻死我了。” 吴执懒得跟她对话,直接起身去找衣服。 一进卧室,吴执瞳孔猛地一缩,一片狼藉。 床上乱糟糟地一团,地上数不清的纸巾,空气中还有一股非常暧昧的气味。 吴执挠了挠脑门,简单把地上的纸巾捡了一下,随后打开了窗户。 高跟鞋声越来越近,“你真要冻死我啊,怎么还开窗户……” 薛楼话还没说完,吴执“嘭”的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吴执在衣柜前面扒拉来,扒拉去,这些都是楚淮给自己买的新衣服,哪件都不想借给别人穿。 正犹豫呢,门外传来薛楼的声音,“有你电话,方贤。” 吴执抬着手,还在犹豫哪件衣服,薛楼又继续说道:“是楚淮,快,你小男朋友要跟你视频……” 吴执冲出卧室,一把抢过手机,他甩给薛楼一件冲锋衣,指着薛楼的鼻子说,“敢出一声,你就死了。” 薛楼伸了下舌头,抖了抖冲锋衣披在身上,踩着“咔咔”响的高跟鞋,又坐回到了沙发上。 吴执关上卧室门,深呼吸了几口,然后接通视频电话。 “怎么了,吴老师,这么快就想我了?”楚淮说。 看到屏幕上楚淮大尺寸的开心脸脸,吴执也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他语气轻柔,神态放松,“是啊,回到家,一下感觉空落落的,就想看看你,怎么还没飞呢?” “延误了一会儿,刚登机。” 楚淮左右晃动了一下屏幕,吴执看到楚淮坐在安全出口那排。 “是不是快飞了?” “是啊,刚才慌慌张张登机,我都没听见,我坐这打算关机,才看到你打来的视频,没事吧?”楚淮问。 “没事,关机吧,看你一眼我就安心了。”吴执比了个爱心给楚淮。 楚淮靠近摄像头,整个屏幕暗了下来,他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小的不能再小,“我知道这几天会很难熬,要是想我想的实在受不了,就抱着我衣服来一发,我不怪你。” “……”吴执无奈摇头,“你这种小黄人,就该让空警给你抓起来。” 结束视频,吴执打开卧室门,一走进厅里,吴执有种恍惚的感觉。 厅里面流光溢彩。 薛楼打开了客厅里的霓虹灯,屋里有了种上世纪80年代歌舞厅的感觉。 “禁止吸烟。” 薛楼指着脑袋上面的霓虹灯字笑道:“这是什么戒烟新方法吗?”薛楼又摸了摸冲锋衣的兜儿,“你真不抽烟了?刚才我找了一圈都没找着火儿。” 吴执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水,他尽量心平气和地问薛楼:“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别兜圈子了。” “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嘛,董以太死得不正常……” “没问你这个,我问你到春岚干什么?”吴执说。 “还是北王的事儿嘛,开会之前,我看着东王和北王的位置都空着,就去找天君,说空太多不好看,能不能让我坐北王那,结果天君不干,说我功德不够。”薛楼一脸真诚地看着吴执。 “你直接找文川去吧,她会给你安排人。” “你是周扒皮吗?”薛楼一下子拍了下沙发,“文川挺着那么大个肚子,你还让她工作?” “不是让文川,直接帮你,她手下好多人呢。” “我不要,我就要你帮我。”薛楼看着自己又长又尖的雕花指甲。 吴执皱着眉看着薛楼。 “能者多劳,你就帮帮我吧,方贤哥。” 看了薛楼一会儿,吴执舌尖顶着后槽牙,“薛楼,我是不是很好骗啊?我要没记错,上次你来,就是这么说的。都他妈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你理由改都不改一下?” “我又没骗你,真就是功德不够嘛。”薛楼一脸委屈,“东王帮帮我。” 吴执眼睛横过来,“你叫谁呢?” 薛楼无语了一瞬,改口道:“方贤哥帮帮我。” 霓虹灯的炫目色彩映在吴执脸上,薛楼走近了一步,直勾勾盯着吴执的脸,“真好看,你那小男朋友就是被你这皮相迷住的吧?” 薛楼伸出手,想要摸吴执的脸,被吴执一下打掉。 “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儿?我刚弄的指甲。”薛楼摸着被吴执打得通红的手,“就你这脾气,你对你那小男朋友也这样?” 吴执瞪着薛楼。 薛楼又伸出手看看指甲,“对了,你那小男朋友知道你身份吗?”薛楼摇了摇头,“没想到啊,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方贤将军竟然有龙阳之好,说出去不知道得让多少仙子伤了心。” 吴执眯了眯眼,“薛楼,你要是敢在他面前胡说一句,我让你死都死不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脾气怎么还这么暴躁?”薛楼扁扁嘴,“对不起。” 吴执看向薛楼。 “虽然迟到了很多年,但是,对不起。”薛楼说。 “你跟我说没用,你对不起的又不是我。”吴执走到红木龙椅上,坐了下来。 “那怎么办,你告诉我肖泽埋哪儿了,我去给他上柱香。” 吴执鼻子粗粗出了气儿,不再看吴执。 “方贤哥,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我没有别人了,如果这次我还没当上北王,那可能真的就当不上了。”薛楼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娇嗔,不住地跺脚。 吴执斜眼睨着薛楼。 “你还不知道吧,这次开完会,仙界变动很大,天君说要大改革,如果我没有争得一席之地,那可能真的就淘汰了,我问过司命了,他跟我说,我就差一点点了,你帮我,我快点回去,再也不烦你,好不好?” 吴执站起来去冰箱拧开一瓶冰水喝了起来,喝完之后他擦了擦嘴边的水渍,“上次给你化验结果之后,你又查到什么了?” 薛楼没忍住勾了勾唇角,随后清了清嗓,“我查到那个药确实是赛德制药生产的,只不过是没有通过临床的实验药,董以太求生心切,什么都敢试,结果不仅没有治好癌症,还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吴执微微点头,示意薛楼继续。 “我今天来找你,也是因为有一个非你不可的事儿,需要你帮忙。” 吴执看着薛楼。 “赛德制药的CEO还有几个塞国的重要外宾今天来春岚市,黄月英精心设置了一系列行程招待他们,你知道其中一站是哪儿吗?” 吴执摇摇头。 薛楼走近吴执一步,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将——军——祠——” 第118章 毛衣 到了晚上, 薛楼来接吴执,吴执刚穿上衣服,就听见薛楼说:“开你车吧,我穿着高跟鞋, 踩油门不方便。” 吴执看了眼车钥匙, “好啊。” 下到一楼,吴执摁了下车钥匙, 大G并没有闪亮车灯, 反而是犄角旮旯处的一个仿佛十年前就该报废的车辆闪了下车灯,还是个独眼龙,只有一边亮。 吴执极其自然地走过去, 薛楼则愣在原地。 “方贤,你没开玩笑吧?” 吴执一脸无辜, “没有哇, 这就是我车啊。” “……” “这车还能走道吗?” “能啊, 人家就是长得低调,内里都是航天级的精工件。” 薛楼本想反驳, 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不情不愿地拉开了车门。 “哐!”薛楼关上车门又弹开, 再关再弹开, 再关再弹开。 薛楼一脸无语地看着吴执, “这什么情况?” 吴执从容地系上安全带,“哦,对, 这车门坏了,一直忘了修。” “……”薛楼皱了皱眉,“那……那现在怎么办?” “没事, 你拉着点儿就行,甩不出去。” 薛楼一脚踹开车门,“方贤,你有病啊!” “我有什么病啊?谁让你非得坐前头了。” 薛楼气得牙痒痒,她看了眼时间,“方贤,你还去不去?” “去啊。” “你再墨迹一会儿,他们就走了,你什么都不用听了。” “哦。”吴执拳头锤手,一脸凝重,“那现在怎么办呢?” 薛楼满面堆笑,慢条斯理道:“来,方贤哥,上我车,我带您过去。” 如愿坐上了苹果小跑,速度七十迈,吴执心情是自由又自在。 大年三十的春岚街道,马路上几乎没什么车,大家不是热热闹闹地看电视,就是欢欢喜喜地包饺子。 但是有一个地儿,还是透露着他的蓬勃人气,那就是将军祠。 在将军祠里待了好一会儿,楚淮打来视频电话。 “又在将军祠上岗呢?吴老师。” “必须的。”吴执打开反面摄像头,屏幕上人头攒动,“看看,多热闹。” “真是服了你了,什么时候回去啊?”楚淮问。 吴执看了眼表,“再等一会儿呗,过了十二点就回去。” “你把摄像头转过来,我看看你穿的什么?” 吴执拉开领子,把手机恨不得插脖领子里去,“看看,羽绒服、抓绒、毛衣、线衣、背心、胸肌、再往里细胞膜啥的,就不给你细瞧了。” 楚淮那边笑得嘴都合不上,“你就贫吧你,你看要是冻感冒了,回去我怎么收拾你。” “放心吧,老厚实了,登珠峰也就咱这配置了。”吴执仔细看了看屏幕,“你这在哪儿呢?” 楚淮晃了一下屏幕,“我自己屋啊。” “这都快下饺子了,你不帮阿姨,在这躲避什么劳动呢。” 楚淮差点翻了个白眼,“邋遢大王,你说这话不心虚吗?” “还行吧,一般虚。”吴执换了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哈着哈气,“不跟你说了,好冻手。” “你不说你是珠峰配置吗?” “登珠峰的也不拿着手机视频啊。” “行行行,快挂吧,冷的话就去保安那屋待会。”楚淮说。 “知道了。” 吴执放下手机,像是表演变脸似的,一下子变得横眉冷对,他转头瞥着薛楼,“大姐,还能不能来了?等半宿了。” 薛楼已经换上了保暖的冬装,帽子围巾手套都戴的齐齐整整,“能来,我看他们行程表了,将军祠是必来的一个地点。” 吴执有些不耐烦地移开视线,继续盯着神像,听着人们千奇百怪的祈愿。 没过多一会儿,鞭炮声忽然密集了起来,祈愿声有些听不清了。 吴执刚闭起眼睛,旁边薛楼就把住了他的胳膊。 “来了来了!”薛楼说。 吴执看向将军祠门口,两个保镖在前面开路,拨开熙攘喧闹的百姓,后面紧着优雅而强势的黄月英,穿着一身驼色大衣,带着一个皮草帽子,面无表情。黄月英的旁边是一个穿着藏蓝色西装头发灰白的老外,俩人的身后跟了四位男士,再后面又是两个黑衣保镖。 “黄月英旁边那个是赛德制药的CEO?”吴执问。 “对。” 黄月英没有领免费的香,而是去流通处买了最粗最贵的香。 这个香售价1580,吴执一直称之为“洗黑钱香”。 他一直跟文川倡议,把所有买这个“洗黑钱香”的人都查一查,钱一定不是好路来的,但文川从没搭过这个茬。 看着黄月英一口气买了六套,吴执无言以对。 黄月英率先上香,她走到神像前面,恭敬地把自己把自己手里的香插到香炉里,怕不稳,她又往下摁了摁,之后她退回到蒲团上,跪下来,双眼紧闭,双手合十。 香炉里青烟笔直上升,吴执闭上眼睛仔细聆听: “保佑我身体健康,平安顺遂,‘领袖计划’进展顺利。” “领袖计划?”吴执睁开眼睛,这是什么? 吴执正琢磨呢,薛楼忽然猛烈摇晃吴执,“到了到了。” 只见赛德制药的CEO从黄月英的手中拿过香,左手攥着,猛地把手里的香插进了香炉里,动作之快之迅猛之不羁,另吴执目瞪口呆。 CEO返回蒲团,他不仅没有跪,还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吴执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刚闭上眼睛,耳边就传来一阵喧嚣声,不是CEO的异域呼麦,而是现实中的鞭炮声。 零点了。 吴执睁开眼睛,果不其然,之前不知道在哪里蛰伏的百姓,一涌而上,纷纷把手里的香插进香炉,开始跪拜。 也不管有没有蒲团,将军祠的石板地面会不会得老寒腿,新年第一拜,拜到就是赚到。 将军祠里跪倒一片。 满天绽放的绚丽烟花,四面八方的祈福叩拜,时浓时淡的沉香味道…… 吴执摸着手腕上,楚淮爷爷送的那个手串,对自己说了声:过年好! 没过多长时间,信众们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显示,他们的祈愿一定是得到了方贤将军的亲手批示。 他们满面笑意地走出将军祠,黄月英一行也随着人流走出了将军祠。 “怎么样?怎么样?他们都求什么了?”薛楼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吴执。 “你刚才干嘛去了?”吴执问。 “我怕黄月英看见我啊,我刚才躲后面去了。”薛楼神情还挺急的,“她求什么了?” “你后妈求的什么‘领袖计划’。”吴执说,“那是什么东西?” 薛楼摇摇头,“不知道,我回去查查。那老外呢,那老外求什么了?” “那老外求得什么没听清啊,他正好赶零点了,太多祈愿了,他声音被淹没了。” 薛楼整个人都愣住了,“那怎么办?” 吴执打了个哈欠,“你等等吧,明天告诉他求什么了。” 初一一大早,吴执还没起床,楚淮的视频就过来了。 “怎么回事啊,小邋遢,怎么还没起啊?” 吴执眯缝着眼睛看了眼时间,才六点一刻,“你怎么起这么早啊?”吴执沙哑着嗓子问。 楚淮叹了口气,“回家就这点不好,我妈不到6点就叫我起床,让我给爷爷拜年。” 吴执懒洋洋地笑了一下,拽过楚淮的枕头架着手机,“那你怎么这么坏啊,阿姨叫你,你就叫我?” “是啊,你也给我拜年。” 吴执趴在枕头上笑个不停,一下感觉精神了不少,“你是真不怕闪到腰。” “那闪什么腰,我比你大,你就应该给我拜年,快拜,我有礼物的。”楚淮郑重其事。 “新年好,楚二,祝你新的一年,事业顺利,脾气收敛,眼里有活,心里有我。” 楚淮明显愣了一瞬,他仔细看着屏幕中的吴执,“你到底是不是在睡觉啊?怎么这时候还能一套一套的。” 吴执哼笑了一下,冲着手机伸出手,“拜完了,礼物呢?” 楚淮不知道把手机架到了哪里,特写变成了中景,“看看,这衣服怎么样?” 楚淮穿了一个红色衣服,看不清楚质地,只感觉喜气洋洋的。 “挺好看,新买的?是情侣装吗?”吴执仔细看了看,红衣服紧紧地贴在楚淮身上,把肌肉曲线都勾勒的异常清楚,“但是,是不是有点瘦啊?” 楚淮犹豫了一瞬,“呃……对,我穿是有点瘦,你喜不喜欢,给你。” 吴执笑了一下,“好啊。” 楚淮又朝镜头走了过来,这回吴执看清了,是一件红色毛衣。 满屏幕都是楚淮健硕的胸肌曲线,“你看看,绞花的,纯羊绒,特别舒服。” “挺好挺好,哪儿买的?” “不是买的!”楚淮眼睛亮亮的。 “那是哪儿来的?”吴执问。 “我妈织的。” 吴执反应了几秒,“那你给我干嘛,阿姨给你织的,你就留着穿啊。” 楚淮摆摆手,“也不是给我的,是给我哥织的。我哥今年本历年,我妈特意给我哥织了一件,说挡煞的。我哥也没回来,我感觉你穿也能好看,就给要过来了,让我妈再给我哥织一个。” 吴执一下子坐起来,“那你快脱下来。” “怎么了?” “你都给撑大了。” “……” 楚淮把毛衣脱下来,躺到了床上,“我好想你啊,你就应该和我一起回来。” 吴执嘿嘿笑,“还跟你回去,我什么身份啊?隔壁吴老二?” 楚淮一脸无语,“你说你这个人,编都不说给自己编个好点的身份。” 几声敲门声,楚淮回头,“怎么了,妈?” “我那掸子你放哪儿去了?” 楚淮一指桌子,“那儿呢。” 楚妈拿起半人高的鸡毛掸子,“你干什么呢,笑成这样?” “跟吴执视频。” “哎呀!”楚妈兴奋地走过去,“快让我看看吴儿。” 吴执本来又躺下了,听到楚淮妈妈要视频,赶紧坐起来,抓了两把头发,“过年好!阿姨!祝您和叔叔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吴执乖巧拜年。 “哎哟哎哟,谢谢吴儿,你也过年好,跟你准备压岁钱了,等过两天让小淮给你带回去。”楚妈说。 “我都多大了,您还给我压岁钱。”吴执口嫌体正直,笑得牙花子都飚了出来。 “都有都有,都是小孩。”楚妈说,“阿姨收到你的礼物了,太喜欢了,那个香真是不要太好闻,哪里买到的?” 吴执摸摸脑袋,“我有个朋友,家里就是制香的,都是她手工做的,阿姨,这东西有都是,喜欢我再给你拿。” “喜欢喜欢,但你先不用拿,现在这些就够用好久的。” 吴执镜头移开,不知道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吴执又冒出头来,脸边还举着一个福袋,“阿姨,我还有礼物,这是今年将军祠的福袋,我是第一个,祝阿姨叔叔爷爷哥哥小淮顺顺当当,今年什么事情都能成!” “你俩还是双向奔赴呗?”楚淮在旁边阴阳怪气道。 吴执朝着楚淮妈妈飞了个眼,“当然了。” “那你俩奔赴了,我算什么?” “你算路障。”楚淮妈妈平静补刀。 第119章 金枪鱼 “对了, 吴儿,怎么大半夜你还去将军祠啊?多冷啊。” “他在将军祠有兼职。”楚淮抢话道。 楚淮妈妈神情有些有些复杂,“你没回家啊?” “没,阿姨, 春节值班有三薪, 我就没回去。”吴执说。 “哎哟,那也不能不回家啊。” 楚妈还要说, 看到楚淮在他对面摇了摇头。 “对了, 吴儿。”楚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拿着手机就出去了。 “妈……”楚淮是想拦没拦住,只能跟出去。 楚妈直接出了大门, 又把大门合上。 巨大的三七门两侧和上面是红通通的对联和福字,那是吴执写的。 “吴儿啊, 你字怎么写的这么好啊。”楚妈把摄像头对着对联照。 “嘿嘿嘿, 还好吧。” “还谦虚, 虽然我不懂这个,但你叔叔懂啊, 昨天小淮拿着一大推东西回来,你叔叔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对联, 其实你叔叔自己写了一副, 结果愣是没贴, 把你这个给贴上了,贴上之后,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吴执问。 “我家是来一个人, 你叔叔必须给他送到大门口,我刚开始还没弄明白,后来我也跟他出去了一次, 才弄明白,他就为了回来能再看一眼你写的对联。”楚妈止不住地笑意。 吴执高兴得有点找不着北了,傻笑个没完,“叔叔喜欢就好。” “你不知道,平时来人,你叔叔屁股恨不得都不抬一下的人,现在为了看对联,搞得可热情了。”楚妈说。 “哈哈哈哈——叔叔太可爱了,我这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就字画管够,赶明儿都让小淮给叔叔拿回去。” “不拿不拿。”楚妈一脸欲拒还迎的笑意,小声对吴执说:“你昨天拿回来那副,他昨晚恨不得都抱着睡的。” “哈哈哈哈哈——” “什么时候有时间,你跟小淮一起回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尝尝阿姨的手艺。”楚妈说。 “妈,行了,平时跟我视频都没这么多话说。”楚淮在旁边打开门缝,幽幽说道。 “完了,有人吃醋了,阿姨,以后咱不用他手机,咱俩单聊。”吴执说。 “我看也是。” 手机终于又交还到楚淮手中,他回了屋,躺在床上,“吴老师,你是真厉害啊。” “怎么?” “还没见过我爸呢,就把我爸拿下了?” “害,这才哪儿到哪儿,咱们主攻的就是中老年这块的业务。” “今天有什么安排啊?吴老师。” “今天得去清暑殿一趟。” 吴执推开清暑殿的写字楼大门,平日里鱼贯而入的景象荡然无存。巨大的红色烫金“福”字倒贴柱子上,几串红灯笼悬在挑高的穹顶下,喜庆且荒凉。 “咔哒”一声轻响,吴执刷开清暑殿的玻璃门,脚步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激起回响,一下,一下,敲打着死寂。 就在这几乎凝固的寂静中,只有一丝微弱但持续不断的声音传来——“咔哒……嚓嚓嚓……咔哒……嚓嚓嚓……” 吴执走向那件办公室。 轻轻转动门把手,没有打开,吴执回到自己的工位拿了两个曲别针。 不费什么功夫,吴执就打开了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办公室的地板上,散乱地铺陈着大量雪白的A4纸,纸张层层叠叠。 正看着眼前的杂乱,又有一张白纸从房间中央那台大型激光打印机上飞下来,滑到了吴执的脚边。 吴执捡起了那张最新出炉的纸张,看了一眼: “KBDS11917希望今年儿媳妇能生个大胖小子。” “KBDS11918希望今年升职加薪。” “KBDS11919希望结节变小,复查顺利。” “KBDS11920希望女儿考研上岸。” …… 吴执笑了笑,松开了那张纸,又让她归于那篇凌乱的白色雪地。 他径直走到了打印机旁,拿起了那摞在打印机托板上待着,还算整齐的纸堆。 快速地翻动着,翻了好久,吴执终于看到了黄月英的那条“KBYY9467希望身体健康,平安顺遂,‘领袖计划’进展顺利。” 吴执舒了一口气,赛德制药的CEO就在黄月英祈愿不久之后,往后看几条应该就行了。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没有啊,都是一条条带着烟火气和朴素的期盼。 不对劲啊。 吴执舔了舔手指头,往后翻。 刚翻到下一页,吴执一下子就笑出了声,他觉得自己脑子真是坏掉了,怎么这么重要的事儿都没想起来。 是老外啊。 吴执看着眼前那一行清晰、标准、甚至带着一丝刻板格式化的塞国文字,无奈摇头。 纵观这么多祈愿的排列布局,它躺在一堆中文中间,显得尤其突兀。 吴执虽然久不使用塞语,听写能力退化了不少,但是,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段塞语翻译过来是:上帝保佑,两天后到的那批货,希望一切顺利。 次日下午,吴执正在家里写字,忽然听到“哐哐哐”的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果然是薛楼。 吴执把着门,真是说不出来的闹心,“薛道长,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过年呢,什么事儿你都等到年后再说。”吴执忍不住叹了口气,“三天了,你天天在我眼前转,出镜率实在是有点太高了。” “什么意思?” 吴执一脸无奈,“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我不想看见你。” 薛楼冷笑一声,把手里的牛皮纸袋往吴执身上一拍,低头钻过吴执的胳膊就要进屋。 吴执一下子拽住薛楼的后领子,“谁让你进屋了?” 薛楼挣脱两下,挣脱不开,索性也不动了,“我这个衣服是松紧的,你要是直接给我脱下来,咱俩穿着内衣聊,我也是不介意的……” 吴执条件反射似的松了手,看着薛楼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你给我换鞋。”隔了几秒,吴执怒吼到。 薛楼穿着潘桃的拖鞋进了屋,拿下巴指了下那个牛皮纸,“看看吧,方贤哥,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东西了。” 吴执不耐烦地打开牛皮纸袋,里面是春岚市海关货物申报表,他认真看了看,之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薛楼,“25吨深海冷冻金枪鱼?” 薛楼点了点头。 “你有病啊,不想送礼可以不送,没必要送人这添堵的东西。” 薛楼莫名其妙,“谁说要给你送礼了?” “那是什么意思?” 薛楼点了下头,“我查了春岚港现在停运,这两天,只有春岚铁路货运中心到这么一批大货,而且是从塞国运来的。” “然后呢,生鲜你也管?怎么,金枪鱼助力你成为北王?”吴执揶揄道。 薛楼一脸无语,“你能不能再往后看看。” 吴执往后翻,后面是一个安保公司的任务单,出12个人,配枪,最高武装力量,今天下午3点,去春岚港护送一批货物。 “你觉得这安保力量能是护送金枪鱼吗?”薛楼问。 吴执坐在了椅子上,“万一是金枪鱼精呢?” “你能不能正经点,到底去不去?” 吴执继续看着海关货物审报表没有吱声。 “方贤哥,如果真有25吨什么危险物品运到春岚,你春岚可就废了。” “哪儿那么容易废啊?你以为是炸弹啊?” 薛楼冷哼一声站起身,往门口走去,“不去算了。” 吴执估算着薛楼把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才缓缓开口,“运到哪儿啊?” 薛楼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吴执看了看保险公司的名称:春岚市骑士安保公司。 “走吧,方贤哥,你不好奇吗?” “等会,我先打个电话。” 大约一小时后,薛楼看着镜中的自己:蓝衬衣,黑长裤,黑外套,黑靴子,再加上一条宽版黑腰带,别提有多飒了。 再回头看看跟自己同样着装,正在往裤子里塞衬衣的吴执,不由得满脸敬佩。 “方贤哥,你在春岚是真不白待啊。”薛楼不自觉地双手背后,挺直腰杆,“现在是不是春岚市各行各业都有你的人啊?” “也没有。”吴执顿了顿,难得对着薛楼绽开一个真心的笑容,“80%吧。” 薛楼送给吴执一个大拇哥,“到底怎么回事啊,老崔怎么还能同意让咱俩加入安保团队呢?” “我以前帮过他个小忙。”吴执说。 “什么忙?” 吴执一脸得意,“去年开春吧,我在将军祠听见他祈愿,说工作不顺心,钱少事儿还多,队长也不好,在外面吃喝嫖赌,出了事儿,让他们手下背锅。后来,我这边遇到个事儿,就找老崔合作了一下,最后我这边目的也达到了,老崔那边队长也成功被开了,他就成新队长了。” “我还以为是老总呢,弄了半天才是安保队队长。” 吴执对着镜子正了正帽子,“队长怎么了,队长权力才大呢。” 薛楼撇了撇嘴。 “现在春节嘛,很多人都回家过年了,老崔说这单子下的急,没有凑够人,正好我打电话,就拿咱俩凑个人头。” 薛楼认真绑着靴子的鞋带,“凑人头?” “他们这行,是按人头收费的,出10个人,就付10个人的钱。老崔见识过我的身手,我又保证再三保证你不会惹事,他才同意咱俩来的。”吴执顿了顿,“但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 “什么?” “我问了老崔,那批货物最后的运送地点,他虽然没明说,但是给我指了个地儿。”吴执顿了顿,“那个地儿可不是什么海鲜仓储中心,而是一片技术园。” 第120章 骑士 巨大的龙门吊如同钢铁巨兽, 在探照灯的光柱下缓缓移动,纵横交错的铁轨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延伸向远方,反射着刺目的灯光。 空气里弥漫着柴油机尾气的辛辣、铁锈的金属气息以及货物堆放区传来的尘土和包装材料混杂的诡异味道。 骑士安保公司的押运车队停在站台专用区域,清一色的黑色SUV和一辆经过特殊改装的厢式冷藏车格外醒目。 吴执和薛楼, 穿着骑士安保的制服, 戴着压低帽檐的战术帽,面无表情地混在押运队伍中。 “都打起精神!不要以为是春节, 就有所懈怠, 这次可是大客户,干好了,以后少不了还有大订单!这批货物很特殊, 是稀罕玩意儿,全程要求低温保存……” 安排完各自的职责, 老崔最后走向吴执和薛楼, “等下到了核心库区, 你们俩跟紧我,负责确认B区那三个低温储藏柜。” “收到!” “收到!” 冷藏车的后厢门打开, 一股带着冰晶的白雾汹涌而出。穿着厚实防寒服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指挥着,将好几十个特制的、覆盖着厚厚白霜的金属密封箱, 从火车冷藏车厢转运到冷藏车上。 箱子不大, 但显然分量不轻, 上面贴着醒目的低温警示标签、封条和生物安全标识。 车队启动,驶离铁路货运站,在深夜空旷的道路上行驶了约半小时, 最终抵达了技术园。 经过数道身份核验,车队终于停靠在一栋独立建筑的巨大合金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多余标识,只有一个冷酷的代号:“冰巢”。 冷藏车后门再次打开, 冰巢里的工作人员将密封箱小心搬运到专用的低温搬运推车上。 老崔上前,与早已等候在门口、穿着白色低温防护服的技术主管交接。 沉重的合金大门伴随着低沉的液压声,缓缓向内开启。 门内是一条明亮的通道,空气里充斥着强力制冷设备低沉持续的嗡鸣声。 技术主管示意推车进入,老崔紧随其后。他回头快速交代:“小刘,你在门口,看好通道的环境监控屏读数!吴执,你跟我进来,核对3号储藏柜的内部温湿度参数。” 吴执点点头,跟着老崔走进核心冷库区。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骑士安保的制服,像无数根冰针扎入皮肤,吴执忍不住打了个牙颤。 就在这时! “砰!嘎吱——!”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整个通道和库区的灯光猛地闪烁、明灭不定。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 紧接着,是令人绝望的“咔哒!轰隆!”声! 那扇厚重的合金保温大门,在剧烈的震动和电气故障下,如同断头铡般猛地向内合拢,狠狠撞击在门框上! 内置的安全系统瞬间触发,多重液压和电子锁死装置发出沉重的咬合声! 门,锁死了。 “妈的!门怎么锁了?”老崔冲到门边,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合金门板。 可是门板足有十公分厚,除了吴执,好像没人能听到老崔的叫喊声。 吴执也走到门边,透过满是白霜的玻璃看向外面,安保团队的人乱作一团,不断找东西想要救人,而冰巢这边的工作人员呢,沉着冷静,摇着头,看口型是不让安保团队的人破坏冷库。 还有一个,比冰巢工作人员还要冷静,那就是薛楼。 她双手插着兜,隔着白霜玻璃与吴执遥遥相望。 “哐哐哐——”老崔还在拍着门,可门板纹丝不动,只有他拍打发出的沉闷回响。 吴执四处看了看,最后锁定冷库门旁那个嵌在墙里的灰色金属电箱,他用稍显迟钝的手指,撬开结霜的箱盖,里面的线路错综复杂。 “怎么样?”老崔嘶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他放弃了徒劳的拍打,此刻正佝偻着背,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吴执合上电箱盖,摇了摇头。 “……操!”老崔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咒骂,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崩溃的狂躁。他猛地转身,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对着那把象征着坚固与死亡的合金大门,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撞了上去! “砰!” 老崔的身体被巨大的反作用力弹开,踉跄着摔倒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 吴执一惊,连忙过去扶起老崔。 老崔靠坐在门板上,面前是一大团一大团呼出的白汽,脸上是绝望的表情。 吴执觉得温度好像又变低了,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再是针尖般的刺痛,而是沉重的、带着黏腻感的窒息。每一次呼吸,空气都像冰冷的砂砾狠狠刮过喉咙和气管,留下火辣辣的麻木。 吴执裸露在外的脸颊和手背早已失去知觉,衣物也近乎形同虚设,那点可怜的保温性能在绝对低温的侵袭下早已瓦解。 “呵……呵……”老崔干笑了两声,声音嘶哑空洞,“吴执……你说……咱俩……会不会……就这么……冻成冰棍……死这儿了?”他牙齿疯狂地磕碰着,发出密集而清晰的“咯咯”声,“像……超市冷柜里……那种……硬邦邦的……冻肉?” 吴执沉默了几秒,“不会。” 老崔生无可恋的眼睛聚焦到吴执的脸上,“怎么不会?” “减少活动,减少热量散失,我们至少能挺……一个小时。” “一……一个小时?”老崔喃喃重复,“我现在感觉……我已经没有知觉……了。工伤……妈的……这他妈……铁铁的……工伤……”老崔的声音变成了含混不清的自语。“骑士……得赔……得赔一大笔……钱……” 老崔哆哆嗦嗦地想从制服内侧掏出手机,可是冻僵的手指不听使唤,手机几次滑脱。 屏幕终于亮起,他眼里微弱的亮光又暗了下去。 没信号。 老崔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艰难地滑动、点击,屏幕保护膜上很快覆盖了一层朦胧的冰雾。 他不断用手指去擦,冰雾却越来越厚,每一次触碰都留下模糊的水痕,旋即冻结。 他像是在写,又像是在无意义的涂画。 写着写着,老崔忽然哭了出来,可是眼泪刚涌出眼眶,就在脸颊上冻成了冰溜。 老崔从脸上拾起冰溜眼泪,笑得难看得不得了。 “妈的……不写了……我他妈都死了……还管他们干什么……说不定……我百天还没过……那婆娘就找到下家了。” 吴执也冻得要死,可还是笑了出来,“崔哥和嫂子……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马上……十年了。” “都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对嫂子……这么没信心啊。”吴执问。 “我……有个哥们……癌症走的……他……他头七还没过……他家那婆娘就开始相亲了。” 吴执一笑感觉整个屁股都扎的慌,“真的假的。” “真的……我……其实……也不用她守我太久……两年就够……不行……一年也中……”老崔那浑浊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半年吧……半年就行……半年不过分吧……要是半年……都没等……那……那也太……伤人了吧。” 吴执笑了一下,“半年行。” “你他妈……你他妈怎么……这么安静?你就……就没什么……放不下的人?!”老崔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感觉带着冰碴在冷库里回荡。 吴执浓密的睫毛上挂了一层厚厚的白霜,他眨了下眼,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了几秒钟,只有老崔粗粝的喘息。 “有。”吴执强撑着笑了一下,“我对象。” “对……对象?”老崔皱着冻僵的老脸,“对象,连个……保证都没有,她能守你多长时间?” “一年吧……”吴执缓慢地点点头,“一年就够了。” “你还……挺有自信。” 吴执僵着脸笑了一下。 老崔开始絮絮叨叨,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混乱,话题跳跃着,从油车电车到老婆做的红烧肉总是太咸,从给儿子小宝买答玩具到直播打赏…… 吴执默默听着,感觉老崔已经濒快要不行。 说着说着,老崔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眼皮也不住地往下耷拉,他靠着门的身体一点点向下滑,眼看就要瘫倒在地上。 吴执咬紧牙关,挣扎着站起来,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那个电箱前。 就在颤抖的手,马上要接触到金属箱体时——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骤然从厚重的合金大门外传来! 整个冰库都为之一震!墙壁和天花板上的霜花簌簌落下。 老崔猛地抬起头,昏沉的眼神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亮光。 “咚!!!” 第二声巨响接踵而至!比第一声更加狂暴! 门板上积累的厚厚白霜,被震开了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咚!!!!!!!” 第三击!石破天惊! 门板靠近底部的中央位置,骤然向内凸起一个狰狞的鼓包!一道不规则的裂口赫然出现在鼓包的中心! 老崔几乎是扑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冲向那道致命的裂口。 吴执也蹲了下来,透过裂口往外看去。 裂口处被白雾笼罩,但吴执还是能看到裂口前方站了一个人。 是薛楼。 她握着一把消防斧正对着裂口狠狠劈下。 120-130 第121章 朋友 大年初四, 家里的喧嚣仿佛煮沸的水,永不停歇。 楚淮陷在沙发深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机械地滑动,朋友圈里一片红火热闹的过年景象。 忽然, 他指尖顿住, 看到潘桃的最新动态:“泉水蛋真好吃!”文字下方,是她和柳美琪举着鸡蛋的自拍照, 两张年轻的脸庞在冬日暖阳下笑得毫无阴霾。 看到柳美琪的笑容, 楚淮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距离那场风波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在他举报“绿色地球”后,春岚市教育局和相关部门的反应堪称雷霆。“绿色地球”旗下所有夏令营强制关停, 现场查封,负责人被传唤调查。 以此为鉴, 春岚市更是收紧了境外NGO的活动审批, 尤其是针对青年学生的项目, 背景审查、资金来源、风险评估层层加码。所有受影响的大学生,都得到了心理援助和法律支持, 高校也积极行动,发布权威信息为受害者正名, 并消除负面影响。 如今的柳美琪, 照片里眼神清亮, 笑容舒展,再不见几个月前的彷徨与阴郁,全然恢复了大学生应有的生机勃勃。 楚淮看着照片, 不由得又想起一个人,他下意识地放大了那张合照,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 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三分法构图精准,光线运用考究,色彩对比鲜明,背景虚化形成的纵深感恰到好处,焦点更是稳稳地落在两张灿烂的笑靥上…… 这绝不可能是吴执照的! 吴执拍个风景照都能歪楼,更别提这种技术含量颇高的构图和光影了。 潘桃都发朋友圈了,吴执怎么还不回自己的消息? 这份烦躁在下午发酵成了隐隐的不安。 潘桃的朋友圈又更新了,雪场缆车上俯瞰茫茫雪原的合影、雪道终点兴奋的击掌、热气腾腾的餐馆里大快朵颐的瞬间……照片一张接一张,记录着轻松愉快的行程。 吴执呢? 打开吴执的对话框,两人的上一条信息还是那十六字箴言:大美雪场,单板飞驰,大玩特玩,请勿联系。 昨天早上,吴执给楚淮发信儿,说在家待着没意思,要跟潘桃她们去滑雪,然后留了这十六个字就消失了。 楚淮虽然有点不乐意,但也没有说什么。 可现在呢?潘桃的动态明明显示她们早就离开雪场了,朋友圈刷得飞起,吴执一丝动静也无。 好气! 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上心头,烧得楚淮坐立难安,他赌气般地把手机扣在沙发上。 行!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看谁耗得过谁! 楚淮硬逼着自己去应付叔伯们的寒暄,可耳朵却像装了雷达,捕捉着每一次微弱的手机提示音。 每一次拿起,每一次失望,都让他愈发焦灼焦灼。 夜色渐深,家里的喧嚣终于散场,楚淮回到屋里,坐立不安。 不行! 楚淮猛地坐起身,他摸出手机,给潘桃发消息:“你哥呢?” 潘桃:“?” 潘桃:“我怎么知道。” 楚淮:“?” 潘桃:“?” 楚淮:“你哥没跟你在一起?” 潘桃:“没有哇,女孩子的雪场Date,他来干什么?碰瓷吗?” 楚淮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跟我说,他和你们一起滑雪去,让我不要打扰他。” 潘桃:“他骗你,他才不会参加这种活动呢,他最爱惜自己的老骨头了,让他滑雪,想都别想。” “……”楚淮彻底哑然,一股混杂着被欺骗的担忧淹没了他。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吴执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漫长而无情的“嘟——嘟——”忙音,一遍又一遍。 再拨潘桃。 “潘桃,你这两天,跟你哥有联系吗?”楚淮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三十和初一都发微信问候了啊,还抢了几个红包呢。怎么了楚哥?”潘桃问。 “他不接我电话。你打他电话试试。” “哎哟,你俩怎么这么腻歪啊。”潘桃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他那么大个人了,能出什么事儿啊?你要不出去看场电影,排解一下心中的焦虑呢?” 楚淮捏着手机,无言以对。 “楚哥,咱们是大人了,以后遇到问题要自己解决,不能总是找‘家长’。”潘桃调侃道。 “……行了,你玩你的吧。”楚淮匆匆结束了通话。 一夜辗转,黑暗放大了所有不安的想象,无数糟糕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冲撞。 天刚蒙蒙亮,楚淮就拎着行李箱走出房门,对刚起床的父母丢下一句:“单位有急事,我得马上回去。” 楚淮买了最早一班飞春岚的机票,一路上,他一遍遍自我安慰: 没事的,春岚没有发什么新闻,吴执家的小区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儿,一定是手机掉油锅里,喝多了睡死了这类的小事故…… 一路风驰电掣,推开家门,一股燥热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门口,吴执的鞋还在。 楚淮随手把行李箱甩在玄关,他放轻脚步,走进卧室。 昏暗的光线下,吴执趴在枕头上,被子只盖到腰间,睡得无声无息。 还好……在家…… 楚淮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 楚淮轻轻拿起床头柜上吴执的手机,果然早已关机,插上充电线点亮屏幕,瞬间,一连串刺眼的红色未接来电提示霸满了屏幕——47个,全是他的,还穿插着潘桃的4个。 手指悬在屏幕上,楚淮的心刚放下来,眼角的余光就瞥到床头柜上的东西——一个明黄色外卖纸袋,上面印着大大的药房Logo。 楚淮脑子“嗡”的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猛地转过身,半蹲在床边,目光死死锁在吴执的脸色。 凑近了才看清:吴执的脸颊泛着极度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干涸起皮,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即使隔着一点距离,楚淮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吴执身体散发出灼人的热气。 “吴执!吴执!”楚淮的声音又轻又急,伸手去碰他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 他慌忙抓起床头柜上的水银温度计,夹在吴执腋下。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他屏住呼吸抽出温度计,就着昏暗的光线,眯起眼仔细辨认那根细细的银色水银柱。 水银液面清晰地凝固在—— 41℃! 这个数值瞬间让楚淮瞠目结舌,他大脑只空白了一瞬,就几乎粗暴地将吴执从床上拖起来,往那滚烫绵软的身体上套衣服。 隆冬的衣服厚重繁复,楚淮也顾不得平时的精心搭配,只能胡乱地往吴执身上裹,边穿他还边呼唤着吴执:“吴执!吴执!醒醒!看着我!你别吓我……” 每一次呼唤都像石沉大海,得不到丝毫回应。吴执的身体沉重滚烫,任由他摆弄。 勉强裹好那一身累赘,楚淮将人托抱起来。刚走到门口准备穿鞋,楚淮便感觉自己胳膊有些颤抖。 不行,楚淮把吴执放到沙发上,转而背起了吴执。 在开门的一刹那,楚淮听到背上的身体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随即,一声嘶哑的呻吟钻进楚淮的耳朵:“……好热……” 楚淮浑身一僵,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宝贝儿!别睡!我带你去医院!你别吓我……” 可是无人回应。 刺耳的刹车声在医院门口戛然而止,车门被猛地推开,楚淮背着吴执,跌跌撞撞地冲进急诊大厅。 数九寒天,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可他根本感觉不到黏腻。 “医生!救人!快!”楚淮大喊道。 医护人员推来急救床,楚淮踉跄着将吴执放上去。 看着吴执被推入“急诊抢救室”,楚淮感觉那几个猩红的大字在他眼前晃动、重影。 他整个人脱力地滑坐在冰冷的铁椅上,汗湿的衣服此刻才传来阵阵寒意,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门终于被从内部推开。 “吴执家属!” “在!我是!”楚淮几乎是弹起来的,他冲到医生面前,“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一张白色的CT片,对着走廊惨白的顶灯。灯光穿透胶片,清晰地映出肺部下方大片的、浓密如雪雾般的白色阴影,“双肺重症肺炎,白肺,非常严重吗,感染面积很大。”医生的声音陡然严厉,“看这发展程度,至少有三天了,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 楚淮僵在原地。 医生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楚淮,“现在肺功能严重受损,再晚一点,说不定就肺衰竭,人就没了!” 楚淮如遭雷击。 “他有没有基础病?高血压?心脏病?哮喘?有没有药物过敏史?对什么抗生素有过反应?”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敲在楚淮空荡荡的神经上。 在一起这么久,他们谈论过无数话题,琐碎的、深刻的、遥远的、眼前的……可是此时楚淮才发现,他对吴执竟然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楚淮皱着眉头,声音嘶哑,“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慢性病……他平时看着挺好的,很少生病……药物过敏……好像……好像没听他提过……”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和自责瞬间淹没了他。 “你跟他什么关系?”医生的目光充满审视。 “朋……朋友。” “那你赶紧联系他的直系亲属!立刻!马上!过来签字办理住院手续,后续治疗需要家属决策!”医生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楚淮拨通了潘桃的电话,没有多余的描述,只有简短的几个字:“立刻回来!吴执不行了!” 潘桃动作很快,下午就到了医院,她拎着拉杆箱一路飞奔,在医院大厅就看到了楚淮。 “楚哥,你怎么在这儿?我哥呢?”潘桃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他进ICU了。”楚淮说。 潘桃惊恐地瞪大眼睛,“ICU?怎么会这么严重?” “医生给他用了很多药,可是温度都下不来,然后上午……他……”楚淮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怎么了呀,楚哥。”潘桃晃着楚淮的手臂,“你别吓唬我啊。” “他高温惊厥了,整个人都抽了,四五个人都没摁住他。”楚淮说着,眼神里还满是惊恐。 潘桃嘴一瘪,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医院大厅里人不少,潘桃一哭,所有人都看着他俩。 楚淮一手拉着拉杆箱,一手拽着潘桃,来到了一个角落处。 看着潘桃哭,楚淮也难受得不行。 一想起刚才吴执的抽搐,楚淮就像被万箭穿心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潘桃用力擤了擤鼻涕,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怒火:“他又干什么了啊?!是不是……是不是又跳东懋湖里救人去了?!” 楚淮一怔,他这才想起来吴执还干过这事。 “去年医生就说他这肺现在跟纸一样,一定得好好养,不能冻,不能冷,冬天要全程带着口罩,有条件的话去南方温暖潮湿的地方生活,他又干什么去了啊?那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啊。” 第122章 主人翁 吴执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意识模糊不清,身体被重物压得动弹不得。 “吴执,吴执。” 吴执感觉楚淮在叫自己,他想睁开眼睛, 但眼皮像是被铅块压住, 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使劲地抬了抬手,出了浑身地汗, 但好像也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 吴执感觉自己被人推来推去, 有模糊的人影,有断断续续的对话,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浑身都很热, 都很疼,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 想睡也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 吴执感觉自己又到了冰冷的湖里, 上面是厚厚的寒冰,自己根本找不到出口。 冰冷的湖水不断涌入他的口中, 让他窒息下坠。 吴执拼尽全力向上游,可是好累好累, 胳膊划不动, 腿好像也被冻住了。 忽得, 吴执感觉冰面上透出一束光亮,指引着他,片刻后, 那束光里,又伸下来了一双手。 吴执咬紧牙关,使出浑身的力气, 去抓那只手。 “吴执!吴执!”断断续续地声音传进来。 是?是楚淮的声音。 吴执使出洪荒之力,抓住了那只守护,任由那只手带自己浮出了水面。 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但渐渐地,吴执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还有病床边的仪器。 这是他浑浑噩噩不知多久后,第一次意识清醒。 感觉自己确实是抓着一只手,吴执转头看去,看到了楚淮,他正握着自己。 使尽浑身力气,吴执笑了一下,接着,他看到楚淮满脸疲惫,带着胡茬的脸。 吴执想要抬手摸摸他的脸,可是根本没有力气。 “笑一下嘛。” 吴执其实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嘴皮略动了一下。 但他知道楚淮听到了,因为他看到楚淮逐渐愠怒的脸和潮湿的双眼。 吴执用力地撅起嘴,想要亲亲楚淮,被楚淮以眼刀阻止。 “没事了。”吴执干裂的嗓子发出劈叉的气音。 “呀,哥,你醒了!”病房另一边传来潘桃阴阳的声音。 吴执笑了一下,一下子出了一身的汗。 医生来检查了一下,楚淮又给吴执微微喂了点水,吴执感觉他胡汉三回来了。 潘桃一脸的不怀好意,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她一离开,吴执顿时觉得病房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楚淮背着吴执在收拾东西,吴执看着心发慌。 没关系,一对一总比一对二好,吴执相信自己的嘴皮子。 “宝儿,我渴了,想喝口水。” “宝儿,我错了,你别收拾了。” “宝儿,你理理我呗……” “要不我下地给你磕一个?” …… 有来有回,方能应对,可现在对面跟消音器似的,吴执是真没招。 吴执想了想,气沉丹田,怒喝一声:“楚淮!” 楚淮收拾东西的背影终于停顿了一下,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吴执,眼中似有万年寒冰。 吴执马上扯开嘴角,满脸笑容,“我渴了,你喂我喝水好不好?” 楚淮放下手头的东西,拧开一瓶矿泉水,朝着吴执走过去。 刚走到吴执病床前,吴执就一把薅住了楚淮,矿泉水一晃,把吴执的被弄湿了一小块。 “可算逮到你了,快让我看看,我都想死你了。” 吴执也不顾楚淮的死驴脸,使劲把楚淮往下拽,被子湿的地方更多了。 楚淮看了看被子,又看了看吴执,“你要是这么喜欢水,要不还是去东懋湖里待着去吧。” 吴执愣了一下,随即抓楚淮抓得更紧了,“不要,我就在你身边待着。” 一番纠缠过后,楚淮看似心平气和地坐在了床边,“说说吧,吴执。” 吴执乖巧点头。 “你干什么了?怎么弄成这样的?” “我没干什么啊。”吴执声音减弱,“就是那天在将军祠待了一晚上。” 楚淮眼睛横过来,“什么时候发烧的,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就寻思普通小感冒嘛,吃点药就顶过去了。”吴执可怜巴巴地看着楚淮。 “什么时候开始的?” 吴执眼珠子乱转,想了想,“初二晚上吧,就感觉有点难受。” 楚淮边挑眉边点头,“然后初三一早就跟我说滑雪去,让我不要打扰你,你这算盘子打的不错啊。” “我错了。”吴执又去抓楚淮的手,被楚淮躲开。 眼瞅着楚淮怒气值又要登顶,吴执赶紧低眉臊眼地卖惨装柔弱,“错了嘛,楚哥,错了,咳咳咳咳咳咳——” “这亏的是我怕你出事,提前回来,我要是再晚一天……”楚淮没有说下去。 “亏得是我楚哥福星高照,力挽狂澜,声东击西……要不然,我咳咳咳咳咳咳——” 楚淮瞪着眼睛,拧开瓶水,递给吴执,“你少跟我贫。” 吴执笑着要去接水,手举到半空,突然像失灵了一样,重重地落下去。 楚淮吓了一跳,连忙把水放到床头柜上,去摸吴执的胳膊,“怎么了?” 看着楚淮上上下下把自己的胳膊检查了个遍,之后又要去找医生,吴执才一把将楚淮拽回来。 吴执把楚淮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我胳膊没事,就是没劲,想让楚哥喂我……疼疼疼疼……” 片刻后,吴执红着一边的大脸蛋,晃着脚丫,一边享受着喂水服务一边吸溜吸溜的弄出很大的动静。 “想什么呢,楚哥。”吴执看到楚淮喂水一点儿也不认真,好像在发呆。 “我在想要不要给家里按个摄像头。” “咳咳咳咳——”吴执差点没呛死,“别,你可给我打住,咳咳咳咳咳——你东边发个情,西边上个床的,还安摄像头,你也真是敢想,咳咳咳咳咳——” 楚淮本来想反驳,但想一想好像吴执说得有道理,在家里安摄像头这事儿,只好作罢,“那要不买个智能音箱,或者扫地机器人,现在那些东西上面都有摄像头,平时不录制,但是关键时刻能应个急。” “你怎么不说把你无人机放家,找不着我的时候就飞一圈呢?”吴执无奈道。 楚淮眼睛亮了一下,“也是个主意哈。” “……” 吴执摇了摇头,楚淮收起了水。 “这次的事儿,纯粹是个意外,其实你不回来也没事,我马上就要战胜肺炎病毒,我会让它知道,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翁!” 楚淮被这白眼狼发言气笑了,气得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干笑了一会儿,“主人翁?” 吴执躺在床上耸了下肩,“没错。” “合着这几天的事儿,你是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是吧?” “我还能干嘛?不是一边睡觉,一边和病毒作斗争呢吗?” 楚淮笑了一下,阴阳道:“对对对,你是睡觉来着,世界可安静了,无事发生。” 吴执撅起了嘴,“你好好说话。” “还我好好说话,你他妈都要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楚淮忽然瞪眼睛。 “那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吴执眨了眨眼睛。 “来来来,睡美人。”楚淮出了口恶气,把椅子掉了方向,反着跨坐在椅子上,伸手掰着手指头给吴执数,他竖起大拇指,“首先,你进医院,医生一听,就斩钉截铁地说你肺已经感染实变了,直接办住院吧,后来拍片子,果然是白肺,大面积严重感染。” 楚淮把食指打开,“然后就开始给你上抗生素,各种主流抗生素都给你上一遍,可是温度还是在40度左右徘徊,温度一直下不来,这得有个说法啊,然后医生跟我说,你抗药。”楚淮说到这还是觉得难以理解,“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会抗药。” 吴执扁了扁嘴,躺在床上听着。 楚淮把中指打开,“然后你低血压休克,进ICU了。ICU大哥,你能想想我的心情吗,我回家过个春节,你进ICU了。” “我错了。”吴执要去抓楚淮的手,被楚淮甩开。 楚淮把无名指打开,“ICU不让陪护,我就在外面等,没一会儿就看到一堆医生呼呼呼跑进去,我听他们说有个病人惊厥了。” “我啊?” 楚淮点头。 吴执一脸惶恐,“抽了?” 楚淮冷笑出来,“对,抽了。真他妈长见识,我一直以为惊厥只有小孩能得,没想到三十岁的骗人小伙子也能得。” “……”吴执舔舔嘴唇,“吓到你了吧,一定很丑吧?”吴执眼睛转了转,“啥样啊,吐沫子了吧?身体往后撅了吗?是不是流哈拉子了?” 楚淮笑了出来,“都这时候了,你又注意上形象了。” “快说啊,是不是啊?” “那你问ICU的护士去,我又没看见。”楚淮怒斥。 吴执默默把被拉至头顶。 楚淮往下扯被,吴执死死地把被扣在脑袋顶。 “你躲什么啊?” “没躲。”吴执在被子下面发出闷闷的声音。 “那你这是干什么呢?” “有点冷。”吴执说。 “你知道医生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 “医生说惊厥,最怕的就是把脑子烧坏了。” “那你带我检查了吗?我脑子坏了吗?”吴执在被下问。 “你把被子放下来,我检查一下。”楚淮说。 吴执把被子慢慢拉下来,一脸委屈地看着楚淮。 楚淮竖着中指到吴执面前,“这是几?” “……” 楚淮看着吴执终于笑了出来,笑了半天,之后他举起小拇指,“没说完呢,还有。” 吴执真是不想听了,赖叽道:“怎么还有啊?” “吴老师,你实在是太有节目了。”楚淮边笑边摇头。 “又怎么了?”吴执其实已经生无可恋了。 “你出了ICU之后,晚上又烧到了41度,然后你开始说胡话。” “说什么了?” 楚淮轻笑一声,一脸无奈,“你说你是方贤,是天上的神仙,住在广寒宫,管着八千仙官和四十二处宫殿。” 听到这,吴执“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是吗?说这么清晰具体吗?” “是啊,还有更具体的。” “什么啊?”吴执问。 “你说你每天都从两米五乘两米五的床上醒来,感觉特别孤独。”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吴执笑得涕泪横流,差点倒不过气儿。 过了好一会儿,吴执还是笑得不行,“肯定是你编的。” “就你说的那些胡话,涉猎之广,我想编都编不出来。一会儿护士来打针,你问问护士,都听见了,你说的那叫一个清晰。” “还说别的了吗?”吴执问。 “没有,就说这几句。” 吴执笑了一会儿,拉着楚淮的手,“如果是真的呢?” “什么真的?” “我要真是方贤呢?你愿意跟我去广寒宫吗?”吴执问。 楚淮看着吴执一脸无语。 “说啊,愿不愿意啊?” “什么时候啊?” “就现在啊。” “不愿意。” 吴执手缩了一下,“为什么?” “跟你去天上,我爸妈怎么办啊?还有我哥,还有我爷。” “那如果很久很久之后呢,咱俩都老了,别人也都不在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可以啊,别说广寒宫了,碧落黄泉都没问题。” 吴执伸出小拇指,“那说准了?” “说准了。”楚淮勾上了吴执的小拇指,“到时候你带我去住你两米五乘两米五的大床。” 第123章 补偿 楚淮早上安顿好了吴执, 自己去上班,让吴执有什么事情就叫他。 吴执好不容易送走那帮对着他胸片指指点点的医生和实习生,疲惫地闭上眼,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请进。”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 首先涌入视线的, 并非是访客的脸, 而是一捧巨大到几乎要撑满整个门框的粉玫瑰。 娇嫩的花瓣层层叠叠,花束微微向下挪动, 露出后面那张妆容精致、明艳照人的脸——董露娜。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风衣, 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妆容精致。她步履轻快地走进来, 将那捧巨大的粉玫瑰“砰”地一声放在吴执的床头柜上。 “迟了几天才来看你,方贤哥没有怪我吧?”薛楼的声音响起, 腔调刻意拉长, 笑意盈盈却不含温情。 吴执的眉头蹙了一下, 默默地看着她。 薛楼自顾自地拖过旁边的椅子坐下,翘起腿, 风衣下摆滑开一角,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腿, “主要是你那小男朋友太腻乎, 不错身地一直在你身边, 我也不好过来不是?” 吴执的呼吸似乎沉了一分,眼神更冷了几分。 薛楼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红唇勾起一个更深的弧度, “之前忘了问你,你是全弯还是半弯,对着女生还能硬得起来吗?” 吴执指着门, “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你看看,你看看,你就跟我凶。”薛楼模仿着吴执的语气,换上一种刻意娇嗔的腔调,“我可都观察好久了,你跟你小男朋友说话可温柔了,还会哥哥哥哥的叫呢。” “……”吴执扶额,他想摁呼叫铃,让护士把薛楼撵出去。 “好了好了,方贤哥,”薛楼脸上的嬉笑瞬间敛去,像变脸一样,“寒暄就到这儿,我是来和你说正事的。” 吴执回视着她。 薛楼轻轻靠在椅背上,缓缓开口:“将军,请问我通过测试了吗?” “测试?”吴执的眉头拧紧,“什么意思?” 薛楼轻笑一声,身体前倾,“别装了,方贤哥。那冷库车能困得住你?”薛楼一字一句道,“我劈开门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你就站在冷库车的电箱旁边。”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吴执脸上极度的平静,他迎视着薛楼的目光,“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我当时冻得半死,脑子都不转了,眼前发黑,哪还顾得上看什么电箱?能活下来都对亏了薛道长的救援。” 薛楼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呵”,随后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也行,算我救了你一把。”她红唇微勾,“既然这样,救命恩人求你帮点‘小忙’,不算过分吧?” 吴执扯了扯嘴角,他缓缓抬起自己扎着留置针的手,“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喘气都费劲,你觉得,我还能帮你什么?” “第二天,我举报了那个冷库!结果你猜怎么着?里面空空荡荡!就剩下几箱边缘角落的‘金枪鱼’,冻得跟石头一样邦邦硬,抽检了几条,货真价实!其他的‘货’,连片叶子都没留下!” “你想说什么?” “那天我分明看见了,货箱里面的根本就不是鱼,是一种植物,深紫色,叶片很厚,边缘有不规则的锯齿,茎干扭曲。” 薛楼掏出手机,飞快地划动几下,将屏幕几乎怼到吴执脸上。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种形态奇特的深紫色植物图片和一些化学分子式。 “你应该明白了吧?” 吴执摇摇头。 “那天护送的就是这玩意,制作Vemon的原料,冰绒花。”薛楼说。 良久,吴执从被子里拿出自己的手,给薛楼举了个大拇指,“查得真棒。” “……”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 薛楼满脸恼怒,“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咳咳咳咳咳——薛道长,真的是夸你。” 薛楼皱着眉头看着吴执。 “薛道长,这要是我好时候,我一定帮你,但现在,咳咳咳咳……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白肺你懂吗?白肺,咳咳咳咳咳……我现在就是个……废人。心有余,力不足啊。”吴执最后几个字只剩下气音。 薛楼盯着吴执看了几秒,脸上重新挂上一个明媚的笑容,“方贤哥,你看你,我就是来看望病人的啊。” 她站起身,将椅子推回原处,拿起自己的手包,姿态优雅地整理了一下风衣的领口,“方贤哥,你好好养病,还是身体要紧,我呢……也不是很着急。” 薛楼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方贤哥,那我先走了。” “好。”吴执动都没动,“那我就不送你了。” 薛楼嫣然一笑,轻轻带上了门。 春节复工,事务局的工作也松散得不甚紧迫。 楚淮瞥了眼时间,距离下班还有段距离,他已利落地抓起外套,离开了办公室。 推开病房门,和自己预料中的一样——果然,空无一人。 地上摆放着果篮和花束,楚淮过去看了看,没有小卡片,也不知道是谁送的。 楚淮给吴执打电话,从枕头下面传来了手机铃声。 枯坐了半晌,楚淮耐心终于告罄,他起身走向护理站,被护士告知好像在活动室。 楚淮刚到活动室的门前,就听到里面的“厮杀声”。 推门进去,楚淮毫不费力地就在一众白头发中找到吴执的黑色小卷毛。 吴执穿着一身宽松的病号服,一脚踩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手里还端着个搪瓷茶缸,正与一个大爷下象棋。 再看对面的大爷,此刻已是面红耳赤,深深皱眉,估计是没占到吴执什么便宜,有些不高兴。 楚淮悄无声息地踱到吴执身后,旁观起来。 吴执完全沉浸在这方寸战场之中,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 看了一会儿,楚淮大抵明白大爷的困境,因为在吴执这里,完全没有尊老爱幼的美好品质,连着三盘,杀得老大爷片甲不留。 大爷的脸色由红转青,最后那盘棋还没走到尽头,他猛地一推棋盘,哗啦一声,棋子散落开来。他霍然起身,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卷起棋盘,气冲冲地就走。 吴执倒是一点脾气也无,他慢悠悠地把脚从椅子上挪下来,趿拉着拖鞋重新坐好,捧着那个破茶缸,一口一口地嘬着茶水。 那份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老人味”,楚淮每次瞧见,都觉得好笑。 楚淮走过去,坐在大爷的位置上,“怎么回事啊,吴老师,怎么还火力全开了?” 吴执看到楚淮瞬间惊喜,“什么时候过来的?” “来半天了,看我们吴老师真是多才多艺,棋居然也下的这么好。” 俩人勾肩搭背地回到病房,一进门就闻到扑鼻的花香、果香。 “今天谁来看你了?”楚淮问。 “清暑殿的同事。”吴执随手拿起床头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大口。 “你还告诉清暑殿的人了?” “没特意说,刚好打电话请教点事儿,我这破锣嗓子没瞒住,他就听出来我在医院了。” “哦。”楚淮应了声,目光却在房间里扫视:床头柜上散落着药盒、果皮;地上有吴执换下的袜子;椅子背上搭着毛巾;窗台上还有几个空矿泉水瓶…… 楚淮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这片狼藉。 吴执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吃苹果,“别干了,白天有阿姨过来收拾。” 楚淮没有理睬吴执。 吴执啃完苹果,把果核精准地投进门口的垃圾桶。大概是觉得无聊,他开始在病房里满屋子溜达起来。 他一会儿学学黛玉葬花,一会儿剪剪手指甲,一会儿把楚淮刚收拾好的衣服又翻乱。 楚淮太阳穴突突直跳,已经濒临愤怒,他指着自己的双肩包,“我跟宇航借了游戏机给你,在我包里,你赶紧去玩一会儿,别在这添乱。” “好嘞!” 吴执跳下床,光着脚就跑了过去,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楚淮简直要喷火。 晚上九点刚过,住院部已经陷入一片安静,楚淮看了眼吴执,似乎已经陷入梦乡。 楚淮翻了个身,看了眼窗外的月亮,毫无睡意。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是布料摩擦被褥的轻响。 楚淮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感受着床垫微微下陷,吴执钻进被里,手臂从楚淮的后背滑了进来。 “你也睡不着啊?”楚淮问。 “嗯。” 吴执的声音闷闷地响在他后背,“白天睡多了。” 楚淮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转身面对他。可吴执的双臂骤然收紧。 “别动。”吴执说。 楚淮顿住了,他感觉吴执的声音不对劲,“你这什么动静啊?” 吴执把脸贴在楚淮的后背上,“没什么,就是戴着口罩,声音有点闷。” “口罩?” 楚淮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你戴口罩干嘛?” 他试着侧头,却被吴执的手臂和贴紧的身体限制着。 “我想抱着你,又怕传染给你。”吴执的声音更闷了。 “你得的又不是肺结核,怎么会传染。” “那总归还是有病毒的啊。”吴执小声反驳,手臂又收紧了些。 楚淮心头一软,没有再试图挣脱,他放松下来,一只手抬起,覆盖在吴执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抚摸着对方胳膊上那些细软的小绒毛。 “你怎么了?”楚淮声音很轻,“今天看你玩游戏开始就情绪不是很高。” “我换赛道了,现在走的是忧郁王子路线。” “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又发烧开始说胡话了?” “那你喜欢忧郁王子吗?” “不喜欢。”楚淮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觉得还是原来那个邋邋遢遢,没心没肺的,能把病房过成成狗窝的吴大好。” 这回闷笑变成了苦笑,“你听听你这里俩形容词,像话吗?” “像话。”楚淮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无比的真挚,“其实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环抱着的手臂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吴执的声音才闷闷地响起,“……我今天找游戏机的时候……看到你做的甘达旅游攻略了……” 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厚厚一沓,地图、美食、景点路线……连高原反应备用药清单都列好了……你做了那么多功课,查了那么多资料,期待了那么久……”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都因为我……” 楚淮笑了一下,“我当发生什么事儿了呢,合着就这点破事。” “怎么能是破事呢?你期待了那么久,还让我吹了那么长时间的气球。” “其实我都有预感,咱们下个月去不上。” “啊?”吴执惊讶地撑起一点身体,“怎么回事?你出马了?” “……”楚淮苦笑,“大晚上的,你能不能不整那神神叨叨的?” 吴执也笑了一下,“那为什么啊?为什么有预感去不上啊?” 楚淮趁着守卫松懈,一下子转了个身,随后一把扯下了吴执的口罩。 吴执动作也快,曲腿下窜,一下子把脸调整到和楚淮胸肌面对面的位置。 楚淮:“……” 他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毛茸茸的脑袋,一时语塞。 “说啊,为什么有预感?”吴执得逞般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楚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因为你根本没有好好吹气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你这练习强度,半年后也照样喘不上气。” 吴执笑了一下,吹了吹楚淮胸前的小汗毛,“那怎么办,我不想看到你受委屈,让奴家补偿你吧。”话音未落,吴执在楚淮左侧胸肌上印下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唔!” 楚淮身体猛地一僵,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一股热流瞬间从被亲吻的地方蔓延开。 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一把抓住吴执的胳膊肘,试图把他往上拽:“别闹!……万一进来人怎么办?……你……你老实点,帮我……帮我那个就行……”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 吴执被他提溜得半起,一脸无语地仰头看着楚淮,“天天你这脑子,除了套啊油啊撸啊炮啊的,还能不能想点别的?” 楚淮一脸不乐意,“那你说的补偿是什么?” “我说的是甘达去不了,我带你去个别的地儿。”吴执说。 “去哪儿啊?” “双寒。” 病房里,一时间沉默如斯。 吴执在等着楚淮的回答,楚淮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补偿方案是去双寒?”楚淮不死心,非要再确认一遍。 “是啊。” “你觉不觉得有点太糊弄人了?” “啊?我觉得还行吧。出了春岚市,我觉得哪儿都一个样。” “一个是大美河山,壮丽高原,有雪山圣湖,一个是……” “淳朴小镇,人间烟火,有我,有电褥子,还有老头。”吴执接话道。 “……” 沉思片刻,楚淮开口道:“恕我直言,吴执,电褥子我尚且能理解,老头是什么鬼?”楚淮皱起了眉。 “今天下棋忽然想起我们村一老头了。”吴执叹了口气,“他是个绝命毒师,我给你讲过没?” “绝命毒师?” 楚淮眼睛瞬间瞪圆了,“制毒?!” “不是,你听我给你讲,可有意思了。”吴执自己就往上窜了窜,躺在楚淮的胳膊上,“就我奶家旁边,有个老朴头,平时也没啥爱好,就喜欢下棋和种地,有时候我闲的没事,就跟他杀两盘。然后这个老朴头,有一个特别小众的爱好。” “喜欢嫖?”楚淮几乎是脱口而出。 下一秒,吴执猛地一把掀开被子,作势就要下床:“不说了!睡觉!跟你这人没法聊天!满脑子黄色废料!” 楚淮赶紧手脚并用地压住吴执,“不闹了不闹了,吴老师请讲。” 吴执狠狠瞪了楚淮一眼,“你说你脑子里还能不能想点有用的了?” “能。”楚淮像八爪鱼一样死死压住吴执,“快讲吧,什么小众爱好?” 吴执叹了一口气,“就是每次种地,配农药的时候,他配完都会尝一口,看看咸淡。” “……” “今天跟那老头下棋,我忽然就想起老朴头来了,我寻思回去看一眼,他还活着没。” 楚淮真是无语至极,“合着你这趟双寒之旅完全是为了自己的恶趣味好奇心,跟补偿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呗?” “哪有,主要是为你带你感受电褥子,捎带手才是看一眼老朴头。”吴执狡辩道。 嗡……嗡……嗡……一阵沉闷而持续的手机震动声响起。 楚淮拿起来一看,是老妈。 一种不妙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他犹豫了一下,拇指划过接听键,“喂,妈……” 问候的话还没说完,听筒里就传来妈妈有些不悦的声音,“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回家啊?” 第124章 离家出走 “你的意思是阿姨离家出走了?” “我觉得是。” 吴执开着公放, 和楚淮聊天。 刚才,楚淮接到电话就走了,楚妈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来了春岚市,结果到家一看, 楚淮不在家, 家里还缺这个,少那个的, 跟遭了贼一样。 “阿姨太可爱了啊, 什么事儿啊,咋还离家出走了呢?”吴执笑得合不拢嘴。 “不知道啊,我问她, 她也不说,今天太晚了, 我寻思明天早上再给我爸打电话。”楚淮说, “可能更年期吧, 脾气比较大。” “净扯,阿姨才没有呢, 肯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这么的,明天……” 楚淮轻笑一声, “明天怎么?” 吴执叹了口气, “本来寻思明天我找阿姨唠唠, 但现在……”吴执看了眼床头的吊瓶架子,“还是算了吧,阿姨那么喜欢我, 看到我这样,该心疼了。” 楚淮电话那边笑得不行,“你说这种话, 真是一点都不带脸红的。” “那脸红什么?我说的是事实。” “对对对,事实,我妈喜欢死你了。” “对了,楚二。” “怎么?” “合着这离家出走,是咱老楚家的祖传手艺啊?”吴执拖着长腔,语气里全是促狭的笑意。 “头一回,我从来没见我妈这样,还不声不响地杀到春岚来了……”楚淮的声音透着不可思议。 “那阿姨可比你能耐多了,人家一下干出好几千公里。”吴执语气变得阴阳怪气,“不像某些人,离家出走就在家门口的楼梯上坐着,直线距离,一共没超过两米。” “吴、执!你看我没在,你皮子又紧了是吧?” “略略略,打不着我,打不着我……” 吃过晚饭,吴执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等着护士过来打针。 听到脚步声走近,吴执看向门口,结果楚淮拿着果篮走了进来。 吴执惊讶地瞪大眼睛,还没问出口“什么情况?”就看到楚淮身后的楚淮妈妈。 “阿姨!”吴执像是跳马猴子一样,从床上翻下来,结果刚走两步又折返回去,带好了口罩,才来到楚妈身边。 吴执握着楚妈的手,满眼都是飞扬的兴奋,“阿姨,你怎么过来了啊。” 楚淮把果篮放到地上,“那我妈听说你住院了,能不来看看你吗?” “来就来呗,咋还买东西。” “都是体面人,还能空手来?”楚淮笑道。 吴执拉着楚妈的手,到床上坐,“阿姨一句话没说,就听你说了。” 楚淮没好气地瞪了吴执一眼。 “阿姨,怎么突然来春岚市了?”吴执端过床头的一串葡萄递给楚妈。 楚妈接过葡萄,却只是轻轻放在膝上,没有吃,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葡萄梗,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就是在家里,心里头堵得慌,寻思过来看看小淮。”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帆布包,摸索着,从里面掏出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鲜亮厚实的红毛衣。她把毛衣递向吴执,眼神终于有了点温度:“那天小淮走得急,毛衣都忘带了。快,穿上让阿姨瞧瞧,要是不合身,正好阿姨这两天在这,顺手给你改了。” 吴执的目光粘在那片温暖的红上,嘴里却还在推拒:“这……这不太好吧?这不是给哥哥的吗?” “不好吧,这不给哥哥的吗?” 楚淮在旁边抱着胳膊,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干呕表情。 每次看吴执做这些假动作的时候,楚淮都觉得特别有意思,明明想要的要死,昨天还埋怨楚淮怎么没把毛衣拿回来,现在又搞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儿。 楚妈把毛衣放在吴执手里,“赶趟,小瀚回来还有段时间,我再给他织就来得及。” 吴执抿着嘴,笑得跟隔壁村傻柱子一样,脱下病号服,穿上了红毛衣。 “哎哟,正好,快转过去我看看。” 吴执听话地转了个圈,毛衣的尺寸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做,宽窄合宜,衬得他肩宽腰细,气色都亮堂了几分。 楚妈终于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太合适了,这孩子,看着看上去精瘦精瘦的,没想到身上还挺有肉。” 吴执呲个牙傻笑,楚淮那边又幽幽来了一句:“胖了二十斤呢。” “真假的?”楚妈上下打量着吴执。 “真的。”楚淮说。 吴执都气笑了,他换好衣服走到楚淮面前,小声蛐蛐:“你就好像是那个专放冷箭还不招人待见的破旁白!怎么就那么讨厌呢?” 楚淮挑了挑眉,一脸“你能奈我何”的欠揍表情:“本来就是事实。你敢说没胖二十斤?” 吴执扫了一眼楚妈给的果篮,里面都是吴执爱吃的,“你挑几个阿姨喜欢吃的水果,给阿姨洗洗去。” “她不吃。”楚淮脱口而出。 话音没落,吴执就瞪着眼睛看楚淮。 楚淮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你们聊,我去洗水果。” 楚淮走后,病房里又归于平静,楚妈看着窗外发呆,吴执轻轻走过去。 “怎么了?阿姨,听小淮说是跟叔叔吵架了?怎么回事啊?”吴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妈的神色,“春节那几天…不还好好的吗?” 楚妈愣了一下,随后苦笑一声看着吴执,“这事儿小淮都和你说了啊。” “是啊,我俩关系可好了。” 楚妈看着吴执活泼的样子,嘴角的弧度终于真切了一点点,低声道:“看出来了。” 吴执往前倾了倾身体,“怎么回事啊,阿姨,方便跟我说说吗?” 楚妈嘴唇动了动,可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开口。 吴执见状,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张小卡片递给她,“没关系,阿姨,不想说也没事,这是我的名片,国家二级心理医生,职业倾听者,什么时候想说,什么时候联系我就行。” 楚妈下意识地接过卡片,低头端详,卡片上赫然印着“春来小馆订餐热线”,背景是油汪汪的红烧肉图片。 她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忍不住轻拍吴执的膝盖,“你这孩子!” 吴执嘿嘿一笑,“说说嘛,阿姨,我一直是我们街道‘娘家舅调节所’的金牌调解员,可擅长处理这种事儿了。”吴执拍拍胸脯,举了个大拇哥。 楚妈果然被他逗得又乐了好一会儿,然而,那笑意如同潮水般来得快,褪得也快。她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一种极轻的声音说道:“也没什么……” 她顿了顿,长长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就是……你叔叔……他……可能……外面有人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吴执一口气没倒明白,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楚妈连忙起身去帮吴执递水,吴执根本说不出话,只能胡乱摆着手,另一只手死死撑着床头柜边缘,咳得惊天动地。 吴执是真的有点蒙,这惊天大雷,可怎么处理。 男媳妇调节公公婆婆?这属实有点太冒昧了。 咳嗽不动了,吴执喝了口水。 “嗡嗡嗡——嗡嗡嗡——” 就在这时,吴执放在床头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剧烈震动起来,吴执看了一眼,是董露娜,吴执直接给摁了。 舔了舔嘴唇,吴执谨慎地开口道:“阿姨,我肯定是站你这边的,但我问一下,咱们是抓到叔叔出轨的实证了吗?” 楚妈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这事是从何谈起呢,阿姨。” 楚妈叹了口气,“都在一起过了大半辈子了,他反不反常,我还不知道吗。” 话音未落,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楚淮抱着一大盆洗好的水果进来了。 他把水果往吴执手里一放,又到旁边户外椅上看手机去了。 吴执看了眼楚妈,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想了一下,跟楚淮说:“楚主任,我饿了,你去门口帮我买两屉烧麦回来呗。” 楚淮满是诧异地看着吴执,“你没吃饭啊?” “没有啊,刚才不饿,就没吃。” 楚淮也没多问,利落地站起来就往外走:“两屉羊肉的,对吧?” “对!一定要现蒸的啊!” “嗡嗡嗡——嗡嗡嗡——” 该死的手机再次不识趣地震动起来!还是董露娜!吴执再次狠狠摁断。 吴执重新看向楚妈,压低了声音:“阿姨,这事儿小淮还不知道吧?” 楚妈摇摇头,“谁都不知道。” 吴执真是松了一口气,以他对楚淮的了解,要是他知道了这事儿,保不准给他爹来个360度全方位无死角实时直播的监控。 “其实这事儿也没有什么的,已经这个时代了,孩子也这么大了,离婚不丢人,但是……”楚妈说着眼泪流了下来,“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要骗我啊。” 吴执手忙脚乱地抽出几张纸巾塞进楚妈手里,“阿姨,叔叔有什么具体表现啊?” 楚妈擦擦眼泪,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开口说道:“你叔叔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字画那些东西,他有几个朋友也都喜欢那个,他们隔三差五地就聚聚,说是借鉴交流。前两天他又说晚上要聚,还说去挺远的一个鱼庄,晚上就不回来了,我也没当回事。可是第二天我早上买菜的时候就碰到老刘了,老刘就是他们那一帮的,结果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他给我看了他们的聊天群,根本没有这个消息,我又打电话问了他的两个朋友,全都不知道这事。我当时就懵了,这怎么回事啊。我就给你叔叔打电话,结果他不接……” “嗡嗡嗡——嗡嗡嗡——” 吴执气得要死,他看了眼屏幕,直接摁了关机,“不好意思,阿姨,你继续。” 楚妈叹了口气,“结果到了晚上,你叔叔回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还有香水味。”楚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当时气不过,就跟他吵了起来,结果他说我想多了,一脸的不耐烦。我让他解释,他又解释不出来。” 楚妈的泪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吴执听得无言以对,他把自己现在这种CPU燃烧的状态归罪于肺炎病毒。 正想着不知如何劝解阿姨,病房门被一下子推开了。 吴执扫了一眼门口,随后被惊出一身冷汗。 病房门口出现了两个人,两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同一画面的人。 楚淮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左手拎着热腾腾、冒着蒸汽的打包烧麦袋子。而他右手……竟然还拎着一个极其刺眼、包装得异常精致华丽、缠满了粉红色缎带和蕾丝的果篮! 而站在楚淮身边,脸上挂着甜美笑容的正是董露娜! 第125章 冰雪大世界 病房门被轻轻合拢, 刚才那股伪装出来的、几乎耗尽他最后真善美的温和笑容,瞬间从吴执脸上剥落。 他怒视着薛楼走到床边,薛楼则则视若无睹。 吴执喘着粗气,走到窗边, 注视着住院部楼下的停车场。 “滴”的一声轻响, 安静的病房里出现了电视主持人的声音,吴执扭头一看, 薛楼打开了电视。 “给我关上!”吴执怒斥道。 “哎呀, 别这么小气嘛,你忙你的,我先看会儿电视。”薛楼说。 吴执不再理会薛楼, 专心致志地看着楼下,没多一会儿, 就看到楚淮带着妈妈走出了住院部的大门, 上了黑色大G。 几秒过后, 大G流畅地驶出医院停车场,吴执也拉上了窗帘。 “啧啧啧——真没想到, 你俩都已经进展到见家长的程度了。”薛楼转着电视遥控器,一脸戏谑, “现在这世道可真是开放哈, 龙阳都能这么光明正大了。” 吴执压抑着怒火走到床边, 指着薛楼的鼻子,“薛楼,我可能是上次没说明白, 那我就再跟你说一次,你要是再敢出现在楚淮面前,我就……” “给我送精神病院去, 让我想死都死不了。知道了知道了,今天真是个意外情况,我就是要来找你,谁知道正好在医院门口看着你小男朋友给你买烧麦啊,看着他,我也很无措啊。”薛楼把玩着手里的遥控器,“不过你小男朋友还怪好的,还陪我买水果,帮我拎水果来着。” 吴执看着薛楼的眼神简直要冒火。 “瞪什么瞪!”薛楼白了吴执一眼,“今天这事,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怪我?”吴执眯着眼睛,恨不得咬死薛楼。 “对啊。”薛楼摊开手,“谁让你不接我电话来的?本来挺简单个事儿,你非折腾我来一趟,这死冷寒天的,冻死个人。” “少他妈废话,有屁快放,放完赶紧滚。”吴执躺在了床上。 “你跟我说话客气点!” 吴执轻笑一声,“有屁快放!!放完——赶紧——他妈的——给我——滚!!” “……”薛楼气得直咬牙,“好好好,我看在你生病,不跟你一般见识。”薛楼放下遥控器,从包里拿出一沓子纸,起身递给吴执,“那个冰绒草我查了一下,得在避光低温的条件下储存,要不然活性会急剧减少。费那么大力运来的冰绒草,一定会抓紧时间提取,不可能像存冻肉一样囤着。”薛楼顿了顿,“可是这几天,我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查遍了春岚市所有登记在册、甚至一些灰色地带的冰库!都没有发现冰绒草的一点痕迹。”薛楼抢过吴执手里的纸,往后翻了几页,“甚至连冷库的用电量我都查了,一点异常都没有,甚至有的平均用电量还低。”薛楼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寻思问问你,结果你还不接电话。” 吴执把那沓纸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晃着二郎腿,作思考状。 薛楼也没敢打扰,认认真真地等待着。 可几分钟过后,薛楼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吴执没有在思考……他好像……在……看电视。 “方贤!” 吴执一脸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干什么?” “你是在看电视吗?” “没有,我想呢。”吴执继续盯着电视,“你把遥控器给我拿来。” 薛楼以为吴执要关电视,结果吴执调大了音量。 “……” “观众朋友们!作为春岚市冬季旅游的龙头项目,本届冰雪大世界规模空前!所有作品均由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冰雕大师倾力打造……”电视里传来主持人热情洋溢的解说。 “方贤!” “嘘——”吴执下巴指向电视,“看看。” 冰冷的城堡尖顶,巨大的冰滑梯,晶莹剔透的迷宫……炫目的白色和蓝色在屏幕上铺展开来,营造出一个梦幻的冰雪童话世界。 薛楼冲过来,要夺吴执手中的遥控器,被吴执灵巧避开。 吴执后举着遥控器,笑着问薛楼,“去我们冰雪大世界玩了吗?” “我去你大爷!”薛楼恶狠狠地说。 吴执摩挲一下脸,轻笑一声,“最他妈烦跟傻子对话。” “……” “知道那些冷库为什么比全年平均用电量还低吗?”吴执问。 薛楼没好气地看着吴执。 “因为我们春岚市冬天,室外就是一个自然的大冰库,根本不需要电机制冷。” 薛楼慢慢睁大了眼睛,她有点明白吴执的意思了。 “你是说不要盯着室内冷库,看看室外的那种?” 吴执点点头,他拿遥控器指了下电视,“我甚至觉得,你真可以去冰雪大世界看看,维护通道、设备间、未开放的储备区域,甚至是冰雕内部特意预留的空腔……都有可能,赛德制药就是冰雪大世界的赞助商。” 薛楼一下子站起来,满眼激动地走向吴执。 “停停停!感激的话就不用说了,你的离开就是对我最大的回馈。”吴执指着门口,“门在那。” 薛楼心情大好,也不想再跟吴执起什么矛盾,她拿起包走向门口,“那我先走了,方贤哥。” “快走吧。” 薛楼关上门的一瞬间,吴执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是吴执第二口气还没喘,门“吱呀”一声儿,又被推开了。 “又干嘛啊?”吴执一脸闹心,“一会儿让你整神经衰弱了。” “你以后不许再挂我电话。” 还没等吴执说话,薛楼就“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病房里终于重归平静,吴执看着天花板,满脑袋都是楚淮妈妈说楚淮爸爸外面有人的事儿。 他挠挠头发,琢磨着到底要不要跟楚淮说。 这可太纠结了。 吴执想起来那时候风华大学举办的一场辩论赛,其中的一个辩题就是:如果你发现好朋友的恋人出轨,你是否会告诉他?正方是告诉,反方是不告诉。 本来吴执是坚定的正方,无论为了正义还是为了真相,吴执都觉得必须告诉。可是听了反方的观点,吴执动摇了。反方是从隐私,尊重,潜在伤害和边界感等方面进行的阐述,听完之后,吴执也觉得非常有道理。 也正是从这场辩论赛之后,吴执爱上了辩论这项活动。 没有绝对的对错,有的只是思想对抗的乐趣。 吴执想给楚淮发信息,拿出手机摁了两下,才发现手机关机了。 开机后,楚淮的信息立刻跳了出来:“怎么关机了?” 吴执:“没电了,刚充上。” 楚淮:“董露娜走了?” 吴执:“早走了,方便打电话吗?” 楚淮:“呃,你稍等我一下啊。” 五分钟后,吴执接到了楚淮的电话,楚淮的声音有点重,还有风声,听着不像在家里。 “你干嘛呢?”吴执问。 “跑步啊。”楚淮说。 “这大冬天的,你跑什么步啊?” “那怎么办啊,我怕咱俩打电话,我妈听着啊。” 吴执这边笑了半天,“你说咱俩两个30岁的大老爷们,整的跟中学生处对象似的,还得背着家长。” 楚淮也笑,“那怎么办,要不我一会儿回去,就跟我妈出柜去?” “别别别,你可别给阿姨添堵了。” 吴执都不敢想正遇婚姻危机的阿姨,如果再得知儿子是个同性恋,那心态得崩成啥样,可能天都塌了吧。 “对了,你跟你我妈说什么了?回来的时候我看她状态好了不少。” “害,妇女之友的谈话秘籍能外泄吗?你看疗效就得了。”吴执得意洋洋。 “这给你美的。”楚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妈到底怎么了,我让他去二叔那,她也不去,就在家待着,昨天还问我咖啡机去哪儿了。” “你怎么说的?拉贫民窟去了?” 楚淮哈哈笑,“我说放我单位了。” “小脑瓜还挺好使。别跑了,回家吧,跟阿姨唠唠,跟儿子唠肯定比跟我这个外人唠强不少。” “知——道——了——” “唠她愿意听的,唠唠小时候的事情,唠唠叔叔,唠唠哥哥。一天跟我小嘴叭叭的,跟自己亲妈又跟个闷葫芦似的。” “谁像你似的,一天跟谁都有话说啊,碰着个电线杆子,你都能唠两句。” “你啥时候看着的?” “……” 听着听筒里楚淮匀速而喘息的声音,吴执一时有些难耐,“阿姨什么时候走啊?” “不知道啊,怎么了,想我了?”楚淮声音有些甜兮兮的。 “嗯,楚二,你有没有什么理想型啊?”吴执问。 楚淮停下了步伐,摆了摆耳机的位置,“你……这是……要挑事?” 吴执苦笑,“不是,就问问,没遇到如此优秀的我之前,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没想过。”楚淮直言,“这种事又不是你想找什么样,就能找到什么样的。” 吴执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那你之前理想型是什么样的,说来我听听。”楚淮把腿架在长椅上,开始拉伸。 “我喜欢胸大的。”吴执一秒都没有犹豫。 电话那边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楚淮幽幽道:“你……还挺坦荡的哈。” “那是。” 楚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肌,“我胸练得也挺好的。” “你这不行,太硬了,我那天都试了。”吴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我说的,是女生那种,圆圆的,大大的,软软的,可以把脑袋埋在里面的那种……” 离挨揍不远的吴执由于太过沉浸,完全都没注意到手机都低了好几度。 吴执说半天,楚淮那边都没有声音,吴执把电话拿起来看了看,正在通话中啊,信号不好吗? “喂?楚二,你还在吗?” “在,你继续说,你还喜欢什么?” 楚淮的语气冷得掉渣,吴执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危险的气息。 “我就喜欢你这种硬邦邦的。” 楚淮冷笑了一声,“咋改了呢?吴老师,你是刚才看见董露娜有感吗?” “什么啊,跟她有什么关系。你再这样,以后都没人跟你聊天。” “有你这么聊的吗?”楚淮怒斥道。 “我错了行不行,畅所欲言嘛。”吴执有些不乐意,“我还喜欢黑丝呢,有啥用啊,你能穿给我看啊。” 楚淮那边又重重出了口气。 吴执打了个哈欠,“好了,不说了,宝儿,困了,你也赶紧回去睡觉吧。” “吴执。” “嗯?” “其实你刚才说的,我还真有个招儿。” “什么?” “你不是喜欢圆圆的,大大的,软软的吗?”楚淮问。 “啊?”吴执赖叽了一下,“这事儿怎么还没过去啊?我就随便说着玩的。” “不用过去,现在有办法了。”楚淮一本正经道。 “干什么?你要隆胸啊?我不准。” 楚淮冷笑一声,“圆圆的,大大的,软软的,胸,我是没有,但我有屁股,你要是实在想埋,我可以把屁股借你。” “……” 第126章 太阳神 “我什么时候能上班啊?在家待得我都要长虱子了。” 工作了一天的楚淮, 下班之后来到吴执家里,又干起了保洁的活儿。 “长虱子你就收拾收拾屋,洗洗澡,我时常好奇, 家里乱成这样, 你都看不见吗?” “看不见。” 楚淮转头等着吴执。 “宝儿,我不是顶嘴, 我真看不出来, 我觉得挺好的。” “……”楚淮叹了一口气,继续收拾,“行, 你就邋邋遢遢过一生吧。” 吴执一下子从身后抱住楚淮,“这不有你呢吗?我是小邋遢, 你是小当家, 咱俩天生一对。” 楚淮笑了一声, “你也就剩嘴好了。” “啾啾啾。” 吴执撅起嘴索吻,楚淮吻了上去。 “你就让我上班吧, 我戴口罩,穿得多多的, 肯定不会有事。”吴执像是小鸡啄米一样亲着楚淮。 “乔紫梦感冒了, 孔宇航也一个劲咳嗽, 就你这儿小身板,到办公室就成培养皿了。” “怎么可能呢,你也太小瞧我了。”吴执用力拍了一下胸脯, 本来想数个大拇指,结果打狠了,剧烈咳嗽了起来。 楚淮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半晌, 吴执将将止住了咳嗽,“我听说,最近醒脑丸特别火,你们监测着网络渠道,肯定忙坏了,你就让我去吧。” “谁跟你说的?” 吴执梗梗着脖子,“那你别管,我自有我的渠道。” 吴执跟在楚淮屁股后面,“你就让我上班吧,多一双眼睛,差不少事儿呢,楚主任。” 楚淮没搭理吴执,过了一会儿,收拾完屋子,楚淮洗了手,走进卧室,脱去了上半身的衬衫,往床上一指,“去吧,我看看你体力能不能适应上班的强度。” “……” 一段时间后。 强弩之末趴在床上,有气无力道:“怎么样?楚主任,我体测合格了吗?” “不咋地。”楚淮顿了顿,“勉强及格,下周一来单位报道吧。” 吴执笑了一会儿,举起颤颤巍巍的一根手指,对着楚淮,“你这是搞权色交易,我要告你去。” 楚淮一把攥住吴执的手,把手指头含在嘴里,含混不清道:“告去吧,用不用我把纪委的邮箱告诉你?” 唇舌的啃噬声层层叠叠,吴执又被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俩人腻歪了一会儿,楚淮看了看表,起身穿衣服。 吴执看着赤裸的小驴一件一件穿戴整齐,有些舍不得,“你就像是一个拔吊无情的负心汉。” 楚淮系着衬衫纽扣,露出小虎牙,“怎么?负心汉刚才没让你开心吗?” 说不过说不过,吴执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再等两天吧,估计妈快回去了。”楚淮说。 吴执眼睛亮了,“怎么说?” “昨天听着他和我爸打电话了,估计破冰了。” 吴执嘿嘿笑了起来,“真好啊,在一起一辈子了,还跟小情侣似的。” “走之前,跟我妈一起吃个饭吧?”楚淮走去客厅穿大衣。 “没问题呀,让阿姨来家里,我给她做。” 楚淮穿好衣服走进卧室,“我走了。” “走吧。”吴执叹了口气,撅起嘴,又发出了“啾啾”的声音,楚淮大踏步进去,抬起吴执的下巴,深深吻了一下。 五分钟之后,吴执迷迷糊糊地又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 “怎么?落东西了?”吴执懒洋洋地问。 没有回复。 吴执听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在床上坐起来。 “嘶”吴执没忍住呼了出来,某处难言的感觉,让他有点汗流浃背。 龇牙咧嘴地蹭到床边,吴执一下子就看到卧室门口不怀好意的薛楼。 吴执真是一脸无语,“不是,大姐,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030303,你那密码设的跟闹着玩似的,还怪我猜出来吗?” “……有屁快放。” “啧啧啧。”薛楼上下打量着吴执身上的红痕,“挺激烈啊,方贤哥。” 吴执又躺回到了床上,“你不要打扰病号休息,有事儿快说,说完快滚。” 薛楼踩着高跟鞋,“咔咔咔”的坐到了沙发上,“孙启明,认识吗?” “不认识,你他妈又没换鞋?”吴执怒斥道。 薛楼挽了挽头发,“他是我朋友。” 吴执真是打心眼里觉得薛楼肯定是有毛病,“有病啊,你朋友我上哪儿认识去。” “他爷是孙大脑袋。”薛楼说。 孙大脑袋,这人吴执认识,想当年鼎鼎有名的春岚市□□头子,年轻的时候无恶不作,后来被人杀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之后,孙大脑袋的儿子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也成=成为了一方黑恶势力,前两年,春岚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中,孙大脑袋的儿子孙旭收到了百十来封举报信,不负众望成为了春岚市第一个灭掉的大苍蝇。 想想都觉得好笑,“怎么?黑三代又作什么妖啊?” “孙启明开了一家酒吧,你知道地方在哪儿吗?” “不知道。” “拖拉机厂。”薛楼说。 一听拖拉机厂,吴执来了兴趣,“那个新的文化社区?” “对,最大的那栋楼被他改成了一间酒吧,什么太阳神早C晚A。” 吴执一下子笑了出来,“这什么玩意?” “我想去看看,但又有点害怕,你跟我一起吧。” 吴执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闭上了眼睛,“我也害怕,你找别人吧。” 薛楼踩着恨天高走到了床边,“方贤……你现在……” 吴执指着薛楼,“你给我退回去。” “孙启明那个酒吧有问题,我调查到,很多患了重病的人,都会过去买药。”薛楼顿了顿,“孙启明在酒吧卖药,你就说奇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Vemon?” 薛楼耸了耸肩,未置可否。 “上次在冰雪大世界,我晚了一步,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搬那些实验设备,我在一个冰屋里闻到了Vemon的气味,之后线索就断了。我好不容易查到这儿,你跟我一起去吧。” 吴执发出了呼噜声。 薛楼踢了踢床腿,“拖拉机厂,到底去不去?” 吴执睁开眼睛,“门口侯着吧。” 简单梳洗一下,又抓了抓头发,吴执随着薛楼就出了家门。 路上还跟楚淮道了声晚安。 还没拐进拖拉机厂的胡同里,吴执就看到了绚丽的灯光。 下了车,吴执抬头望向这片区域,与他记忆中的老厂区已经完全不同了。 粗砺的红砖墙依旧矗立,但被无数流光溢彩的灯带切割;霓虹灯爬满了悬挑的钢铁步道,像是机械巨人闪着冷光…… 一切陌生又喧嚣。 吴执跟着薛楼走到那家酒吧的门口,工业风格的金属幕墙用无数个扳手堆叠了五个大字:太阳神酒吧。 推开酒吧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声浪、热气和迷幻的光瞬间瞬间让吴执产生了不适的感觉。 里面已经完全看不出老厂房的模样了,长逾十米透明吧台,与后方酒架上密密麻麻的酒瓶相呼应;棚顶原本是巨大的天车轨道,但现在呢,由无数光齿轮、活塞连杆和水晶棱柱组成,水晶光芒穿过齿轮精密的孔洞,在地面投射下飞速流转、破碎又重组的图案,如同一个梦幻的万花筒;强劲的节奏通过嵌入墙壁的粗大管道改造的音响系统,变成低沉的物理冲击波,一下下锤打着胸腔。 吴执感觉每一个鼓点都准确地凿到了他的大动脉上,难受极了。 她看向薛楼,薛楼倒是十分适应,轻车熟路地跟着律动找到了定好的卡位。 刚坐下没一会儿,一个社会青年就过来了。 薛楼给了吴执一个眼神,告诉他这就是孙启明。 孙启明穿着紧身贴钻黑T恤、脖子上挂着条粗链子,“哟,露娜!真来了啊!还以为你又骗我呢。”孙启明声音尖锐,盖过一片嘈杂,“这位是?”他朝吴执抬了抬下巴。 “我朋友,沈银河。”薛楼说。 吴执笑了笑,“你好,启明哥,叫我小沈就好。” 孙启明随意搭上手,握了一下,“坐坐坐。” 看上去孙启明和董露娜还挺熟,俩人不知道在耳语个啥。 待了一会儿,吴执被这音乐敲得实在难受,就起身去了洗手间。 推开沉重的磨砂合金门,震耳欲聋的声浪终于被过滤了一部分,可是视觉又出了问题,吴执又被卫生间的切割镜面,晃得头晕。 吴执拧开龙头,洗了把脸,刚一抬起头,就看到孙启明也走了进来。 孙启明看着镜子里的吴执,脸上没了在董露娜面前的那种殷勤,只剩下一种油腻腻的□□。 “兄弟,”孙启明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裹着粘液,“还没得手吧?” “啊?” 孙启明一副洞悉世事的模样,“别装了,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 “哈哈哈哈哈哈……”吴执没忍住笑了出来。 “用不用哥们帮你一把?”孙启明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抽了张纸,,“董小姐这种精品,你上手要快,要不跑了就完了。” 吴执脸上瞬间堆起一种被戳穿心事、窘迫又带着点希冀的毛头小子表情,“启明哥……你是前辈……指点指点?” 孙启明得意一笑,手极其隐蔽地从裤兜捻出一样东西。 不是药瓶药盒,而是一片比指甲盖略大、薄如蝉翼的透明密封贴片。 贴片中心,凝固着一滴樱花色、半透明的凝胶,像软糖一样。 他用指尖拈着,递给吴执,“这个给你。” 第127章 窝囊废 吴执有些迟疑地接了过去。 孙启明邪魅一笑, “兄弟,甭管多傲的人儿,只要这东西进了她的嘴……半分钟,保管她软在你怀里, ”他嘴角咧开, 露出不齐的牙齿,“记着, 到了房间再动手, 药效快得很,别让监控拍到。” “谢谢启明哥!谢谢启明哥!你真是我亲哥!”吴执目光灼灼,声音压得更低, “那……启明哥,您这儿……还有没有别……药?” “什么药?”孙启明眼神警惕起来。 “就……就……”吴执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发, “就自己用的药。” 孙启明愣了一瞬, 打量着吴执的下盘, 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才多大啊?这这……就……萎了?” 吴执无语蒙住了眼睛, 认命般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孙启明的笑声在卫生间里嗡嗡回响,“没事, 兄弟, 哥懂了, 哥这儿什么都有。” 吴执也豁出去了,他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启明哥, 你别告诉露娜。” “放心放心。”孙启明拿出手机,摆弄了几下,从相册里给吴执翻, “你要哪种啊,是起不来,还是加时间,还是加硬度啊?” “有没有三合一的?”吴执小声说。 “你到底行不行啊?”孙启明又上下打量起吴执来。 “行,我就是……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原来没问题的。”吴执一脸真诚。 孙启明收起手机,“等会儿吧,那个药没在这边,我让人送过来了。” “谢谢启明哥。”吴执的手夸张地搓了搓。 孙启明手搭上卫生间的门,外面喧噪的音乐又传了进来,吴执又出声唤住了孙启明。 “又怎么了?” 吴执捂着心脏,凑近了孙启明一步,“启明哥,我还有件事儿。” “说。” “我这心脏有点不舒服,肝和肾也不怎么好,你这些药,不会伤害到身体吧。”吴执舔了舔嘴唇,扭扭捏捏地讲道。 孙启明瞬间换了一副脸色,他眼睛眯起,盯着吴执的脸看,“不是,哥们,你身上还有没有哪个零件是好的?” 吴执尴尬笑笑,“这不又菜又爱玩嘛。” “我他妈看也是。” 吴执垂下眼帘,心想窝囊废赛道也算是让自己玩明白了。 “走走走,跟我走,东西一会儿给你。” 出了卫生间,窝囊废踩着朋克鼓点回到了座位,结果一看,刚才的卡位上已经没人了,薛楼正在不远处的U型卡位对他挥手。 吴执走过去,看到那里已经坐着六七个男男女女了,“这谁啊?怎么换地方了?” “孙启明让过来的。”薛楼坐下,递给吴执一瓶啤酒。 刚才孙启明的药品菜单历历在目,良家窝囊废扫了一眼酒,表示完全不敢碰。 薛楼仰头喝了一口啤酒,“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拉稀。” “……” 没多一会儿,孙启明也走过来坐下,他手臂自然地搭在卡座靠背上,不住看着酒吧的门口,似乎在等谁。 几分钟后,一个身着短款皮草的女生走进酒吧,孙启明一下站起来,开路引着她过来。 女生皮草一脱,里面居然是露脐小吊带,在吴执看来,这里面衣服跟比基尼都差不多了。 薛楼看着吴执看对面美女眼睛都看直了,凑过来幽幽说道,“方贤,你……你到底是不是Gay啊?” “我是啊,不是,不是,是,哎呀……” 薛楼一脸无语,“我就应该把你这出拍下来,给你那小男朋友看。” “什么呀,不是。”吴执都急破音了,他马上捂着嘴,问薛楼,“现在都流行这穿法吗,这大冬天的,肚脐眼不灌风吗?” 薛楼一点没掩饰地白了吴执一眼,“不然呢,像你,秋衣秋裤毛衣毛裤的,来酒吧做保洁啊?” “……” 薛楼脱去了自己的外套,里面也穿的是性感抹胸连衣裙。 吴执默默给薛楼比了个大拇哥。 人到齐了,孙启明开始张罗大家玩游戏,又嘴传扑克牌又摸脸的。 要不是还在等着药,吴执真想起身就走。 经过暧昧小游戏和酒精的催化后,现场的男男女女迅速升温,肢体接触变得大胆,笑声都带着挑逗的意味。 目光在迷离的灯光下纠缠,气氛恰到好处地滑向放纵的边缘。 孙启明顺手抄起桌上开了瓶的黑方,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好了宝贝们,”他重重放下酒瓶,玻璃底撞击大理石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他慢条斯理地从紧身牛仔裤的后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透明自封袋,故意举高,在变幻的射灯下晃了晃,“今天高兴,给你们看看好东西!” 袋子里,是几粒小巧的、糖果般圆润的蓝色药丸。 “哟!启明哥,这是最近爆火那醒脑丸吧?”一个染着绿毛的瘦高个眼睛放光,伸手就想拿,“操!听说劲儿可大了,我一直想试试的。” “滚蛋!”孙启明手腕灵巧一躲,轻松躲开绿毛的手,脸上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醒脑丸’?那玩意儿够干嘛的?糊弄学生的玩意儿!” 孙启明拇指和食指精准地捏起一粒蓝色小药丸,凑到众人眼前,“告诉你们,这可是‘正经’的保健品!特供渠道,市面上根本见不着!顶级药厂实验室合出的尖端产品,今天算你们走运,沾了Victoria的光了!”孙启明朝着最后来的那个女生飞了个眼。 “对对对!保健品!”绿毛立刻心领神会地大声附和。 “哎呀启明哥,就别吊我们胃口啦!”一个穿着细吊带的女孩娇嗔着推了他一把,身体几乎贴了上去。 孙启明咧嘴一笑,带着施舍般的慷慨,开始分发。 一只只手急切地伸出来,小心地接过“保健品”。 轮到吴执时,孙启明的手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坐在吴执旁边的董露娜,然后嘴角扯出一个更深的弧度,竟往吴执掌心放了两粒,“喏,小沈,双倍快乐。” “谢谢启明哥。”吴执满眼感恩。 在座的人迫不及待地将蓝色药丸送入口中,吴执和薛楼也借着假动作吃下了药丸。 吴执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那个细吊带女生吃下去后没一会儿,就眼神失焦地躺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那个绿毛眼睛瞪得溜圆,也摊在沙发上,像是意识不清醒了一样。 吴执心中警铃大响,他在装晕和跑路之中犹豫了一秒,还是打算跑路。 他刚要招呼薛楼得走了,就看到酒吧入口处,正进来几个身着黑色便装、眼神精悍的男人。 他们扫视着场内,其中一个的手指,似乎正隐晦地指向他们卡座的位置! 就在这时候,薛楼一下子站起来,拉着吴执的胳膊就往外走。 吴执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被薛楼拽出了卡座。 “干什么去啊?”孙启明伸脚拦了一下。 “启明,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薛楼一步都没停。 孙启明指着门口那几个人,“小沈,你那药……” “对啊,我药……” 吴执话还没说完,就被薛楼蛮横无比地拽走,一头扎进舞池中疯狂扭动的人群。 一冲进人群,异样的感觉瞬间袭来。吴执明明滴药未沾,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视野里的灯光和晃动的人体开始扭曲、重影。 周遭每一个擦身而过的人都仿佛带着恶意,阻挡着她的去路。 吴执感觉自己像拖着一个沉重的船锚,每一步都异常吃力,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 好不容易,两人蹭到门口,撞开酒吧厚重的大门。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吴执立刻甩开薛楼的手,“怎么回事啊?不是你说来调查的吗……”他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那四五个彪形大汉,也跟了出来。 这回没等薛楼,吴执反手攥住薛楼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去。 夜风吹散了部分眩晕感,但身后的追兵带来的压力让吴执肾上腺素疯狂飙升。 两人由走变快走,由快走变跑,吴执拉着薛楼一路弯弯绕绕。 薛楼途中几次停下脚步,想要正面迎敌。 可吴执呢,一次又一次将她拉入更偏僻,更黑暗的岔道。 终于,薛楼跑不掉了,她捂着肚子甩开了吴执的手。 吴执还要拉她,被她再次甩开。 “躲躲躲,你个怂货,躲什么啊!还他妈将军呢,窝囊废将军吧。”薛楼口出恶言。 “你先别说了,快走!” 吴执说着又来拉薛楼,薛楼推开吴执,就往反方向走。 吴执看了看四周,小声喊了薛楼两句,但是薛楼根本不搭理他。 没办法,吴执跑过去,单手夹起来薛楼就往巷子里跑。 薛楼的打骂声加上吴执的猥琐行为,任谁看到都会是想报警的程度。 吴执也不说话,夹着薛楼直直地进了一条死胡同。 破败的铁网栅栏,布满涂鸦的水泥墙,绿色生锈铁皮的大垃圾箱…… 薛楼重新站到地上,真是无语凝噎。 “方贤,你要是敢开口让我躲进垃圾桶里,那咱俩的交情也就到这儿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咱俩就是普通同事,上班下班都不要说话了……” 正说着,巷子里唯一的一束光,也被那五个人挡上了。 吴执活动活动脖子,嘴角扯出难以抑制的兴奋笑容,“热身结束,挑一个吧,薛道长。” 第128章 末位淘汰 不知名的小巷中, 拳头、砖头、棍棒齐飞,几分钟后,四个大汉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 吴执有些不耐地活动着肩膀,“你们什么人啊?要干什么?” 痛苦面具加持下的几人, 一时间都没有吱声。 吴执蹲在地上, 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脸蛋,“说——话——啊——” 那人喘着粗气凝望着吴执, 随后又看向了薛楼的方向。 就这一眼, 那人立刻变得抖如筛糠。 吴执顺着那人的目光望过去,顿时也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薛楼正骑跨在其中一个男人身上,一只手死死扼住对方咽喉, 另一只手高高扬起,紧握的折叠刀, 正对着地上那人颤抖的颈动脉。 薛楼长发凌乱地垂下遮住侧脸, 看不清表情, 但手臂扬起的动势和闪着寒光的刀锋,都能感受到薛楼的凶狠。 “薛楼!!!住手——!”吴执大喊道。 扬刀的动作硬生生顿在半空, 薛楼身体肉眼可见地一震。 她猛地侧过头,眼神里有片刻的茫然。 就在这半秒不到的停滞里, 被摁在地上的那个人, 伸手向旁边胡乱一抓, 触到了一根弯曲的铁棍! 男人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嘶吼,积聚起全身残存的力量,抡起铁棍, 狠狠地朝着薛楼的脑袋砸了过去! 薛楼迅速回神,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就本能地抬起左臂挡在额前。 “嘎——吱——” 这声音让吴执头皮发麻。 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跟折断脆芹菜如出一辙。 “啊——!!!”紧接着便是薛楼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薛楼被地上那人推翻过去,蜷缩在地上,不断抽搐嚎叫。 吴执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那些追他们的人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轮胎碾过坑洼的路面,出租车猛地颠簸了一下。 “呃啊啊——!!!痛……好痛啊!!!”薛楼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整个人直挺挺地向上弹起,又重重地落回吴执的腿上。 薛楼满头满脸的汗,狼狈地让人不忍直视。 当然吴执没好到哪儿去,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打斗,还是因为薛楼的嚎叫,吴执的前胸后背也早已湿透。 “疼!!!啊啊……方贤……好疼啊!!!” “师傅!快点呗!”吴执催促着。 司机拧着眉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座的惨像,脚下油门又加大了几分。 “我会不会死啊?”薛楼哭得涕泪横流,蹭了吴执一裤子。 “不会的,不会的,骨折不会死人的,薛大姐,放心啊。” “你骗我!!!我都看过!!!骨折……然后……心脏堵住然后……死掉的……” “咳咳咳……这么极端的案例,一般我们都不列入统计学的。”吴执无语道。 一番午夜飙车后,红十字的标志终于闯入吴执的视野。 车还没完全停稳,吴执已经率先打开车门,他拦腰抱起蜷缩成一团的薛楼,冲进急诊。 可能是由于奔跑过于颠簸,薛楼叫的更大声了,整个医院回荡的,都是薛楼的惨叫声。 “祖宗啊,别叫了,这大晚上的,太扰民了。” “我快死了!为什么……不让叫!哇啊啊啊啊啊啊……” 吴执有一瞬间都想把薛楼摔到地上,“薛道长,你不要太入戏,你是个神仙,你死不了。” “啊啊啊啊啊啊——!!!还不如让我死了呢!!!疼!!!方贤!!!疼死我了!!!你就赶着说话不腰疼!!!” “……” 急诊科的医护人员推着车,朝着吴执跑了过来,他们接过薛楼,把她放置在病床上。 薛楼进了急诊室,吴执终于如释重负地坐在长椅上。 可是薛楼的超强音波还是叫得吴执头皮发麻,心脏直抽抽。 这种杀猪般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吴执坐在急诊室外,还能听见薛楼喉咙里偶尔溢出的、细碎痛苦的呜咽。 缴费,拍片子,等结果,固定,包扎。 打上石膏的薛楼被转移到了留观区。 镇静剂的药效还挺强劲,薛楼睡得很安稳。 吴执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看着薛楼的头发凌乱地粘在额角,也逐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吴执猛然惊醒,意识像被粗暴地从深海里拽出,带着溺水的眩晕感。 他视线聚焦,反应了半天,才弄明白自己在哪里,刚才发生了什么。 病床上得薛楼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她侧着头,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吴执。 没有嚎叫,没有痛苦,十分安静。 “你醒了。”吴执清了清喉咙,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肩膀,“感觉怎么样?” 薛楼没有立刻回答,她长长的睫毛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毫无征兆地留下了两行泪,她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点微弱的气音,“疼。” 吴执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避开了薛楼那泪汪汪的双眸。 他其实说不清内心的感受,很纠结,很复杂。 如果刚才自己不叫薛楼那一下,她是不是就不会遭受这一切? 可是如果不叫停薛楼,以刚才薛楼刚才的狠辣程度,那个人可能真的就凶多吉少了。 “我刚才真的很害怕。”薛楼的脸色非常苍白。 “怕什么?” “怕我死掉。” 吴执苦笑一下,“你死不了的。” “谁说我死不了,白头翁快仙解了,你知道吗?” 吴执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眉头皱成了一团,“谁?” “白头翁,渡桥那个。” “仙解?他怎么会仙解?” “不是告诉你,会后颁布了新制度吗?现在去渡桥的参加人间历练的人也不多了,可能末位淘汰了吧。”薛楼抽了抽鼻子,“我下来的时候,他还跟我提起你。” “提我什么?” 薛楼眼泪汪汪的,“说等你回去,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了。”薛楼说完“嘶”了一下。 “怎么了?”吴执问。 “好像药劲过了,胳膊好疼。” 吴执揉了揉太阳穴,嗓音低沉道:“那你忍着点。” “忍不住怎么办?”薛楼“哇”得一声又哭了出来。 吴执叹了口气,“那你就回去吧。” “不——回——”薛楼眉头死死拧紧,牙关紧咬,跟叛逆高中生一样。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是个大骨折,里面还有骨头碴,少不了你疼的!”吴执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焦躁和压抑的怒意,他抬手指了指那只被石膏禁锢的手臂,“再说,你都这样了,你还能干嘛啊?” “不还有你呢吗?”薛楼回嘴道。 吴执拧着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薛楼,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有我的生活,我不能一直忙活着你的事儿,你没骨折之前,就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了,现在骨了折,我都不敢想。” “那你就走吧。”薛楼转过头去,不再看吴执。 “那好,我走了。”吴执起身就走。 薛楼“哇”的一声又哭出来,薛楼大喊,嗓子都破音了,“你回来!” 吴执苦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到底让不让我走?” 薛楼说不上是羞是愤,满眼含泪恶狠狠地看着吴执。 吴执走回去,在陪护椅上翘起二郎腿,“薛道长,骨折这事,我一点儿没吓唬你,一时半会都好不了,尤其现在是冬天,风不能吹,水不能碰,你说你天天没个消停,还竟整那些危险动作。”吴执顿了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这个历练是要弄多久,但根据我个人的经验来讲,春岚市的人间历练基准线非常高,基本都是大活,没个一年半载的都完不了。”吴执指指薛楼的左臂,“就你这胳膊,先是疼,然后会麻会胀,几周之后,骨缝里都会像是有针在扎,再之后会痒,会无力。从今天开始,以后的每一天,总结起来就两个字,遭罪。” 薛楼被他说得眉头紧蹙,“你怎么知道?” “什么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薛楼说。 “你说呢?” “你也骨折过?” 吴执一下子泄了气,苦笑道:“多新鲜啊,还有我没体验过的事儿吗?” 薛楼扁了扁嘴,“倒也是。” “所以啊,我真的是为你好,这份罪咱没必要遭,对不对?你说你在天上多好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听话,你回去吧。不就是功德吗?包我身上。你回去之后,找长生打听一下,到底差多少,然后你遣个谁,告诉清暑殿一声,我会给你想办法的。”吴执语重心长地游说道。 一番苦口婆心后,薛楼看样子是听进去了,能感觉到在思考,吴执甚是欣慰。 “回去吧。”方贤挤咕挤咕眼睛,“我你还不相吗?” “我想想吧。” “听人劝,吃饱饭……” “行行行,你别说了。” “……” 凌晨两点半,吴执终于回到了自家小院。 从出租车上下来,吴执觉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沉重的脚步声。 最近真是缺乏锻炼了,就打了四个人,打得浑身上下哪儿都疼。 终于到家了。 吴执打开家门,屋里漆黑一片。 他没有开灯,趿拉着拖鞋就进了屋。 刚走了没几步,吴执眼睛一瞪,就停住了。 他转头看向沙发。 有呼吸声。 “谁?” 第129章 告密 楚淮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 跟妈妈道了声晚安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关上门,手里的手机就响上了。 卢铭? 楚淮看了一眼时间,都已经十点多了,什么事儿啊? 电话一接通, 听筒里顿时炸开一片喧闹, 卢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醉意,欠欠地飘过来:“过年好啊, 小绿……不是, 小淮!” 楚淮眉心微蹙:“喝多了?” “没……就一杯多点……你在家猫着呢?”卢铭的舌头有点捋不直。 “嗯。”楚淮甩了甩头发,“我妈来春岚了,我陪她在我哥这儿住呢。” 卢铭那边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尾音拖得老长,“怪不得呢。” 楚淮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你到底什么事儿?是让我接你去啊?” “呃……倒是也行。” 楚淮一脸地不耐烦, “什么也行?没事儿我挂了啊。” “诶诶诶, 等会等会!”卢铭的声调拔高了,“我……最近……寻思……买辆车, 你帮我……参谋参谋?” “你原来车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又寻思换车了?”楚淮不解。 卢铭“啧”了一声,“谁不喜欢新的?” “看上哪款了?” “牌子……不认识, ”卢铭的声音混着背景的鼓点, “刚在街边看见的, 啧啧,一眼心动!” 楚淮叹了口气,捏了捏鼻梁:“你这就是喝多了, 跟我瞎扯淡,挂了啊。” 他懒得再纠缠,直接把手机扔在床上, 插上充电线。 刚躺下,“叮”一声脆响,屏幕倏然亮起。 还是卢铭。 这次不是电话,发了一条信息。 楚淮点开,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一辆饱和度极高的苹果绿跑车,突兀地闯入视线。 流畅的线条带着明显的改装痕迹,进口车标被光影模糊,楚淮一时也辨认不出品牌。 楚淮放大图片想看清细节。 只一眼,血液仿佛瞬间冻住。 照片的背景是某个酒吧夸张的金属门面,光怪陆离的霓虹灯疯狂闪烁,将门口一张熟悉的脸映得清晰又妖异。 吴执??? 他正从这辆苹果绿跑车的副驾弯腰钻出。 楚淮滑动屏幕,看到主驾上是个穿着皮草的女孩,看不清面容。 一股刺骨的冰寒毫无征兆地从天灵盖直灌而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这是现在吗?吴执刚跟自己道了晚安啊。 楚淮的手指比思绪更快,已经点开了吴执的号码拨了出去。 听筒里拨号音刚一接通,楚淮就猛地掐断。 他想了想,又给卢铭拨了过去。 那边,手机在震动的喧嚣中顽强地亮了十几秒,才被一只慢悠悠的手拿起接通。 “喂——?”卢铭的声音拖着长调,慵懒又戏谑。 “这是在哪儿?”楚淮急不可耐。 卢铭装傻充愣:“嗯?什么在哪?” “我问你现在在哪!”楚淮几乎是吼了出来。 听筒里传来卢铭低低的、得意的笑声:“呵,现在求人态度都这么横了?” 楚淮做了个深呼吸,语气尽量和善,“卢哥,麻烦您了,请问照片是在哪儿拍的?” “‘太阳神’门口啊,怎么?你也看上那车了?”卢铭的语气满是调侃。 “……”楚淮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流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省省吧小淮,刚才那女的火急火燎拉着吴执走了。” 电话两端陷入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女的谁?”楚淮再次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渣。 “我上哪儿知道去?你当我是狗仔啊?”卢铭嗤笑,“小淮啊,不是哥说你,平时是不是看得太紧了点儿?把咱们吴老师给憋急了吧?” “……” “清醒点,兄弟。感情这玩意儿,很脆弱!结婚证都捆不住人心,你俩这算什么?……”卢铭的话像淬毒的针。 卢铭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嘟——嘟——嘟——” 的忙音。 楚淮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吴执的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 机械的女声一遍遍响起,每一声忙音都像是提示吴执是个大骗子。 吴执开门的时候,楚淮已经在客厅枯坐三个小时。 墙上时钟的秒针每一次挪动都发出巨大的轰鸣,砸在他的心口。 那张酒吧的照片在手机屏幕上反复亮起、暗下,每一次闪烁都像一把钝刀,在楚淮的心上反复切割。 愤怒并未在等待中被消磨,反而沉淀下来,混杂着被欺骗的寒心和一种无边无际的失望,沉甸甸地坠在五脏六腑,堵得楚淮窒息。 他已经做好了吴执夜不归宿的准备。 “……楚淮?” 吴执震惊地看向沙发上的轮廓。 客厅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月亮施舍的一点微光。 吴执眯起眼,努力终于确认了是楚淮,“你怎么……” “我问你干什么去了?” 楚淮的声音传过来,低沉、压抑,像是爆发前的火山。 吴执的心脏猛地一坠! 只愣了一秒,吴执就快速地做出了反应。 他甩掉脚上的鞋,像是意大利炮一样冲向火山口。 楚淮由于一直待在这昏暗的环境,能看清吴执的一举一动。 但他完全不知道吴执要干什么,无论是触碰还是冲撞,楚淮都不想。 他本能地倾斜避险,可是还是难以预判这混蛋下一步的行动轨迹。 吴执的目标根本不是他的上半身! 身体交错刹那,吴执猛地矮身向下! “咣当!” 一声闷响,膝盖结结实实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吴执直挺挺地跪下了。 楚淮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他疯狂抬脚想甩开吴执。 可是吴执使出浑身的力气,死死地保住楚淮的小腿。 “操!吴执!你他妈给我起来!少来这套!” 楚淮怒吼着。 吴执却像溺水者抱紧了浮木,使出全身的蛮力,额头抵着楚淮的膝盖,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但凡我有一口气,我都不会松手。” 客厅里死寂,只剩下楚淮粗重得近乎震耳欲聋的喘息,怒火在他胸腔里燃烧,“放手!你他妈听见没有?给我撒手!” “我不放!就不放!” 吴执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着孤注一掷的光,“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我绝对不还手。” 楚淮喉结剧烈滚动,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移开视线,仿佛再多看一眼那无赖样子就会被气得当场爆炸。 紧绷的身体骤然脱力,他认命地躺到沙发靠背里。 吴执见状,立刻打蛇随棍上,把脸埋在楚淮膝盖上,声音闷闷却抑扬顿挫,开始了他的“认罪陈词”: “我这破身体才好了一丁点儿,就管不住腿出去瞎嘚瑟,真是罪该万死……” “怎么会有我这么差劲的男朋友?说了‘晚安’还偷溜出门,简直罪大恶极……” “都后半夜了,还折腾你开车四五十公里过来逮人,纯纯罪孽深重……” “这事儿血泪教训告诉我们——千万别有侥幸心理!干坏事必被逮!罪上加罪!” “我罪恶滔天,罪不容诛,罪恶昭彰,罪盈恶满……我发誓这是空前绝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楚主任您大人有大量,看我认错态度这么诚恳真挚、感天动地的份上……求原谅!” 他一边“忏悔”,一边悄悄用额头顶着楚淮的膝盖蹭了蹭。 楚淮除了重重地叹气,脑子里只剩下一团被怒火和无奈搅成的浆糊。 他怎么就忘了?吴执有这有口才! 居然还下跪……吴执真是……底线灵活得令人发指! 不知过了多久,楚淮紧绷的肌肉似乎放松了一丝丝。 吴执敏锐地捕捉到这细微变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试探着问,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可怜巴巴又带着点茫然无辜:“……宝儿,你、你怎么回来了?是……落什么东西了吗?” “你干什么去了?” 楚淮的声音像是末世审判官一样冰冷。 “我……” 吴执刚蹦出一个字。 “想好了再说。” 楚淮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你知道我的本事。再有一个字骗我……” “我说!我说!我全交代!坦白从宽!” 吴执立刻举手投降,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这事儿是这样的!清暑殿那边有个客户,叫薛楼,是托关系找过来的。她本来是文川的客户,但文川不是快生了吗?就把这客户托付给我了,千叮万嘱要照顾好。她妹妹在上高中,本来成绩挺烂的,可从上学期开始,突然就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考试成绩嗖嗖往上窜,家里开始还以为是开窍了呢,结果后来发现……小姑娘在偷偷嗑药!”吴执看着楚淮眨了眨眼睛,“你猜是什么药?” “醒脑药。” “Bingo!” 吴执打了个响指,“真不愧是我们楚主任,脑袋转的就是快!” 楚淮瞪着吴执,吴执一看楚淮又要挣脱,赶紧又死死钳住,“薛楼就想查清楚这事儿。我俩联系过两次。然后……今天你走后,她又联系我,说她查到一个酒吧,老板今天包了场子,说要搞点‘不一样的’,她怀疑跟醒脑丸有关,叫我一起去摸摸底。我一琢磨,咱们事务局不也在查这个吗?就……就答应了。” “别扯事务局。” 楚淮冷声打断,“说你自己的事儿。” 吴执缩了缩脖子:“对……就是我自己想去。” 第130章 梨花 楚淮闭了闭眼, 又重重叹了口气,“查着什么了?” 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吴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神开始飘忽:“那……那你答应我, 我松手……你别跑。” 楚淮没说话, 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吴执扁了扁嘴,小心翼翼地改成单手抱着楚淮的一条腿, 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伸进了裤兜里摸索。 他先掏出手机, 轻轻放在旁边的沙发上。然后,才万分郑重地、捏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蓝色药丸,递到楚淮面前。 楚淮皱着眉, 嫌弃地用指尖捻起那颗小药丸,凑到眼前看了看:“壮阳药?” 吴执差点被口水呛着, 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咳咳……什么呀!宝儿你思路也太跳跃了!壮阳药不长这样……” 楚淮:“???” 眼神更加危险。 “诶呀, 搞错重点了, 宝儿!” 吴执赶紧收敛笑容,一脸严肃地抓过手机, 快速点开一个视频凑到楚淮眼前——画面里一个染着绿毛的青年正摇头晃脑,眼神涣散, “这我刚才偷录的。那老板吹呢, 说这玩意儿纯度吊打醒脑丸, 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你是没看着当时的情况啊!真是大手笔啊,居然当众派发禁药!人手一份!嚣张到姥姥家了!这事儿必须查!一查到底!干他丫的!” “那老板叫什么?酒吧叫什么?” 楚淮的声音依旧低沉,但那股紧绷的杀意似乎被这信息压下去了一些。 吴执皱着眉头努力回忆:“孙……孙……孙启明!对, 就叫孙启明!” “好,天亮我报给彭队。” 楚淮记下名字,顺手将那颗蓝色药丸收进口袋。 吴执长长舒了口气, 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软绵绵地重新趴回楚淮腿上,拖着黏糊糊的长腔邀功:“呼……奴家此身……算是分明了吧?” 楚淮刚压下去一点的火气“噌”地又窜上来,开始疯狂抖腿:“滚!少在这儿给我演!” 吴执这回没使劲,所以猝不及防地被抖到了地上,“呃……” 吴执发出一声含糊的痛哼。 秉承着“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平”的哲学,吴执四仰八叉地赖在了地板上。 “别躺地上!起来!” 楚淮的怒吼又响起来。 “起不来。” 吴执哼哼唧唧,拖长了调子,“腿麻了,动不了。” 楚淮看着地上那滩无赖,额角青筋又跳了两下。 他憋着一口气,一把将吴执从地上捞了起来。 动作不算温柔,甚至带着点泄愤的粗暴,然后像扔麻袋一样把吴执丢进旁边的沙发里。 “嘶……谢谢宝儿……” 吴执被摔得龇牙咧嘴,却不忘顺杆爬,手臂顺势就环上了楚淮的脖子,整个人要挂上来。 “赶紧放手!你他妈臭死了!” 楚淮猛地把吴执推开,一脸嫌恶。 其实,吴执自己也闻到了。 酒吧浑浊的烟酒味儿、医院消毒水味儿,从脖领子里钻出来的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几乎被其他气味淹没的铁腥味……想当复合。 “哦……” 吴执讪讪地收回手,小声嘟囔,“那……那你先坐远点?我等腿不麻了……就去洗……” 吴执困得要死,话音刚落,就睡了过去。 躺在绵绵柔柔的云朵上,还没找好舒服的姿势,吴执就被楚淮的怒吼惊醒,“赶紧去洗!” 吴执慢慢从沙发上撑起酸痛沉重的身体,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卡车碾过一遍,哪儿哪儿都疼。 他趿拉着拖鞋,步履蹒跚地挪进浴室。 温热的水流兜头浇下,氤氲的蒸汽弥漫开来,吴执站在水下,仰着头,任由水流冲刷着疲惫的筋骨和紧绷的神经。 他飞快地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干净,带着一身清新的沐浴香气走出浴室。 客厅沙发已经空空如也了,吴执脚步顿了顿,走向卧室。 一轮皎洁的满月高悬夜空,清冷的月光毫无遮拦地照进来,将卧室照得一片澄澈银亮。 楚淮上半身赤裸,月光勾勒出他宽肩窄腰、肌理分明的肌肉线条。 吴执刚走到床边,还没来得及触碰那诱人的肌肤,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攫住手腕! 一瞬间,天旋地转! 下一秒,吴执已被狠狠掼在柔软的床铺上,震得他眼前发花。 楚淮带着一身浓烈的侵略气息欺身压下,滚烫的唇带着惩罚般的力道,不由分说地吞噬了吴执所有的惊呼和喘息。 “唔……!” 吴执只发出一句闷声,就被楚淮不容分说的力道堵住了唇舌。 吴执大脑一片空白。 自肺炎过后,两人虽有过几次亲密,但楚淮总是小心翼翼,顾忌着吴执的身体。可此刻的亲吻截然不同,充满了惩罚和发泄的意味,毫无章法,粗暴得让吴执舌根发麻,几乎窒息。 他费力地偏头躲闪,推搡着楚淮如铁箍般的臂膀,却撼动不了分毫。 楚淮的进攻毫无停顿,嘴唇、牙齿、舌头都像接到了不容置疑的指令,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 当吴执终于挣开一丝缝隙,别开脸急促喘息时,那灼热的啃噬却没有停歇,落在他的耳廓和颈侧。 吴执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撩拨起的悸动,但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宝贝……宝儿……”吴执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破碎沙哑,他双手抵在楚淮肩上,试图唤醒楚淮发狂的神志,“不行了……真不行了……刚才……下午……不是才……才来过一次吗?……真不行了……改天……改天好不好……你让我缓缓……” 话音未落,身上骤然一轻。 楚淮已猛地退开,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冰冷的空气,激得吴执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清冷的月光毫无遮挡地泼洒在楚淮脸上,勾勒出他紧抿的薄唇和剧烈起伏的胸膛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还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改天?”楚淮嗤笑一声,“吴老师这是……玩累了?” 吴执无奈地苦笑,“不是都解释过了吗……这是公事,推不掉的那种,实际我一点儿都不想去。”他深深叹了口气,撑起身体,望向楚淮的眼中带着疲惫和真诚,“人与人之间能不能搭起信任的桥梁,你怎么总对我这么不放心?你还怀疑我在外面有别人?不可能的,宝儿。”吴执伸手,想去碰楚淮绷紧的侧脸。 楚淮猛地扭开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吴执像个笨拙的大虫子,蠕动着蹭到枕头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好了好了……上来睡觉吧,宝儿?很晚了。”吴执说着打了个哈欠。 楚淮僵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极其不情愿地躺了下来。 但背对着吴执,和他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卧室里一片安静,只有两人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半晌,吴执清了清嗓子,“别让你的眼泪陪你过夜,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楚淮拼命压下控制不住的嘴角,语气硬邦邦的,“别唱了,难听死了。” 吴执打着哈欠,小心翼翼地蠕动过去,贴上了楚淮的后背,“那还生气吗?” 楚淮沉默着。 “那怎么办?”吴执声音软软的,“那我给你说一百遍对不起好不好?” “你说吧。”楚淮闷声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咳咳咳咳……对不……起……咳咳咳咳咳……”吴执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咳了起来。 “别说了。”楚淮起身去给吴执倒水。 吴执喝过水后,躺下看着楚淮,笑得一脸甜妹儿,“不生气了吧,宝儿。” 楚淮也躺下,轻拍着吴执的后背,“还气。” “那我继续说。” “别说了。” “我要说!” “别说了。” “我真的要说!我还有件事儿没告诉你。”吴执认真看着楚淮。 楚淮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手臂,又紧绷起来。 吴执反手搭上楚淮的胳膊,一边帮他放松,一边开口道:“今天,我们学校宣传处的也找我了。” “嗯?什么事?” “今年是白明朗校长诞辰一百周年,学校准备大办纪念活动。宣传处那边……想让我录一段视频,就是那种……谈谈感想、送个祝福之类的。” “哦。”楚淮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听说了,这个活动,市里也很重视,让提前预热宣传。” 吴执笑了一下,神情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与有荣焉的得意,“那是,风华大学毕竟是春岚市最重要的文化名片之一嘛。再说,创校校长嘛,肯定有好多故事,确实应该好好挖掘一下。” 吴执虚握着麦克风,举到楚淮面前,“下面让楚主任讲两句。” 楚淮把住吴执的手腕,轻咬吴执的手一口,“讲什么?” 吴执皱了皱眉头,把手上的口水擦到楚淮身上,“讲讲,对我们白校长的印象。” 楚淮把住吴执作乱的手,“我哪有什么印象,原来我都没听说过他,我就听你说的种梨树什么的爱情故事,估计也是个恋爱脑吧。” “你才恋爱脑呢。”吴执瞪眼睛。 “那他后来等回自己的未婚妻了吗?”楚淮问。 吴执摇摇头。 “很快梨花又要开了吧,到时候,你再带我去看。”楚淮可能永远都忘不了在漫天梨花下,吴执笑得肆意,对他说“颈上添花”的样子。 吴执轻叹了口气,“快了,四月就差不多了。”吴执抬眼看楚淮,“想去看啊?” “是啊。” “那你求我。”吴执倨傲道。 楚淮手慢慢抚上吴执的腰侧,猛然用力,“我求求吴老师!” “哎呀哎呀哎呀……你怎么……不守武德……别闹……哎呀……” 130-140 第131章 睡衣 吴执推开家门, 客厅中央,一个巨大的拉杆箱突兀地杵在那里。 他视线越过箱子,看到卧室的衣柜门大敞着,楚淮背对着他, 正在把自己的衬衫、外套、甚至家居服, 被扔进箱子里。 “楚淮?是要出差吗?” 楚淮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吴执慢慢走过去, “还需要拿什么?我帮你……” 楚淮依旧置若罔闻, 甚至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给吴执。 收拾好东西后,楚淮去了卫生间,吴执跟着过去, 看到楚淮正将洗漱台上最后几件私人物品——那把剃须刀,那瓶他常用的沐浴露, 还有那支情侣款的牙刷都装了起来。 “楚淮?!”吴执终于控制不住拉住了楚淮, “这到底怎么了?” 然而楚淮的动作比他更快, 身体灵活地闪开吴执,像是在避开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 下一秒, 楚淮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卫生间,一手拎起客厅中央的巨大拉杆箱, 一手提着那个鼓胀的旅行袋, 头也不回地走向玄关。 “哐当——!!!” 厚重的防盗门被狠狠甩上!沉闷又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震得吴执耳膜嗡嗡作响。 门外,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咕噜噜…咕噜噜……”,由近及远, 由清晰到模糊,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最终彻底消失在无边的死寂里。 吴执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泥塑,僵立在原地。 周遭的世界开始扭曲、溶解。熟悉的家具、墙壁、地板飞快地褪色、消失,视野被一种纯粹到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惨白所吞噬。 这片纯白没有边界,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像一个巨大的、真空的牢笼,将他彻底囚禁其中。 绝对的寂静让他无比恐慌,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吴执徒劳地张开嘴,想呐喊,想嘶吼,想质问,可是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楚淮——!!!” 一声变了调的呼喊,终于冲破了他凝固的喉咙。 吴执骤然睁开双眼! 胸膛剧烈地起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冰冷的汗液浸湿了背心。 黑暗中,吴执能清晰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惶恐,猛地转过头。 楚淮安稳地躺在那里,睡颜沉静,呼吸悠长而均匀,胸膛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浑然未察觉刚才的一切。 吴执擦了一把额头的薄汗,正准备躺下。 “咳咳咳咳咳咳——” 胸膛深处那股憋闷感毫无预兆地冲击着他的喉咙,吴执连忙掀起被子跑了出去。 他跌跌撞撞冲出卧室,关紧了房门,才敢咳嗽了出来。 可是在这安静无比的夜里,吴执感觉自己的咳嗽声似乎比雷响。 来到洗手间,吴执扯下毛巾捂住嘴巴,才敢真正放肆的释放着咳嗽。 咳了一会儿,吴执感觉五脏六腑都震得生疼,喉头也隐隐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他走出洗手间,喉间有一股痒意袭来,吴执又跑回了卫生间。 几次三番下来,吴执睡意全无。 他走到沙发上躺了下来,天花板在模糊的视线里弥漫成一片混沌的死白,喉咙又是一阵干痒,吴执转身面对着沙发背改为侧躺。 躺了片刻,脑子里像是走马灯一样过,一会儿是楚淮满是怒火的眼睛,一会儿是薛楼惨白的面容,一会儿是白头翁的音容笑貌,一会儿是楚淮妈妈的满目柔情。 正想着,吴执听到了脚步声。 卧室门被打开,吴执循声望去,只见楚淮头发凌乱,披着月光站在门口。 “你怎么躺这儿了?”楚淮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低音炮走了过来,他蹲在吴执身边,温度偏高的手自然而然覆上吴执的额头。 吴执彻底转过身子,面对着楚淮,“我刚才咳嗽,怕吵到你。” “我睡觉沉,完全没听到。怎么忽然咳嗽了?”楚淮问。 “咳嗽一直都没太好,后半夜会更加严重。”吴执笑了一下,“所以我觉得最近阿姨过来还挺好的,要不然该打扰到我的小驴了。” 楚淮眉头紧蹙,目光在吴执脸上仔细逡巡,“那你怎么不说啊?” 吴执的手叠在楚淮的手上面,“咳嗽有啥好说的,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那你一点咳嗽药都没吃?” “吃了……” 吴执还没说完,就收获了楚淮的一记眼刀。 楚淮也没有废话,直接抽回了手。 吴执想要拉他,结果楚淮直接站了起来,他去到放药箱的柜子里翻了一会儿,拿着一瓶枇杷膏回来,递给吴执。 “这什么时候买的?”吴执认真看了看,还是个新的。 “上次我收拾药箱的时候,买了一批药,备着的。你说这是你家还是我家?” “你家,我家就是你家,你家还是你家。”吴执笑嘻嘻地看着楚淮,随后拧开了瓶盖,一股淡淡的清苦药味随之弥散开来,吴执皱了皱眉头,“这玩意甜嗖嗖的,都是给小孩子喝的。” 楚淮挑着眉看着吴执。 “但是正好就对我这个病症。”吴执说罢倒进嘴里一大口。 “慢慢咽。” 吴执含着批把露猛点头。 过了几秒,吴执呲着糊了一层深褐色膏状物的小黑牙冲着楚淮笑,楚淮也被他逗笑了。 楚淮伸出手,想拉吴执起来,“走吧,回去睡觉。” 吴执举着哆哆嗦嗦的胳膊,“我没劲。” “那你什么意思?” “想要楚哥背。” 吴执如愿地又趴在了楚淮的后背,瞬间感觉神清气爽,“楚哥,你这药真好使,喝完嗓子凉凉的,我感觉我又能唱歌了。” “别……别别别……你让大家都睡个好觉吧,好吗?” “……不是都爱屋及乌吗?你怎么对我唱歌这么抗拒,不应该觉得是天籁之音吗?” 楚淮把吴执放到床上,“爱情有时候也没有那么盲目。” “……” 吴执撅着嘴,咕噜到自己的位置,“我伤心了。” “那怎么办?除了让你唱歌,剩下都好说。” 吴执冷哼,“不唱歌也行,你陪我唠十块钱的吧。” 楚淮闭着眼睛笑了一下, “唠什么啊?” “什么都行啊。” “我打算这两天就给我妈送走。”楚淮说。 吴执像是诈尸一样,“日”的一声坐起来,“就为了回来看我???” 楚淮伸手扣着吴执的脸,把他摁回到床上,“本来没这么想,但是你提醒我了,看你确实也是个大事,你真是怪不让人省心的。” “不是吧,楚二,人与人之间信任的桥梁呢?”吴执无语。 “我之前给你信任了,你对得起我的信任吗?” “……”吴执舔了舔嘴唇,转过身去,“那啥,咱们换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你看今晚这月色怎么样?” 楚淮笑了一声,没搭这茬,“你这衣服破了个洞,你知道吗?” “啊?哪儿啊?”吴执吴执问。 楚淮指指后脖子的位置,“就这,有个洞。” 吴执伸手抹了一下,手指头都能伸到里面去,“哎哟,都这么大了?” “你知道啊?”楚淮还是闭着眼睛。 “知道啊,这洞就是我弄的。” “那请问,这个位置,是怎么弄破的呢?你像剑龙似的,后背有刺?” “什么啊,这衣服刚买来,标签扎脖子……我剪标签的时候,不小心给布料剪了个窟窿……”吴执一下子收起笑容,“对了,我今天都忘问你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去酒吧的啊?” “卢铭看见你了,他跟我说的。” 吴执一脸无语,“看来以后得戴面具了。” “你是不是讨打?”楚淮又要去掐吴执的痒痒肉。 吴执像是大蟒一样,缠着楚淮,不让他动,“对了,那时候我听卢铭说,他弄丢你一个夜光小恐龙,你一学期没理他?” 楚淮愣了一下,随后苦笑,“他一天还能不能记着点有用的事儿了?” “什么龙啊,我有时间给你雕一个。”吴执说。 “不用,都是小时候的事儿,早就不喜欢了。” “哦。”吴执松开楚淮,翻个身准备睡觉。 “我喜欢双嵴龙,就脑袋旁边带两个大扇子的那个。”楚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知道了知道了。”吴执翘着嘴点头。 “光你给我不行,我也得还礼。”楚淮说。 吴执闭着眼睛,“你还怪客气的。” “那是。”楚淮摸索着自己的手机,直接打开购物软件,开始搜索睡衣。 吴执打了个哈欠,翻了身,从后面抱着楚淮。 屏幕很晃眼睛,吴执一开始没看,后来听到楚淮问他:“这套怎么样?”吴执才睁眼看向屏幕。 只一眼,吴执顿时睡意全无。 “男士,性感,真丝,睡衣?”吴执真是一脑袋问号,“等会等会等会,楚二,你是在给我挑睡衣吗?” “是啊。”楚淮认真浏览着商品信息。 “性感和真丝,你……你觉得这两个词,哪个词跟我搭嘎啊?” 跟吴执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楚淮的春岚话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都搭嘎。”楚淮说。 吴执都气笑了,他一下子伸手关闭了屏幕,“就那真丝,你想都别想。” “怎么?” “我最不理解的就是那个料,滑稽溜的,你冷它也冷,你热它也热。”吴执说着笑了起来,“你记不记得咱俩住宾馆,就你把我门锁弄坏那天。” “记得啊。” “当时你穿得跟法兰西贵族似的,那套衣服就是真丝的吧?”吴执问。 楚淮想了一下,“是啊。” “你知道晚上你躺我旁边,我梦到什么了吗?” “梦到什么了?” “我就梦到我旁边躺着的是一条湿漉漉,凉飕飕,滑唧唧的大鲤鱼,还是活的,一会儿一撅的,一会儿一撅的,然后还往我怀里钻。” “……” “所以说,咱不买嗷,我就是粗人一个,整不了那高端料子。” 楚淮想了想,把真丝这个关键词叉掉了。 吴执探头一看,男士性感睡衣。 好嘛,更离谱,页面已经偏向少儿不宜的程度了,什么蕾丝啊,镂空啊,居然连动物尾巴都有了,吴执真想抬脚给楚淮踹地上去。 “你赶紧把手机收起来,睡觉。”吴执咬牙切齿道。 楚淮估计也是觉得有点离谱,听话的关上了手机,塞到了枕头下面。 过了一会儿,吴执又笑了起来,笑笑笑又开始咳嗽。 楚淮起身去给他倒水。 “咳咳咳……你咋想的啊?还性感?咳咳咳……性感我在家裸奔好不好?”吴执喝着水一脸无语。 “那不行,性感不是裸露,而是一种感觉,一种若隐若现的美。” 吴执把水杯递给楚淮,点着头,“我懂了我懂了,我一下get到你的意思了,我有。” 楚淮鼻子哼了一声,明摆着不信,“你有?你有什么?” “我有一条秋裤,裆磨漏了,一会儿我找找穿上,那个绝对就是你要的效果。” “……” 第132章 保险箱 高压锅低沉而持续的“噗噗”声, 白色的蒸汽从阀门处一股股挤出来,带着油脂和肉类的浓郁香气。 灶台上火光跳跃,映照着吴执的身影。 从中午买菜开始,吴执一刻没得闲, 一直忙活到了现在。 吴执看了看表, 关火,心想着楚淮和阿姨应该快了。 正想着,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吴执“嗞”了一声,不是说到镜湖大路就告诉自己吗? 没规矩!破坏自己精准的时间管理。 心里埋怨了一小下,吴执还是咧着嘴, 屁颠屁颠地去开门。 门被猛地拉开,又被猛地合上。 门外根本不是自己期待的人, 而是薛楼! 薛楼这边刚要继续敲门, 吴执忽的又把门打开了。 吴执绷着铁板一样的脸, 压低的声音道:“马上走!我对象和我丈母娘马上要进小区了!你马上给我走!!”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方贤哥,你帮我拿到董以太保险箱里的东西, 我立刻就走,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薛楼举着那条打着石膏的手臂一脸诚恳道。 “不好使, 你说啥都没用, 火星撞地球也跟我没关系, 你赶紧给我走!” 吴执说完就要关门,然后听到薛楼“嗷”了一声。 定睛一看,薛楼把自己缠着石膏的手臂夹在了门缝里。 吴执难以置信地看着薛楼, “跟我玩埋汰的是不是?” “真最后一次,这次要是没有什么结果,我就回去了。” “那也不行。”吴执把门大敞开, 指了下餐桌,“看到没,我今天有非常重要的局子,说什么都不好使。” 薛楼抬起自己的胳膊,“我这胳膊是不是因为你才折的?” 吴执瞠目结舌地看着薛楼,“都他妈过去两天了,你才想起来跟我翻旧账?” “你就说是不是?”薛楼怒斥道。 “是啊,我不都跟你说了吗?你回去,功德的事儿我帮你解决,只多不少。”吴执说。 薛楼气得不轻,狠狠瞪着吴执。 “快走吧,大姐,今天真不行,你要不改天。” “不行!”薛楼跺着脚,“好不容易能正大光明去黄月英家,只有这一次机会!” “那你另谋高就吧。”吴执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方贤。”薛楼声音很低,像是变了个人一样,“那个秘钥里藏着的‘八八大案’的信息,你看过就删就改,谢都不谢是吗?” 仿佛上个世纪的记忆,重新钻回吴执的脑海,“是你?” “对啊,我废了多大的劲儿缠住那个Alexander,就为了把秘钥传递给你们大头铁工作室,结果你就这么对我?”薛楼声声控诉。 吴执一时有点怔愣,他得把之前的事儿慢慢捋一遍。 “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让你有所准备,你倒好,说删就给我删了!” “不是我删的,那秘钥有阅后即焚程序。”吴执辩解道。 “那选题改了,你怎么说啊?从‘八八大案’改成将军祠神明信仰,你敢说不是你干的?”薛楼怒目圆睁,瞪着吴执。 “是我干的啊。” “你知道人家是什么计划啊?你说改就改,赛德制药CEO为什么来春岚啊?就是因为你那个破视频。”薛楼指着吴执的鼻子,“方贤,我告诉你,今天他们还会研究重要的事情,如果到时候对你将军祠发动什么攻击,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铃铃铃铃铃铃……” 吴执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手机,是楚淮,他又看向薛楼,薛楼转过身,没有再看吴执一眼,直接下了楼。 不多时,绿色跑车内,薛楼倒视镜里看着吴执的身影,勾起了嘴角。 吴执拉开副驾驶的门,重重地坐了上去。 薛楼启动车辆,满脸都是得逞的笑容,“小男朋友那边安排好了?” “别废话,开车。”吴执靠在椅背上,看着白茫茫的窗外,闭上了眼睛。 车子驶出小院,薛楼开口:“帮我把后座的东西拿过来。” 吴执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向后面看去,是一套熨烫妥帖的西服和一双皮鞋。 “换上吧。”薛楼说。 吴执裹紧自己的羽绒服,继续看向窗外,“不穿。” “高端宴会,你赶紧给我穿上,来都来了,别给我整那死出。” 吴执没动,像极了被家长叫去应酬的倒霉孩子,“你到底什么事?什么保险箱?” “董以太有个保险箱就在庄园二楼,我一直想看,但后来跟黄月英关系紧张,我没有什么理由回去,主要是我不知道密码,正好今天人多,咱俩浑水摸鱼,看看他保险箱。” “保险箱?”吴执真是都气笑了,“真不知道你是高看我还是脑子缺点啥,你觉得,我是有什么才艺能开保险箱?” 薛楼丝毫不怒,不紧不慢开口道:“董以太这人,你别看开了个传媒公司,但实际特别老派,只信实打实的铸铁疙瘩,不用电子锁,他的那个保险箱是老式机械锁的,三锁片或四锁片。”薛楼抬起右手,拨一拨吴执的耳朵,“我需要他。” 吴执皱眉厌恶地躲开,“别动手动脚的。” 薛楼勾了下唇角,“那换吧,方贤哥。” 脱去羽绒服,吴执露出红色毛衣,薛楼一脸无语,“你这穿的是什么?” “薛楼,我好像都跟你说过无数遍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不能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点儿招呼都不打。” “知道了。” “我这三十年本来活得好好的,你一来简直一团乱麻,你办事到底能不能有个规矩啊?” “有啊。第一步,你受伤;第二步,我受伤;第三步,咱俩一起魂归西天怎么样?”薛楼特别从容地打着方向盘。 吴执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觉得有意思吗?” 薛楼笑了一下,“还行吧。” 跑车虽美,但实在华而不实,内里空间小得,令吴执发指。吴执是磕完脑袋磕胳膊,磕完屁股磕膝盖。 总算上衣穿完了,吴执刚喘口气,就听见薛楼说:“你赶紧把那丑玩意也给我脱了。” “什么丑玩意?”吴执问。 薛楼满是嫌弃地揪了一下吴执的灰色秋裤,“就这玩意。” 吴执恶狠狠地瞪了薛楼一眼,“又不穿在外面,你管他丑不丑呢。” “就你穿着这玩意,你那小男朋友有跟你上床的欲望吗?” “有,一般我俩在床上,都把线裤套脑袋上玩。” “……”多说无益,薛楼直接给吴执比了个大拇哥。 吴执换完衣服,车厢里又重新归于平静。 “你说他们研究重要的事儿是什么?” “你和你那小男朋友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吴执和薛楼同时开口。 吴执瞄了薛楼一眼,“没多长时间。” 薛楼叹了一口气,“肯定是刚在一起吧?” 吴执想了一下,“四个多月吧。” “珍惜吧,也就现在有点热乎劲,等时间一长,你们俩各自看清彼此的真面目,你就会发现……” “发现什么?” 薛楼巧笑嫣兮,“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吴执无奈摇头,到了后来竟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吴执看着薛楼,“我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可笑。” “我说怎么了?”薛楼拧着眉毛。 “你个大渣女,当年你也不知道抽什么邪风,你说走就走,一句话都不给肖泽留,你知不知道肖泽让你整成什么样子?” 薛楼眼神飘了一下,“什么样子?” “好好的一个人废了,天天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整个人都神经了。”吴执说着还是觉得非常生气,“多么阳光的一个小伙,直接让你从云端踹到了地狱,我看着都心疼。” “心疼?”薛楼冷笑,“心疼他,你怎么不跟他在一起?” “你是不是有病?!”吴执怒斥。 话不投机半句多,吴执头转向外面,再没跟薛楼说过话。 车子稳稳停在一栋气势恢宏的建筑前,两人一左一右地下了车 薛楼理了理被安全带压皱的裙摆,之后挽上吴执,一同往别墅走去。 “肖泽现在在哪儿啊?”薛楼突兀的开口。 “你要干嘛?”吴执没有回头。 “我……想去看看他。”薛楼顿了顿,“他现在过得好吗?” 俩人正在登台阶,吴执一下子笑了出来,“好,过得可好了,你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在哪儿啊,我不打扰他,我就远远地看一眼。”薛楼说。 “郊外北冥陵园,你去吧。” “……” 步入厚重的弧形大门,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黄月英就在门厅处,看到来人,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黄姨。”薛楼甜美开口, “露娜回来了?” 黄月英的声音温婉动听,带着一点刻意的亲昵。 黄月英走近,视线在吴执身上上下扫视了好几秒,“这位是?” “这是我朋友,吴执。” “朋友?”黄月英的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笑容加深了,“是男朋友……还是朋友呀?” 薛楼笑得害羞,“就是朋友。” 黄月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脸上的笑容弧度不变,重新转向吴执,“欢迎小吴,别拘束,当成自己家就好。” 吴执微笑点头,“谢谢黄总。” 几句寒暄过后,黄月英转身去招待别人。 薛楼瞟了眼楼梯的方向,“走吧,方贤哥,干正事。” 俩人沿着铺着厚实地毯的旋转楼梯,向二楼走去,二楼的楼梯口有一个红色尼龙护栏,俩人视若无睹地绕开了它。 一上到二楼,瞬间安静了下来,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似乎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哪个是书房?”吴执放眼望去,能有十多个房门,跟宾馆走廊似的。 “最里面那间。”薛楼说。 到了门前,薛楼想推门就进,被吴执拦下。 吴执趴在门上听了半天,确认里面没人后,才搭上门把手。 压了一下,没有打开,锁着的。 “西服兜里有工具。”薛楼飘过来一句话。 吴执摸向口袋,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两个小别针。 “咔哒”一声,门锁开启。 “不用谢。”董露娜自顾自地说。 吴执冷哼一下,没有理会她。 面前一片沉重,胡桃木色的桌椅书柜占据了整个视线。 俩人闪进书房,一路在书柜上面翻翻找找,最后,终于在书柜的一处掩门后面找到了保险箱。 一个老式机械密码保险箱,嵌在了墙体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薛楼走到保险箱前面,敲了敲厚实的金属板,“来吧,方贤哥,看你的了。” 吴执也不多废话,立刻跪在保险箱前,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门上。 世界瞬间收缩到只剩指尖下冰冷的旋钮和耳中细微的声响。 他屏住呼吸,全力捕捉旋钮转动时,内部齿轮咬合、拨片试探锁舌的微弱反馈。 三层锁?还是四重? 吴执的指尖感受着每一次微妙的阻力变化,耳朵听着金属内里的各种细微的声响。 旋钮缓慢转动,一圈,两圈,正转,反转…… 时间仿佛停滞,又仿佛在疯狂燃烧。 吴执全神贯注,听着锁舌的声音。 “咔哒”一声,四重锁舌归位。 吴执一拉把手,沉重的门开了。 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里面整齐码放的文件袋、几摞外币现金和一排排U盘。 薛楼一下子凑过来,推开吴执,脑袋几乎要探进保险箱里。 她抱出一摞子东西,坐在地上仔细查看。 吴执站在窗边拭去额头的细汗,叹了口气,“就这些,赶紧照吧。” 薛楼掏出手机,快速照相,纸张翻动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尤为刺耳。 忽然,吴执双手翘起,他听到有脚步声正在上楼。 地毯有收音效果,吴执确定不了到底是几个人,但听着脚步声没有迟疑,里面的人应该至少是有黄月英。 “有人来了!”吴执赶紧抢过薛楼手里的东西往保险箱里扔。 薛楼一下子炸了,“我没看完呢!” “来不及了!”吴执抬脚关上柜门,又胡乱地拧了几下密码转盘,来不及复位,就从地上把薛楼提了起来。 起身的瞬间,薛楼也听到了谈笑声,就在门口,她顿时脸色煞白,“怎么办?” 吴执扫视书房,也没有什么地方能藏人。 绝望瞬间攫住了两人。 下一秒,薛楼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 第133章 “领袖计划” 薛楼猛地扑向吴执, 双手抓住吴执的衣襟,用力一扯,纽扣崩落。 她挑起自己连衣裙的肩带,狠狠往下一拉, 本就薄如蝉翼的布料无声碎落, 露出凹陷的锁骨和缎面的抹胸内衣。 吴执就顿了一秒,便立即明白了她的意图。 没有时间犹豫! 吴执配合着带着薛楼转了个圈, 手臂拂落书桌上的杂物, 毫不怜惜地把薛楼推到桌子上,身体顺势压上。 俩人互相挑衅着看着彼此,毫无情欲, 满是表演艺术家对艺术的追求。 吴执甚至刻意狠狠打了一下薛楼缠着石膏的手臂,让薛楼发出一声痛苦却耐人寻味的嚎叫。 就在两人呼吸紊乱, 衣衫凌乱, 仿佛刚从激烈纠缠中分开的瞬间—— “咔哒!” 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 走廊里, 灯光昏暗,出现一男一女两个模糊的身影。 可是屋内呢?春色潋滟。 时间仿佛静止。 黄月英那双锐利的眼睛迅速扫过凌乱的桌面、歪斜的椅子, 最后定格在两个衣衫不整、面色潮红的年轻人身上。 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火山喷发般的怒火。 她死死攥紧门把手,甚至浑身颤抖。 旁边的男士轻咳了一声, 随即转身离开这旖旎的现场。 “立刻!给我收拾干净滚出来!”黄月英低吼道。 她猛地将门带上, 隔绝了门外隐约传来的宴会喧嚣。 书房里, 刚才的激烈喘息变成了劫后余生的长叹。 吴执薛楼对视一眼,完全没皮没脸得笑了起来。 片刻后,他们整理好被拉扯得不成样子的衣物, 扣上仅存的纽扣,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然而,门口并非空无一人, 黄月英就等在门口。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呼之欲出的怒火,让她的头颅更加高昂,她死死盯在薛楼身上,“董露娜,你……明天就给我出国,你要是敢回来,我就把你干的那些烂事都抖出去,让人看看你这个小姑娘到底有多脏!” 吴执忽然戏瘾上来了,他上前半步,挡在薛楼前面,“黄总,说话太难听了吧。” 黄月英冷笑一声,看着吴执:“你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小白脸,有时间就体检一下,看看自己得没得什么上不了台面的病。” “不管她,咱们走。”薛楼达成所愿,也懒得和黄月英互掐,拉着吴执就要下楼。 “给我从后门滚。”黄月英咬牙切齿道。 “砰!”车门被大力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吴执和薛楼也彻底放下心来。 吴执想着刚才的种种又大笑起来,薛楼点火、挂档也笑得一脸轻松。 笑着笑着,薛楼反应过来,“方贤,你刚才打我胳膊,是不是公报私仇?” “哪有?我那是情到深处,情难自抑。”吴执朝着薛楼wink了一下。 薛楼无语摇头。 吴执朝着薛楼勾勾手,“手机拿来,我看看你都拍什么了。” 薛楼解锁手机递过去。 “领袖计划?”吴执皱眉道。 凛冽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花,抽打在吴执的脸上。 他站在楚淮家楼下,像一尊固执的雪人。 刚才在车上,他给楚淮已经打了十多个电话,楚淮通通不接。 想直接敲门,又怕打扰到阿姨休息,吴执只能在楼下发信息。 “我在你家楼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发现了乐岛传媒的一个大阴谋,叫做‘领袖计划’。” “别让你的眼泪陪你过夜~” “你不下来也行,我就在这冰天雪地里冻一宿,明天你别忘给我收尸。” “我遗产都留给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吴执手指头冻得都没有知觉了。 其实他也发慌,万一楚淮真睡了,或真没看见,自己岂不是…… “咔哒”一声轻响,单元门缓缓推开。 楚淮的身影出现在门内,穿着羊绒大衣,说不出的帅气逼人。 他没有什么表情,但能看出一双冰冷的眸子。 吴执咽了一下口水,随后扬起一个笑容,快步跑过去,期间还打了个出溜滑。 拉开单元门,吴执想要直接上楼,被楚淮制止道:“就在这儿说。” “楚二……”吴执立刻走到楚淮面前,声音带着冻僵的沙哑和急切。 “说正事。”楚淮的声音比刚才等在室外还冷。 吴执急忙掏出手机,解锁,调出那份翻拍的“领袖计划”,递过去。 楚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接过了手机。 屏幕的光映在楚淮脸上,最初的愤怒渐渐被文件内容的震惊所取代。 楚淮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目光锐利地扫过一行行文字。 他抬头看了吴执一眼,吴执满眼光辉的点了点头。 这份“领袖计划”描绘了一个庞大而缜密的蓝图,远超普通的企业精英招募,核心是建立一个全方位覆盖的“人才选拔与精英网络”: 高校方面,以巨额奖学金、独家研究经费、高端人脉平台、海外深造机会等为诱饵,结识一些“精英苗子”,之后对这些筛选出的“精英苗子”进行深度绑定和定向培养。 媒体方面:通过举办一系列高规格、极具吸引力的“新锐领袖选秀大赛”、“明日之星论坛”、“行业巅峰对话”等活动,选拔出有影响力,有粉丝基础的人。 社会方面:招揽各行各业的顶尖潜力股——年轻科学家、崭露头角的学者、怀才不遇的技术大牛、有独特见解的艺术家、嗅觉敏锐的创业者、甚至某些领域内年轻但握有实权的官员后代等。通过频繁的沙龙、闭门会议、专属俱乐部等方式,编织一张紧密的利益与信息共享网络。 楚淮看得心惊肉跳,不敢想象乐岛传媒在构建如此一张庞大的权力网络! 他下意识地放大图片细节,往后一页一页翻着。 然而,就在最关键的时刻,关于资金来源、最终目的、以及具体如何利用这些“领袖”的部分。 没有了! “后面呢?!”楚淮猛地抬头。 吴执把哈着气的手拿下来,“后面就来人了,没来得及拍。” “你在哪儿拍的?” “一个公司。”吴执摸了摸鼻子,“原谅我吧,那个薛楼真是特别烦人,总是临时来找我,我饭都做好了。” 楚淮继续看着吴执的手机,没有理会。 “阿姨睡觉没,我上去给阿姨赔个不是。”吴执贼兮兮往楼梯的方向望眼欲穿。 楚淮把那些图片发给自己后,把手机还给吴执,“你走吧。” “啊?别啊,好晚了,你收留我一晚呗。”吴执说着就往楚淮身上贴,可怜巴巴地看着楚淮。 那份计划的震撼确实让楚淮动摇了片刻,他能想象到吴执一定经历了惊险,才拍得这份东西。 但连日来积累的怀疑、欺骗和今天马上进院被放鸽子的委屈愤怒,让他没办法不生气。 楚淮转过头去,没有理会误会眼中的恳求。 他最近也反应过来了,吴执就是吃定了自己会心疼他,才有恃无恐,变本加厉,愈演愈烈。 他不知道吴执是怎么形成这种滑头的性格,但是是得给吴执点颜色看看了,要不然……吴执这样的态度迟早会毁了俩人的感情。 “你走吧。”楚淮毫不犹豫地转身,语气斩钉截铁。 吴执快步拉住楚淮,“楚哥。” 楚淮停住,“吴执,我不会让你上去的,都是成年人了,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不能每次做出这种离谱的事儿,都想要蒙混过关。” “你家小区太大了,得走好远才能到门口呢。”吴执双手合十,在鼻子前搓啊搓。 楚淮没有再看吴执,留下一句“你自己想办法吧”就上了楼。 吴执丧打幽魂走出小区,寒风再冷也没有他的心冷。 他挫败地低着头,雪花落进衣领也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划破雪幕,绿色跑车缓缓停在他身边。 车窗降下,薛楼露出那张带着几分慵懒和了然的脸。 她靠在驾驶座上,指尖夹着一支香烟,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帅哥,一个人啊?” 吴执冷笑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这儿?” 薛楼把烟叼在嘴上,伸手掐了几下,“算出来的。”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吴执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子在雪夜里平稳行驶,只有引擎的低鸣,雨刷规律的刮擦声,和吴执惆怅万分的叹气声。 “其实我特别不理解你啊。”薛楼淡淡地开口,“你说,你好好的东王不当,非得下来扮猪,扮猪吧,还扮上瘾了,又找了个公猪。” “你他妈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有病啊。” 薛楼梗梗着脖子,“我不闭,我马上就走了,说说心里话咋了?不愿意听,你下去。” 吴执把头拧向窗外。 “你说上次,红丹对你多好,然后你呢,说被伤着了,行,不处对象,行,没人逼你……” “是红霞。”吴执纠正道。 “对,红霞,那现在呢?咋又处了呢?” “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管我呢?” “那你跟我说说你那体格子跟猩猩似的男朋友哪儿好?” 吴执嘴角微微扬了上去,“哪儿都好。” “哪儿都好,给你撵出来了?” “他留我了,是我自己非得要走的。”吴执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薛楼一下子笑了出来,“行行行行行行,你是自己想走的。” 絮絮叨叨间,车子到了吴执家楼下,吴执打开了车门,想想又合上。 “你什么时候走?”吴执问。 薛楼眼珠转了转,“就这一两天吧。” 吴执双手又合十,一脸虔诚,“算我求你了,薛道长,找个消停地方,安安静静地走,别再给我惹麻烦了,好吗?” “知道了。”薛楼不耐烦地挥挥手。 “功德的事,你放心。回去别忘帮我给乡亲们带个好……” 绿色跑车一骑绝尘,消失在吴执的视野。 第134章 福满 翌日清晨, 吴执早早就赶到了单位。 三周春节长假叠加病休,他的办公桌层层叠叠,文件、报表、待处理的文件夹,堆砌成了一座小山, 几乎要淹没显示屏。 “哟!失踪人口回归!” “都想你了, 吴哥!” “怎么搞的,吴哥, 体质咋这么差呢!平时看你挺瓷实的啊!” 孔宇航、谢甜甜等人三三两两围过来, 对吴执的“病愈归来”表达了热情沉痛的慰问。 吴执索性坐在桌上,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起住院期间的奇闻轶事。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个拎着水杯、宛如巡视领地般挨个病房串门、逮谁跟谁聊的七岁“社牛”小姑娘;又模仿一位九十岁大爷神秘兮兮传授“晨起喝尿”的长寿秘诀,结果某天喝出异味去医院一查, 竟是糖尿病二期的事儿…… 他讲得声情并茂,手舞足蹈, 逗得众人前仰后合, 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然而, 吴执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楼下那片停车场。 都几点了?楚淮怎么连个影子都没有? 整整一上午,窗外的阳光从清冷变得炽热, 楚淮一直都没有出现。 吴执给他发信息,不回, 打电话, 被挂断。 怎么回事啊?气得单位都不来了? 会不会……是去机场送阿姨了? 吴执掏出手机确认春岚飞孟州的航班:早上八点那班早飞走了, 剩下的全是下午的航班。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正想着,吴执忽然听到脚步声, 听着像楚淮,他快步走出办公室门廊。 果然,楚淮的门刚刚合拢。 在门口屏息凝神站了几秒, 侧耳确认里面没有其他人的动静后,吴执毫不犹豫地拧开门把手,灵活地滑了进去。 吴执刚踏进门槛,脚步便是一滞。 楚淮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金灿灿的背光勾勒着他的背部线条——肩胛骨的轮廓清晰有力,一路向下收束到窄劲的腰身。 他刚脱下原来的衬衫,正拿起一件干净的换上,麦色的皮肤下,匀称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起伏,透着一股不容亵渎的男性美感,让人指尖发痒,竟有种想触碰那温热韧性的冲动。 听到开门声,楚淮不悦地回过头,冷冽的目光在看清是吴执后,不仅没有缓和,反而又冷硬了几分。 “出去。”楚淮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吴执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往前蹭了一步,“哎呀,别生气了,我错了,我给阿姨负荆请罪,行不行?”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楚淮的脸色。 楚淮置若罔闻,只是低着头,大手指一颗一颗、慢条斯理地系着新衬衫的纽扣,动作优雅却透着疏离。 吴执自顾自地继续:“那客户服务确实结束了,真的!我保证!这种事情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你就原谅我吧,宝贝儿……” 楚淮系扣子的手指一顿,终于抬眼看向他,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更低,“这是在单位,你说话注意点。” “哦哦哦,明白!” 吴执马上从善如流,点头如捣蒜,“那你原谅我吧,楚主任!楚主任大人有大量……” “原谅?” 楚淮系好最后一颗纽扣,整理了一下领口,唇角勾起一丝极其疲惫的弧度,“你上次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啊?” 吴执被问得一怔,“这回绝对是真的!她走了,真的离开春岚市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边说边试探着又向前挪了一小步,伸出手想顺势贴上楚淮的手臂。 “别过来。” 楚淮抬手,精准地抵住吴执的肩膀,他的目光扫过吴执,那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埋怨,甚至没有责备,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沧桑和憔悴。 吴执心头猛地一揪,他声音不自觉更软了,带着真切的担忧:“咋还给我们楚主任气成这样了?人都没精神了,太该死了……” 吴执说着想抬手摸摸楚淮的脸颊。 “你赶紧出去吧。”楚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感。 “我不走。” 吴执梗着脖子,像个在大人面前耍赖的无赖小孩,一屁股坐在楚淮办公室的沙发上。 楚淮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你说,怎么才能不生气,要不要我现在给你磕一个?” “吴执你能不能别总这样?这样能解决问题吗?”楚淮双眉拧紧,脸色都有些发红,“就你这种不走心的方式,有什么用啊?” 吴执愣了一下,“咋不走心了?我说的字字泣血。” “赶紧给我出去。” “我不得。” 楚淮摇摇头,一语不发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正装外套,利落地穿上,然后他拿起桌上那本标志性的黑色皮革笔记本,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行,那你待着吧。” 楚淮的声音平静无波,“” 话音未落,他已拉开办公室的门,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午饭时间,事务局食堂里人声鼎沸,混杂着饭菜的香气和一股挥之不去的菜籽油烧糊的味道,无端地让人有些腻烦。 吴执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着餐盘,饭菜几乎没动,味同嚼蜡。 对面谢甜甜正神秘兮兮、欲迎还拒地说着八卦。 “都听说了吧?”谢甜甜眼神扫过乔紫梦和孔宇航,最后落在吴执茫然的脸上,“昨晚市局牵头那个大行动——扑街啦!” “猜到了,”乔紫梦用勺子搅动着汤碗,撇了撇嘴,“要不新闻早铺天盖地了,一上午风平浪静,半点水花没见着,铁定是栽了。” 吴执听得云里雾里的,他转头问孔宇航,“甜甜说的什么事儿啊?” 孔宇航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咱们现在不是一直盯那个‘醒脑丸’的网络销售渠道嘛。” 吴执点了点头,这事他知道。 “大概一周前吧,”孔宇航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楚哥不知道从哪条秘密渠道搞到了情报,说‘醒脑丸’的线下交易点,就在城郊废弃拖拉机厂边上那个叫‘太阳神’的地下酒吧里。汇报上去后,上面就定了让咱们事务局配合市局,搞联合行动。” 吴执脑袋“嗡”地一声。 这么大的事!楚淮……竟然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过? “然……然后呢?”吴执喉咙有些发紧。 “然后咱们这边就用‘银河’系统全力配合市局,制定了N套行动方案,选定昨晚实施突袭。”孔宇航摊了摊手。 “等等,”吴执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点,“联合行动?楚主任……他没去现场?” 孔宇航又是一声长叹,满是无奈和困惑:“怪就怪在这儿!按常理,这种行动楚哥绝对不可能缺席!可昨天……他就是说自己家里有急事,来不了,死活没露面。” “家里……有事?”吴执心里猛地一沉,难道楚淮是为了……陪妈妈跟自己吃饭?“那……咱们这边谁去了?”吴执的声音有点发虚。 “我啊!”孔宇航指了指自己,一脸苦相,“楚哥让我过去看看能帮点什么忙。可人家市局有自己的信息处,我去了也就是个摆设,纯粹看热闹的份儿。” “那昨晚具体什么回事啊?” 有事一声叹息,“彭队带着精锐冲进‘太阳神’,就差掘地三尺了,结果什么都没找。” “什么都没搜出来?!”吴执失声惊呼,引来旁边桌几道诧异的目光,他连忙压下声音,“不是银河出的最优方案了吗?怎么可能……” “就是啊!”孔宇航脸上泛起后怕,“我看着彭队黑着脸从酒吧出来,后面跟着个年轻男的,估计是老板,追着彭队骂街,什么‘滥用职权’、‘诬陷良民’、‘要告到你们扒掉这身皮’……骂得那叫一个难听。”他愁容更甚,“我估摸着,楚哥今天上午没露面,应该就是挨骂去了。” 吴执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楚淮为了自己错过了这么重要的行动,结果行动失败,所有的压力和责任都落在了他头上…… 谢甜甜挥了挥筷子,示意大家凑近蛐蛐,“我有个同学在市政府秘书处,他跟我透露,今天上午那场专门为这事开的会,把郭书记气得七窍生烟!听说昨晚那个酒吧老板的电话,直接打到了书记家里去!”谢甜甜模仿着一种夸张的官腔:“‘花了纳税人天文数字搞出来的什么银河系统,顶个屁用?!我看连我家小暖同学都不如!’” 乔紫梦一下子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同学就在会场,亲耳听见的!”谢甜甜用力点头。 乔紫梦打了个寒噤,抱着胳膊搓了搓,“嘶——都不敢想楚哥回来得什么样……他那个暴脾气……” “他已经回来了,”谢甜甜扒拉着最后一口饭,“我刚才看见他车了。” 一顿饭吃得吴执胸口像堵了一块冰冷沉重的大石,沉甸甸地几乎喘不过气。 听着谢甜甜的讲述,今天会议的责难,所有的矛头是不是都指向了楚淮? 那么重要的任务,楚淮都没去,就为了让妈妈跟自己吃饭,结果自己放了楚淮那么大的一个鸽子。 罪该万死啊,吴执,怎么那么差劲呢。 昨晚被自己气得没有睡好,今天又挨了领导的批评。 中午也没来食堂,估计饭也没有吃。 好可怜啊,我的小驴。 整个下午,吴执都像个焦躁的哨兵,心神不宁地密切关注着楚淮办公室的动静。 楚淮确实回来了几次,步履匆匆,要么和别人一起,要么就是进去不到十分钟便又转身离开。 好不容易熬到了快到下班点,吴执掏出手机,给楚淮发了条信息:“晚上出去喝一杯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无人回复。 吴执焦躁不安地随意一撇,猛然发现黑色大G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吴执“日”地一下站了起来,身后的办公椅被猛力推开,把正收拾东西的孔宇航吓一跳 “怎么了?吴哥。”孔宇航问。 “楚主任呢?!”吴执的声音带着急切,“他什么时候走的?” “走一会儿了,跟罗局一起走的。”孔宇航说。 “罗局?”吴执皱着眉头,“干什么?没骂够,继续骂啊?” “不是,”孔宇航连忙摆手,把笔记本电脑塞进双肩包,“应该是去个饭局。之前听楚哥提过一嘴,罗局和葛局不对付,两边都想拉拢他。但楚哥自己是个外来户,说不定哪天就调走了,一直不想站队。不过最近事情一件接一件,尤其今天这事儿闹得这么大……估计楚哥也很难再独善其身,保持中立了吧?”孔宇航叹了口气,拉上背包拉链。 吴执今天上了一天班,信息量真是多到爆炸,脑袋嗡嗡又嗡嗡。 这些事,怎么都没听楚淮跟自己提过? 自己作为男朋友真是太失败了。 今天楚淮回来,一定要和他好好聊一聊,自己对他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 回到空空荡荡的家里,迎接吴执的是一片死寂。 楚淮的拖鞋整齐地摆放在门口,吴执都能想象出来楚淮穿上皮鞋后,认真归置拖鞋的场面。 吴执换鞋走进屋子,老旧木地板“嘎吱”回响,吴执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 他走到厨房,寻思下一碗面条。 接满水的锅放在灶台上,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轻微的呼呼声。 吴执靠在灶台边,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楚淮那疲惫的眼神。 就在锅里的水开始发出嘶嘶声,泛起第一圈涟漪般的白汽时,吴执的手机响了。 他冲出厨房,结果屏幕上却是孔宇航。 吴执手指划过接听键,“喂,宇航。” “吴哥,你能联系到楚哥吗?”孔宇航的声音充满了惊惶和急促。 “联系不到。”吴执说得苍凉,“怎么了?宇航,有什么急事吗?” “出事了,吴哥!你还没看新闻吧?” “没有啊,怎么了?”吴执走到厨房,敲了一个鸡蛋窝进锅里。 “福满大酒楼刚刚爆出严重食物中毒事件!好多客人上吐下泻!现场……现场听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救护车都来了好几辆!听说有人已经……” 吴执开着公放,抽出一小撮挂面放进沸水里,“别慌啊,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呗。”吴执像是公文AI一样说着口径信息:“关于福满大酒楼食物中毒事件,各媒体权威报道,稳妥调控热度,相关话题快放快收,及时处置禁止炒作,不造谣传谣……” “什么呀,吴哥。”孔宇航那边急躁得不行,“我不是问楚哥口径。” “那干什么?” “楚哥和罗局去的,就是福满大酒楼!” 第135章 中毒 “小伙啊, 真不行了,堵得死死的。”前方的车龙纹丝不动,司机满脸无奈,从后视镜看着吴执说, “你要实在着急就下车吧。” 前方是春岚市第二人民医院, 这里是离福满大酒楼最近的医院。 吴执联系不上楚淮,看到报道说中毒的人都被送到了这里。 吴执迅速付了车费, 弹跳一般冲出了车里。 跑了没几步, 眼前的景象让吴执心头一凉。 马路彻底瘫痪了,无数车辆前脸贴屁股,交错嵌在一起, 尖锐刺耳的救护车警笛声此起彼伏,不止一辆!无数辆车的红色尾灯在傍晚灰蓝色的天光下汇成一片令人心慌的血色光海, 晃得吴执眼睛生疼。 狂奔途中, 一辆后门打开的救护车猛地闯入视线, 穿着深蓝急救服的医护人员正满头大汗地往下拖拽担架,吴执冲到近前, 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帮忙托了一把沉重的担架。 只匆匆一瞥,就看见担架上是个脸色灰败、双目紧闭的中年妇女, 唇色泛着不祥的青紫。 吴执绕过救护车, 继续向前跑, 四周的喇叭声儿,一浪高过一浪。 “哥们哥们!”吴执停下脚步,看着旁边车里使劲招呼吴执的中年人, “哥们,帮忙看看前面到底咋回事?” 吴执伸长脖子,向远处看了一眼, 红色车流截止到医院门口,“应该是医院门口出事故了,过了这段就好了。” 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冲到医院停车场入口,吴执看到罪魁祸首竟然是有一辆横在入口车道中央的黑色轿车! 车门大开,驾驶座上却空空如也。 管不了那么多了,吴执一路跑进了医院。 一踏入医院大厅,吴执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此“盛况”了。 人!人!人!满眼都是人!挂号区、候诊椅、走廊、墙角……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攒动的人头、焦虑的面孔、惶急的身影。 大厅被塞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没走出几步,一股难以形容的、难闻气味钻进吴执的鼻腔,熏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地上、垃圾桶边,甚至墙角,都残留着污秽的痕迹。 越往里面挤,状况越是惨烈。 有人佝偻着身体死死扒着墙壁,有人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甚至有人眼神涣散,双手凭空胡乱挥舞抓挠着虚空…… 吴执感到自己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继续向前寻找着楚淮的身影。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了吴执的胳膊! 吴执一惊,猛地回头,看到抓住他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他眼神迷离着,含糊不清地吐出破碎的语句:“你……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大公鸡?它…它刚刚还在这儿跟我说话……” “……”吴执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用力甩开那只手,继续向前走。 一路上,吴执不知多少次掏出手机,按下重拨键。 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冰冷机械的忙音——“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终于,吴执挤到一个护士站,可是小小的台子后面却空无一人! 等了半天,才等来一个护士,吴执猛地冲上去,“护士护士!请问楚淮在哪儿?”吴执比划着,“楚淮!跟我差不多高,比我壮实,穿一身黑灰色西装……” 吴执急切地想描述更多细节,但话没说完就被粗暴地打断了。 护士满脸疲惫,脚步毫不停留:“不知道不知道!人太多了!你自己找!” 一股眩晕感袭来,吴执眼前金花乱冒,他靠在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儿,吴执又在急诊区转了一圈,每一个病床,每一个患者,吴执都看了。 没有楚淮。 “啧,听说了吗?医院门口……刚又来了一辆殡仪馆的车!”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才多大功夫啊……第三辆了吧?” “可不咋的……唉,造孽啊……” 殡仪车?! 这三个字,如同三根淬了毒的钢针,扎进了吴执的脑中。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吴执。 他跌跌撞撞跑到医院的正厅,正好看到两个穿着深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正以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熟练和机械,将一副担架从侧门抬出。 担架上,覆盖着一块刺眼的白布。 那白布,那么长,那么平,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嗡——! 吴执感觉周遭的所有声音、颜色、人影都在瞬间急速褪去、模糊。 他的世界骤然坍缩,视野里只剩下那块白布。 吴执本能的,朝那里越来越近…… 白布近在咫尺,吴执甚至都已经感知到了那布料粗糙、冰凉的纹理。 一种近乎疯狂的冲动攫住了他——掀开它!确认!或者毁灭!他颤抖着手,不受控制地扬起,朝着那平静得可怕的白布边缘伸去…… “啪!” 一股巨大的力量,箍住了吴执抬起的手腕! “吴执?!小吴!你!干嘛呢?!” 一个低吼声在吴执耳边响起。 吴执感觉耳朵进了水,听不真切,他缓缓转头,看清了那人的脸。 “彭队?”吴执懵懂地开口道。 “干嘛呢?认识吗?你家亲戚?”彭光复松开钳制他手腕的铁掌,拖着吴执往后拽了几步。 吴执用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这是谁啊?” 彭光复紧绷的脸上瞬间破功,直接被气笑了,他用力拍了拍吴执冰凉的脸颊,“你都不知道是谁?!就要上去掀人家盖尸布?!我就看你不对劲。” 吴执如梦初醒,“我……我到处都找不到楚主任……我听说……听说又走了一个……我就……我就寻思看看……是不是他……” 彭光复用力捏了吴执肩膀一下,“这是一位老人家……七十多了,中毒诱发了他的心脏病,抢救无效……不是你家楚主任!” “哦。”吴执点点头,“那就好。” “行了行了,别杵这儿吓人了。” 孙光复揽住他的肩膀,半推半架着他,“走走走,跟我走!” 吴执像个被抽空了力气的假人,任由彭光复带着他,跌跌撞撞地穿过急诊区的喧嚣。 终于,他们拐过一道门,走向相对安静、只有零星脚步声的办公区走廊。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 彭光复刚抬手指向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挂着“协调办公室”牌子的门。 “咔哒”一声,那扇门恰好从里面被拉开了。 身着黑灰色西装的楚淮,正一边和身旁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察同志握着手,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吴执?” 楚淮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走廊,瞬间定格在吴执身上。 吴执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后冲过去死死抱住了楚淮! 楚淮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力撞得微微后退一步,但随即,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人异常激烈的心跳声,楚淮竟觉得慌乱的心平静了下来。 他抬起手臂,轻轻拍着吴执的后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安抚道:“没事儿,没事儿,我没事儿。” “啧……” 彭光复抱着手臂站在几步之外,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揶揄笑容,“小楚啊!你这下属可是真没白处啊!你是没看见刚才那场面……” 他故意顿了顿,“小吴为了找你,差点没给人老头盖尸布掀了!亏得我眼疾手快拦下了,不然人家家属不得闹死啊!” 吴执觉得有点难为情,背后一僵,推开了楚淮。 拉开一段距离后,吴执认真打量了下楚淮。 没有红猪头,没有摇摇晃晃,没有眼神迷离,没有找大公鸡。 “挺好。”吴执飞快地抬手,用力拍了两下楚淮的上臂,“挺好。” 楚淮深深地看了吴执一眼,笑意逐渐从眼底弥漫开,他指了指吴执身后的一排长椅,“你先在那坐会儿,等我一下。” “好。”吴执走过去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无比。 楚淮走过去,和彭光复低声交谈了几句。 吴执坐在长椅上,心脏还在不规律地突突跳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那块刺眼的白布,一会儿是彭光复的调侃,一会儿又是楚淮刚才近在咫尺的脸。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靠近,楚淮处理完了事情,走过来,挨着吴执坐了下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几秒,鼻腔虽然都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但吴执就是闻到了楚淮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忽然,吴执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楚淮,“我得测试你一下。” “嗯?怎么测?” 吴执没有回答,他抿着嘴,眼神专注地在楚淮脸上巡视一圈,然后,突然伸出手,对着楚淮的脸,竖了个中指,“这是几?” “哈哈哈哈……”楚淮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哈哈……你这人……报复心怎么这么强?” 看着楚淮笑得前仰后合,真实鲜活的样子,吴执心中的恐慌,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楚淮刚偷偷抚上吴执的手,就被吴执猛地推开。 吴执一下子变得怒目圆睁,“你要死啊,为什么不接电话?” 楚淮有些无奈,“你是没看到当时的情况,都乱成一团了,哪还有时间接电话。” 吴执还是衣服心有余悸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一点儿事儿都没有,我看那些中毒的都跟吃毒蘑菇了似的。” “我们那一桌都被抬走了,就我没事儿,你猜为什么?”楚淮问。 “别提了,我们那一桌,除了我,全被抬走了。”楚淮苦笑了一下,轻轻勾住吴执的手,“你猜为什么?” “因为你是伺候局的,不让你上桌吃饭。”吴执面无表情道。 “哈哈哈哈……”楚淮又笑了出来,“什么啊,你这都哪儿来的封建思想。” “那为什么?” “那宴席上都是海鲜,说什么极品蚝,从哪个岛空运过来的,特别新鲜。”楚淮反握着吴执的手,“我怕你说我,我就没吃。” “所以说经过你的测试,可以确定,中毒的就是那极品蚝?” 楚淮点点头。 吴执长舒了一口气,“真是多久你海鲜过敏了,赶明给你打个银勺银筷,咱吃饭之前都试一下,这一天都什么事儿啊。” 楚淮苦笑一声,“你知道那东西中毒有多快吗?” 吴执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他,握着他的手不曾松开半分。 “那个蚝,每人就给一个,我说我过敏,就把我的那个给罗局了,罗局刚把那个蚝吸溜进去,就笑开了。我问罗局怎么了,他就说特别高兴。我当时就想到那时候你吃鳌虾,也开心得摇头晃脑,就没当回事。然后隔了几秒,我就感觉我左边那人也笑上了,我看了他一眼,然后他拿着小勺就要喂我。” “……” “我当时就感觉不对劲了,然后‘咣当’一声,我对面那人从椅子上栽下去了,然后大家就都不行了,笑得笑,吐得吐,倒得倒,人仰马翻。” 吴执沉默地听着,手心渗出冷汗,“知道是什么毒吗?” “现在还不知道,”楚淮摇摇头,“卫健委的人已经取了样,估计很快会有结果。” 吴执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次将楚淮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听着,楚淮,以后……陌生人给的东西,咱不兴吃嗷!听见没?” 楚淮边笑边点头。 过了一会儿,楚淮领着吴执去了抢救室那边。 吴执看着旁边抢救室里的灯亮着,问楚淮,“这里面是罗局?” “对,”楚淮低声应道,“刚才里面还有你那学长郑郁可,他中毒轻些,已经转到普通病房去了。” 吴执点了点头,“那我一会儿去看看他。诶?”他忽然想起什么,环顾四周,“罗局家属呢?” “在外地度假呢,已经通知了,正往回赶。”楚淮回答。 吴执的目光扫过空寂的走廊,猛地将楚淮拽回几步,他正对着楚淮,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楚淮,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你说。” 吴执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如果你死了,你不要怕。” “……”楚淮瞬间噎住,“讲这种无厘头的话,不要配上这种肃穆的表情可以吗?” “没跟你开玩笑。”吴执死死攥着楚淮的手,“真的!我跟你说真的呢!你不要怕!”他急切地重复着,眼神灼灼,近乎偏执,“你就在那儿……等着我!听到了吗?哪儿不要去,就在原地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此情此言,楚淮皆是万万没想到,可看吴执实在一脸认真样,楚淮觉得可能真是刚才吓着了,他压下满心槽点,硬着头皮配合:“好,那在哪儿等你啊?阎王殿门口?” “你别管在哪儿!你就在那儿等我就行!记住了,千万别投胎!” 楚淮顿时丧失沟通欲望,他皱着眉头,鼻腔里发出一声又重又长的气音,“吴执,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背着我去那个酒店,偷偷吃蚝了?” “……” 楚淮站起来,拉着吴执,“我带你去洗个胃吧。” “楚淮!”吴执猛地用力,一把将站起来的楚淮拽坐回长椅上。他自己没起身,只是仰着头,从下往上紧紧锁住楚淮的目光,“你现在当我说胡话没关系,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要记着我这句话:不要怕,不要慌,你等我,我会去找你。” 第136章 审讯 氤氲的水汽带着沐浴露的暖香, 随着浴室门的开启汹涌而出。 楚淮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冷不防被门口杵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吴执像是幽怨男鬼一样,整个人蔫蔫地倚靠在门框上,全然不复平日里神采。吴执像是幽怨男鬼一样靠在门框上, 可怜巴巴地看着楚淮。 “干嘛啊?”楚淮失笑, 他伸手掐了掐吴执的脸蛋,“干嘛啊, 想偷窥啊?那怎么不进去?门没锁。” 楚淮笑着掐了掐他的脸, “干嘛啊,想偷窥啊,那怎么不进去啊?门没锁。” 吴执没吭声, 只是闷闷地往前一倾,一脑袋扎在楚淮还带着水汽的肩膀上。 楚淮顺势环住他, 一只手习惯性地插进他细软卷曲的发丝间, 指腹无意识地捻着那卷曲的发梢。 他低头, 鼻尖蹭过吴执毛茸茸的发顶,洗发露清新的薄荷味中, 果然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蛋白质烤糊的焦味。 肯定吹头发得时候不认真,又烤焦了几缕。 “还没缓过来啊?”楚淮的声音低沉了些, 带着安抚的力道, 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真没事了,你看,我一点儿事都没有。” “我真是怕死了……”吴执的声音闷闷地从他颈窝里传出来, 环在楚淮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电话打不通,人找不到……” “知道, ”楚淮叹了口气,手上加了点力,想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推开一点,“你怕得都要去掀人家盖尸布了。”他无奈地摇头,语气里又是心疼又是无语,“你胆子也是真大,就没有你不敢干的事儿。” 吴执猛地抬起头,“谁让你不接电话了?!” “你还说我?”楚淮挑眉,“那你想想春节,你发烧,还骗我出去玩,死活不接电话,我得急成什么样?嗯?”他指尖轻轻点了点吴执的眉心。 “哎呀……你别说了……”吴执瞬间偃旗息鼓,赖叽道。 楚淮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牵起吴执微凉的手,带着他往卧室走,“这次的事儿,也给咱俩都提个醒,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不接电话,也不能骗人。听见没?” 窗外,厚重的积云彻底吞噬了月光,将卧室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静谧里。 两人走到床边,楚淮捏了捏吴执的手心,“听到了吗?” “听——到——了——”吴执拖长了调子应道。 两人并排躺进柔软的被褥间,吴执几乎是立刻就贴了过来,一条手臂横过楚淮的腰身,将他往自己怀里捞了捞,我其实……有很多事儿想和你说,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楚淮侧过身,“还有我们吴老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 “有,有很多。”吴执的声音闷闷的,突然,他猛地抬起头,“不过,我刚想起来一件顶重要的事!” “嗯?什么?” “你也有很多事儿没和我说!” “什么事儿?” “和市局联合行动,去太阳神酒吧突击行动的事儿,”吴执压低声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淮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说是联合行动,其实咱们事务局主要就是打个下手,提供点技术支持,主力全是人家市局的活儿,没什么好……” “那你也应该和我说啊!”吴执声音又拔高了一点,“毕竟太阳神那线索是我发现的……” 话音未落,楚淮的眼睛在昏暗里倏地瞪圆了,作势捏吴执的脸颊,“你还提是不是?!” “不提不提,咱们换个话题。”吴执立刻认怂,露出标志性的小酒窝,“我就说我早该回去上班,你就不让。” “怎么了?歇着多好啊,在猪圈里使劲遭害。” 吴执瞪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本来就是,邋遢大王。” 吴执哼了一下,“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可是干大事的人。” 楚淮笑了笑,在被子底下摸索着,准确地将自己的手指插进吴执的指缝间,十指紧紧扣住,“那说说吧,今天吴老师干什么大事了?” “今天倒是没干什么大事,就是听着同事们唠嗑,感觉挺有意思。” “都说什么了?”楚淮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上午你们不是去开会了嘛?” “嗯……”楚淮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你刚回来,谢甜甜这边都把你们会议纪要搞到手了。” “啊?”楚淮的困意瞬间惊飞了一半,下意识地手指收紧。 “疼疼疼……”吴执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指骨快被夹碎了,“不是你想的那种正式纪要!是八卦!说领导在会上拍桌子了,说领导对银河系统不满意,都赶不上他家的小暖同学。” 楚淮松了口气,“这都哪儿传出来的?” “谢甜甜有个同学在市府秘书处。”吴执解释道。 楚淮在黑暗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这个银河系统,确实挺不受待见的。当年是葛局一手力推的项目,听说市里那会儿的领导非常看好,顶着压力也要上马。可是预算就那么多,大头砸在这上面,其他部门的经费自然就紧巴巴的,本来事务局就很特立独行,这会更是关系僵化。后来换了新领导,是从别的部门升上来的,自然也看银河不顺眼。”楚淮打了个哈欠,“所以,这次行动……不管是不是银河的问题,那都是银河的问题。” “啊……”吴执发出一声同情的喟叹,“银河好惨。” “可不是嘛。”楚淮闭着眼睛,“但其实我觉得,这次行动失败的核心问题,应该是泄密了。” “啊?谁啊?” 楚淮苦笑,在枕头上轻轻摇头,带动了吴执的手指:“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之前我问过彭队,他说他也派人暗访过太阳神,确实看到过可疑交易,那地方绝对有问题。可偏偏我们联手去查,就扑了个空……” “那咱们来捋一捋!”吴执精神头十足,“事务局内部,都有谁有嫌疑?谁可能……” “停!”楚淮抬手,精准地捂住了吴执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的眼睛,“快打住吧,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忙活一天了,我都累死了。” “那你睡呗,我自己盘一盘。” “不许盘,睡觉!”楚淮勒令道。 吴执在黑暗中不甘不愿地轻哼了一声,过了几秒,他又找到了新话题,“对了,今天还有个乐子,谢大师又给我算命了。” “谁?”楚淮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大师,谢甜甜啊。” “……她就是职场性骚扰。”楚淮无语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小姑娘!”吴执乐不可支地戳了戳楚淮的后背。 “本来就是。”楚淮不为所动,“天天摸摸搜搜的,不是看手相就是占卜,跟个小神婆似的。” “哈哈哈哈哈——”吴执笑得肩膀直抖,“行啊,楚主任,现在这春岚话说得也挺溜啊。” “那是,吴老师教得好。” 吴执凑近楚淮耳边,故意用一种欠欠的语气说,“谢大师说我今年……得分手。” 楚淮原本松弛的脊背瞬间绷紧了,他猛地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下,犀利地盯着吴执。 吴执看着他瞬间严肃的表情,噗嗤一下笑出声,“我当时就问她了,大师,那怎么破啊?”吴执模仿着谢甜甜的神态,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谢大师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说了俩字:‘无解’。” 楚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重新闭上眼睛。 吴执却不肯消停,继续逗他:“后来我又不甘心啊,就问她:大师,那我要是新找一个对象,跟新的分手,把老的留下,这样算不算破了……” “疼疼疼疼……” “你再跟我胡咧咧,我就给你扔出去!赶紧睡觉!” 几小时后,刺耳的电话声,吵醒了熟睡中的二人,楚淮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吴执也随即醒来。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彭光复。 春岚市局的审讯室的门紧闭着,惨白的灯光倾泻而下。 坐在金属折叠椅上的孟帅宇嘴唇哆嗦着,眼睛底下两团浓重的青黑。 这位福满大酒楼的帮厨,准备带着女朋友搭乘今天最早的航班离开春岚市,没想到被机场警务扣了下来。 起因是市局接到的一则举报:有人亲眼目睹孟帅宇鬼鬼祟祟地掀开海鲜池的盖子,不知往里倒了些什么。 春岚市局反应迅速,立刻向各出入境单位发出协查通报,没曾想,这条鱼这么快就被逮到了。 彭光复端坐在审讯桌后,听着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他身旁是一位侧写师在绘制画像。 厚重的隔音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年轻警员探身进来,步履匆匆地走到彭队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彭队略一点头,随即随警员走了出去。 “彭队!” “彭队!” 彭光复刚一出来,就看到楚淮和吴执并肩站在走廊里。 “小吴?你怎么也来了?” “啊,正好我给楚主任打电话,他说嫌疑人抓到了,我就寻思一起来看看。”吴执说。 彭光复搓了搓一夜未睡的疲惫老脸,带着楚淮和吴执走向审讯室旁边另一扇不起眼的门。 门打开,里面是一个狭小的观察间,灯光昏暗,有着沙沙的声音。屋子基本是空的,一面宽阔的单向玻璃占据了正对审讯室的整面墙,玻璃下方是一排简陋的控制台,还有几个折叠椅。 从这里望过去,审讯室里的景象清晰得纤毫毕现,跟电影里的场景一样。 彭光复指着孟帅宇,“这傻子,刚被抓住就全撂了,说他是被冤枉的,在机场嗷嗷喊。” “喊什么?”楚淮蹙眉。 “喊有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往海鲜上倒一种东西。”彭光复的声音满是疲惫,“他说那人跟他说,不是什么危险的,就是吃下去拉拉肚子,他竞争对手在福满大酒楼吃饭,想让他错过竞标。”他冷哼一声,“刚才,我们把那药剂的化验报告拿给他,说是禁药,剧毒,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他当时就吓尿裤子了……这不,刚缓过点劲儿,裤子也换了,正跟我们的侧写师描述那人长相呢。” “那他胆子也是够大啊,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敢往食材里面放。”吴执苦笑。 “看那模样,挺好吧?”彭队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吴执一愣,下意识地仔细打量玻璃那头的孟帅宇,虽然此刻狼狈不堪,但五官确实端正,身材也不错。“长得是不错。”他客观地评价道。 旁边的楚淮一脸莫名其妙地瞪了吴执一眼。 “哈哈哈哈哈——”彭光复看着两人之间微妙的小动作,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跟你俩比是差点,但在普通人堆里,也算周正吧?” “挺好挺好。”吴执附和道。 彭光复指了指孟帅宇,“脚踩五条船。” 吴执下巴都要惊掉了,“真的假的?” “真的啊,他嘴上也没个把门呢,在市局全撂了。情人多,花销就多,在机场抓他的时候,跟他一起的是小五。” “人才啊!”吴执忍不住笑出声,甚至鼓了两下掌,“时间管理大师啊!” “可不嘛,”彭光复也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他说那人给了他整整五十万,让他做这事儿。” “啧,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我欺。”吴执感慨着,意味深长地看向楚淮,还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楚淮对上他的目光,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抿紧。 “马上就画完了。”彭光复伸了个懒腰,“一会儿等画完,发布通缉令,估计网上会涌来海量的举报线索,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们事务局帮忙盯紧点。” “没问题!”吴执抢先一步应承下来,他拍了拍楚淮的肩膀,大拇指一翘,“包在我们楚主任身上,妥妥的!” 审讯室内,彭光复走了回去,侧写师不断将画板转向孟帅宇,做着细微的调整。 “这回呢?”侧写师的声音透过单向玻璃传来,显得有点遥远。 “好……好像差不多吧。”孟帅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眼神飘忽不定。 彭光复猛地一拍桌子,“像就是像,不像就是不像,什么叫差不多?” 孟帅宇吓得一哆嗦,“我我我……我其实脸盲,我看女的……都长得差不多。” “可能这就是他脚踏好几条船的原因。”吴执在观察室里忍不住小声吐槽,“看谁都像自己老婆。” 楚淮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估计彭队要气死了,费这么大劲在这写写画画,最后他说他脸盲。”吴执说。 楚淮长叹一口气。 “除了脸呢?!”审讯室那边传来彭光复压抑着怒火的低吼,“衣服!发型!说话口音!走路姿态!还有车!她开的什么车?!” 孟帅宇呆滞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而失焦。 忽然孟帅宇眼神亮了一下,“有有有。” 吴执耸了下肩,“呦呦呦,切克闹,线索来了要上报~” 楚淮无语地看向Rapper吴,Rapper吴回赠了一个摇滚的手势。 “……” “她……她好像胳膊受伤了!”孟帅宇急切地回忆着,“披着一件很大的斗篷,黑乎乎的,但是胳膊那里……一直直挺挺地举在胸前,动都不动一下,像是……像是打着石膏!” “还有吗?”彭光复问 “车,车,车是个跑车,老带劲了!贴着膜,亮晶晶的,绿色的!颜色特别少见!” 吴执插科打诨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一股冰冷的电流毫无预兆从尾椎骨窜起,沿着脊椎以毁灭性的速度向上蔓延! 胳膊受伤。 石膏。 绿色跑车。 薛楼。 第137章 卫生间 市局的卫生间, 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投射在泛着陈年黄渍的瓷砖墙上。 楚淮被吴执推着,先一步走了进去, 吴执跟在后面, 反手锁上了厚重的门。 他扶着门板,一时没有动作。 楚淮走到里面打开水龙头, 从镜子里看着吴执, “你在干什么?” 吴执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了,他慢慢攥起拳头,眼神都有些飘忽, “下毒的人……是董露娜。” 时间仿佛凝固了,水流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几秒钟之后, 楚淮关掉了水龙头, 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 一滴水珠顺着冰冷的金属龙头缓缓滴落,砸在瓷白的洗手池里, 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清晰得令人心悸。 吴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下毒的人是董露娜。” “你怎么看出来是董露娜的?”楚淮皱着眉头问吴执。 “那……那个石膏, 和那个绿色跑车, 肯定是董露娜。” 楚淮眉头拧得紧紧的,向吴执走了一步,“绿色跑车?” 吴执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嗯。” “是……太阳神酒吧门口的那个绿色跑车吗?” 吴执看向下方,点了下头。 楚淮感觉脑袋里被人安装了□□,刚才一瞬间炸开了, “你……不是和我说,那天的人是你客户,叫……薛楼吗?” 吴执半张着嘴,卡了半天,“……对。” 楚淮的声音陡然拔高,“实际还有董露娜?” “不是……就……就……一个人,薛楼就是董露娜!” “你骗我?”楚淮看着吴执,满脸的难以置信。 “也……不是骗……” “吴执,你又骗我?” 楚淮待在原地没有动,可是吴执觉得楚淮眼里的困惑要把自己淹没了。 吴执顶着巨大的压力上前了半步,“不是骗,薛楼就是董露娜……” 话还没说完,楚淮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卫生间里回荡,让吴执头皮发麻。 “是笔名,是艺名,还是什么少数民族的名字啊?”楚淮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意,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吴执哑然,他想解释,可又觉得此时此刻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 “吴执,”楚淮的笑意瞬间收敛,只剩下彻骨的寒意,“我知道你脑子灵,主意多,但我没想到你会用在我身上。” “不是,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你不要想歪,我跟她没什么。” 这几句说完,吴执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 楚淮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盯着吴执,那双曾经盛满信任和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苍茫和死寂,“这么说,你和董露娜一直都有联系,但是一直都没告诉我。” 这不是疑问,是冰冷刺骨、板上钉钉的陈述。 “对……” 吴执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 楚淮极其缓慢地转回了身,重新拧开了水龙头,他带着一种自毁的狠劲冲刷自己的手指,“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觉得事情瞒不住了,所以才和我说的?” “我之前……就是帮她调查董以太的死因,我以为调查完……就结束了,可是她现在……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好……好理由。”楚淮看着水流出神,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你之前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怕你……生气。” 楚淮的肩背似乎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接着,一声声低沉的笑声从他喉咙里逸出。 他“啪”地关掉了水龙头,猛地转过身,重新直面吴执,脸上那点惨淡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审视:“怕我生气?这么说你放我妈鸽子也是因为她?” “……对。” 吴执又凑近了一步,想要去抓楚淮的手,可是被楚淮躲开,“她当时说有非常重要的事儿,而且是最后一次了,这次再查不到东西,她就不查了,她就走了!宝儿,你能不生气吗?” 楚淮看着他,嘴角极其缓慢地牵扯出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自嘲,“应该是不能。” 吴执刚要开口,被楚淮抬手制止,“我现在脑子有点乱,我现在要出去,告诉彭队,下毒的人是董露娜。” 楚淮像是一个机器人,给自己传达了一条指令,之后就离开了卫生间。 过了几分钟,楚淮重新回到这个稍显逼仄的洗手间。 吴执像被定在原地,维持着楚淮离开时候的姿势,一动没动。 楚淮也走到刚才的位置上,双手环绕在胸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续说吧。”楚淮声音不高,却像寒冰。 “说什么?” “说你和董露娜的始末。” “咱们能……换一个地方说吗?”吴执沙哑着嗓子卑微询问道。 “不能。” “好。”吴执认命地点点头,巨大的绝望感几乎将他吞没,“我……我和董露娜,其实早就认识,比我认识你还要早。那时候她不长这样,也不叫董露娜,所以我一直叫她薛楼。薛楼这个人,本质不坏,但她行事很奇怪,她很早之前受过很严重的情伤,之后好像脑子就出了问题,就很疯,也没有什么规矩……” “你在说什么呢?吴执?”楚淮粗暴地打断吴执的独白,“你在法庭上给她做无罪辩护呢?” “没……没有。”吴执慌忙否认,额角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那你干嘛呢?你的一贯套路,卖惨是吗?”楚淮说得句句带刺。 “不是,楚淮,你别这样。” 楚淮瞪着眼睛,“我哪样了?我让你说你和董露娜的事儿,你说什么呢?” “我说,我说……”吴执挠挠头发,“但你能不能不生气……” 洗手台上的绿色洗手液“嘭”得一声落在吴执脚边,脆弱的塑料包装经受不起如此大的力道,瞬间分崩离析,连带着绿色的粘稠液体四处喷溅,沾污了地砖墙壁,也嘣溅上了吴执的裤腿。 吴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视线里只剩下楚淮那张积压着滔天愠怒的脸。 “我第一次知道薛楼就是董露娜,是过年初二那天,他给我打电话,亮明自己身份是薛楼,我才知道。我问她什么事儿。”吴执咽了咽口水,“她跟我说她要查他爸的死因,调查到了赛德制药,赛德制药今天到了一批货,标注的是海鲜,但是配了安保人员,她说一定有问题,就想找我一起去看看我就跟她去了趟货运中心。” “初二。”楚淮点了点头,声音异常平静,“你就是那天出去得的肺炎?” 吴执肩膀垮塌下去,像被抽掉了骨头,低低地“嗯”了一声,不敢抬眼。 楚淮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本来冻一会儿没事儿,可能之前有点小感冒,之后一下子病情就闹大了。”吴执越说声儿越小。 楚淮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吴执竖起了大拇指,“吴老师是这个。” 吴执看着楚淮那样,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柱直冲天灵盖,脸上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宝儿,你别这样……求你了……” “继续讲。” 楚淮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双臂抱在胸前,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怒火,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 “后来就是酒吧那次嘛。”吴执绝望地叹了一口气,“你走之后,她来找我,她说孙启明,就是春岚市的一个小混子,今天找了很多人,去那个太阳神酒吧,好像有新货什么的,她想去调查,又有点害怕,想让我跟她一起去。其实我不太想去,但她跟我酒吧在拖拉机厂,那段时间,你一直不让我出去,我就想出去看看,再说,拖拉机厂那个地方,我我我很有感情,没控制住,就去了。这次就是我的错,我骗了你。” “然后呢?”楚淮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审问一个陌生人。 楚淮这样,吴执感觉比打自己一顿还难受,吴执佝偻着后背,“没有然后了,酒吧得到的药,我都给你了。” 楚淮凝视着吴执的眼睛,“她害怕,找你去酒吧,你俩什么关系啊?” “我俩没有关系。”吴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吴执,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信……信……信呐。” 楚淮皱着眉,问吴执,“吴执,你刚才磕巴,你能听出来了吗?” “能……能啊,我紧张。” “你紧张什么?” “我怕你生气啊。”吴执的表情彻底垮塌下来,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宝儿,我真的怕你生气!” 楚淮空洞地看着吴执,“你都把我当傻子骗,我还不能生气吗?” “你能,你能,你能。”吴执迭声回应,语无伦此地说道,“都是我的错,我以为我能处理好,没想到事情发展成了这样。” 楚淮伸出双手捂住了眼睛,“放我妈鸽子那次呢?” 吴执双手合十放在额前,“宝儿,宝儿,那次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超喜欢阿姨的,我忙活了一下午,整个菜都做完了,有人敲门,我以为是你和阿姨,结果又是董露娜。”吴执说到这儿都觉得难受。“我是真的不想去,但她一直缠着我,我很烦啊,她说是最后一次,我就寻思让她赶紧走,咱们这边来日方长,我给阿姨负荆请罪都成。” “她找你到底干什么?” “她说黄月英举办个宴会,她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回去,她想这次正好光明正大的回去,她有个什么秘密档案要看,就那个‘领袖计划’呀,我完事就给你了啊。” “看档案她自己就看,找你干什么?”楚淮问。 “宝儿,快去逮董露娜去吧,先别问了。” 楚淮面无表情地看着吴执。 “……”吴执皱了皱眉,脸上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和坦然,“她说那个秘密档案放在老式保险箱里,而我耳朵好使……会……开锁。” 空气瞬间又凝固了。 楚淮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诞不经的笑话。 他足足反应了好几秒,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极其缓慢地问了一遍:“……你会干什么?” “开锁。” 第138章 位置 吴执又一次踏入了薛楼家所在的这片烂尾区, 除了她那栋以外,没有什么变化,其余的地方还是一样的破败,残垣断壁, 枯枝败叶让吴执想起了乱葬岗。 推开厚重的雕花铁门, 吴执走进了别墅室内,眼前是空旷的挑高客厅, 奢华的大理石地砖只铺了一半, 露着灰白的水泥基底。 空气中悬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微粒,在微弱的光束里缓慢沉浮,一股弥漫着新漆、石膏粉尘和某种不易察觉的甜腻味道。 薛楼就坐在客厅中央唯一件家具——欧式单人沙发里, 姿态悠闲得像在自家花园品茶。 她吊着左臂,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粉色粗呢套装, 与这狼藉的装修现场格格不入。 “挺快啊, 方贤哥。”薛楼闻声抬眼, 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你到底要干什么?”吴执的声音低沉,压抑着翻腾的怒火和寒意。 薛楼并不急着回答, 反而慢条斯理地从脚边的名牌手袋里拿出一个古铜色、造型古朴的小瓶子,优雅地递向吴执。“听文川说, 你最爱‘南山白毛’?”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 “这是我特意从‘澄心居’给你打包的, 顶级货色哦。” “里面也下毒了吗?” 薛楼嗤笑一声,灵巧地用单手拧开瓶盖,浅浅啜饮了一口, 喉间发出满足的低叹:“啧,非常……美味。” “别兜圈子了,薛楼, 你到底要干嘛啊?现在死了三个了,还有四个在ICU,十多个没有脱离危险,你是恐怖分子啊?你他妈疯了啊?” “还不是为了继承你的遗志,为了帮你?”薛楼歪着头,眼神无辜得像只纯洁的小鹿。 吴执有点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坏了,“你给人酒楼下毒是为了帮我?” 薛楼点了下头,“是啊,我都听到你跟你小男朋友的说话了,哎呀,那么情意绵绵,又那么忧国忧民的。你俩不是都要查那个Vemon的事情嘛,又没有什么线索,我就索性棒棒你们喽。” 吴执脑子里“嗡”的一声,他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你看现在多好,全世界都看到了Vemon的威力,很快就引起了巨大的重视,什么乐岛传媒啊,赛德制药啊,还有所有跟他们相关的人和企业,都会受到处置,是不是很棒?”薛楼歪着头,眼神无辜又残忍,“方贤哥,你要不要谢谢我?” 吴执冲过去就打了薛楼一拳,“你他妈疯了吧。” “砰!”一声沉闷的骨肉撞击声。 薛楼的脑袋猛地向左侧甩去,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几秒钟后,才缓缓地、略显僵硬地抬起头,清晰的指印在她左颊上迅速浮现,一道细细的血线顺着嘴角蜿蜒向下,染红了粉色的衣领。 薛楼倒吸一口冷气,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镶钻粉饼盒,“我的天……方贤,你还是人吗?你下手怎么这么重啊?” “我就是不想背人命,要不你现在就死了。” “这可怎么办?一会儿该不漂亮了。”薛楼对着镜子,眉头紧蹙,懊恼不已。 吴执呆愣愣地看着薛楼,“薛楼,你还要干什么?” 薛楼挑了挑眉,放下交叠的长腿,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盯着吴执:“啧,还没看出来吗?我的东王哥?我以为都已经明牌了呢。” 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吴执的脑海。 天庭筹备已久的万仙大会、无数仙使的催促与暗杀、清暑殿行动部数不清的任务,还有最近噩梦缠身一般的薛楼…… 吴执难以置信地后退半步,“你……你别告诉我……你下凡……就是为了……带我回去?” “Yepp!”薛楼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笑容灿烂得近乎狰狞。 吴执的心顿时坠入冰窟。 “怎么样,方贤哥。”薛楼有些兴奋地捋了捋头发,“我设计的帮不帮?是不是很精彩,我为了带你回去费的心思,可一点都不比那个什么领袖计划少,我又设计晚会,又去港口,又设计救人,又被你支去了冰雪大世界,哇,真的好累的,方贤哥。”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席卷了吴执,吴执在旋风中央,脑子一片空白。 “太简单的事儿你也不能上套,关于Vemon这个题材,可是我和文川研究好久的。” 吴执感觉眼前出现了迷糊,浑浊不清,他眨巴了几下眼睛,沙哑着嗓子问,“文川……知情?” “哎呀。”薛楼摆摆手,她踱步到吴执面前,高跟鞋的声音停住,“你也别怪她。算是我……小小的胁迫了一下。” 吴执抬起头,用一种彻底陌生的、审视非人存在的眼光,死死地盯着薛楼。 “你还不知道吧,文川怀的是双胞胎,两个男孩,激素非常不稳定,我就拿她老公黑入乐岛传媒的事儿吓唬了她一下,她就崩溃了。”薛楼啧啧摇头,“所以说,一孕傻三年这事儿,真是实打实的。” “闭嘴!!!”吴执怒吼道,他双眼赤红,像是要喷出火来,“有什么事冲我来!你他妈骚扰一个孕妇算什么本事?!!” “就是冲你来的啊。”薛楼一脸坦荡。 “我□□个妈,薛楼,你他妈兜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给我下套,跟调查Vemon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吧?!!” 薛楼睁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特别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红唇轻启,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没错。” “嗡——!” 吴执感觉后脖颈像是被冰针刺入,一阵剧烈的麻痹感瞬间蔓延开来,眼前的世界猛地晃动、模糊,视野边缘开始泛起浓重的白雾,几乎站立不稳,“你……你你为什么要下毒,你哪儿来的Vemon?” “冰雪大世界啊,还是多亏了你呢。”薛楼又喝了口茶。 吴执的思维开始有些不清醒,“你不是说,去的时候已经……” 薛楼绽开一个极其坦然、甚至带着点狡黠的笑容:“骗你的喽,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转运,我直接偷偷拿了一些,搞这种违违禁品,即使发现了,他们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查。” 吴执的脑袋嗡嗡作响,感觉天旋地转,他扶住旁边立在墙边的巨大瓷砖,才没有倒下。 薛楼嗤笑一声,站起身,优雅地踱了两步,高跟鞋在尺寸有限的地砖上,发出突兀的声响。 她走到吴执面前,“方贤哥,你,愿意跟我回去吗?”薛楼一字一句,珍重问道。 “我他妈的回你大爷!!!”吴执如同挣脱囚笼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面前的薛楼狠狠推了出去! 薛楼猝不及防,穿着高跟鞋的身体猛地向后踉跄,高跟鞋在粗糙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站稳身形,非但不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薛楼绽开一个极其坦然、甚至带着点狡黠的笑容:“骗你的喽,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转运,我偷偷拿了一些,搞这种违违禁品,即使发现了,他们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查嘛。” 吴执的脑袋嗡嗡作响,感觉天旋地转,他扶住旁边立在墙边的瓷砖,可是瓷砖并不牢靠,吴执连人带砖摔在了地上。 “你……你给我下了什么?”吴执挣扎着想撑起上半身,手臂却酸软得不听使唤,只能勉强抬起头,死死瞪着薛楼。 “一点点小迷药。”薛楼嗤笑一声,站起身,优雅地踱了两步,“方贤哥,你这小皮囊……也太不济事了吧?我这还好好的呢,你怎么就趴下了?” 吴执咬紧牙关,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邪火在胸腔里灼烧:“你他妈的……不想活了?!!” “是啊。”薛楼脸上的巧笑蓦然加深,她缓缓走到吴执面前,慢慢蹲了下来,朝着吴执伸出手,“方贤哥,真诚地邀请你,和我一起返回仙界,你愿意吗?” “我他妈的回你大爷!!!”吴执如同挣脱囚笼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了薛楼肩膀一把! 薛楼猝不及防,跌坐在了地上。 吴执双目赤红,指着薛楼的鼻子吼道:“薛楼,你给我等着,不仅我不回,我也不会让你回!咳咳咳咳咳……我会让你付出代价,凡间的罪,就用凡间的牢狱来偿!咳咳咳咳……”他几乎是吼破了嗓子,“我让你……死都死不了!” 吴执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因为麻痹而颤抖,但吴执还是按下了那三个沉重的数字——110。 “喂!警察同志……咳咳……我要报警……福满大酒楼投毒案的嫌疑人……就在翠泉城烂尾楼这边……G9栋!赶紧……赶紧派人来抓她!……对对……暂时……暂时没有危险……咳咳咳咳咳……好……快点……”他忍着剧烈的咳嗽断断续续说完,挂断电话的瞬间,手机差点脱手滑落。 薛楼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轻轻拍打裙摆的灰尘,“方贤哥,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逞能啊?”她静静地凝视着瘫软在地的吴执,像是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孩子。 吴执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眼前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强烈的眩晕感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吴执甚至感觉指尖和脚趾传来阵阵尖锐的麻痹和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往骨髓里钻。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朝着大门的方向,一寸寸地挪动身体。 薛楼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怜悯的讥诮。 “方贤哥,你说你。”薛楼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费那么大的劲,抗了那么多的雷也要下凡……到底图什么呀?”薛楼顿了顿,“我以为你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办,可是,你说你除了清暑殿,好像一事无成啊。”薛楼踩着高跟鞋,不慌不忙地跟着吴执,“你跟我说说,到底图什么?” 吴执的耳朵嗡嗡作响,薛楼的声音断断续续,他也不想听,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眼前距离大门的几米距离上。 “说话啊,方贤哥!”薛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没多少时间了。” 吴执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向前爬。 薛楼快走两步,脚上那双镶嵌着碎钻的高跟鞋,没有任何犹豫,带着一股狠绝的力道,精准地、狠狠地踩在了吴执正奋力挪动的小腿肚子上! “呃……” 吴执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他的眼睛沉重得再也睁不开,视野陷入一片黑暗,但听觉却依然清晰: “天君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尘缘太重!”薛楼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悲悯,“你早该摒弃这一切无谓的牵绊,坐在九霄云外那个属于你的位置上,冷眼俯瞰这个世界的生灭轮回。可你呢?偏要一次次下来,一遍遍参与,一世世沉沦……咳咳咳……”她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声音虚弱却更加执拗,“我知道,我把你拽回去,你也会立刻下来……可我要让你看看,一个没有你的春岚市,会是什么样子?!” 薛楼也支撑不住,坐在了吴执身边,“警局、法院、事务局、风华大学……所有你放不下、觉得离了你就转不动的地方,都会一如既往地运转下去。人各有命,万物也都有命,该放手了,东王大人,该回到你真正的‘位置’了。” 黑暗和窒息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地吞噬着吴执最后的意识,在彻底沉沦之前,吴执颤抖地摸出手机,打开置顶的对话框,点着语音键,气若游丝道:“对……不起……楚二……等——” 话音未落,那口气再也提不上来。 手指无力地松开,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屏幕微弱的光芒映着他彻底失去神采的脸庞。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第139章 神权 意识沉浮, 指尖触到的,不再是柔软的棉布被褥,而是冰冷平滑的玄玉。 方贤骤然睁眼,窒息憋闷刺痛的感觉荡然无存。 医院里的中毒百态, 审讯室里的嫌疑人供述, 卫生间里楚淮的暴怒……所有纷乱的碎片逐渐凝固成一张虚假的脸! “薛——楼——!!!” 一声滔天恨意从方贤胸腔深处炸裂开来,瞬间将周身数十丈内原本温顺的云雾绞得粉碎! 方贤霍然坐起, 无形的威压让整个宫殿的温度骤降。 他赤足猛地推开寝宫的门, 正在洒扫的仙仆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煞气惊得浑身一僵,旋即跪倒在地。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仙官跪在最前,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恭迎将军归位!” 方贤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匍匐的身影, 声音低沉,“不是说过, 不必再跪?” 跪伏的众人头颅埋得更低, 无人敢应声起身。 方贤脚步未停, 玄色中衣紧束其身,外罩的绛色长袍在疾行中如血浪翻涌。 他径直向外走去, “薛楼何在?” “启禀将军,北王……北王此刻应在万界通明宫, 寰宇盛会……即将开幕。” 方贤的脚步倏地钉在原地, 他缓缓转过头, “北王?” 老仙官身体剧震,“将军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薛楼道长……已被天君陛下亲旨册封为北王了。” “呵……哈哈哈哈哈哈……” 方贤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震动着他半束的墨发,垂落的碎发随之颤动,“好好好!好一个北王!” 方贤的笑声音犹在耳, 身影已如一道闪电,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玄绛交织的身影撕裂云雾,朝着万界通明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轰隆——!!!” 万界通明宫那扇象征着三界祥和、雕刻着万灵朝圣图的厚重鎏金巨门,被一股蛮横狂暴的力量硬生生地撞得四分五裂! 刹那间,仙乐骤断,丝竹喑哑。 整座恢弘大殿陷入一片死寂,成千上万道来自诸天万界、形态各异的目光,钉在了门口那道煞气冲天的身影上。 绛色袍角还在翻飞,方贤赤着足一步步踏进了大殿。 好一场“归位”大戏!真是分秒不差。 无数悬浮的玉案仙台形成一个圆,案后端坐着诸天万界的各国神祇:有脚踏莲华宝座、身披璎珞的佛国尊者;有头戴橄榄枝环、身裹洁白长袍的希腊神祇;有周身笼罩在金属辉光中的奇异机械生命;有身形高大、须发如同冰雪凝结的北欧神王…… 方贤的视线穿透层层叠叠的神光,落在那主位高台之上! 身着九龙赭黄袍、面容威严的天君正微微侧首,而他身旁,穿着月白仙袍、不敢看向方贤的正是薛楼! 不,北王! “方贤。”天君温和而威严的声音直接在方贤脑海中响起。 方贤置若罔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薛楼,一步步,如同踏着尸山血海归来的复仇魔神,绕过下方那些面带惊疑、纷纷避让的仙神,朝着高台走去。 看到方贤如同索命修罗般气势汹汹地逼近,薛楼原本镇定自若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方贤的反方向走。 两人像是丢手绢一样兜圈子。 “方贤。”脑海中又响起天君的声音,“别闹了,快过来。” 方贤狠狠凝望了薛楼一会儿,才朝着天君的高台走去。 “终于回来了。”天君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遣了多少人寻你?这次时间也太久了。” 方贤伫立在天君身侧,一言不发,只是盯着薛楼。 “还没待够啊,你让广寒宫那些人怎么办啊?” 天君又说了一些,方贤还是置若罔闻。 “与你说话呢!”天君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方贤这才缓慢将视线从薛楼脸上移开,“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回来了吗?” “是我让薛楼去寻你的,你有火气冲我来。” 方贤冷笑一声,“不敢。” 天君面露不悦,指了个空位,“大会马上开始了,落座吧。” “好。”方贤扫了一眼天君旁边的座位,上面坐着的是一只“鹌鹑”,他朝着“鹌鹑”抬了抬下巴,“你。” “鹌鹑”付吉起身恭敬行礼,“方贤将军,好久不见,您真是容……” 方贤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随后伸手一根手指,快速挥了挥,“你让开,我要坐。” “……”付吉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将军,您的座位在……” “我要坐这儿!” “……” 付吉嘴里嗫嚅呢,最终在天君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微颔首下,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方贤这边刚坐下,就看到一个极其耀眼的身影,端着一个流光溢彩的宝石金杯,朝着高台这边走了过来。 此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一头如同熔炼黄金般的浓密大波浪长发披散至腰间,深目高鼻,一双奇异的碧绿眼眸闪烁着好奇与热情的光芒。他身着一件裁剪华丽至极、猩红如血的宽松长袍,胸前挂着一个造型古朴的太阳神徽记项链。 他来到天君面前,微微欠身,右手优雅地覆于左胸心脏位置,行了一个标准的西方神祇礼节。随即,用一种极具韵律、抑扬顿挫如古老歌谣的语言开口道:“ГосподаруНебеса, мир иблагословнекабудус ВамаиВашим с??а??ним царством! ??асам ??ованСими??, представниксрпскихбожанстава, долазим даВам ода??ем почаст.”(至高无上的天君,愿和平与祝福归于您及您光辉的帝国!我是约万·西米奇,塞国众神代表,前来拜见您。) 说完,他礼貌地抬起头,目光转向天君身旁的方贤,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询问道:“Ко ??еова?? племенитигосподар?”(这位尊贵的阁下,是哪一位?) 约万·西米奇话音刚落,身后一位衣着相对朴素、手持碧玉板正做记录状的小仙吏立刻上前一步,对着天君深深鞠躬,准备翻译这番询问。 天君脸上带着万年不变的雍容笑意,抬手指了指旁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方贤:“此乃我东方仙界辅天东王方贤将军。” 方贤目不斜视,却对约万·西米奇那头微卷的浅金色头发格外留意。 “方贤将军?”约万·西米奇一听这个名字,碧绿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立刻将手中那沉重的宝石金杯随意塞给身后的翻译仙吏,两步便跨上高台,不由分说地就朝方贤伸出了手,嘴里爆发出一连串热情洋溢、语速极快的塞语:“ВистеГенералФангС??ен?! Дугосам чуооВама! Дуго!” (您就是方贤将军?!久闻大名!久仰!)“Унашем кра??евствуналазисесветосветилиштевековимапосве??еноВашо?? сназиислави. ИскренопозивамоВашусветлостдагапосетитеубилоко??евреме, великиГенерале!”(我国境内有一座千百年来一直供奉着您力量与荣光的圣庙。诚邀您随时莅临访问,伟大的将军!) 翻译仙吏皱了皱眉,正准备开口解释这番激动而冗长的问候与盛情邀请,就听方贤开口道:“Хваланалепим речима, ГосподинеСими??у.”(感谢您的赞美之词,西米奇先生。) 清冷、流畅的塞语,从方贤嘴中说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正准备翻译的仙吏张着嘴,眼珠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约万·西米奇也顿住了,他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取代,“Ви Виговоритесрпски?!” (您……您会说塞语?!) 随即他回过神来,那份震惊立刻转化为更炽热的崇敬,他伸出手,无比热情地握住了方贤的手掌,激动地上下用力摇晃着,洪亮的声音引得远处几位仙官再次侧目。 方贤被他摇得胳膊生疼,漆黑的眼底掠过一丝无奈,他嘴角勾起一个程式化的微笑,同时空闲的左手随意地抬到胸前,比了个“OK”手势。 得到了这简单的首肯,约万·西米奇脸上的兴奋简直要满溢出来,他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溢美之词和邀请,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方贤那只被攥得骨节都有些发白的手掌,临了,他咧开一个能看见后槽牙的灿烂笑容,转身接过翻译仙吏终于小心翼翼递还过来的金杯,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方贤揉着自己被约万·西米奇攥的生疼的手掌,靠在椅子上,一脸无奈地看向天君,“你让我回来,就是为了搞社交吗?” “怎么会?”天君的笑意纹丝不动,“你可是我们仙界的门面。” 方贤嗤地轻笑一声,故意把身体坐得更歪斜,“其实我不光是门面,我还是大Vocal,麦克风在哪儿?我上去给大家表演个节目。” 天君眼皮都没抬,袍袖下的手却精准地一把摁住了方贤的袖口,力道温和却不容挣脱,“别闹。” 方贤抱着膀,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快说,叫我回来到底什么事儿?” “很多人都想见你,咱们是主办方,是东道主,全球盛会,十年一次,你不在,成什么样子?” “不说是吧?那我走了。”方贤说罢就要起身。 “慢着!”天君浅咳一声,但声音依旧平稳,“确实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方贤掏了掏耳朵,动作敷衍,“说。” 天君那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方贤身侧响起,“一会儿有个开幕致辞,需要你来讲。”??? 方贤缓缓转过头,呼之欲出的大问号射向天君那张脸,他眉毛皱得无比有层次,“什么?” “开幕致辞,”天君平静地重复,清晰无比,“你,来讲。” 方贤附身凑到天君面前,轻点着白玉桌面,“春岚市,政府机关,第三幼儿园,期中汇报演出……” 天君很认真地在听着。 “都提前有节目单,和彩排。”方贤指着这恢弘装饰和漫天星图,“你们这么大一个号称‘诸天万界’的盛会,找一个满打满算没待够一刻钟的人来致辞?”方贤抓起面前的酒杯,猛喝了一口,“你们现在搞活动,都这么草率的吗?讲不讲基本法了?!” “……” “那我要是没回来呢?”方贤继续灵魂拷问,身体又逼近几分,“这致辞咋办?空着?跳过?还是临时抓个壮丁?” “有人的。”天君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 “谁啊?” “我。” “……”方贤真是无语凝噎,“合着您手下人才济济,形态各异,关键时刻,矬子里拔大个儿,就拔出个您自己?” “这次情况特殊。”天君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强调。 “特殊?有啥特殊的啊?”方贤简直要被气笑了,他烦躁地用指关节用力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压低声音,“老大!天君大大!您知不知道我刚经历了什么啊?我是被薛楼那孙子下毒,硬生生给拽回来的!我现在五脏六腑里烧的不是仙气,是怒火!我现在就想锤爆薛楼!您倒好,拉偏架不说,还让我在诸天尊神面前,去念开幕致辞?!”方贤越说越激动,“您咋那么放大胆呢?就不怕我上去给你来个即兴发挥?!!” “你不是那样人。”天君语气笃定。 “我怎么就不是呢?”方贤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风格可百变着呢,摇滚、民谣、相声、单口……跨界全能,随时切换。” 天君面对方贤这近乎顶撞的锋芒,脸上那雍容的笑意依旧没有丝毫减弱,他轻轻拍了拍方贤紧绷的手臂,动作带着一种长者安抚的意味,语气却不容置喙:“别闹了,这次必须你来。” “咋?” 天君不再多言,宽大的袍袖优雅地朝上方一指。 方贤拧着眉头,向上望去,只见那高悬于穹顶之下、贯穿整个恢弘殿宇的巨大横幅,正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金色神光: “神权下沉——诸天万界共筑和谐新纪元”。 “看到了吗?”天君的声音低沉下来,“‘神权’‘下沉 ’,方贤,但凡换个别的主题,我都不会执着于找你。但是,论起‘下沉’二字……”天君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些宝相庄严、仙气缭绕、高高在上的诸天神尊帝君,最终定格在方贤身上,“放眼这诸天万界,在座各位神尊帝君加起来,论起‘下沉’,恐怕也及不得你方贤将军的一根手指头。” 第140章 下沉 琉璃高台, 光华流转。方贤立于其上,身姿挺拔,锦袍威仪。 “诸位高真。此番盛会,所议者, 唯‘神权下沉’四字。”方贤略作停顿, 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 各国神祇或仪态雍容地品着琼浆,或交头接耳交换着趣闻, 或干脆闭目养神, 脸上皆是一派超然物外的闲适自得,明确地告诉众仙,此次议题, 与他们高踞九天的云端生活并无关联。 “……‘神权下沉’,非是恩赐, 亦非垂怜。”方贤的声音陡然清晰了几分, 穿透了会场的嗡嗡低语, “乃是令我等诸天神祇,俯身下界, 双足踏泥。去感同身受那芸芸众生在天灾、战火、病痛、不公面前的挣扎与无力。” 台下,些许交头接耳的声音低了下去, 几位闭目养神者也撩开了眼皮。 “……所谓‘共筑和谐新纪元’, 基石何在?”方贤语气依旧平板, 但字字如锤,“基石,在人间烟火, 在凡尘百态,在你们视若蝼蚁,却为尔等源源不断供奉香火信念的生灵。”方贤微微一顿, “故此,望诸位高真,慎思、明辨、力行……” 话音落,方贤懒得再看台下众生相一眼,蓦然转身,绛袍玄衣随之翻卷,方贤径直走下那光华万丈的琉璃高台。 “字字如钉,楔得精准。‘俯身踏泥’,‘拾起人心’……尤其那句‘福祉’,神来之笔。”方贤回到座位,还未坐稳,天君的夸赞就飘了过来。 方贤干了一整杯仙桃精酿,他砸吧砸吧嘴,把玉杯推向远处。 “怎么?不合将军口味?”天君询问道。 “挺一般的,您老什么时候下沉,我带您喝加特林桃子,比这好喝多了。”方贤拄着脑袋说道。 天君笑笑,没有接话。 “天君。”方贤直起身子,一副正经议事的样子,“您交代的差事,我可算办妥了。那我提的那桩事……您斟酌得如何了?” 刚才,天君令方贤撰写大会开幕词时,方贤直截了当抛出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建议,提议仙界成立效率部门。 “仙界运转,效率低下,推诿成风。只我当年那一个案子,用了多长时间,才查明真相,帮我洗清冤屈,我认为,仙界亟需一个全新的部门,监察、效率、廉政,三位一体,方能破此僵局!” 彼时天君只是沉吟,未置可否。 此刻,面对方贤那双洞彻世情的眼睛,天君端坐于霞光万丈的宝座之上,“我刚才想了想,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这个部门权柄太重,首任主事……你可有人选?” 方贤眼睛亮了亮,他望向虚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人选首要特质,须得扛得住压力;其次,心肠得硬,什么威逼利诱都动摇不了;再者……”他略作停顿,目光慢悠悠扫过会场里那些奇装异服、气息不同的外国神祇,“最好……不是咱们天界出身的。” 方贤语速平稳,却在后几个字上,不着痕迹地加重了分量。 天君顺着方贤的目光望去,见他视线飘向那些外国神祇。 “不行!”天君眉头紧锁,断然截住他的话头,“合作交流尚可,岂能交予外神之手?这是我仙界内务!” ““天君这话就见外了,”方贤不慌不忙,“如今六界一家亲,仙凡一体,文明昌盛,再画地为牢,岂不是……” “住口!”天君袍袖一挥,一股清风直接堵住了方贤的嘴。 方贤安静了片刻,又凑近了点,脸上重新堆起热络的笑容:“天君,您看那位西方战神阿瑞斯怎么样?够猛够硬气,雷厉风行,正是监察需要的那股子刚直劲!他那裁决神矛,用来捅破积弊、整顿风气……” “够了!”天君真怒了,一掌拍在宝座扶手上,“外神绝无可能!此事休得再提!” 再抬起头时,方贤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天君息怒。既然外神不行……那,凡人如何?” “凡人?”天君一愣。 “对!凡人!”方贤眼中精光暴涨,“只有凡人,才能真正跳出仙界这张盘根错节的大网!此人要无牵无挂,无门无派!这个新建的部门,就得像一把刚出鞘的快刀,斩断所有弯弯绕绕!只有一个真正的外来者,一个根底清白、无所畏惧的凡人,才能带来翻天覆地的变革!”方贤双手一摊,“天君!您是想要一个崭新的纪元,还是……继续在这滩浑浊的死水里打转?” 仙气一时间有些凝滞。 方贤也看着天君,天君看着方贤。 片刻后,天君低语道:“是不是……有点过了?” 方贤咳了一声,“过了吗?一提到工作,我总是太过澎湃,稍等,我换一种表达。” 天君赶紧摆摆手,“开完会再议吧,不急在一时。” “那不行,效率部要整治的,就是你这种‘懒!慢!拖!’的思想。”方贤寸步不让,“效率部的事情,就是我给这次大会,也是给咱们仙界的一份大礼。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今日,效率部的事儿必须定下来!”方贤一拍桌子,目光灼灼。 天君深吸一口气,目光在方贤脸上逡巡,“是啊,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想问一下方贤将军,让你承袭东王之位,你拖了几百年了?我算算,是不是都上千年了。” “没有!”方贤斩钉截铁,随后摸了摸鼻子,“天君,现在在说效率部的事儿,你不要扯东拉西的。” 天君无言注视着方贤。 方贤拱手躬身:“天君明鉴!其实当年,我就觉得仙界架构有问题,我上任东王,缺少制衡。”方贤往后一靠,单指敲着玉台,“如今,我终于想明白了,缺的,正是一个这样的效率部门。只要效率部组建之事得道您首肯,东王之职,我即刻上任!” 沉默了片刻,天君略显疲惫地闭上眼又睁开,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罢了罢了……效率部之事……准了。” 话音刚落——唰! 方贤几乎同一时间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份流转着淡金色符文的玉册文书,外加那枚象征无上权柄的天君宝印! “天君圣明!”方贤声音洪亮,“这是部门设立诏令和……人事任命书!请天君过目!用印!” 天君整个人都愣了一瞬,“你什么时候拿的印?” “这不重要。” 天君的目光落在那文书上,“此人是谁?”天君指着任命书上“楚淮”问道。 “这是我凡间觅得的一个良才,天资卓绝,百年难遇。至于相关考核,我会知语长生,由第一天宫府定夺。”方贤点着文书空白处,示意天君赶紧盖印。 万千语言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天君手持宝印盖了上去。 金光一闪! 两道代表天庭最高意志的符文瞬间打入玉册,光华收敛。 “天君英明!”方贤声音响亮,话音未落,他已将那两份尚带着天君指温的玉册文书拢入袖中。 随即,他干净利落地躬身深施一礼,转身便走。 方贤大步流星路过自己的广寒宫,足下生风,径直步入第一天宫府。 犹如进入自家庭院一样,方贤推门就呼:“长生!” 无人回复,方贤又唤了一声。 听到声音,方贤进入左殿,那里层层叠叠的书籍犹如山峦,直抵穹顶。 一位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小仙官从书架后方走出来,“我家星君不在。” “干嘛去了?”方贤态度说不上好。 “下凡了。” “啊?”方贤眉头猛地一拧,“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昨天。” “……” 长生下凡?怎么没去找我? 这个事情让方贤难以接受。 然而下一秒,一个念头猛地撞入脑海——是了,当初下凡前,长生给自己算好了人家,可出了点岔子,自己没按长生安排好的人家走。 方贤有些懊恼地一锤手,这怎么这么寸呢。 罢了罢了,方贤转身刚要离开,忽得停住。 “孟州,楚家,孟州楚家,孟州楚家……” 方贤一时间像是“出马仙”附体一般,一边掐算生辰,一边眼中爆发出万丈光芒。 “卧槽卧槽卧槽……天赐良缘,佳偶天成,姻缘一线牵啊!!!”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在一片“卧槽”声中,方贤回到了广寒宫。 一进到广寒宫,方贤吓了一跳,原本斑驳寂寥的月桂树下面,站了满满一院子的人,他们见到方贤进来,齐齐跪拜,有几个甚至还流下了眼泪。 方贤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费了好大劲才赶走了众人。 他带着那位老仙仆来到寝殿,指着那由整块温润青玉雕琢而成的仙人榻,“把它改小。” “将军,有具体尺寸吗?”老仙仆问。 方贤抬手,指尖在虚空中比划出一个方正的范围,“南北东西……各取两米五即可。” 不敢耽搁时间,方贤在广寒宫搜刮了一圈东西后,火速赶往渡桥。 翻滚的云海如同沸腾的铅灰色浪涛,撞击着孤悬的崖岸。 方贤的身影破开弥漫的水汽,大步流星走来,老远就扯开嗓子:“老白头!”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崖顶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你怎么还没死啊?不是说你要仙解了吗?” 崖边,形如枯木的白头翁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他没好气地瞪了方贤一眼,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哪个嚼舌根的在编排老夫?” 方贤熟稔地坐在白头翁旁边,顺手就从白头翁手里抽走了鱼竿,他咧嘴一笑,“你还在就好啊。” “什么时候回来的?”白头翁问。 “刚回来,能有一个时辰?” “那你专门来看我的?” “那不是,我路过。”方贤笑嘻嘻地说道。 白头翁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又把鱼竿硬生生夺了回去。 方贤也不恼,肩膀顺势撞了白头翁一下,“不闹了,是来看你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下方永不停歇的混沌上,“看你还在我就放心了,但我得走了。” 白头翁一脸茫然,“刚回来又要去哪儿啊?” “当然回我春岚了,还有人等我呢。”吴执又勾起了唇角。 白头翁深深叹了口气,“还是随便挑啊?” “不行不行,”方贤连连摆手,“这次得细筛筛。” “筛什么?”白头翁浑浊的眼睛斜睨着他。 方贤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试探,“我能不能选个女的?” “不能!!!”白头翁胡子都飞了起来。 “行吧行吧。”方贤摸了摸耳朵,“那你就好好说呗。”方贤沉思了一会儿,掰着手指,煞有介事地数着,“盘靓条顺,青春有活力,身体健康的。” 白头翁气呼呼地一挥手,漫天悬浮的、散发着微光的羽毛像被狂风卷过,瞬间散去大半,只余下二十几片闪烁着不同光泽的羽毛,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飘落在方贤面前,“自己挑吧。” 方贤又抢过了白头翁的鱼竿,将无形的钓线狠狠甩进翻涌的混沌云海,“你给我念吧。” “空难科学家?” “不要。” “心梗外卖员?” “不要。” “癌症误诊自杀编辑?” “不要。” “被刺伤的医生?” “不要。” 白头翁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瞪,枯手一挥! 哗啦! 剩下的春岚市所有羽毛,如同被惊起的鸟群,瞬间全部扑棱棱地悬浮在方贤面前,密密麻麻,微光闪烁,几乎遮蔽了视线。 “自己挑去!”白头翁怒道。 方贤“啧”了一声,放下鱼竿,看着那些悬浮在空中的羽毛,挑挑拣拣。 很快,他的动作停住了。 一片羽毛,突兀地闯入视线。 它色泽灰败,如同蒙尘的骨片,边缘焦枯卷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炭黑色。 更诡异的是,羽毛表面似乎笼罩着一层细微的、不断剥落的尘灰,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衰败气息,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风化。 方贤指着那片羽毛,眉头微蹙:“老白头,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来着?” “要死了。”白头翁的声音毫无波澜。 “咋回事啊?不是刚死过,怎么又要死了?”方贤问。 白头翁瞪着浑浊的眼睛走过去,“这片我也觉得奇怪,明明魂魄印记早就黯淡离体,按说早该湮灭消散,却迟迟不肯消亡,像被什么东西吊着最后一口气……” 方贤指尖轻轻一探,那片灰败的羽毛便飘落在他掌心。 “这片到时候了,看别的吧。”白头翁说。 方贤依言松开手指。 然而,那片灰败的羽毛并未如其他羽毛般悬浮,而是在空中打了个诡异的旋儿,又轻飘飘地落回了方贤摊开的掌心,还抖落下几粒细微的灰烬。 “还挺粘我。”方贤吹了吹掌心残留的冰凉尘灰,眼神变得探究起来,“叫什么名啊?春岚的,说不定我认识。” 白头翁凑近了些,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羽毛上几乎难以辨认的黯淡印记,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吴执。”他顿了顿,补充道,“是个大学老师。” 140-150 第141章 苏醒 手术室内, 一排排无影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一群春岚大学医学院的本科学生,站在稍高些的观摩台边缘护栏前,要观摩一场复杂的器官移植手术。 他们穿着统一的蓝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和帽子, 只露出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 何枫竖着麻花辫, 站在第一排,兴奋得整个人都红光满面。 她旁边站的是一个带着巨大透明框眼镜的女生陆小羽,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你心跳吵到我了。” 何枫喘着粗气,声音抖得不行,“我我我……我控制不住。” 陆小羽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知道你盼了十年了,但你这样也太夸张了, 不知道的, 还以为你要主刀呢。” 何枫眼眶微红, 看着倒气都有点困难了。 陆小羽虽然一脸嫌弃,还是为她顺着后背, “深呼吸,放轻松, 咱偶像好不容易回来, 你可千万别出洋相。” 何枫点了点头, 视线死死钉在下方那空置的主刀位置,声音微颤:“真的已经十年了……” 时间的闸门轰然洞开,何枫的思绪回到十年前的一个夏天。 灼热的阳光透过公交车晃动的车窗, 车厢里混杂着汗味和老式大炸鸡的味道。 何枫和妈妈逛完商场准备回家,正倚靠着公交车下车口的栏杆上,突然, 紧靠着自己的妈妈身体一歪,慢动作一般滑倒在何枫脚边。 前一秒妈妈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课外班的事情,后一秒,妈妈就倒地不起了。 “妈——!” 何枫惊恐地叫了出来,整个车厢的人都慌乱地退开,只留一片空地给这娘俩。 妈妈的脸就飞快地蒙上了一层可怕的青紫,嘴巴徒劳地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妈——!!!妈——!!!!”何枫再也控制不住得哭了出来,她摇着妈妈,可是妈妈瞪着双眼,完全说不出话。 这时候,公交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车门开启,很多乘客都跑下了车。 穿着半袖白衬衫的司机从前面过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又瘦又高的人。 那个又瘦又高的人,蹲在何枫身边,“小妹妹,你妈妈平时有什么病,你知道吗?” “不知道。”何枫“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又瘦又高的人给何枫亮出一个小卡片,“小妹妹,你别怕,这是我学生证,我是春岚大学医学院的学生,我现在想检查一下你妈妈,可以么?” 何枫完全不认识眼前的人,可是他的声音清亮沉静,眼神柔和坚定,何枫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得到何枫的允许后,大学生迅速俯身,耳朵贴在母亲胸前听了片刻,又在锁骨下方第二根肋骨的位置用力按压了几下。 “张力性气胸。”那个大学生对司机说,“赶紧叫救护车。” 司机手忙脚乱地找手机打电话,何枫哭得几乎背过气去,“那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胸腔里有很多气,压住了你妈妈的心脏和气管,导致你妈妈喘不上气了。”大学生解释道。 “那……”何枫哭得打了个嗝儿,“怎么办啊?” 大学生看了眼手表,“小妹妹,得赶紧救妈妈,如果等救护车来,大概率你妈妈就憋死了。” 何枫哭得不能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学生拉开自己的黑色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塑料笔盒,他抓出盒子里一支中性笔,拧开,抽出几乎没油的笔管,接着,他又从笔盒夹层里摸出一把银光闪闪的手术刀片! 大学生左手捏稳塑料笔管,右手的手术刀片极其精准地切削几下,迅速削掉笔管尾部带油墨残留的部分,同时将管口削出一个锋利的斜面。然后,他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酒精喷壶,对着那笔管喷了几下。 大学生的手在何枫妈妈颈下摸索着,他看了何枫一眼,“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声音仿佛有魔力,何枫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啊——!”车厢里还残留的看热闹的乘客瞬间炸开一片恐惧的尖叫。 何枫吓得要死也没敢睁开双眼。 “呃……嗬……”一声微弱但清晰的、长长的吸气声紧接着响起。 是妈妈的声音! 何枫颤抖着睁开双眼,奇迹发生了,妈妈恢复了呼吸,她脸上那令人窒息的紫色,也逐渐褪了下来。 可,可妈妈的胸前插着截中性笔管!!! 何枫看了一眼,昏了过去。 混沌中,何枫好像听到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事后,何枫在医院醒来,妈妈也已经脱离了危险。 何枫听到医生对妈妈说:“多亏了那个大学生,虽然工具简陋,但他的定位,他的手法都堪称完美。” 从那时候起,风华大学医学院,就成为了何枫的志向。 三年三年又三年,何枫好不容易考到了风华大学的医学院,报道的那天,何枫就学院的荣誉墙上,看到了当年救妈妈的那个大学生。 楚瀚。 名字可真好听。 何枫再次立志要成为楚瀚的学生。 可是,好不容易熬过医学生最初最枯燥的两年,有了临床医学基础的课程,何枫又得到一个惊天噩耗。 楚瀚教授去援藏了,至少一年,还可能是两年…… “喂,回魂了!”陆小羽的手在何枫的眼前用力晃了晃,“来了!” 何枫刚从回忆里抽出来,整个人还有些迷茫,她看向手术室,捐赠者被推了进来。 “好年轻啊。”何枫发出惊叹。 陆小羽缓慢地点点头,“是啊,家属真是不容易啊,坚持了五个月,昨天下午签署的确认放弃生命维持同意书。” “什么病啊?” “脑死亡。”陆小羽说。 何枫一下子转头看向陆小羽,严重都是难以置信,“脑死亡,家属坚持了五个月?” “家里有钱呗。” 何枫没再说话,只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手术室厚重的大门无声滑开,几个身着墨绿色无菌手术服、戴着同色帽子和口罩的身影鱼贯而入。 虽然面孔被遮挡得严严实实,但何枫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楚瀚教授! 即使隔着口罩和手术帽,那双露出的眼睛——深邃、明亮,如同寒夜里的星子,锐利而专注——这与何枫记忆中,那个在公交车上帅气救人的身影完美重合。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涌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何枫慌忙抬手,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陆小羽见状,毫不留情地捅了她胳膊一下,“你知不至于啊,怎么还哭上了?!” 何枫喉头哽咽,说不出话,只能倔强地摇摇头。 楚瀚径直走到手术台前,高大身影笼罩着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他微微俯身,仔细检视着捐赠者。 片刻后,楚瀚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开始吧。” 麻醉师上前,熟练地将注射器针头刺入静脉留置针接口,透明的药剂被匀速推入。 “其实我不太理解,脑死亡为什么还要麻醉?怕诈尸?”陆小羽忍不住嘟囔。 “是镇静剂和肌松药,”何枫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点鼻音,“是为了抑制脊髓残留的反射弧,防止术中肌肉无意识收缩影响操作,也能……减轻手术团队的心理压力。” 毕竟,面对一具还没有终结生命、器官尚有活性的躯体,要给人开膛破肚取器官的话,还是挺有压力的。 话音未落,楚瀚的目光扫过全场。 无需言语,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下了所有杂音。 他微微低下头,全体身着绿色手术衣的医护人员,包括观摩区的学生们,都默契地垂首。 几秒钟后,麻醉师向楚瀚点头示意。 手术开始。 楚瀚伸出戴着无菌手套的手,器械护士将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稳稳拍入他的掌心。 刀尖,稳稳地抵在捐赠者胸骨下缘正中的皮肤上。 没有一丝犹豫,楚瀚精准而稳定地向下施加压力。 “噗嗤——” 微不可闻的皮肤破裂声,一点鲜红瞬间在苍白的皮肤上洇开。 就在这一刹那! 何枫猛地甩了甩头。 “又怎么了?”陆小羽问。 “我……”何枫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恐的颤抖,“我怎么……感觉他……皱眉了?” “谁啊?” “那个捐赠者!”何枫的尾音几乎变了调。 楚瀚的手术刀已经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切口,正要继续深入…… 电光火石之间! 一只冰冷、苍白、毫无生气的手,毫无征兆地攥住了楚瀚的手腕。 “唔!”楚瀚猝不及防,一声闷哼卡在喉咙里,瞳孔骤然收缩! 那巨大的握力仿佛铁钳,让他整条手臂瞬间麻痹!手腕剧痛之下,手指不受控制地一松—— “嗖!”那把锋利的手术刀脱手而出,划过一道刺目的银光,“哐当”一声砸在远处的不锈钢柜上! “啊——!!!!!” 观察室爆发出惊人的尖叫声,手术室也没好到哪儿去,护士们也都吓得叫了出来。 在无数双惊恐到极点的眼神下,那具五个月前就被宣判“脑死亡”的男人,竟然以一种极其僵硬却又异常快速的姿态,缓缓地、直挺挺地从手术台上坐了起来! 他低头,茫然地看着自己胸下有一道蜿蜒的殷红。 然后,他迟钝地抬起头,混沌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一种被侵犯的怒气,死死钉在近在咫尺的楚瀚脸上。 吴执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可视线还是异常模糊,他看着对面的楚瀚,“你他妈要噶我腰子?” 轰! 手术室和观察室彻底炸锅! 学生们惊恐地互相推搡着冲向出口,护士们也都吓得手足无措。 楚瀚脸色煞白,纵使手术经验无数,可如今的景象也足以让他失去所有的镇定。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又强迫自己站定,死死盯着那张苍白愤怒的脸。 吴执的视力渐渐恢复,他扫过周围刺眼的白光、冰冷的器械……混乱、眩晕、强烈的虚弱感和药物带来的麻痹感疯狂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猛地一晃,从手术台上踉跄着跳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吴执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他只是凭感觉站着。 他锁定着眼前的人,用尽全身力气撑着身后的床铺,“这是哪儿?!” “春岚市第一人民医院。”楚瀚说。 “春岚?”吴执极轻地舒了口气,喃喃道:“还在春岚?” “在。”楚瀚斩钉截铁,同时快速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前手术衣上清晰印着的医院标识。 吴执视线又开始模糊,他努力眯起昏花的眼睛,身体像碰瓷一样,不受控制地前倾,直接趴在了楚瀚身上。 “春岚市……第一……人民……” 还没有念完,吴执的意识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砸向地面。 第142章 资金 勉强地睁开眼皮, 那光线像是带着针,激得吴执又闭上。 再次艰难地掀开,视野里晃动着浑浊的光斑,轮廓模糊地叠在一起。 “哥?哥!” 紧绷又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光影抖动了几下, 终于聚焦成潘桃的脸。 “哥……你真醒了?你认得我吗?哥?”潘桃的手冰凉,死死地握着吴执的手。 “Peach……Pan……”吴执的北撒露琪亚发音中带着一丝沙哑气流。 潘桃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没个正形啊!!” 吴执笑了一下, 打量了一圈病房,只有潘桃一个人,“你楚哥呢?” 潘桃把手拿开, 揉了揉眼睛,“刚走。” 吴执扫了一眼窗外, 墨蓝色的天幕带着一圈橙红边缘, “干什么去了?” “工作呗。”潘桃垂下眼帘。 “怎么这么晚还工作啊,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病房里陡然安静下来,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 潘桃猛地抬起头, 眉头拧着,瞪着吴执, “就知道楚哥, 楚哥, 我就一点儿分量都没有吗?” “有,有,可有分量了, 沉甸甸的,我的胖妹妹。” 潘桃瞪了吴执一眼,站起身, 去给吴执拿水。 她这一起身,吴执才咂摸出不对劲。 半袖短裤? “今天……几月几号啊?”吴执问。 “8月16。” 吴执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嗡嗡作响,“五……个月?我……我昏迷了五个月?” “对啊,都快入秋了,等你养好了,正好可以回双寒掰苞米去了。”潘桃拧开一瓶水递给吴执。 五个月……这流速怎么这么快啊。 “医学奇迹啊,吴老师,你都能上《Nature》了。” 擦了擦嘴边的水,吴执笑了一下,“讲讲吧,桃儿,这五个月,都发生什么新鲜事了?你……” 吴执想问你楚哥有好好的守着我吧,又怕潘桃再次炸毛,生生咽了回去。 “发生了什么?”潘桃念着,苦笑了一下,“发生了好多。” “那你给哥讲讲吧,要不我就跟社会脱节了。”吴执说完忽然反应过来,“我手机呢?我手机哪儿去了?” “呃……我回去……找找吧。”潘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说实话,谁也想不到你还能醒。” 吴执举起大拇哥,“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 “不闹了,快说说吧,发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潘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还真有一个。” 吴执看着潘桃脸颊上的红晕,一时有些怔愣。 “我处对象了。”潘桃说。 “哎呀!”吴执一下子裂开了嘴,“谁家好白菜让你给拱了?!” “吴执!”潘桃瞪着吴执。 “嘿嘿嘿!开玩笑的,谁啊,我认识吗?”吴执笑得合不拢嘴。 “认识。” 吴执更兴奋了,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猜了个遍,也没猜对。 “别猜了,这几天……你就能见到。” 吴执想抬起胳膊,但是躺了五个月的躯体,哪儿哪儿都不太好使,“这么快就要见面啊,我还没准备好呢……” 吴执话音未落,就听到病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冲锋衣、留着硬茬寸头的年轻男人,几乎是贴着门缝挤了进来,手机镜头像探照灯一样直直地举起,对准了病床方向。 “你是谁?”潘桃问道。 寸头男一脸亢奋,无视潘桃,冲着镜头嚷:“家人们看啊!这就是创造了生命奇迹的吴先生!脑死亡五个月,原地复活!我是‘生命先锋’主理人,带你们直击现场……”他边说边往前拱。 潘桃的脸色瞬间铁青,她一个箭步抢上前,用身体死死挡住那人的镜头,手臂笔直地指向门外,“出去!立刻!” 潘桃二话不说,掌心猛地抵住寸头男的肩窝,力道之大推得他一个趔趄:“我叫你出去!听不懂是不是?非得动手?” 寸头男稳住身形,晃了晃手机屏幕,带着挑衅:“看清楚!我这儿可开着直播呢!几十万家人看着!你动我一下试试?碰瓷哦!” “谁给你的胆子进来的?!”潘桃毫不示弱,“私闯病房是违法的!再往前一步,我立刻报警!” 寸头男不甘心地又瞟了眼病床上沉默的吴执,镜头飞快地扫了一下,最终在潘桃要吃人的目光中,悻悻地退了出去。 “哐当!!!”门被潘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上,反锁的“咔哒”声格外清脆。 她背脊紧贴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着气,好半晌才将那股沸腾的怒气压下去。 “桃儿,过来。”吴执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潘桃皱着眉走回床边,脸上余怒未消,眼眶却有些发红。 “我桃儿真是长大了。”吴执望着她,眼里是真切的欣慰,“现在都能保护哥了。” 潘桃坐在床边,看着吴执苍白的脸,鼻尖一酸:“我能怎么办呀……我也不想长大啊……”她说不下去,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下眼角。 “不哭不哭,”吴执伸着哆哆嗦嗦不听使唤的手,想去拍拍她,却发现够不着,“哥回来了,回来了,放心吧,以后都有哥。” 潘桃抽了两张纸巾,狠狠擤了下鼻子:“从一大早就没消停过!电话一个接一个,都是打听你的!也不知道他们哪儿弄来的号码!”她把揉成一团的纸巾狠狠丢进垃圾桶,“现在倒好,直接闯到病房里来了!这消息到底谁漏出去的?!”潘桃的声音里满是烦躁。 “嗡——嗡——嗡——”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真想关机算了……”潘桃的抱怨戛然而止,她深吸一口气,马上换了一副面孔,毕恭毕敬地接起电话,“喂,院长。” 潘桃捂着话筒,眼神瞟向吴执,无声地做了个口型:“院长找你。” “老鲁?”吴执挑眉。 他勾了勾手指,一副大爷模样,示意接线员小潘赶紧过来服务。 潘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对着手机语气却无比恭敬:“院长您稍等,我这就让我哥接电话。”说完,她把手机贴到吴执耳边。 “喂……老鲁啊……”吴执的声音陡然变得嘶哑、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电话那头明显顿住了,传来一阵吸气声:“你……” “嘿嘿嘿……”吴执一秒切换回那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语气,“逗你玩呢!想我没啊,老头?” 听筒里传来一声清晰的长吁,鲁院长的声音这才恢复平稳:“你这……鬼门关前走一遭,怎么还……” “放心,死不了,咱这体格子,抗造着呢!”吴执顿了顿,语气带着点戏谑,“怎么?是代表组织来慰问伤员呢?还是……有事儿?” 鲁院长语气变得斟酌:“你现在能见客?没问题?” “能啊!接客都没问题!” 鲁院长沉默了一瞬,语速放缓:“是有件关于学校的事,想问问你……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春岚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吴执歪头看向潘桃。 “609。”潘桃小声接上。 “住院部609,”吴执对着手机朗声道,“随时恭候鲁院长的大驾!” 挂了电话,吴执看向潘桃,“学校怎么了?老头怎么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潘桃接过手机,眉心拧紧,“学校……最近是有点不太平。” “嗯?咋的了?” “这不还有两个多月就是白明朗白校长百年诞辰嘛,学校新建的图书馆要命名为“明朗图书馆”,还要举办校史特展,市里也很重视,一直在大力宣传,春岚电视台还召集当年老照片、老物件什么的。”潘桃说着,眉头越皱越深,“可最近一段时间就有点不对劲了。” “怎么不对劲了?” “有点儿……被带节奏的感觉。”潘桃斟酌着用词,“现在什么事儿都要说两句白校长的事儿,网红直播满屏都是什么‘民族脊梁’、‘教育圣徒’什么的,刷到一个,平台就能给你推七八个同款。现在网上都烦了,骂声一片,说咱们搞‘历史绑架’。” “这不就是信息茧房嘛?你楚哥那边控制一下不就好了吗?”吴执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对了,楚淮呢?怎么还没过来?” “呃……”潘桃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站起身,“你等等啊,我先出去一趟!” 约莫半小时后,病房门被推开,潘桃引着鲁院长走了进来。 吴执那句即将冲口而出的“老鲁”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不过五个月未见,眼前的鲁院长却像是被硬生生抽走了十年的精气神。眼袋乌沉深重,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原本富态圆润的小肚腩已然消失不见,那件他往日颇为得意、带着几分俏皮的格子背带裤也换成了松垮的米色夹克,整个人笼罩在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之中。 “院长……”吴执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鲁院长点了点头,走到床边,用力地攥住了吴执的手,“你小子可真是福大命大啊。”鲁院长眼眶湿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吴执,你醒过来,是我这几个月听到唯一的好消息了!” “院长,你坐。”吴执心里沉甸甸的。 潘桃连忙搬过椅子,又递了水过去。 鲁院长摆摆手,目光转向潘桃,脸上露出复杂而为难的神情:“潘桃啊,辛苦你了。你先……先出去一会儿吧,我有点事,要单独跟你哥谈谈。” 潘桃会意地点点头,无声地退出了病房,顺手带上了门。 病房里骤然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吴执苦笑,“啥事儿啊,院长?搞得这么神秘?” “吴执,”鲁院长深深吸了口气,“你能醒过来,我比啥都开心,真的……但眼下,学校的情况非常紧急!我就开门见山了。” 吴执收敛了轻松的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你说。” 鲁院长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目光死死锁住吴执,“你那时候参与了学校校史的修订,当年建校之初的档案,你是最清楚的几个人之一!我想问你一件事。” 吴执点头。 鲁院长咽了咽口水,“白校长建校的那笔资金……究竟是哪儿来的?” 吴执被问得懵了一下,这不是风华人的常识吗? 他下意识地回答:“风华大学入职第一课就讲得明明白白啊,是白明朗校长变卖了自家经营的纺织厂,倾尽家产换来的启动资金。” “真的是这样吗?”鲁院长紧追不舍,声音更低。 “是……是啊。”吴执被院长看得有些发毛,茫然地重复着教科书般的答案,“白家……富绅……变卖工厂……筹集巨资……兴办教育……没毛病啊。” “吴执!”院长打断他,呼吸骤然粗重起来,“你再好好想想!民国二十八年!仗都打到最惨烈的时候了!春岚市东边都沦陷了!他白家那个纺织厂,就在沦陷区!被炸成废墟!你告诉我,那时候……谁疯了?会去买那个废厂?” 听着院长粗重的呼吸,吴执脑子一时有些混沌,他眼前真的浮现出硝烟弥漫、断壁残垣的景象…… 鲁院长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疲惫到极致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吴执。 病房里的空气沉重得像是要无法呼吸,过了漫长的几秒,院长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对吴执说:“现在外面……都在传,说咱们风华大学,是塞国人出钱建的!” 第143章 殉情 看着病房里不算洁白的天花板, 吴执从来都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 醒来已经一天一宿了,楚淮还是没有露面。 没有手机,没有电视遥控器,甚至都没有劲儿。 吴执瘫在病床上, 百无聊赖。 他疲惫地合上眼, 听到走廊尽头隐约传来模糊的争吵声,屏息凝神, 吴执听了一会儿, 觉得像是潘桃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潘桃的声音明显带着火气。 “没什么意思,我说我不进去。”一个男声硬生生地顶了回去。 吴执觉得有些耳熟,但是没想出来。 “……那是我哥!”潘桃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死里逃生刚醒!你看一眼都不肯?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桃子,”那男声试图压抑, 却压不住那股抵触的硬气, “我不是冲你, 我现在进去。”他顿了顿,“也没法跟他好好说话。何必呢?” “卢铭!”潘桃的怒吼再次炸开, “那是我哥,无论他干了什么, 他都是我哥!你今天要是不进来看我哥, 那咱俩也没什么处下去的必要了!” 卢铭?!吴执眼皮猛地一颤。 是卢铭!他和潘桃……在一起了? 我得天哪, 这组合真是有些难以想象。 不过,我干什么了?卢铭哪儿来这么大敌意的? “我在跟你就事论事,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情都提分手?”卢铭也被激怒, 但声音压抑着,“桃子,咱俩就是这段时间认识的, 这几个月……楚淮什么样,你都看在眼里,还用我多说吗?要不是他哥回来了,我都怕他撑不住了!我为什么给他买那个手环?”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我怕他哪天想不开死了,我都不知道。现在吴执醒了,我恭喜他,命真硬,但你让我对他和颜悦色,我做不到!我他妈的做不到!” “轰——!” 仿佛一颗炸弹在颅腔里引爆,吴执眼前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吞没。 楚淮? 寻死? “卢铭!!卢铭!!!” “潘桃!!潘桃!!” 吴执疯狂大喊,可是无人回应。 他掀开被子,不管不顾地扑下床去! “咣当!”一声响,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震得吴执浑身发麻。 绝望铺天盖地地袭来,吴执使尽浑身力气,扒着床头柜网上够。 “咣当!”一声巨响,铁皮床头柜支撑不住吴执的身体,重重翻到在地上,床头柜上的瓜果滚了满地。 吴执气喘吁吁地够到一个滚落的苹果, ,拖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用胳膊肘艰难地向前匍匐挪动。目标——床头柜。汗水瞬间浸透了病号服,每一次挪动都耗尽肺里的空气。他终于够到了柜子上那个孤零零的红苹果,狠狠砸向床上方的呼叫铃! “嘟嘟嘟——609病房呼叫——609病房呼叫——”急促的警报声一路穿透走廊! 起先是一个护士过来查看,看到屋内的景象后,她又赶紧出去呼叫更多的人。 杂乱的脚步声潮水般涌来,医生护士们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将瘫在地上的吴执抬回床上。 吴执浑身是汗,像个提线木偶,任凭摆布,可视线却死死钉在冷眼观看的那个人的身上——卢铭。 几分钟后,医生检查无碍后,带着护士离去。 门轻轻合上,病房里只剩下三个人,空气凝滞得几乎令人窒息。 “卢铭,楚淮到底怎么了?”吴执声音有些颤抖。 卢铭紧皱着眉头,有点错愕地看向潘桃。 潘桃也是一脸惊恐,“哥……你……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吴执点了点头。 潘桃捂住了嘴,看向卢铭,“咱俩……说话声有那么大吗?” “这次醒了之后,耳朵格外灵敏,可能是老天给加Buff了吧。”吴执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赶紧说,楚淮怎么了?我醒了这么久,他都没过来,他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他什么事儿都没有,”卢铭抢在潘桃开口前,硬邦邦地甩出一句,眼神冰冷地扫过吴执,“单纯就是——不想见你。” “卢铭!”潘桃怒喝。 卢铭无所谓地耸耸肩,“实话还不让人说了?” 吴执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哀求,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哑:“我刚醒,对这五个月发生的事儿一无所知。”他的目光在潘桃和卢铭脸上逡巡,“我知道你们一定很难熬,我问潘桃,潘桃也不和我说,我想自己查,却连个手机都没有……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俩行行好,能给我讲讲吗?” 死一样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不用顾及我,直说就行。”吴执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对我而言,无知无觉,没有痛苦,就是睡了一场漫长的觉,所有的罪,都是你们在承受!”吴执顿了顿,“所以,别憋着,说吧。” 潘桃泪水已经决堤,扑簌簌砸落在地板上。 卢铭无声地重重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默默地递过去。 潘桃猛地推开卢铭的手,纸巾包掉在地上,她不管不顾,一屁股重重坐在旁边的空病床上,胡乱地用袖子擦着脸,带着浓重的鼻音,看着吴执,“那你说吧,你跟那个董露娜到底咋回事?你为什么会……在她房子里出事?” 一听“董露娜”三个字,吴执的心瞬间又掀起滔天巨浪! 妈的!真该当时就打断她的腿再下来! 吴执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回忆到:“出事之前……福满大酒楼那场大规模中毒事件,还记得吧?后来听说抓到了嫌疑人,我就跟你楚哥……去了趟市局,正好看到那嫌疑人指认主谋的画像……”吴执眉头锁得更紧,“结果我一看,那不就是董露娜吗!董露娜是乐岛传媒的大小姐……也是我兼职公司的客户,之前接触过几次……瞒着你楚哥来着,主要是怕他生气。” 吴执舔了舔嘴唇,看向卢铭,卢铭皱着眉,没有什么反应。 吴执叹了一口气,又看向潘桃,“但后来我一看不行了,这货是个疯子,她她居然敢下毒!我当场就跟你楚哥说了。”吴执的声音哽住了,那段激烈的争吵仿佛就在耳边,楚淮眼中受伤和愤怒的火焰灼烧着他的回忆,“……然后我俩就谈崩了,崩得彻彻底底,你楚哥拂袖而去。”吴执感受着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市局这边要发通缉令了,我给董露娜打电话,想让她自首……结果她让我去她家,说有很重要的东西给我看……”吴执的声音里充满了被愚弄的苦涩和自嘲,“然后……你们应该就知道了?我去了她家……她不仅不自首……她还……放毒……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终于说完,吴执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胸口那团郁结的浊气似乎散开了一点。 然而,当他带着一丝解脱看向潘桃和卢铭时,心却陡然沉了下去。 潘桃的眼神复杂异常,震惊、困惑、质疑…… 卢铭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嘴角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空气再度凝固。 “你俩……”吴执喉咙发干,“你俩……这什么表情?是我落下什么重要情节了吗?” 卢铭下巴微微抬起,那副审视的姿态毫不掩饰:“那照你这么说,”他的语调平板无波,“你跟董露娜…不是那种关系?” 吴执如同被电击,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哪种关系?!” 卢铭的嘴唇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搞破鞋的关系。” “搞破鞋”……这三个尘封在记忆角落里、粗鄙又充满时代烙印的词,此刻砸在吴执耳中,竟然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恍如隔世”感。 “不是!!!”吴执吼出来,声音劈了叉,“我跟楚淮什么关系?!卢铭你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跟董露娜……”吼到一半,他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猛地刹住。 卢铭冰冷的审视,潘桃躲闪的眼神……电光火石间,一个恐怖的念头击中了他! “不对!不对!不对!”他一连说了三个“不对”,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愕而变调,“顺序错了!全他妈错了!” 卢铭狐疑地看着吴执。 “这事儿……”吴执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不该我说,你们……你们先告诉我,现在……外面……传的是什么版本?” 卢铭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烦躁地捋了把头发,他避开吴执灼人的目光,转向潘桃,“桃子,你说吧。” 病房里死寂得可怕,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潘桃垂下眼,声音很轻,“警察……撞开门的时候……看到你和董露娜……两个人……躺在客厅的地上……手……拉着手。” “滴!滴!滴!滴——!”心电监护仪骤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潘桃那短短几个字,瞬间砸碎了吴执的天灵盖! 手拉手?! 殉情?! 极度荒谬、极度污秽的画面被强行塞进脑海! 那日毒气带来的窒息感和濒死的绝望,连同这莫须有的生动画面,瞬间将他吞没! 吴执的胃部猛地痉挛,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潘桃吓得跳起来,扑到床边,慌乱地给他顺着气:“哥!哥!你怎么样?!医生!!” “我……没事……”吴执大口喘着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腥甜,脸色惨白如纸。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名字在疯狂盘旋:楚淮!楚淮!楚淮!手拉着手跟别人死在一起……我的暴躁小驴……会疯的吧! 警报声在医生的干预下终于平息,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劫后余生的虚弱气息。 吴执攥住潘桃的手腕,“你楚哥呢……?”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你楚哥呢……他也这么想的?他也信了?!” “呵。”卢铭的冷笑声像冰锥,毫不留情地刺破了那点可怜的希望,“楚淮怎么想的重要吗?现在,全世界都‘认定’你们俩是情深义重、相约殉情的野鸳鸯!” “放——”吴执的怒吼刚冲出喉咙,就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硬生生截断!“咳咳咳咳咳……”他咳得天昏地暗,额头青筋暴起,整张脸涨成骇人的紫红色,仿佛随时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放……咳咳……放屁!咳咳……凭……凭什么?!咳咳咳……就因为我俩躺一块?!”他一边咳,一边从齿缝里挤出质问。 卢铭嘴角向上扯了一下,那笑容冰冷又残忍,“吴老师,就算是家庭小型火灾,警方也需要严谨调查取证,何况您这场闹得满城风雨、牵涉人命的‘大案’呢?” “什么意思?”吴执咳得声音嘶哑,心沉到了谷底。 卢铭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意思就是——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应该不容你抵赖。” “什么证据?!”吴执攥紧了拳头。 卢铭慢条斯理地掰着手指,一项一项给吴执细数: “第一,”他竖起大拇指,“董露娜的继母提供了董露娜的精神病确诊病历复印件,清清楚楚写着:重度抑郁,伴随边缘人格障碍和间歇性精神失常。正好解释董露娜的疯狂行为。” “第二,”食指竖起,“赛德制药提供了监控视频,清清楚楚显示董露娜带着一帮人,闯进了他们的秘密生物实验室进行抢劫!为啥一直不报警?因为里面的东西签了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现在好了,福满大酒楼中毒事件一出,赛德制药表示不能再‘沉默’了——董露娜下毒的物质,正是他们实验室失窃的‘制药原材料’!人证物证链完美。” “第三,”中指竖起,“区医院的一个护士提供了证词。说有一天晚上,你抱着骨折的董露娜去了区医院急诊,并且在旁边悉心照顾、寸步不离。” 听到“区医院”三个字,吴执感觉自己瞬间坠入了万丈冰窟!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片绝望的空白,反复回荡着两个字:完了。 卢铭的冷库宣判还在继续: “第四,”无名指指竖起,“出事前两天,有很多目击者称,看到你和董露娜共同出席了董露娜继母举办的晚宴。期间,董露娜和她继母发生了激烈争吵,之后,你俩双双愤然离开了别墅。” “第五。”卢铭停住了,整个手掌悬在半空,他瞥了一眼潘桃,潘桃垂着头,不与他对视。 “说……”吴执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还有什么……一口气……说完……” “董露娜的继母和她当时的男伴,亲眼目睹了你和董露娜在书房里的行不轨之事。警察在董露娜的车后座上,发现了你当天穿的那套衣服。法证报告写得清清楚楚——你裤子和皮鞋上沾着的羊毛纤维,和她继母家书房里的高档地毯完全一致!还有你衣服上掉落的那个纽扣……”他顿了顿,“……也在她家书房地毯缝里被找到……”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吴执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巨大的荒谬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的胃部再次剧烈痉挛,那股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他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最后。”卢铭的声音低沉,如同敲响在吴执耳边的、最后的丧钟,“你俩的……婚书……” 吴执瞳孔猛地一缩,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婚书。”卢铭吐出冰冷的字眼,“古香古色的婚书。红纸,毛笔字。签了你俩的名字,摁了你俩的手印——被你,死死攥在手里。” “不可能!我没写过!”吴执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被荒谬狠狠击中的眩晕感。 “董露娜,从小在外国长大,不学无术,有患有精神病……”卢铭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毛笔字,她是不可能会的。”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吞噬了所有细微的背景声响,仿佛连心跳都被掐灭。 然后—— “哈……哈哈……” 几声压抑不住的闷笑,从吴执紧锁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紧接着,那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44章 天台 吴执拿着从医院小超市赊来了几十块钱, 打车来到了事务局。 时隔小半年,再次来到事务局,吴执觉得熟悉又陌生。 经过一整天的突击复健,吴执几乎恢复了走路的功能, 就是右腿还有点不好使。 但他拄着拐, 走如一阵风。 吴执三两步就跨到了哨岗前面,“你好, 同志, 我是事务局的员工,你是新来的吧,你可能没见过我。我刚大病初愈, 麻烦抬一下杆。” “请出示证件。”士兵说。 “我没有,我连手机都没有。”吴执满脸急躁, “这么的, 你有电话吧, 你问一下,我叫吴执, 你看有没有这么个人。” 片刻后,士兵询问完毕, 回到吴执面前, “查无此人, 刚咨询过,事务局没有叫吴执的。” “怎么可能!!!”荒谬感再度袭来。 就在吴执怔愣之际,一声熟悉的“吴哥”让他重燃希望。 “甜甜!”吴执猛地回头, 看到谢甜甜坐在车里,刚刚摘下墨镜。 吴执三两步窜到谢甜甜的车边,狼狈又迅疾地上了车。 “你怎么来了吴哥!”谢甜甜很是兴奋, “我们几个还说周末要去看你呢!你身体怎么样啊?你这腿怎么还瘸了呢?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也没个人跟着……” 谢甜甜的问题像连珠炮,给吴执都问的无从应答。 “甜甜呐,一会儿再聊。”吴执指了指门口,“快开快开,我找楚主任有事。” “楚主任没在事务局。”谢甜甜说。 吴执一愣,“为什么?” “具体不清楚啊……好像跟市局又有什么任务吧。”谢甜甜打开遮光板上的小镜子,扒拉着刘海。 “那你帮我问问,他在哪儿,甜甜。” 谢甜甜一脸抗拒地看向吴执,“不是吧,吴哥,你别害我,现在楚主任脾气可不好了,我们都不咋敢跟他说话,你这不让我找骂呢吗?” 吴执愣住了,半晌后,他犹豫着开口,“别人呢,有没有同事和他一起?” “宇航啊。” 吴执的语气近乎哀求,“甜甜,那你帮我问问宇航,他们在哪儿?” 谢甜甜狐疑地看着吴执,“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 “甜姐,求你。” 谢甜甜眼珠子转了转,“好吧好吧!下不为例哦。” 吴执双手合十,“你是菩萨。” 片刻后,谢甜甜转头,“宇航说,他们在拖拉机厂。” 吴执还是头一次在白天来这改造过的拖拉机厂,暗红色的仿古砖墙、做旧的招牌、时尚的咖啡馆……丝毫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他沿着步道向内,走了没几步,就发现了异样。 那些伪装成游客的便衣,那鹰隼般的眼神,无不昭示着这里的秘密行动。 吴执没有再往里走,略微思索一会儿后,他拐进了旁边一栋三层楼高的红砖小房里。 推开那扇咿呀作响的大铁门,一屋子的人和电脑,墙上还挂着巨大的厂区地图,上面画满了凌乱的箭头和标注点。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藏青色作战背心的队员厉声喝问。 吴执刚要开口,就看到不远处也朝这边看过来的彭光复。 “彭队!”吴执高举左手呼唤道。 “小吴?!”彭光复惊讶地站起,大步流星冲过来,“老天爷!真是你小子!命真硬啊!” 吴执借他的力站稳,甚至顾不上寒暄,目光在指挥室里急切地搜寻,“彭队!楚主任呢?他在哪儿?” “楚淮负责后台支持,在另一处安全点。”彭光复脱口而出,随即脸色一沉,“等等!你这副样子……又是偷溜出来的?” “没有,我是特意前来支援的。”吴执神采奕奕。 “放屁!”彭光复怒喝,唾沫星子飞溅,“你才刚醒,还拄着拐,用你支援什么?别闹,赶紧回去休息!” “那你告诉我,我们楚主任在哪儿?” “这儿执行任务呢。”彭光复耐心耗尽,“再妨碍公务,别怪我不客气。” 吴执又些不甘心地转身,随即又转回来,三两步窜到屋子前面的厂区地图,“你们在抓人?抓谁啊?” “小吴!”彭光复的警告声陡然拔高。 吴执挑了挑眉,左手抄起一旁的马克笔,用嘴把笔帽拔下来,随意在地图上添加了四个圈,“这儿、这儿、这儿、这儿,别落下。” 室内一片死寂。 彭光复皱着眉过来看地图上的新标记,“你怎么……” “啪!啪!啪!”吴执非常突兀地鼓了几下掌,“吧哩!吧哩!没时间解释了,赶紧行动起来。”吴执曲着手指,敲了敲其中的一个点,“先去搜这个地下管道阀门室!” 几秒后,彭光复抓起对讲机,“各小组注意!目标区域扩展!立刻搜索H6区地下管道阀门室!” 指令下达完毕,彭光复走到吴执身边,“你怎么对这儿这么清楚?” “小时候…”吴执脱口而出,随即立刻抬头,“彭队,楚主任的安全点在哪?!” “他在……”彭光复刚开口。 “滋啦——!!报告!报告!!”对讲机里刺耳的电流声和破音的嘶吼猛然炸开!“H6区地下管道!目标孙启明!持有手枪!正沿维修梯向一号主厂房天台逃窜!请求支援!!” “孙启明……”吴执觉得耳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全体注意!目标上天台!堵死所有出口!上!!”彭光复的咆哮点燃了指挥室! 藏青色的身影鱼贯而出,空留吴执和几个技术人员。 吴执长着的嘴又合了起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即一跳一跳地往大队伍的反方向走去。 他锈迹斑斑的铁栅门,走进一条几乎被废弃的物料升降井通道,操作手拉杆。 “咯吱——嘎——啦——!!!”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带着吴执升了上去。 伴随着“哐当!”一声,整个货梯剧烈一震,带着漫天的铁锈粉尘,停在了昏暗中。 撞开天台的铁门,刺目的午后阳光如同熔化的金属,让吴执睁不开眼睛。 当吴执的视线看清前方景象的刹那,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瘦骨嶙峋的孙启明,面目狰狞,头发被天台的风吹得乱糟糟,黑色的带钻T恤已经不再闪亮。 他举着一把手枪,正顶在一个小男孩的太阳穴上! 孩子的嘴被孙启明捂着,脸色发青,那对盛满了恐惧的眼睛,满是泪水。 过了半分钟左右,楼梯口才爆发出一阵脚步声! 彭光复带着大批行动队员感到了天台。 他看到不知从哪儿瞬移来的吴执明显一愣,之后则跟吴执一样,看着孙启明和人质愣在原地。 “别他妈过来!!”孙启明歇斯底里地嚎叫,手臂猛地收紧,“谁再动一步,老子先送这小崽子去见阎王!”孩子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的呜咽,悬空的双脚无力地踢蹬。 “启明哥!”吴执声音清亮,带着熟稔与亲切,“是我啊,小沈!记得不?咱们见过,在太阳神酒吧。” 吴执拄着拐,毫不犹豫地往前迈了一步!却立刻被彭光复握住后肘,“小吴!你干什么!赶紧回来!”彭光复厉声道。 吴执飞快转头朝着彭光复眨了下眼睛,“放心,彭队,我认识他,我跟他聊聊。” 孙启明眼睛眯缝着,狐疑地打量着吴执,看了半天,似乎没什么印象。 吴执拄着拐又往前挪了一步,“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我跟你买药来着,结果你药还没给我呢,董露娜就火急火燎带我走了!” 孙启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清明,“……噢……是你?” “对对对!”吴执连忙点头,脸上挤出点笑容。 “哦……我想起来了,”孙启明的声音带着一种怪异的恍然,“你是那个……小阳痿!” “……” 吴执一瞬间想把拐杖扔过去砸晕他! 少教育! 吴执猛地咳了两声,硬生生挤出一个瘸汉娇嗔的表情,“启明哥!这么多兄弟看着呢!给小弟留点面子成不?” “哈哈哈哈哈——你……你他妈也是条子?!你是来抓老子的?!”孙启明狂笑起来,笑声癫狂。 “我不是!”吴执立刻低头,动作幅度极大地拽了拽自己皱巴巴的病号服,“我刚从戒毒所里出来!难受死了!想找点药!这地方咋还关了呢……” 孙启明还没等说话,他手下的那个小孩子,也不知道是哭得还是被孙启明捂得,整个人像是失去意识一样,直挺挺地往下出溜。 “你给我站好了!” 孙启明疯狂地嘶吼,枪口在孩子头顶剧烈晃动,可是那个小孩根本不受控制,几乎完全瘫软在了水泥地上。 “站起来!!!” “启明哥,启明哥!别别,孩子应该是晕了,别是有什么病,咱就是卖药的,咱手里不能背人命。”吴执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支撑着身体,那条病腿看上去虚弱不堪,“这样,你把这孩子放了,我来,正好我还想问你药的事儿。” 孙启明的视线在孩子和吴执之间来回扫视,最终,那黑洞洞的枪口猛然转向了吴执,剧烈地颤抖着:“滚过来!快他妈的点!把那破棍子给老子扔了!” 吴执没有丝毫犹豫,右手一松,那根那跟在医院借的拐杖,“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刚往前跳了两部,吴执就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速道:“彭队,保持距离,发生什么情况,对着我说话,我能听见。” 彭光复喉结滚动,“好,注意安全。” 两方隔着能有十米,吴执以一种极其艰难、缓慢而扭曲的姿态,朝着孙启明“跳”了过去。每跳一步都歪歪斜斜,看着仿佛随时会栽倒。 当终于跳到距离孙启明只有一步之遥时,吴执猛地转向了孙启明右侧大约四十五度角的天空。 这个动作太过突兀和真实,正处于高度紧张、精神濒临崩溃边缘的孙启明,几乎是本能随着吴执的目光看过去! 就在孙启明扭头的电光火石之间,吴执微微一抬手,一颗小石子飞了出去。 “呃啊!”孙启明发出一声惨叫。 “砰!”手枪掉在了地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孙启明捂着自己剧痛发麻、瞬间失去知觉的右肘,惊恐地睁大眼睛,第一反应是弯腰去捡那把近在咫尺的枪! 而吴执! 不慌不忙,借着那条伤腿的无力之势,用一种近乎狼狈却无比精准的姿态,一屁股跌坐在了手枪旁边! 空气死寂!风声骤然清晰! 吴执带着一种孩童初次得到新奇玩具般的神态,慢慢捡起了枪。 他缓缓地抬起了手臂,将那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对准了刚刚直起腰的孙启明! 孙启明瞳孔收缩,颤抖着看向吴执。 彭光复和所有队员也都屏息凝神。 吴执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在阳光下显得无比单纯、甚至带着点顽皮意味的微笑。 他手腕极其松弛地轻轻一颠,沉重的枪身在他掌中灵巧地翻转了半圈。 枪口,瞬间换了个方向——指向地面。 “喏。”吴执随意地朝孙启明抬了抬下巴,“启明哥,拿好了啊,可别再掉了。” 第145章 命硬 孙启明的手臂依旧酸麻, 他用另一只手猛地夺回手枪,“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吴执露出困惑的神情,“不是你的枪吗?” 孙启明惊疑不定,目光死死锁在吴执脸上, 像是在辨认一种全然陌生的生物。 片刻后, 兴许是冰冷的金属重新赋予他掌控感,孙启明枪口顶着吴执的额头, 动作凶狠, “你他妈找死?!别动!!” “不动,”吴执甚至微微抬了抬下巴,他指了下天台的另一边, “启明哥,咱们去那边, 让警察叔叔先把小孩子救走。” 孙启明倒也听话, 真的随着吴执去到了天台另一边。 看到孩子被救走, 吴执双手在肚子前面给彭队比着OK的手势。 走到天台的另一边,吴执耍赖说站不住, 非要坐下,还贴心地挡在孙启明的外面。 “启明哥, 我有点好奇哈, 就是说咱们现在在天台, 是有什么安排吗?”吴执按摩着右腿,开始唠嗑。 “等着吧,有人来接我。” “哎哟。”吴执忍着笑打量了一下四周, “怎么接啊。” “直升机。”孙启明一脸笃定道。 吴执是真想笑,他看着这高高低低不是空调外机就是通风口的天台,“启明哥, 那咱们直升机落哪儿啊?” “不用落,他们会甩梯子给我。” 哇哦,吴执对孙启明的上线更好奇了,有这么个傻蛋下线,一定很有意思。 “启明哥,孙旭是你家亲戚吗?” “是我爹。” 吴执抱拳,“哎哟,失敬失敬,那孙大脑袋呢。” “是我爷。” “孙家真是人才辈出,这么说,启明哥,你是黑三代?” 孙启明笑了一下,满脸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听说过我爷?” “那当然。”吴执叹了一口气,“当年赫赫有名的孙大脑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你知道你爷咋死的不?” “跟别的帮派斗殴,被人暗算,杀死的。”孙启明梗着脖子,语气斩钉截铁。 吴执一脸震惊,赶紧摆摆手,“可不是啊,你爷是在城西的巷子里,被人拿这么长的铁钎子,从后脑勺‘噗’地一下,”吴执的声音平淡得像在描述天气,“穿过去,钉在墙上,杀死的。” “放屁!”孙启明的呼吸骤然粗重,枪口使劲顶着吴执的后脑勺。 吴执脑袋栽歪着,几乎都要趴下,“轻点行吗,你要给我摁死啊?” 孙启明握枪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你……你哪儿听来的?” “春岚老火车站,原来有卖各种各样杂书的,其中关于孙大脑袋的题材,那都是销冠。”吴执顿了顿,“还有你爹,子承父业,几十年前,也算风光过一阵,后来呢,人家扫黑除恶指导组都入驻春岚了,还顶风作案,非要立住自己地头蛇的人设,结果怎么样,从重从严从快,毙了吧。” “你闭嘴!”孙启明呲着残全不全的牙,喷了吴执满脸吐沫星子。 吴执摩挲一把脸,“祖孙三代,一条道走到黑,你就一点儿没反思过,没寻思找个大师,去看看你们祖坟是不是冒黑烟?” “你闭嘴!我不信这个!”孙启明脖子上青筋暴起。 “那你信什么?” “我我我……我信我自己!”孙启明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膛剧烈起伏,“我信我一定能有所作为!闯出名堂!” “啪、啪、啪”吴执鼓了三下掌。 掌声在空寂的天台上空洞地回响,带着莫大的讽刺。 “多好的有志青年,就是走错了路。”吴执打了个哈欠,“启明哥,我冒昧问一下,你爹出事那会儿,家底儿家底应该早就被抄没了。你哪来的本钱,又重新投身于这充满‘前途’的地下行业啊?” 孙启明眼神闪烁,避开吴执的视线,“老子有贵人相助!” “什么贵人?”吴执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是那种……要派直升机来接你的贵人吗?” 隐秘心事被猜中,孙启明恼羞成怒地瞪了回来。 吴执看着他,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欣慰的笑容,“启明哥,其实我本职,是个老师。”他顿了顿,语气诚恳又诡异,“其实我作为老师,特别喜欢你这样的学生。” “什么意思?” “因为你这个脑子啊,太纯粹了。”吴执举起两根手指,比划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缝隙,“你但凡学那么一点点,”吴执加重语气,“就那么一点点,那都是突飞猛进的进步。” 孙启明愣住了,几秒钟后,反应过来的他,用枪狠狠地顶着吴执,“你找死!!!” “没有,启明哥,虽然话糙理也糙,但我是真诚的。”吴执顶着压力,把歪斜的脑袋一点点扳正回来,“你想想,我要是你上线,面对如此严密的布防,救你值不值当?万一没救成功,再打两个人进去,哪儿多哪儿少。” 孙启明的瞳孔骤然收缩,显然他也想到了这点。 “我要是你上线,”吴执的声音低沉下去,“不仅不会救你,为了彻底封住你的口,我还会派人来——杀你灭口。” 孙启明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一干二净,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瞬间垮塌下去,只剩下死灰。 “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是有什么勾当啊,但我看你现在造的这熊样,应该他们也没对你伸出什么援手吧。”吴执身子向后,双手拄在地面上,跟开完运动会,在操场上拉伸的同学一样,“其实现在全世界都不关心你的死活,唯一确定,想让你活着的,就是——”吴执伸出手,指向彭队的方向,“我们的警察叔叔,他们一点儿也不想让你死,他们想让你好好活着,帮他们揪出幕后的人。” 孙启明举枪的手在剧烈抖动着。 “启明哥,我跟你说个掏心窝子的话,其实吧,我这个人不太劝人活着,有的人活着太痛苦了,死了其实是解脱。而且死了也没啥的,删除记忆,重新投胎,从零开始。”吴执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陡然锋利,“但我说的这种情况针对于大多数好人,不适用于你这种情况。像你这种不干好事的小坏蛋,死了那就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放屁!闭嘴!你给我闭嘴!别说了!”孙启明狂躁地挥舞着手臂,枪口剧烈晃动,死死盯着天空,“会有人来接我的!会有的!” 正午的日头相当毒辣,吴执感觉自己要被晒冒油了。 吴执挥舞着手臂,跟彭队要水。 彭队反应极快,立刻将两瓶矿泉水贴着地面滚了过来。 吴执迅速捞起一瓶,拧开盖子猛灌了几口,清凉感瞬间驱散了喉头的灼烧。 他借着喝水的掩护,极其隐蔽地朝着彭队方向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喝过水,吴执摩挲一把额头的汗水,“启明哥,其实你心里清楚得很,那直升机,根本来不了,对吗?” 孙启明面色潮红,大口喘着粗气,可依然执拗得不肯喝水。 “其实你就是个小卡拉米。”吴执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身体也微微向他倾过去,“如果你戴罪立功,主动交代问题,根本判不了几年。到时候出来,想在春岚市也行,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也行。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做点小买卖,光明正大地走在太阳底下,不好吗?”吴执目光灼灼,“那样的日子,难道不比你现在这样,像只臭虫一样躲在天台上,等着永远不会来的直升机,强上一万倍?” 孙启明身体的颤抖停止了。他垂着头,肩膀垮塌下去一点。紧握枪柄的手指,指节似乎也松动了半分。 吴执低头闻了闻自己的病号服,都有点嗖了,他叹了口气,“自首吧,启明哥。”吴执指指不远处的彭启明,“那个彭队长,是我好哥们,我帮你说说好话,咱们争取个宽大处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空旷的天台。 远处城市模糊的嗡鸣,裹挟着沉闷热浪的风声,以及孙启明自己粗重、紊乱、如同濒死般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好。”孙启明的喉咙深处,终于挤出一个破碎的字节。 吴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其实早已疲惫不堪。 手撑着滚烫的地面,刚要挣扎着站起来—— 一声呼喊猝然撕裂了短暂的平静! 吴执看向声源位置,是彭队的方向,随后,吴执便看到他们满脸紧张地向这边跑过来。 吴执猛地回过头,视线所及,正好看到孙启明那具枯槁的身体,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大头朝下,翻越过天台边缘的惊悚景象! 来不及多想,完全是本能,吴执也朝着天台边缘猛扑出去! 身体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擦过,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风声呼啸着灌入耳膜! 他手指堪堪擦过孙启明那条急速下坠的大腿外侧,死死抠住了孙启明的脚腕! 巨大的下坠力道传来,吴执半个身体瞬间被拽出了天台! 他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麻木右腿仿佛恢复了知觉,剧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 几乎是吴执抓住孙启明的同一秒,彭光复率先赶到,死死抓住了吴执右脚脚踝! 紧接着,第二名警察扑上,抓住了吴执的右脚! 第三名警察则扑在彭光复身上…… “拉住!!!” “别松手!!!” “往上拉!!!” “啊——!”楼下街道上,无数目睹了这惊险一幕的游客爆发出惊恐的尖叫,纷纷捂住了嘴,仰着头,心提到了嗓子眼。 “坚持住!吴执!别松手!”彭光复嘶吼着,“快!一起用力!一!二!三!拉!” 彭光复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汗水沿着他的下巴滴落。 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嘶吼和肌肉绷紧到极限的呻吟!一张张憋得通红的脸上,是拼尽一切的狰狞。 十几条手臂爆发出惊人合力,奋力向上拉扯! 吴执率先被拽了上来,紧接着是孙启明。 孙启明失去了意识,四肢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反应。 “快!扣上!抬下去!叫救护车!”彭光复吼道。 “呼……咳……咳咳咳……”吴执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喘着粗气,瘫倒在地。 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疼,哪儿都疼,尤其是右腿,钻心地疼。 火辣辣的太阳灼烤着他汗湿的全身,他躺在地上,望着蓝得刺眼的天空,大脑一片空白。 惊魂甫定,劫后余生。 “命真硬啊,小伙子。”吴执脑海里浮现出今天彭队的话。 歇了好一会儿,吴执支起身子坐了起来,他涣散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天台,忽然停住。 在不远处,靠近安全楼梯入口的位置,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楚淮。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围拢过来,他就那么站着,逆着光,看不清具体表情。 “楚淮!我在这!”吴执挣扎着,用尽力气抬起酸痛得几乎抬不动的右臂,急切地、甚至是带着点委屈地朝那个方向挥舞。 然而,楚淮纹丝未动。 一阵恐慌袭上吴执的心头,楚淮一定看到了吧,自己才刚刚醒来,又差点……一定吓坏了。 挣扎着起身,只一步,吴执就又跌倒在地。 “呃啊!” 一股似曾相识的剧痛从右腿炸开,一股带着毁灭性的高压电流席卷全身! 他扭头看去。 透过右腿裤子的破损处,吴执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肿胀得发亮、泛着诡异青紫色的皮肉,和一种绝对违反常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骨头角度! 第146章 PPT 静脉点滴管里的液体, 一滴,一滴,砸落得很慢。 吴执躺在病床上,右腿被打上了髓内钉, 用支架固定着。 麻醉剂的余威还未彻底散去, 吴执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 才艰难地对焦——楚淮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楚淮没有像以往那样看着他, 只是默默垂着眼,目光落在地面不知道哪个点上。 病房里安静得像一座荒山,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规律的“滴滴”声, 一下一下。 “宝儿……”吴执的喉咙嘶哑,“你……你终于来了。”他努力牵扯着僵硬的嘴角, 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快……快过来让我看看……我想……想死你了。” 楚淮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但视线依旧钉在地面上,未曾抬起分毫。 “我……我听潘桃……和卢铭说了……”吴执只能用微弱的气音说话, “误会……太多误会了……你肯定……气坏了吧……”他贪婪地捕捉着楚淮的轮廓,“快抬头让我看看……瘦了……” 楚淮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曾经亮得像盛满了星星的眼眸, 此刻却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湖面, 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连一丝失望都寻觅不见, 只有一种令人心慌的疲惫和疏离。 那目光落在吴执身上,却又像穿透了他,投向某个虚无的尽头。 看着楚淮没精神的样子, 和明显凹陷下去的脸颊,吴执的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错了……”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宝儿……我真错了……”他抬起那只没被针头束缚的右手,颤抖着伸向楚淮的方向。 “唰啦——!”椅子腿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尖锐的噪音。 楚淮猛地向后拉开了距离,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犹豫。 “你看我……都……都这样了……”吴执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巨大的沮丧和被拒的恐慌让他语无伦次,“你先别……别生气了好不好?……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吧……你问……你问,我都能解释……” “你今天怎么去的现场?” 楚淮的声音终于响起,但……就跟例行公事一样。 “打……打车去的。” 楚淮挑起眉梢,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样的表情让吴执害怕,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不…不是,那个……我……我脑子有点不清晰……你问的是啥意思?” “行。”楚淮轻轻颔首,“是我不严谨了。我重问——”他顿了顿,“谁告诉你拖拉机厂的事儿的?” “呃……我……”吴执喉咙发紧。 “你想好了再说。”楚淮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却让吴执慌得不行。 “我……我醒了两天,你都没来……”吴执垂下眼,放弃了抵抗,声音低哑,“我昨天听潘桃和卢铭说了这几个月的情况,我估计你肯定气坏了,所以今天……我就去单位找你了。” “哨岗让你进了?”楚淮追问。 “没有,那个新来的居然说查无此人。”吴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整想办法呢,结果在门口碰到甜甜了。” 楚淮点了点头,“谢甜甜。” “别……别怪她!”吴执慌忙辩解,声音因为急切而更加沙哑,“是我不对……是我求她的……让她告诉我……你在哪儿……”吴执舔了舔嘴唇,可怜巴巴地开口道:“能……能给我喝口水吗?……” “没有水。”楚淮的回答斩钉截铁。 “……好。”吴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那点根本不存在的唾液,嘴唇微微颤抖,“你……你一定还有别的……要问的吧?” 楚淮笑了,语气平淡无波,“我看你,好像挺明白的。那你就自己说呗。” “我……”吴执茫然失措,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我……我不知道说啥……” “那先说说,你和董露娜,是怎么认识的吧。” “就……”吴执眼神闪烁,不敢看楚淮,“上大学那会儿……认识的。” “以前在一起过吗?”楚淮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平稳得像面试官在念流程。 “没有!”吴执猛地抬头,急切地否认,声音陡然拔高,呛了口水,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绝对没有的事!连……连普通同学都算不上!” 楚淮看着他咳得涨红的脸,嘴角忽然向上牵动了一下,“哦,”他轻轻应了一声,那声音几不可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那挺好。” “宝儿!你别这样……”吴执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份冷寂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质问更让他恐惧,“我……害怕!” “怕什么啊?”楚淮微微歪了下头,眼底一片漠然的空茫,“挺好的,我下一个问题,都不用问了。” “别啊!你问!你问!你尽管问!”吴执急切地想要撑起身体往前倾,却猛地扯动了受伤的腿,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痛得他眼前发黑,倒抽一口凉气。 “发生过关系吗?”楚淮的问题清晰而冰冷。 “没有!!!”吴执像是丧尸出笼一样否认道,他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固定腿的铁架子被他撞得发出刺耳瘆人的金属摩擦声,“绝对没有!楚淮!我发誓!这正是我要跟你解释的,那天是我俩去偷东西!马上要被人发现了,迫不得已做的戏!!什么都没发生!我用命发誓!绝对没有!!”吴执额头青筋暴起,急于解释的他,整张脸憋得血红。 楚淮静静地听着那令人牙酸的金属噪音,看着吴执狼狈挣扎的样子,竟然低低地、短促地笑了一声,“激动什么啊。” “这事儿不是开玩笑!!”吴执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不知是急怒攻心还是剧痛难忍,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楚淮!我绝对没有背叛过你!绝对没有!!” 楚淮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这声嘶力竭的辩解,目光彻底离开了吴执。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病房角落那台小小的液晶电视机前,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肃穆的仪式感。 “啪嗒。” 电视屏幕无声地亮起,幽蓝的光瞬间映亮了楚淮的侧脸。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了几下。 下一刻,电视屏幕映射出楚淮的手机桌面。 楚淮换壁纸了。 不再是曾经那个充满童趣和幼稚温暖的熊大熊二,现在是个冰冷的圆锥体。 他点开办公软件,选中了一个PPT文件。 当那个PPT封面投射在屏幕上时—— “轰!!!” 吴执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关于吴执与董露娜(薛楼)关系的核查记录》 简洁到极致、冷酷到残忍的白底黑字标题,像刚才那个圆锥体一样刺穿了吴执最后一丝侥幸。 他张着嘴,像一个濒死的鱼徒劳地翕合着鳃,喉咙里所有酝酿好的辩解、哀求、哭喊,都被这突如其来、毫无温度的PPT死死堵住,只剩下一片绝望的死寂。 楚淮没有回头,他背对着吴执,目光牢牢锁在刺眼的屏幕上。 “吴执。”楚淮开口,声音沙哑,“这个PPT,其实不是做给你看的。”他抬起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快速地拂过自己的眼角,“毕竟……”他吸了一口气,那微弱的低音带着破碎的边缘,“任谁都不会想到……你能醒。我做这个……”楚淮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为了给自己看的,让我……彻底死心的。” 他再次飞快地、几乎是粗暴地擦了一下眼睛下方,屏幕的光线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映照得一清二楚。 吴执眼泪也滑了下来。 “这东西,”楚淮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维持着这最后的体面,“我从没想过要给第二个人看,尤其还是……”他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尽的悲凉,“……给当事人看。” 屏幕冰冷的白光笼罩着他孤独的身影。 “挺玄妙的吧。”楚淮说。 楚淮指尖轻点,PPT中央骤然炸开一行血淋淋般的巨大红字: 【“×”吴执与董露娜此前人生轨迹无任何重合点。两人所谓之前认识系虚假陈述。实际初次相识时间确认为去年8月7日之后。】 吴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灵魂仿佛被震荡得支离破碎。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猩红的“×”,感觉自己也被打上了一个巨大的否定标记。 楚淮将PPT翻到了第二页。 上半部分,一道音频波形图,楚淮的手指再次落下,吴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第一次知道薛楼就是董露娜,是过年初二那天,她给我打电话,亮明自己身份是薛楼,我才知道。” 声音戛然而止,吴执大脑一片空白,他有一瞬间觉得这是AI合成的,可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弄明白,这是那天在市局洗手间里,吴执的坦白。 下半部分,一段视频开始播放,是一个拍摄楼梯的鱼眼镜头。等了几秒,画面里出现了楚淮和吴执,俩人亲亲妮妮地下楼。视频加速,约一小时后,衣着暴露、姿态妖娆的董露娜走上楼梯。再加速,又一小时后,吴执脚步轻快,晃着车钥匙也上了楼。四十分钟后,董露娜离开。晚上八点,她又出现,两人一起下楼。画面无缝衔接将军祠的监控:两人在将军祠待了四个多小时。 画面熄灭,又是一行猩红的巨字: 【“×”监控记录证实:吴执所述“初二第一次见董露娜(薛楼)”为虚假陈述,实际首次接触时间不晚于大年三十。】 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成了厚重的冰坨,沉甸甸地压在吴执胸口,让他无法呼吸。 吴执的脸在屏幕冷光和病房昏暗的交界处,血色刷地褪尽。 “这是三楼邻居的电子猫眼拍的。”楚淮的声音响起,平淡得可怕,目光却只投向窗外的夜色,“也算是……弥补了我没有在家安摄像头的遗憾。”他顿了顿,“其实在你那次发烧,我找不到人之后,我一直想在家里安的……”他微微侧过头,眼神空洞地掠过吴执的方向,又迅速移开,“但最后考虑到隐私……和你的感受,我还是没有安。” 吴执忽然短促地、凄凉地笑了一声,“你安了就好了。” 楚淮猛地转头,眼底翻涌起瞬间被点燃的怒火,“什么意思?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吗?” “不是……”吴执疲惫地闭上眼,哑声道:“你安了,就能看到……我对她的态度,和我们……说的话。” 楚淮嘴角极其讽刺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笑容满是残忍讥诮。 吴执心脏疼得难受,不敢去看那骇人的目光。 PPT无情地继续翻动: 第三页:骑士安保中心的证词。【“×”重症肺炎是在超低温冰库滞留20分钟所致。】 第四页:董露娜的就诊记录与吴执抱着董露娜冲急诊的监控。【“×”吴执行动轨迹与自述严重不符,存在刻意隐瞒。】 第五页:黄月英与男宾客的证词。【“×”吴执和董露娜存在亲密关系,且行事大胆。】 每一页PPT的翻动,吴执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所有自以为是的侥幸和狡辩,都在这些冰冷、客观、逻辑严密的证据面前,被碾得粉碎。 连病房里那永不停止的“滴滴”声,此刻听来,都像是精心为吴执准备的丧钟。 后面的几页——现场照片、精神鉴定、婚书…… 吴执别开脸,看都没看。 PPT最终定格在封底。 偌大的屏幕上,只剩下一行小字: 【核查结束。结论:吴执全部陈述存在系统性欺骗。】 吴执失神地望着那行字,一片苍茫。 楚淮抬手,关掉了电视屏幕,病房骤然暗了几分。 他转过身,目光终于再次落在吴执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 “吴执,”楚淮的声音响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吴执摇了摇头。 “那好,吴执。”楚淮的声音停顿了几秒,“我们分手吧。” 第147章 遗嘱 暮色四合, 医院后山的静佳湖染上了一层忧郁的灰蓝。 晚风带着些许凉意,掠过水面,也吹乱了轮椅上吴执额前散落的发丝。 他僵直地坐着,腿上厚重的石膏和金属支架横支着, 落魄又狼狈。 远远地, 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淮。 他步伐飞快,不复平静的表情让吴执感到害怕。 楚淮在几步之外猛地停住, 目光扫过吴执的苍白的脸和被禁锢的伤腿。 随即, 他嗤笑一声,“真是有本事啊,居然还会绝食这一招?我还以为这是古装剧里深宅大院的小妾才会用的手段呢。” 吴执心扎似的难受, 但他扯动嘴角,努力想挤出一点笑容, “我……我难受……真的吃不下东西……腿也疼得要命……” “够了!吴执, 收起这套吧。”楚淮厉声打断, “又来卖惨?这还真是你炉火纯青的惯用伎俩啊!”楚淮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鄙夷,“以前你一这样, 我就心软,你再编几句瞎话, 我就什么都信了!可这样的信任, 换来的是什么?”楚淮向前一步, 胸膛剧烈起伏,“换来的是你的得寸进尺!是你的肆无忌惮!是你把我当傻子一样骗!!” “我错了,以前的事儿都是我错了……”吴执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但你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解释?”楚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所以你就用骚扰、纠缠加绝食?吴执,你他妈几岁了?挺大个人了, 咱能不用这么下三滥又幼稚的手段吗?” 吴执终于忍不住,泪水断线珠子般滚落,声音带着哭腔:“可是你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信息,还给我拉黑了啊……” 楚淮只是冷冷地看着吴执,没有丝毫动容,“看,果然还是这套路吧?潘桃求我来看看你,我就说你是装的,她还不信。”楚淮左右环视,“她人呢?怎么没在这儿观礼啊?” “你能不能……”吴执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抬起手背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和水渍,“……别跟我这个语气说话……” 楚淮像是被点燃了最后一根引线,猛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哈!”,那笑声里充满了荒谬感:“那我该什么语气啊?吴老师?” 吴执哭得像个小孩,一抽一抽的。 楚淮皱着眉头,背过身去,看向微波荡漾的湖面,“别废话了,有事赶紧说,我时间不多。” 吴执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推动轮椅,笨拙地向楚淮身侧滑去,抬头仰望着他,“我对你……什么样,你真的……感觉不到……吗?楚淮,我是爱你……的啊!董露娜的事情,我是瞒了……你,可你不能……因为那些,就……全盘否定我的……所有、否定我们的……感情啊!” “爱?” 楚淮霍然转身,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绝伦的笑话!“你对我有爱吗?”他双眼赤红,逼视着轮椅上的人,几乎要将吴执烧穿钉死,“我的心,百分之百都在你身上!可你呢?吴执,你他妈摸摸你自己的良心! 你告诉我,你对我的心,能有百分之二十吗?!” 楚淮又逼近一步,阴影彻底笼罩住吴执,“车是我开,家具电器都是我添置,家里是我收拾,连内裤我都给你洗了,你都干了什么?啊?”楚淮举起双手,“也别说你没干,你会做饭,咱俩在一起不到半年,你能做了有十回吗?其中一大半还都是下的面条。你想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不想干的事儿别人怎么说都没有用。吴执,你活得可真他妈自我啊!” 楚淮的控诉如连珠炮般砸下,每一个字都带着积压太久的怨怼和心碎,吴执愣住了。 过了几秒,吴执才傻愣愣地开口道:“你……你也没说你不喜欢干啊?你不喜欢你说啊,那些事儿……咱们都可以找别人干啊……” “对!是我他妈的贱!我愿意当保姆!司机!采购员!”楚淮忽然暴怒,眼睛通红,像是随时要变身的狼人,“吴执,你怎么好意思说的这话啊?就你那破工资,破积蓄,够干什么什么的啊?还找被人干?”楚淮说着忽然惨笑,“我他妈又想起一件事,万圣节那天,你去参加聚会,把我当专车司机,还让我送你同事,我寻思这都已经够过分的了,结果我真是小看我们吴老师了,你还能把你的男朋友卖给别的女生。吴执,你底线到底在哪儿啊?还是说……咱们根本就不存在这个底线?” 吴执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泪水汹涌地滚落,“我……我真的……有这么差劲吗?” “对!!!”楚淮几乎是吼出来,眼泪也终于夺眶而出,“你就是这么差劲!!!” “我改!我……全……都改!”吴执哭得不能自已,身体因为激动和腿伤在轮椅上微微抽搐,“以后……家务……都我做,我给你……洗裤衩,做饭……洗碗……都我来,每天……至少四菜一汤,还给你按摩,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楚淮,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用不着了!”楚淮斩钉截铁地打断吴执,声音里透着一种疲惫到极点的无奈,“我以为你非要见我,是要解释你和董露娜那堆破事!结果呢?你一句都没提!那些视频,那些证言,那些……物件,你连……一句辩解都懒得编了是吗?” 提到董露娜,吴执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泪水彻底决堤,他捂住脸,发出受伤小兽般的嚎啕:“我……我怎么解释啊……我说了你会……信吗……呜呜……” 哭声在寂静的湖边回荡,充满了无助和彻底的崩溃。 听着吴执的哭声,楚淮心中异常的平静。 那是一种心死的平静。 他不再看他,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等等!” 吴执嘶哑地哭喊出来,“你先别走!”他手忙脚乱地探向轮椅旁边的袋子,颤抖得如同重度帕金森患者,他从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大信封,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递向楚淮,“这个……给你……” 楚淮的脚步顿住,面上带着不耐,迟疑了片刻,他还是缓缓转过身。 看着吴执涕泪纵横、狼狈不堪却仍固执举着信封的模样,他沉默着,眼神复杂地审视了几秒,终究还是一步步走了回来,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 他面无表情地拆开封口。 大信封里,赫然是一份印着庄严徽记的公证遗嘱文件,以及一封手写信。 遗嘱内容简洁冷酷: 吴执死后,所有动产、不动产、存款、保险金……其名下的一切,冰冷地、毫无余地地归楚淮所有。 那份手写信的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楚二,等我!一定等我!最迟一年,我一定会回来!一定要等我!——吴大。 楚淮捏着薄薄的信纸,指尖冰凉,他目光掠过文件下方那个清晰的日期,应该是吴执高烧住院,刚醒的那几天。 想到这儿,一股难以言喻的困惑和寒冷爬上楚淮的后背。 “这……这是什么意思?”楚淮的声音干涩,他将信封举到吴执眼前,满脸的茫然。 轮椅上,吴执的肩膀剧烈起伏,哭得抽搐不止,他语无伦次道:“我……我之前就觉得……董露娜……不对劲……我就觉得……她要害我……所以……我就偷偷……立了这个……遗嘱……我想着……万一……万一真出什么事……你……你还能有个……念想……要等我……” 楚淮得非常认真地听,才能从吴执卡带一般的声音中听出大概的意思。 “后来……我被董露娜……误导……我以为她……真的要查董以太……的死因……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还是被她……害死了……”吴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冲刷着面颊,说到最后,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再次将他淹没,他发出崩溃的呜咽,“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说我会回来……谁知道……没死成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轰——” 楚淮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视线骤然凝固在信纸上那力透纸背的“等我”二字上。 他瞳孔猛地缩紧,捏着信纸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绷紧泛着死白。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紧接着是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了冰的箭矢,死死钉在轮椅上那个痛哭流涕的人,“你——说——什——么?” 吴执眼睛肿得像核桃,通红一片,他抬起那张涕泪交加、狼狈不堪的脸,委屈又绝望地迎向楚淮的目光,重复着,“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谁知道没死成啊……” 话音未落,那份冰冷的遗嘱和手写信,被楚淮狠狠掼在地上! 纸张飘落,像垂死的蝶。 下一秒,积蓄到顶点的滔天怒火彻底爆发! “砰!” 楚淮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丧失理性的雄狮,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冲过去,对着吴执的脸颊,倾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下一拳! “咣当——哐!” 巨大的冲击力让吴执连人带轮椅猛地向一侧翻倒!轮椅扭曲着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吴执狼狈地摔在冰冷的泥土里,腿上冰冷的支架刮擦着地面,剧痛让他瞬间蜷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然而,更尖锐的剧痛,却是心口那铺天盖地的恐慌。 楚淮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给吴执一丝喘息的机会,紧跟着扑跪在地,像对待死敌,对着吴执那迅速红肿起来的左脸,又是雷霆般的一拳! 铁锈般的腥甜瞬间在吴执口中弥漫开来。 “你留了这个?!” 楚淮的声音怒吼颤抖,他揪住吴执病号服的前襟,泪水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你他妈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你早就他妈预感到了?!那我呢?!!” 吼声撕裂了空气。 “我这五个月算什么?!啊?!我像个傻子一样守在你病床边!对着一个植物人说话!我为你哭干了眼泪!听着黄月英在电视上渲染你和董露娜怎么情深似海!我他妈想冲到镜头前告诉她,闭嘴!不是的!这个是我男朋友!!!可是——” 楚淮陡然拔高的哭声悲怆凄厉,每一个字都泣着血: “你真的是我男朋友吗?!你他妈到底是谁?!是谁啊?!!!” 泥土的腥气混杂着血腥味,泪水模糊了视线。 吴执躺在地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楚淮泣血般的控诉中旋转、崩塌、化为灰烬。 他连哭的力气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虚无。 “我为你担惊受怕!为你跟所有人争执撕破脸!为你恨不得每一天都跪在将军祠里祈祷!这五个月……这五个月!我活的每一天都是地狱!每一秒都在刀山火海里煎熬!结果呢?!!” 楚淮的脸近在咫尺,滚烫的眼泪如同熔化的铁水,狠狠砸在吴执冰冷的脸颊上,“结果你现在跟我说,你早就知道会出事,你……你还留了个破遗嘱?!!”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质问:“你留这个是想告诉我什么?!是想炫耀你有多料事如神?!彰显你有多足智多谋?!还是……还是想用它继续绑住我?!让我像个白痴一样,继续对你念念不忘?!死心塌地?!啊?!!” 吴执空洞涣散的目光越过楚淮剧烈颤抖的肩膀,投向头顶那片被树枝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世界在旋转中彻底崩塌。 “住手!楚淮!” “哥!” 两声急促的呼喊几乎同时从远处响起。 吴执茫然地侧过头,看到潘桃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朝着这边奋力冲过来。 两人用尽全力,才勉强将失去理智的楚淮从吴执身上来开。 楚瀚用双臂从后方死死箍住楚淮剧烈颤抖的身体,像勒住一头发狂的困兽。 潘桃则慌乱地蹲下去搀扶蜷缩在地、浑身沾满泥污草屑、眼神空洞涣散的吴执。 平静的湖面倒映着越来越沉、越来越暗的天色,微波荡漾,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再也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倒影。 第148章 楚瀚 冰冷的无影灯下, 吴执仿佛一具被拆解的残骸。 那条伤腿肿胀如一段扭曲变形的树干,狰狞地袒露着,强行撑开的支架歪斜悬挂,断裂的石膏边缘像野兽参差的獠牙。 更深处, 髓内钉所在的位置, 皮肤绷成一片骇人的紫红,薄亮欲裂。 每一次细微的挪动, 都伴随着只有吴执自己能清晰捕捉的、令人牙酸的刮擦音——那是冰冷的钢钉在断裂的骨茬间无情地磋磨。 然而吴执只是失焦地瞪着刺目的灯光, 仿佛那尖锐的痛楚属于另一个世界。 直到护士用镊子夹着浸透药水的棉球,擦拭他破裂的左颧骨时,才将他涣散的神智稍稍拽回现实。 再次被推回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时, 一个身影已在等候。 楚瀚。 楚淮的哥哥。 原来那天要摘自己器官的人就是楚淮的哥哥。 雪白笔挺的大褂一丝不苟,胸前别着“主任医师”的铭牌, 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 镜片后的目光一寸寸刮过吴执肿胀的脸颊、被石膏禁锢的腿, 最后落回他脸上,不带一丝温度。 楚瀚打量完吴执后, 目光转向潘桃,声音不高却带着疏离, “潘小姐, 我想和吴先生聊一聊。” “好的, 楚医生。”潘桃担忧地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吴执,随后退出房间,轻轻合拢了门。 “嘴最黑的人”“我们都被他伤害过”……虽然不合时宜, 但卢铭和喻予对楚瀚的评价在脑海中闪现。 吴执抬眼,仔细打量着眼前人。 楚淮高大挺拔,浓眉大眼, 帅得又正又憨,像棵挺拔的向阳松;可楚瀚呢,骨架匀称偏瘦,金丝眼镜后是一对狭长的丹凤眼,帅倒是也帅,但就是透着一股斯文败类的感觉。 这哥俩还真是各长各的。 吴执曾无数次想象与楚瀚的见面,只是绝没想到头两次见面会是如此般狼狈不堪的境地。 “哥。”吴执艰难地扯动肿胀的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示好的笑容。 楚瀚利落地一摆手,金属般冰冷的声线平稳无波,“别套近乎,叫我楚医生。” “楚医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楚瀚微怔,随即拉开椅子坐下,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暖意的弧度:“吴先生,这是你惯用的开场白么?”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吴执哑然,此时此刻应该没人会信,这话出自真心。 楚瀚轻轻吁了口气,“楚淮跟你提过我?” “是。”吴执如实回答,“经常提起您。” 楚瀚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了一下,“挺好,省去自我介绍了。”他顿了顿,眉心微蹙,“你们的事,楚淮都说了。他向我保证过,能处理好。但今天这局面……”他缓缓摇头,“他显然处理不了。” 吴执刚要开口辩解。 “你也处理不了。”楚瀚截断他,声音依旧平稳,“你前几天的疯狂行为,实在不像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老师所为。” “他不接我电话,我又动不了……”吴执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被逼到绝境的虚弱。 “哦?所以情有可原?”楚瀚点头,语气竟是赞同的,却更显讽刺。 吴执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巨大的疲惫感几乎将他淹没。 “楚大夫。”吴执声音低了下去,“您若是来劝分的,大可不必费唇舌,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果然。”楚瀚轻轻颔首,“吴先生确有‘过人之处’。” 吴执带着破罐破摔的疲惫,“楚大夫,说话能别这么……阴阳怪气吗?” “抱歉,性子直了些。我只是好奇。”楚瀚向前微倾,镜片寒光一闪,“你不是看过我弟那‘锤爆渣男’的PPT了吗?怎么还能……如此不知廉耻?” “……”吴执胸腔起伏,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那些都是假的。” “哈……”楚瀚竟笑出了声,“行,那聊聊别的。你俩谁追的谁啊?”他好整以暇地侧着头,目光紧锁吴执骤然收缩的瞳孔。 谁追的谁?这什么意思? “我追的他。”吴执说。 “啪!”楚瀚猛地拍了一下手。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病房里炸开,惊得吴执心悸! “我就知道!”楚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我弟弟性向一直正常!从小到大,喜欢他的女孩儿能从这儿排到院门口!他也交过女朋友!我不信他突然就转了性儿!”他死死盯着吴执,“可他跟我说——是他追的你。”短暂的停顿后,他换上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平淡语调,“虽然都说你满口谎言……这次,我选择相信你。” 吴执现在脑子有点跟不上,明显不是楚瀚的对手。 “楚大夫,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 “有。”楚瀚陡然逼近,“意义就在于——你,在我离开的期间,不知廉耻地勾引了我弟弟。” 勾引?! 吴执一瞬间都被气笑了,“楚大夫,‘勾引’这词……是不是太贬义了?” “我用的就是贬义。”楚瀚斩钉截铁,眼神冰冷如万年寒潭,“自古男欢女爱,男男算什么玩意?你敢告诉家里人这种事吗?”他像忽然想起什么,嘴角扯出极致的嘲讽,“哦,抱歉,忘了。你——没有家。” “……” 连日来的打击早已让吴执濒临崩溃,此刻这赤裸裸的人身攻击真是直戳肺管子! 吴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说我就说我,扯我家里干什么?!” “凭什么不能扯?”楚瀚的声音平稳依旧,“什么样的根,结什么样的果。我家虽非显贵,也是清清白白的书香门第,父母本分,弟弟更是干干净净、堂堂正正长大成人。你呢?”他顿了顿,目光带着审判台上的冰冷,“关于你原生家庭那点见不得光的破事……还需要我在这里帮你复述一遍吗?” 吴执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攥紧,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才没让更激烈的话语冲口而出。 这是楚淮他哥,这是楚淮他哥,这是楚淮他哥……吴执只一遍遍地在心底默念。 楚瀚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过于尖锐锋利,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丝,“我知道你从小出来混社会不容易,吃过不少苦头,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唠鬼嗑的本领。但你那张示弱的凄惨面具,或许能在楚淮和我母亲面前博取同情,在我这儿……”他轻轻摇了摇头,镜片反着冰冷的光,“不好使。” 吴执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又被强行压下。 他虽然早就知道楚淮有个管事的哥,但他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烦人。 楚淮都今年都三十一了,这位哥哥居然还像个封建大家长一样! 一股荒谬感夹杂着愤怒屈辱感涌上心头。 “楚大夫,”吴执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疲惫和嘲讽,“您也别铺垫了,直接说事吧。您今天来,到底要说什么?” 楚瀚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我以为你是个明白人。” 吴执毫不畏惧地抬起眼,明知故问道:“不明白。” “离楚淮远点。”楚瀚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这不还是来劝分的吗?”吴执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思索了几秒,用一种近乎挑衅的语气道:“哥,那咱们这流程……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关键步骤啊?” “什么步骤?”楚瀚微微蹙眉。 吴执拄着下巴,那肿胀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刺眼,“就干说啊?按套路,您不是该甩张支票出来吗?五百万不说,好歹拿个两百万砸我脸上,再冷酷无情地让我‘拿了钱,滚’啊?”他故意模仿着电视剧里的腔调。 “砰!”一声闷响! 楚瀚猛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被他急剧的动作带得直直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板上。 他脸色铁青,镜片后的眼神喷着火,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吴执这番混账话彻底激怒了。 他狠狠瞪了吴执一眼,像是再多待一秒都会失控,转身大步流星地摔门而去。 吴执对着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门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扭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低声骂道:“有病。”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刚刚酝酿不到几分钟,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碾碎了这份安宁。 “嘭——!”门被粗暴地推开。 果然,楚瀚去而复返。 他脸上的怒意没有丝毫减退,感觉周遭的温度都提升了几度。 吴执的神经瞬间绷紧了一下。 不至于发生医生暴力殴打病号的恶性事件……吧? 又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如果挨顿揍就能让楚淮回心转意……倒也…… 可是吴执的目光扫过楚瀚垂在身侧的双手,右手拿着厚厚的一沓A4纸。 空气凝固了。 两人像两尊沉默的雕像,剑拔弩张地对峙着,谁也没有开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楚瀚才迈开步子,走到病床边,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吴执,眼神像在审视一件极其污秽的废弃物。 “吴执。”楚瀚的声音冰冷异常,“你没醒之前,关于你的传闻听了不少,印象就很差。”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但我想着百闻不如一见,还是自己试试才能知道深浅。”他薄薄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了一下,“今天这一番接触下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惊为天人。” 吴执毫不在意地将头偏向一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楚瀚眼中的厌恶在这一刻几乎化为实质,他手臂猛地一挥,那沓厚厚的A4纸摔到吴执的胸前,“吴老师,你也醒了有几天了,你就从来没想到你躺的这五个月,医药费的事儿啊?” 吴执一愣,自醒来以后,各种各样的事儿排着队的向自己走来,自己还真忘了医药费的事儿。 他拿起那沓纸——是他的病历。 “复合型毒气吸入导致深度昏迷……并发多器官衰竭……心肺功能近乎停摆……”楚瀚居高临下地站着,像演讲一样口述吴执的治疗过程,“医院第一时间给你上了ECMO(体外膜肺氧合),知道那玩意儿一天烧多少钱吗?两万!像烧纸一样,二十四小时不停!整整烧了二十一天!” 吴执似懂非懂地往后翻着,楚瀚撇开视线,不再看他,“血滤机(CRRT),一天一万八,给你洗了快三十天的‘血澡’,才把你那被毒气腌入味的脏器废物排出来!重症监护室的单间,一天基础费用就是五千,这还不包括各种监测探头、呼吸机、输液泵不间断的消耗!各种进口的强效抗生素、神经修复因子、抗凝血剂……哪一支不是几千块上下?光其中一个疗程的神经靶向修复药物,一支就相当于一辆国产小电车!” 吴执的手抖得不行,这些复杂的医学名词,吴执听不太懂,但是昂贵的数字每一个都砸在吴执的心上。 “接受了几个采访和报道,你就真以为是你命硬啊?”楚瀚嗤笑一声,充满了轻蔑和讽刺,“是钱硬!是真金白银硬生生把你从鬼门关里拖了回来的!那么。”他猛地俯身,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吴执脸上,“你现在告诉我,这些钱是谁给你拿的呢?是你那早已各自成家的父母吗?还是你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目光淬着剧毒,“是我弟!是楚淮!是那个被你耍得团团转的绿帽大傻子!!!” 吴执的脸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他感觉自己又死了一次。 第149章 医药费 看着吴执那张犹带茫然的脸, 楚瀚喉间溢出一声嗤笑。 他俯下身,镜片几乎要贴上吴执惨白如纸的脸颊,“我看你这孩子,活得是真潇洒, 心宽得是半点事儿都不琢磨。” “嗡——” 仿佛有一口巨大的铜钟在吴执脑中狠狠撞响, 他的整个世界被抽成了真空,只剩下持久的耳鸣。 他呆滞地看着楚瀚近在咫尺的唇, 张张合合。 “你出事的第四天, 你父母他们确实来看过你。医生把你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深度昏迷,器官衰竭, 醒?概率无限趋近于零!后面治疗费?那就是个无底洞!他们当时就拍了板……”他顿了顿,满意地捕捉到吴执瞳孔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光熄灭后, 才幽幽开口, “‘拔管吧, 别折腾了,人财两空。’” 吴执感觉有一条无形的锁链在缠绕勒紧自己的脖子。 “楚淮和你妹妹坚决不同意。”楚瀚冷笑了一声, “他俩也是挺有招,当场拟了份协议, 给了你父母一大笔钱, 买断了你父母对你这副身体的‘所有权’。” 吴执眼眶深处猛地一阵灼痛,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然后再说你妹妹。”楚瀚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小丫头不错,有点钱, 但也不容易,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咬着牙坚持了两周, 天天守着你哭,但最后她也坚持不下去了,也同意拔管了。” 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流淌在枕头上,洇开一片深色的印记。 “是我弟——!”楚瀚猛地再次欺身而下!那张混合着深刻恨意的脸,骤然在吴执模糊的泪眼前无限放大!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字字如锤,敲打在吴执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是我弟!给你续了整整五个月的命!!” 楚瀚忽然咧开嘴笑了,那笑容扭曲而森然,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嘲讽,“你怎么有脸跟人炫耀是医学奇迹的啊?要不是我弟,像个大傻子一样给你掏钱,我看你躺在骨灰盒里,你拿什么给我表演‘奇迹’啊?!” 巨大的羞辱和灭顶的愧疚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吴执,他再也无法支撑,胸腔剧烈起伏,破碎的抽泣声再也压抑不住。 吴执试图说话,可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事儿……他……他……他怎么……没说啊……” “说?!”楚瀚猛地拔高了声音,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这种事,你让他怎么说!?啊?!怎么开这个口?!说了成什么了?道德绑架?让你还钱?!” “不……不是……”吴执拼命摇头,巨大的信息量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无形的巨锤反复击打,只剩下混乱的嗡鸣。 他无法思考楚瀚的质问,只能本能地否认那可怕的动机。 楚瀚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像冰封万年的寒潭,不带一丝温度,“这种事,我弟是不会跟你说的。”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楚瀚说。 护士推门进来,问了声楚主任。 “楚主任”三个字如同电流,瞬间窜过吴执的脊椎,他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颤,连抽泣都停滞了一瞬。 护士递给楚瀚一份厚得惊人的单子,楚瀚像是拿到了什么敝履一样,直接甩给了吴执。 吴执拿到一看,是自己住院至今的费用明细。 他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目光钉在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上。 ?2,280,747.86 指尖冰凉,不听使唤地哆嗦着,吴执像个初学算术的孩子,从个位开始,一个零一个零地向上数着,嘴唇无声地翕动。 “别费劲了,截止目前,一共是两百二十八万七千七百四十七块八毛六。”楚瀚平静地看着吴执。 “楚淮……他……哪儿来这么多钱?”话一出口,吴执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楚瀚摘下眼镜哈了哈气,“你俩不是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吗?吴老师猜猜呢?” 吴执脑子已经不怎么转了,他也没有看过楚淮的银行余额。 “他把车卖了。”楚瀚擦着眼镜,声音没什么起伏。 吴执的心猛地一沉,瞬间坠入了冰窟。 那天去拖拉机厂,吴执没看到楚淮的车,就觉得奇怪,当时还以为他把车停在了远处,没想到…… 一股酸涩直冲眼底,他几乎是咬着牙追问:“那……那也不够吧?他那车应该开了几年了,就算当初顶配,现在……现在也卖不上两百万吧?” 楚瀚重新戴上那副冰冷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暮色,遮住了他眼中的一切情绪。 他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剩下的,跟我妈要的。” “……”吴执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棉絮,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阿姨! 吴执只觉得眼前发黑,一阵天旋地转的无力感袭来,他伸手把被子扯过头顶,像一个被整个世界遗弃的鸵鸟。 压抑不住的呜咽声再次闷闷地传了出来。 “吴执。”楚瀚的声音放缓了些,“我跟你说的这些事儿,不是为了让你还钱。这点钱,我们家还担得起。”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通透,“就当是我那个傻弟弟,命中注定要渡的这一劫。过了,也就过了。” “我得还。”吴执的声音低哑,却异常坚定。 楚瀚闻言,短促地笑了一声,“还?你还了他也不会要的。” 他看着躲在被子里的鸵鸟吴执,觉得异常可笑,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他跟没跟你提过他前女友的事儿?” 被褥下的蠕动呜咽停止了。 吴执抽着鼻子探出被子,茫然地摇摇头。 “想听吗?我给你讲讲啊?”楚瀚语气难得的轻松。 吴执明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点了头。 “我弟弟上大学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楚瀚的声音低沉下来,像是在给小朋友讲鬼故事,“那女生玩地下乐队的,他们临时缺人,碰巧我弟弟也懂点吉他,就让他顶上了。那女生是主唱,短头发,模样是挺招人的,也挺野,嗓音有点嘶哑的那种,叫什么来着……‘小烟嗓’?哈,给我弟弟迷得五迷三道的,魂儿都快没了。”楚瀚停顿了一下,“当时他跟我说的时候,我都能感受那种疯狂热恋时候的多巴胺,‘嘭嘭嘭’地就往你脸上撞,看到我弟弟高兴,我也觉得高兴,谈恋爱嘛,不就是为了高兴吗?就这么处了一段时间,我也没太管,毕竟成年人了,我总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耳提面命吧?直到有一次,我听我妈随口提了句,她每个月都给我弟钱,我问给多少,我妈说五千、八千的,没个准数。我这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 吴执傻傻地听着。 “我一想,不对啊!我弟那时候已经毕业了,考上了事务总局,已经有工资了,而且,我每个月也给他打钱,虽然没我妈多,但三千块是雷打不动的,只多不少,他怎么会还跟我妈要钱?”楚瀚的目光锐利地转向吴执,在审视他的反应。 吴执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吴执其实一脸茫然,他还在双寒的时候就开始组建清暑殿了,完全不知道刚步入社会的小公子哥要这么多钱干嘛? “我后来,按我弟平时跟我念叨的花销大概算了算。”楚瀚的声音冷了下来,“就算他再能花,保守估计,每个月账面上至少得差出五千块钱!一个大窟窿。”楚瀚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了几下,“有一天,我没跟楚淮打招呼,直接杀了过去。你猜怎么着?” 吴执摇头。 回忆似乎让楚瀚回到了那个场景,他眉头紧蹙起来,“那房子……他收拾得挺干净,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楚瀚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我还是闻到了,一股子……烟味。” “楚淮不抽烟。”吴执几乎是脱口而出。 “对啊!”楚瀚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被印证了猜想的愤怒,“我弟弟是好孩子,烟酒不沾!而且特别讨厌烟味,那他家这味儿是从哪来的?!” “他……女朋友抽烟。”吴执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答案,感觉自己的心脏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沉重地向下坠去。 “对!”楚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讽刺,“那女生抽烟!可抽烟一个月也花不上他妈的五千块吧?她是拿烟卷当饭吃,还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变得异常锐利,“抽的是金子?或者……是拿华子当柴火烧?!” 恐惧感又上来了,吴执的心脏难受,他不想听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女生……□□。”楚瀚看到吴执僵硬地坐在那里,脸色灰败,贴心地问道:“□□你懂吗?” 吴执的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只能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楚瀚看着他点头,突然爆发出一阵短促而刺耳的笑声,“哈!看看,还是早早混社会的人懂得多!对!没错!”他猛地收住笑,眼神变得异常凶狠,斩钉截铁地吐出那个词,“就是抽大麻!” 嗡——! 吴执只觉得脑袋里仿佛引爆了一颗炸弹,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刹那间淹没了周围的一切。 眼前发花,楚瀚的脸似乎在扭曲晃动。 大麻……楚淮的女友……每个月几千块的亏空…… 吴执感觉自己灵魂都在发抖。 楚瀚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极其无奈又疲惫至极的手势,“我弟弟,一个智商很高,思维健全的成年人……居然是在供着人家抽大麻!”他重重地、从胸腔最深处叹出一口浊气,“我当时气得血直往头上冲,直接给了楚淮一巴掌!”他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自己的手掌,“那是我唯一一次打我弟。” “分了吗?”吴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问出这句话的。 “当时?”楚瀚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充满了自嘲,“没有!热恋中的人,怎么可能听劝。他跟我说,他女朋友在戒!真的在戒!现在抽的已经比以前少多了!这个时候他不能丢下她……” “后来呢?”吴执的声音已经很平静了。 “后来?”楚瀚脸上的苦笑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快意和解脱,“苍天有眼!没过多久,那女生因为聚众吸毒!被警察端了!当场就进去了!”楚瀚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快感,“我知道消息的时候,二话没说,开车出去就买了两大捆子二踢脚!在他那出租屋楼下放了个痛快!” 病房里回荡着楚瀚带着戾气和巨大解脱感的声音。 可吴执听得心如死灰,“分了?”他声音飘忽。 “分了。”楚瀚一脸轻松地理了理白大褂,“都证据确凿抓现行了,屡教不改,还骗得我弟团团转,不分留着过年吗?”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吴执脸上,像两束冰冷的探照灯。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压迫感十足:“所以,吴执,你现在看清楚我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 吴执早已心知肚明。 楚淮为他垫付的巨额医药费,那不顾一切的背后,与当年供养那个吸毒女友的盲目,何其相似! 他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楚瀚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离开了病房。 第150章 喜帖 “各位听众朋友, 上午好!今天春岚历星期一。首先播报春岚要闻有:今年是风华大学创校校长白明朗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百年纪念盛典将于十一月隆重举行……这位传奇的教育家,以其宏阔的远见和卓绝的才干,于风雨飘摇之际……” 主持人的声音正在从电视里传出来, 病床上, 吴执一动不动地躺着,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笃、笃、笃。有人敲门。 吴执眼皮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 喉咙里挤出干涩沙哑的声音:“请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 探进两张熟悉的脸庞。 谢甜甜和孔宇航。 俩人拎着几袋子水果,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 吴执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俩。 谢甜甜看到吴执的神情立刻撅起嘴,“什么意思啊, 吴哥,不欢迎我们啊?” 吴执皱着眉头摸了摸脑门, “今天不是星期一吗?你们……为什么……没上班?” “上什么班啊!”谢甜甜夸张地一耸肩, 拖过椅子噗通坐下, “托您老人家的福,我俩光荣停职了!” “停职?”吴执愣住。 “可不是嘛!”孔宇航接口, 语气里带着点埋怨,“上次你问甜甜楚哥的行动地点, 甜甜又问了我, 楚哥知道这事儿了, 说我俩泄密,缺乏教育,给我俩都停职了。” 吴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声音骤然收紧:“停……停职?!因为我?我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我马上去找罗局长!我跟他解释清楚!都是我……” “噗嗤——”一声,谢甜甜忍不住先笑了出来。 孔宇航一脸无奈地看着谢甜甜,“你看看你, 在门口还教了我半天,结果自己拉胯了。” “哈哈哈哈!”谢甜甜笑得直拍大腿,“没忍住嘛,吴哥的反应也太可爱了吧?真信啦?逗你玩呢!看你那脸白的!” 都有点应激了的吴执捂着心脏,长长呼出一口气,“你们俩……真是……” 孔宇航笑了一下,眼神瞟向窗外,“吴哥……那个,逗你是逗你,不过……停职是真的。” 空气瞬间再度凝固。 吴执刚刚松懈的指尖猛地抠进薄薄的被单里,一股更汹涌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头顶。 “我岁数大了,也刚醒没多长时间,受不了太大的刺激,你俩能不能别搞我?” 孔宇航推了推眼镜,“吴哥,真停职了,但没事儿。”孔宇航指了指谢甜甜,“你看她,巴不得不上班。我呢?”孔宇航拉开自己的双肩背包,拿出一个火红的东西递给吴执,“吴哥!我要结婚啦!” 吴执懵懵地接过方方正正的大红信封,上面是烫金的囍字,他的视线在孔宇航和谢甜甜之间游移,“你俩什么时候……” “什么啊。”谢甜甜炸了毛,“他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吴执不知道为什么还松了一口气,“哦……哦哦,不好意思啊。” “正好趁着停职的功夫,帮我老婆忙活忙活结婚的事儿,挺好的。”孔宇航冲着吴执憨憨地笑道。 “恭喜啊,宇航。”吴执的声音有点飘,努力抓住这个似乎轻松一点的话题,“就是下个月啊,那我可得抓紧养伤。” “是啊,吴哥。” 俩人正说着结婚的事儿,谢甜甜一下看到了个帅哥医生,拦都拦不住,就冲了出去。 谢甜甜一走,瞬间感觉病房都正常了几度。 孔宇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膝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视线几次落到吴执脸上又匆忙移开。 “怎么了,新郎官?”吴执努力扬起微笑。 “吴哥。”孔宇航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吴执静静地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孔宇航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直直地看向吴执的眼睛,“我早就知道……你跟楚哥……是一对。” 轰——! 吴执脸上那层勉强维持的笑意瞬间碎裂,“啊?” “你别误会!吴哥!我真没别的意思!”孔宇航被他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慌忙摆手解释,“我就是……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个事儿,憋在我心里……也挺久的。” 吴执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想否认,可是面对宇航,吴执还是觉得没必要,他苦笑了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孔宇航眼神放空,仿佛在回忆某个清晰的片段,“在事务局档案室那排老书架后面。我看见你,躲在那个大柱子后头,楚哥拿着文件夹刚从拐角过来,你‘哇’一声跳出去……”说到这里,孔宇航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一下,“楚哥当时被你吓得整个人都弹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哗啦一下全甩脱了手,追着你捶了半天……” 吴执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 “还有一次,在卫生间,快下班那会儿。你俩一前一后往外走,前面没人,楚哥走到你旁边,”他用手指在自己腰侧比划了一下,“就这样,特别快,特别轻地……捏了你腰一下,然后你又捏了他屁股一下。” 那些曾经只属于他和楚瀚的、隐秘而亲昵的瞬间,此刻被孔宇航这个旁观者清晰地挖掘出来,赤裸裸地摊开在吴执面前。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颗烧得通红的炭块,滚烫地砸落在他伤痕累累的心上,发出滋滋作响的灼痛声,蒸腾起屈辱又苦涩的白烟。 “平时你俩……”孔宇航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一起上下班,你总是三天两头往楚哥办公室跑……其实,挺明显的。”他看着吴执失神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吴执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谢甜甜回来了,她招呼孔宇航:“宇航,咱俩先走吧,让吴哥好好休息吧。” 孔宇航站起身,看向吴执,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吴哥,你昏迷这五个月……楚哥啥样,我看见了……玩命地工作,像要把自己累死,他因为压榨职工的休息时间,还被人举报了……”孔宇航停顿了一瞬,“你和董露娜的那些事儿,我也都看了,但我不信黄月英说的那些,我只信我眼睛看到的。如果……如果有可能……”孔宇航眼中带着期盼,“我希望我结婚那天,能看到你俩一起来。” 吴执的眼睛骤然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涩,他飞快地眨了几下眼,试图逼退那份汹涌的情绪。 “那我走了,吴哥,你好好养病。” 吴执紧闭双眼,用力点头。 吴执的动作僵在半途,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两个小宝贝儿呢?在楼上?”吴执转移了话题。 “在呢在呢,在二楼婴儿房。” “妥,那我先上楼了。”吴执说着就要顺着宽阔的旋转楼梯往上走。 “吴先生!”张姨再次叫住他,“先洗个手吧。” 吴执脚步一顿,先是一愣,随即恍然,连忙点头:“好好好,应该的,应该的。” 他依言转向一楼拐角的客卫,拧开水龙头,洗得很慢、很仔细。 拐棍的声音打在大理石楼梯上,发出清晰的笃笃声,婴儿特有的、带着奶香的柔软气息混杂在走廊里。 都不用再询问,吴执听着一阵细弱而急促的、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哼唧声就来到了婴儿房。 一推开门,房价同样被厚实的遮光窗帘捂得严严实实,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和婴儿床自带的小夜灯是房间唯一的光源。 两张并排的白色婴儿床里,两个裹在柔软襁褓中的小生命正不安地扭动着,看到吴执还发出呜呜哝哝的声音。 “哎哟,我的小宝贝们!”吴执脸上绽开笑容,他将拐杖靠在墙边,加快脚步,俯身就要过去。 “洗手了吗?”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吴执背后响起。 吴执的手僵在一半,他缓缓转身,看着门口的文川,“洗了。” 门口的阴影里,文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我……我再去洗一遍。”吴执说着,侧过文川,又去了洗手间。 哗啦啦的水声再次响起,吴执用力揉搓着手指,他脑子里反复盘旋着文川刚才的状态,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劲。 再次回到婴儿房,文川坐到了窗边的单人沙发里,整个人陷在昏黄的灯光和浓重的窗帘阴影中,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张姨静静地站在角落,尽量把自己缩进不起眼的墙角里。 吴执由于不太敢抱这么点的小宝儿,选择在摇篮旁边蹲下身。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婴儿稚嫩的脖颈,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触碰其中一个宝宝温热柔软的小脸蛋。小家伙似乎感知到了这温柔的触碰,微微偏过头,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指,发出了一声满足的细小咕哝。 那柔软的、带着奶香的温热触感顺着指尖流淌上来,顺价抚慰了吴执长久以来绷紧的心弦。 他看着这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心头涌起一股暖意,忍不住轻声问道,“两个小宝贝儿,叫什么呀?用没用叔叔给起的名字呀?” “大的叫团团,小的叫圆圆。”张姨说。 团团?圆圆? 这名字也太普通了吧? 吴执缓缓抬起头,看着文川。 他还记得那时候因为偷狗被逮,文川去警察局捞他时,说起怀孕的事情。 当时吴执想给孩子起名字,还害怕文川不同意,结果文川郑重地让吴执帮自己的孩子起名字。 吴执还记得那时候的喜悦心情,想了好久,起了能有三十来个,最后还是楚淮选定了一个名字。 鸿年,魏鸿年。 “大名呢?哪个是魏鸿年啊?”吴执看向文川。 “哪个都不是。”文川陷在沙发深处,轻轻开口道。 “啊?”吴执没忍住发出了声疑问,随后又“啊”了一声,“没事,那孩子叫什么啊?” 没有回答。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婴儿细弱的呼吸声。 张姨看着两人之间无声涌动的暗流,紧张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终究还是低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歉意:“吴先生……两个孩子,一个叫文团,一个叫文圆。” 文团?文圆?! 吴执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无踪,他猛地转头看向张姨,又难以置信地再次望向阴影中的文川。 150-160 第151章 阎王 “老魏……怎么了?”吴执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扼住, “你俩……出什么事了?” 文川避开了他的视线,那双往日清亮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物,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站起身, “去书房说吧。” 吴执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文川走进书房, 房门还未关,他就急不可耐地问道:“老魏呢?他怎么了?” 文川走向窗边, 纤细的手指捻住那丝泄露日光的窗帘缝隙, 室内再度变得昏暗,“他被抓起来了。” “抓……?!”吴执瞳孔骤然收缩,脑中瞬间闪过最不堪的念头——孕期出轨?管不住下半身? 但下一秒, 文川就否定了吴执所有的猜测。 “公司也没有了。”文川转过身,终于直面吴执,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轻轻吐出这句话。 吴执惊恐地瞪着眼睛,“怎么……怎么回事?” “北王干的。” “薛楼!!!”这个名字像点燃了吴执的理智, 心中的怒火几乎要炸来。 但极端愤怒中,吴执猛地抓住一个关键:“你知道她是北王?!” “知道, 她都跟我说了。”文川说。 “那你不和我说?!!”吴执感觉遭到了背叛。 “自从你交上男朋友之后, 你都多长时间没来过清暑殿了。”文川抬眼, 眸底翻涌起一丝压抑已久的怨气。 ““……”吴执喉咙一哽,“那……那你给我发个信儿也行啊。” “对象查得严,有事当面说。”文川几乎是原封不动地, 学着吴执当初斩钉截铁、带着点不耐烦的语气复述了出来。 吴执感觉大脑缺氧,“对对对,都是我的错, 你继续。” “北王跟我说,她这次下来,一是要带你回去,二是……”文川顿了顿,“就是要毁了清暑殿。” 吴执瞠目欲裂,“她有病啊?!跟她有什么关系?!” “北王说是天君的意思。”文川仰起头,望着天花板繁复的雕花,她轻轻叹了口气,“她说清暑殿严重破坏了仙官人间历练的程序,必须清除,不许存在。”她的目光落回吴执身上,“我当时就表示不同意……她就拿老魏威胁我……她说她有魏哲远的把柄……如果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就按她说的做。” 吴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要干什么?!她到底要什么?!” “她还让我交出这些年,所有……所有曾接受过清暑殿帮助、参与过人间历练的仙官名单。她要回去,‘重新核定’他们的功德量。”文川吸了一口气,“我给她了。” “给就给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呢?!”吴执烦躁地追问,焦灼在血液里燃烧。 “然后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文川看着吴执,眼神中充满了怨恨,“在您和北王殉情之后,有一天,一大群人冲进了公司,手里拿着盖着大印的文书,说接到举报,公司在搞非法的‘不知名生物实验’,危害公共安全……”文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当场就要把我铐走,拉扯推搡的时候,我羊水破了,被紧急送往医院,老魏……随着那些人,去‘配合调查’了……” 吴执皱着眉头,一脸困惑,“什么生物实验?这……这是公司新项目?” 文川的目光充满了悲愤,“就是我给北王的那些名单,那些人都是遭受过重大意外、濒临死亡甚至有过奇异复苏经历的人群,以凡人的角度看,我们的动机相当有问题……” “我操他妈的薛楼!!”吴执恨不得把薛楼撕成碎片! “我生完孩子,一直到出院,都没有老魏的消息。”文川疲惫的声音如同行尸走肉,“我四处找人打听,他们跟我说老魏犯大事了。” “又是什么?‘人体研究’后续?”吴执的脸上只剩下冰冷的讥讽。 “他们说,老魏利用黑客技术,非法入侵多家顶尖企业的核心系统,窃取用户敏感信息,以此作为要挟,强行达成商业合作!” “放屁!!!!”吴执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一掌狠狠拍在坚实的红木书桌上! 文川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种近乎麻木的、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表情:“他们在老魏的私人电脑里,恢复了乐岛传媒所有核心项目的原始数据备份!包括他们从未对外公开的内部加密通信协议框架、尚未上线的产品完整源代码库、甚至连人家核心高管团队未来半年的行程日程表,都一清二楚……”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还有那段时间,乐岛传媒正在为清暑殿筹备答谢舞会,相关的邮件、会议记录、项目合同副本……全都在列!他们据此‘推断’,就是那个时期,清暑殿对乐岛传媒,进行了全方位的商业渗透和间谍活动……” ——是那次万圣节晚会!吴执去了乐岛传媒的机房,让老魏帮忙找夏令营的名单。 吴执眼前猛地一黑,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老魏不是说追踪不出来吗?! “这件事情……折腾了足足三个多月。”文川的眼神空洞,像是在回顾一场噩梦,“老魏才被保释出来。”她的目光聚焦回吴执脸上,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困惑和绝望,“就在你醒来后的没几天,老魏……又被带走了!” 吴执的心态彻底崩了,“又什么事啊?!!” “这一次……”文川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们说老魏涉嫌,非法侵入国家级政府保密网络……”她抬起头,直视着吴执骤然失焦的眼睛,“严重危害国家安全!!” “这不扯淡吗?我们做什么业务你不清楚?顶多是灰色地带的信息调研和分析建议,从不碰敏感红线!更别提触碰国家安全了!这帽子是不是扣得有点离谱了?这又谁干的?” “将军,您不妨猜猜,这次是谁干的?” “少他妈给我打哑谜!快说!!” “春岚市特别事务局楚淮楚主任。” “轰——!!!” 吴执整个人僵在原地,感觉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什么?”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失真的声音。 “因为在事务局‘银河’系统的核心日志里,发现了与乐岛传媒事件中,同源同构的数据探针残留……”文川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入吴执空洞的眼底,“将军,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初,是你让老魏帮忙,去检测那个‘银河’系统安全性的吧?!” 吴执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毁灭性的真相将他彻底碾碎。 他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是我。” “那乐岛传媒……” “也是我。” 吴执的心猛地一沉,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当时……老魏跟我说……什么最高级别渗透包,几级跳板,只检查,不遗留……” “那个楚主任像条疯狗一样!把公司成立以来所有的财务流水、项目合同、客户清单……哪怕是保洁阿姨的工资单!全都翻了个底朝天!他到底要干什么?是冲你来的吧。”文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 “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吴执看着崩溃的文川手足无措。 文川将脸深深埋进颤抖的手掌里,肩膀抑制不住地耸动,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挤出来,“我想见老魏一面,他也不让。半年多了,将军,我过的每一天都像是噩梦。老魏的父母,你见过,都八十多了,昨天颤巍巍地打来视频,就想看看孩子……最后问我‘哲远呢?’我……” 她的声音哆嗦着,“我怎么说啊,我根本不敢告诉他们,哲远又被抓起来了,还是……还是因为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 文川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吴执,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凉与怨怼,“将军,你们阎王打架,为什么总是我们这些小鬼遭殃啊?” 吴执喉头滚动,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沉重得无法呼吸。 他也有同样的疑问,自己现在真的不是在噩梦里吗? “文川!” 吴执声音带着破锣般的嘶哑,“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去找他!” 他胡乱抓过倚在桌边的拐杖,“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绝不会让老魏替我被这口黑锅!” 他拄着拐,踉跄着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身后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文川也站了起来。 “将军。” 吴执猛地顿住,背影僵硬地转回身。 文川看着他,脸上浮起一种遥远而疲惫的笑意,“还记得当年吗?都说您在春岚犯了大错,要处以雷刑。我们仨,都替您鸣不平,替您奔走,最后跟着您一起受罚……” 她的笑容倏地冷了下去,“可是小金呢?他就站在一旁看着,像是割席。”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当年残留的不屑,“我当时觉得他太差劲了!目光短浅,不明是非,道行太浅。我坚信您一定会东山再起,东王的位置早晚是您的,而他小金……在广寒宫,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吴执的身体骤然凝固,拐杖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我就这么陪着您,从双寒到春岚,年复一年,鞍前马后,勤勤恳恳,唯命是从……” 文川抬起手,缓缓抚过自己不再年轻、甚至带着疲惫刻痕的眼角,“整整三十年的人生路啊,将军……我从一个少女,熬成了现在的中年妇人,我一直以为,这些,您都看在眼里。” 吴执错愕地半张着嘴。 文川摇着头,“可是我错了!错得离谱!无论我怎么做,您最喜欢的,最信任的,永远是小金!他才是您的心腹爱将!” 她逼近一步,声音带着泣血的质问:“将军,我就想问你一句,既然当初那是个局,您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啊?!如果说了,我也可以在上面给您守着家啊!我压根不想来搅人间这趟浑水啊!” “……这些……是薛楼跟你说的?” 吴执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 “是她说的,” 文川挺直了背脊,泪光在眼中倔强地闪烁,“但我也是这么想的。” 吴执想开口,想辩解,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在这种赤裸裸的控诉和血淋淋的现实面前,苍白得可笑。 书房寂静,只剩下文川压抑的的喘息声和吴执沉重的心跳。 良久,文川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低沉而疏离:“你走吧,将军。” 刚走出别墅大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吴执回头,只见张姨慌张地追了出来,“吴先生!吴先生您等等!”张姨搓着手,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焦虑,“文总要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您千万别怪文总!”张姨搓着手,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焦虑,“她……她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刚生了双胞胎,公司没了,老公也没了……生完就一个人面对这些,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月子里就天天哭,对着孩子也哭……月子里哭是要坐病的呀。” “我明白。” 吴执沉重地点点头,声音涩然,“麻烦张姨您多费心,好好照顾她。公司和老魏那边,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哎哟,您说的什么见外话!咱们都在一起多少年了!” 张姨连连摆手,又担忧地压低声音,“我看文总那样子……怕是得了产后那什么……抑郁!她要是说了什么重话,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心里苦啊!” 吴执用力点头:“没事,张姨,我都明白。辛苦您了,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顿了顿,“要照顾她们娘三不容易,您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再请人,费用不用操心,文川和孩子就拜托您了。” “哎,哎!您放心!放心!” 夏末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明晃晃地洒在身上,吴执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的荒谬感。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径直前往“清暑殿咨询服务有限公司”。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眼前就呈现一副破败的景象,曾经生机勃勃的绿植早已枯死,前台光洁的大理石台面落了一层灰尘,玻璃大门上交叉贴着巨大的白色封条。 吴执站在门口,看着这满目疮痍,他还能回想起刚租下这里时,文川和老魏的欣喜。 如今,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门禁系统已经失效,门虚掩着。吴执伸手撕掉了那白色封条。 他缓缓走入这片废墟,目光所及,尽是暴力翻找留下的粗暴痕迹。 吴执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不免笑出声来。 一毛不剩,甚至连根铅笔都没留下。 转了一圈,吴执返回前台,他拿起前台固定电话的听筒放在耳边。 还行,能用。 吴执拿耳朵夹着听筒,慢条斯理地摁着那串记忆深处的电话号码。 “嘟……嘟……咔哒。” 电话接通了。 另一端传来没有感情的迷人低音炮,“喂,哪位?” “是我。”吴执说。 电话那边传来短暂的安静,吴执都能想到楚淮肯定是在看来电号码。 “我在清暑殿。”吴执再次开口,“什么时候有时间,聊聊吧。” 第152章 方贤 晚风裹挟着东懋湖特有的湿润气, 一波波地在大坝边回荡。 吴执独自坐在长椅一端,目光空洞地看着路人三三两两。 等了一段时间,楚淮来了,他还是白衬衫与黑西裤, 身形高大挺拔, 步伐沉稳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硬。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驻足偷看的行人,径直坐到长椅的另一端尽头。 两人沉默地坐着, 晚风吹过, 只闻水声。 这时,一对年轻男女各自捏着快要融化的雪糕,慢慢走近。 女生微低着头, 男生显得有些局促,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欲言又止、若即若离的氛围。 “铃铃铃——!”一阵急促的车铃声骤然响起, 一辆自行车从他们身后飞驰掠过!几乎是本能反应, 男生猛地伸手将女生往自己身边一拉! 女生猝不及防, 惊呼一声跌入男生怀里,手中的雪糕也结结实实地蹭在了男生的白T恤上。 刹那间, 女生脸颊飞起一片红晕,她慌乱地掏出纸巾, 擦拭着那团黏腻的污渍。男生呢, 微仰着头, 挺着胸,仿佛感受不到融化雪糕正顺着手腕流淌,虽然抿着唇, 可是怎么也压不住唇角的笑意。 “想吃雪糕吗?我去买两根吧。”吴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转过头,望向楚淮冰冷的侧脸。 “不吃, 说事吧。”楚淮的声音毫无波澜,视线钉在远处逐渐被暮色吞噬的湖面上。 “我今天……去文川家了,听说了清暑殿的事儿……”吴执顿了顿,“那些事,跟老魏没有关系,都是我做的。” 楚淮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你怎么刚知道啊?” “啊?” “我以为你早该知道了。”楚淮终于侧过头,目光锐利如鹰隼,嘴角那抹讥诮更深,“我知道是你做的。”他语气斩钉截铁,“也只可能是你做的。” 吴执肩膀垮塌下去,“虽然我说了,你可能不信,但是我做这件事,真的只是为了检查一下银河系统的安全性……” “呵。”一声短促而充满嘲弄的冷笑从楚淮唇边溢出,他用手肘支在长椅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横过来的目光里是赤裸裸的质疑和轻蔑,“那检查出什么了?” “确实是有一些小漏洞,但是老魏都已经弄好了……”吴执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被反复碾压后的挫败和深深的疲惫。 “你觉得我会信吗?”楚淮眉峰一挑。 “不会。”吴执颓然地吐出两个字,他像一只彻底泄气的皮球,声音空洞,“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信不信……”吴执叹了一口气,“信不信就是你的事儿了。” 楚淮没说话。 短暂的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吴执忽然开口道:“但我还有个疑问……”他皱紧眉,“以老魏的技术,按道理是不可能被发现的……你是怎么发现的?” “不是我,是宇航发现的。”楚淮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份毫无感情的报告,“之前巡检系统,他就发现了一个被植入的‘幻影蠕虫’。他觉得这东西很有意思,一直在研究,他和我说过,但是这东西,也没造成什么破坏,我也就没在意。后来清暑殿出事,乐岛传媒举报他们入侵,宇航在乐岛的系统里……同样发现了‘幻影蠕虫’。”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莫伸手,伸手必被逮。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 各种警句在吴执脑海里疯狂刷屏。 “怎么?”楚淮捕捉到他瞬间的失神,嘴角的弧度更加上扬,“你也帮乐岛传媒‘检查系统安全’来着?” “……”吴执被噎得哑口无言,他慢慢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那眼神复杂而沉重,“那你觉得,之前调查乐岛传媒赞助的那个夏令营名单,是怎么来的?” 楚淮明显僵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吴执向后靠上梆硬的椅背,“你真觉得是苟爽随便一偷,就给你偷来的?” 楚淮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吴执。 “那份名单,是我在万圣节晚会那天,潜入乐岛传媒的机房,让老魏入侵了他们的系统,然后筛出来的。”吴执说。 “怎么可能?”楚淮怒视着吴执。 “怎么不可能?”吴执无所畏惧地瞪回去。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吴执张了张嘴,随即苦笑一下,“可能为了保护你的自尊心吧。” 楚淮眉头紧锁,迟疑半天开口道:“不对!” “哪儿不对?” “那苟爽是怎么回事?” 吴执疲惫地再次叹气,几乎要淹没在无奈里,“他跟这件事儿没关系,你可以把他理解成一个快递员,帮了我一个小忙而已。” “为什么帮你?你和苟爽又是怎么回事?”楚淮的质问步步紧逼,带着审视。 “我在跟你说魏哲远的事儿,跟苟爽没有关系!”吴执烦躁得抓了抓头发。 楚淮猛地站了起来,他焦躁地来回踱步,几步走到大坝边,又猛地旋身走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长椅上的吴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现在为什么又不保护我的自尊心了?!” “大哥。”吴执抬起头,直视着他翻涌着风暴的眼睛,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你都快给老魏整监狱去了,现在自尊心没有自由重要。”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凝固成冰。 楚淮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浑身一震,沉默了几秒,最终缓缓坐回到长椅上,目光失焦地望向湖面。 湖面此时正倒映着最后一点残阳的余烬。 “楚淮。”吴执的声音在渐浓的昏暗里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和孤注一掷的勇气,“我确实是有很多事儿没告诉你,”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锁住楚淮的侧影,“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故意骗过你,我和董露娜那些事情更是无稽之谈,都是她恶意陷害。”他往楚淮那边挪了挪,微微倾身,语气带着沉痛和自责,“我知道我昏迷的这几个月,给你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我会补救,我会改正,我会严格要求自己,我会对你坦诚,你看我表现。我求你,能不能……再给我次机会?” “不能。”楚淮的回答斩钉截铁,冰冷得不留一丝余地。 “怎么不能?”吴执伸出手去抓楚淮搁在腿上的手,“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你为什么要说得这么决绝?” 然而,手还未碰到,就被楚淮猛地用力甩开!力道之大,引得路人侧目。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还爱你的?”楚淮低声嘲讽道。 “住院费的事……我知道了。”吴执的声音低沉下来。 楚淮猛地转过头,“谁跟你说的?!” “你哥。”吴执坦然迎上他震惊的目光,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楚淮瞬间怒目圆睁,“他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吴执一想起住院费的事儿就头疼,接连又想起前女友的事儿,更是浑身难受,他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语气带着一种大家长的意味,“我要是有你这么个败家弟弟,估计都打你八百遍了。” 这句话让楚淮愣住,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吴执。 吴执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他看准时机,果断出手,死死攥住楚淮的手,“宝儿。”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浓烈的悔意和恳求,“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太自我,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上次你说完,我都有反思。”他紧紧握着那只手,不让楚淮甩开,“你再给我次机会,那些事,我都会解释给你听。” 楚淮使劲往回抽手,可吴执的手像铁钳般死死攥着他,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楚淮的眉头拧成了死结,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咱俩还用解释什么?” “解释傻逼薛楼啊!”吴执脱口而出,随即又像被噎住似的卡了壳,“实话跟你说,我今天去找文川,其实就是想让她帮我解释,她也认识薛楼,我们都是……” 楚淮看着吴执,“你们是什么?” “……同事。”吴执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犹豫。 “同事?”楚淮瞳孔猛地一缩,“又同事了?” 吴执重重地点头,“对。”还未等楚淮再追问,他就开口,语速又快又乱,“我今天去找文川……唉,文川她……可能是产后抑郁吧,你也知道,她遭逢这些巨变……情绪也不太好……整个人都……你再等等,等老魏、等老魏出来,她情绪稳了,我一定、一定让她给你从头到尾,一五一十解释清楚!好不好?” 就在吴执因情绪激动而手上力道微松的刹那,楚淮猛地发力,“唰”地一声将手狠狠抽了回来,力道之大让两人都晃了一下。 楚淮拉开距离,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你们什么同事,什么单位?” 吴执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神经质地轻点着自己的额头,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艰涩:“我说了……你能信吗?” 楚淮冷冷地嗤笑一声,身体向后,翘起二郎腿,“你不说,信不信是我的事吗?” 暮色四合,东懋湖最后一丝橘红色的光线也沉入了幽暗的湖底,四周被一种潮湿粘稠的寂静笼罩。 吴执点了点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滚烫的烙铁,他慢慢开口道:“其实……我是方贤。” 凉爽的湖风卷过,带起一阵寒意。 楚淮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半晌,他带着难以置信的迟疑和试探,“谁?” “方贤。”吴执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专注,“将军祠的那个方贤。” 这一瞬间,楚淮的脑海里仿佛炸开了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恐龙灭绝的尘埃漫天,宇宙坍缩的奇点爆裂,无数荒诞的画面高速旋转。最终,所有的荒谬、混乱、莫大的讽刺感,像巨大的漩涡一样坍缩成一个滑稽到令人作呕的结论。 他盯着吴执,语调平静得诡异,“……所以,你们是在缅西干过电信诈骗?” “轰!”吴执气血上涌,顿时眼前发黑。 吴执现在真是恨不得找棵树撞死算了! 等他强压下那阵眩晕,再次转头看向楚淮时,心彻底沉了下去。 楚淮脸上那在“电信诈骗”质问后短暂出现过的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更像是嘲讽的松动痕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冰冷的的厌恶。 “吴执。”楚淮的声音冷得像冰渣,“你如果是毒气没排干净,我还可以再资助你一个疗程的治疗费用。” “我知道……这难以接受,”吴执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坚持,“但这绝对是真的!我是方贤!” 楚淮面无表情地抬手,指向前方被路灯照亮的小路,“行,那开始你的表演吧。” “什么表演?” “你不神仙吗?”楚淮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腾云驾雾?点石成金?御剑飞行?还是撒豆成兵?得有点绝活吧?总不能真的就靠一张嘴忽悠吧?” “……” “吴执。”楚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悠长而疲惫,“我想到你会给我编故事,但我没想到……你能编出这么离谱的,你怎么不干脆说你是孙悟空呢?” “……” 他不再看吴执惨白的脸,支撑着椅背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疲惫到麻木的疏离感,“我在你身上也算见识到人生百态了,其实我最近想了想,其实咱俩都不该迈出那一步,其实作为朋友来讲,你这人还真挺有意思的。” “你……真这么想的?” 楚淮点点头,他转过身,背对着吴执,“咱们虽然分手了,但我希望你往后一切都好,回到学校,安安静静做你的老师,别再骗人了。” 说罢,楚淮没有丝毫留恋,抬步就走。 冰冷的脚步声敲打在石板路上,也敲在吴执濒死的心上。 就在楚淮的身影即将融入前方更浓的黑暗时,一个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穿透了沉寂的夜色: “我希望世界和平。” 楚淮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紧接着,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希望尽快铲除春岚传播恶势力。” 楚淮停住了脚步,眉毛皱了起来。 “我希望吴执能够开开心心,健康长寿。” 楚淮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潭般的眼睛。 吴执没有拿拐杖,拖着那条伤腿,一瘸一拐地朝楚淮挪过来,“这是你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在将军祠许的愿望!对着我的神像许的愿望!我能听见!我每年过年的时候,去将军祠,也是想看看挣头香的盛况和大家的祈愿,清暑殿的成立,也是基于我这个能力!我没有骗你!”吴执带着一种绝望的坦诚,“我虽然没有仙术,但我……” 吴执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楚淮不知何时已点开了手机屏幕,他将屏幕伸到吴执眼前。 屏幕上,赫然是几段扭曲缠绕着暗红色油漆的电线,以及被暴力拆卸得扭曲变形的摄像头组件。 “这……这是什么?” “这是从将军祠拆下来的监听监控设备。”楚淮不耐地看着吴执,“在清暑殿信息部的电脑硬盘里,我们发现了海量的祈愿音频记录。技术分析锁定了信息源头,就是将军祠。根据我的调查,记录从七年前将军祠更换第四代监控设备开始,清暑殿就对将军祠进行严密的监听监视,顺着厂商我找到了设备的供应商,然后又找到了当年评标报告。”楚淮死死盯着吴执骤然失血的脸,“你猜我又发现了什么?” 吴执已经灵魂出窍了。 “当年入围的五个供应商,无一例外,居然全都是你清暑殿的客户。”楚淮一脸求知地看着吴执,“吴执,不是,方贤将军,既然你提到了这儿,关于将军祠采购监控设备,涉嫌围标串标这件事,也请你给我个说法。” 第153章 绿豆小烧 晚夏的黄昏颇为凉爽, 蝉鸣已经偃旗息鼓,楚淮刚一打开门,就闻到了肉菜的香气。 宫熠穿着围裙,跑出来迎接楚淮, “哟, 我们‘报纸男’回来啦?”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楚淮。 楚淮一愣, 随即有些窘迫地抓了抓头发, “嫂子,别闹……” “怎么,上了报纸还不让说啊。”宫熠朝着餐桌的方向努了努嘴。 楚淮走过去, 看到那里躺着一大沓春岚日报,在头版下面三分之一的位置, 有两行大大的黑体字:《好人好事变刑侦现场:市民楚某救助的伤者被警方确认为A级通缉犯》。 “这你都在哪儿买的?”楚淮一脸无语。 “春岚市各大报刊亭。”宫熠摘掉围裙, “你哥说了, 亲戚同事什么的,必须人手一份, 如果报刊亭没有,就去春岚市政府的各科室收去。” 楚淮放下报纸, 去洗手, “你俩这恶趣味真是……” “什么叫恶趣味, 这是家族荣耀,爸妈和爷爷那份已经加急快递送过去了,估计明天就到了。” 楚淮无语摇头, 洗完手出来,看到柯基犬正绕着宫熠的裤脚疯狂打转。 “它干嘛呢?”楚淮问。 “想出去玩呗。” “没溜啊?” “还没。” 喷泉池的水柱在暮色里起起落落,发出巨大的声音, 散步的人影幢幢,孩子的笑闹声隐约传来。 牵着小柯基,宫熠走在楚淮旁边。 “今儿有没有什么开心事儿啊?”宫熠每日例行询问。 “嫂子,岁数也不小了,赶紧跟我哥要个孩子吧。你别天天像问幼儿园小孩一样问我了行吗?” 宫熠一把揪住楚淮的耳朵,“你说谁岁数不小呢?” “错了,错了,错了……”楚淮挣脱开残暴的手,揉着自己的耳朵,“哎呀,你别总揪我耳朵,我都三十多,你怎么还跟对小孩似的。” 宫熠一瞪眼睛,“你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她拿手比到膝盖附近,“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你少扯,刚出生的孩子也就那么高。” 宫熠把手提起来了一点点,到大腿中间的位置,“那这么高。” “你跟我哥处对象的时候,我都上初中了,初中我还没有你腿高,我是不是残疾?” 宫熠收回手,“那好吧,反正没多高。”宫熠笑着摸了摸楚淮的头发,“谁能想到小胖墩后来能像电线杆一样,窜到这么高啊。” 楚淮撇了撇嘴,“我就当你夸我了。” “就是夸你啊,那个吴执有多高啊?”宫熠问。 楚淮一愣,“你提他干什么?” “打听打听还不让啊。” “跟我差不多高。”楚淮说。 “那他……最近怎么样了?” 楚淮无语地停下脚步,“嫂子,合着刚才那一堆话都是铺垫呗?” 宫熠耸了耸肩,“被你发现了,说说嘛,好久都没听你提起了。” 楚淮叹了一口气,“挺好的,非常消停。”他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低头看着小柯基嗅闻草坪。 “没再骚扰你?”宫熠试探性地问道。 楚淮摇摇头,目光追着那只围着树根打转的小柯基,语气平淡无波,“搬家了,在兰苑那边租了个一楼的小房子。” 宫熠嘴角的笑意深了,“呦呵,怎么门儿清啊!你去看过?” 楚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他妹妹跟我说的。” “不是你主动问的?” “不是!”楚淮斩钉截铁道。 “小淮,嫂子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是真分还是闹脾气啊?” 路灯乍亮,天边最后一点橘红彻底沉入灰蓝的云翳。 楚淮望向那片渐渐浓重的天色,深深吸了一口气,“是真的分。”楚淮声音沉沉的,“嫂子,你是不知道……我一想起他干的那些事,对我说的那些谎,自己刚醒没两天,拄个破拐就敢飞出去救人,撒泼打滚,还跟我编古代神话的样子,我就气得……喘不上气!” 小柯基似乎感觉到了楚淮的情绪,他不再撒欢,安静地趴在他脚边,呜呜地低鸣了一声。 宫熠轻轻叹了口气,没没说话。 楚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团鲜明的怒火似乎被强行压下去一层,但深处的痛苦并未消散,“他妹妹,早就跟我说过,吴执打小没人管,无法无天惯了。她说,得给他点厉害瞧瞧,让他长记性!可我一直心疼他,我不舍得。” 喷泉的水柱骤然升高,哗啦一声又落下,溅开一片晶莹冰冷的水雾,有几滴落在楚淮的手背上,他低头看着那水痕,声音里透出一种决绝的平静:“可这次不一样,嫂子,我真的怕了,我不可能再经历一遍那五个月了……” 风似乎停滞了一瞬,喷泉的水声变得格外清晰。 宫熠看着楚淮,手轻轻拍了拍楚淮的肩膀,“那你准备……惩罚他到什么时候。” 楚淮神色暗淡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宫熠叹了一口气,“小淮,嫂子知道你的苦,但气归气,话……总要说开。人心都是肉长的,再热的心,你一直拿冰水浇,它也是会凉的啊!” 楚淮沉默了片刻,“凉了就说明没有缘分。” “见面才有缘分,不见面,哪儿来的缘分啊?” “嫂子,你不了解他这个人……他这两周虽然没路面,不一定憋着什么坏呢。”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忽然在楚淮唇边漾开。 宫熠没注意到楚淮的小表情。 楚淮的嘴角越咧越开,“我俩刚认识的时候,在一起办一个案子,他行事太大胆了,跑人家博物馆的库房里面去翻东西了,结果被人抓了起来,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保释他,我当时气得要死,我不明白一个大学老师,为什么会干出如此鲁莽,不符合身份的事。”楚淮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眼睛弯了起来,“可后来才知道,他是故意的。” 宫熠认真地听着。 “但我当时不知道,我就以为他……做事不考虑后果。我气得不行,之后一直都没理他,我觉得我俩的关系也就这样了,朋友都做不成了。”楚淮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着摇头,“结果呢,过了也得有两周吧,反正我觉得好久,我收到了一个他寄给我的快递。我一打开,飞下来一张树皮。” “树皮?”宫熠问。 “对,树皮,那是有一次我俩上山,我亲眼看见他剥下来的桦树皮!” “那他把树皮又给你是什么意思?” “他在桦树皮里面写了一封道歉信。”楚淮说。 宫熠吃惊地张开了嘴。 楚淮模仿着当时自己打开那张粗糙树皮时的心情,语气夸张起来,“楚淮见信展。提笔之际,我的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快到而立之年,交到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真的很不容易。你善良,真挚,勇敢,拥有赤子之心……”楚淮一字不差都全部背了下来。 楚淮一边笑着,一边眼底泛起水光,“他居然在信里写自己哽咽,我当时真的又气又好笑,到底什么怪人会在信里写自己哽咽啊。” 宫熠也笑得不行,“他可真有意思。” “是啊,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快乐的,听他说话想笑,看见他也想笑。” 就在喷泉旁的树丛里,吴执正死死地盯着这里。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俩人开怀大笑的样子清晰无比,旁边还有一只小柯基正欢快地围着他们打转。 昏黄温暖的路灯灯光柔柔地洒在那两人一狗身上,勾勒出一种他从未在楚淮身上看到的放松与快乐。 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很久都没有看到楚淮的笑了。 吴执慢慢站起身,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 他弯腰,从长椅上抱起陶土坛子,朝着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 “小伙子,没见着人啊?”小区门卫大爷摇着蒲扇,慢悠悠地从他那小小的门卫室里踱了出来,探着头问。 “没有。”吴执的脚步顿住,轻轻摇了摇头。 沉默了片刻,吴执转身,将坛子轻轻放在门卫室那张掉皮的小桌板上,“大爷,这个……给您吧。” 大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往前凑了凑。 “这是我自己酿的绿豆小烧。”吴执的嘴唇动了动,试图牵扯出一个笑容,却只拉动了一下紧绷而僵硬的嘴角肌肉,“藏了小一年,纯粮食酒,劲儿有点儿冲,您要不嫌弃……留着喝吧。” 大爷的眼睛瞬间亮了!他迫不及待地拔开坛口那鲜红的布塞子——“噗”一声轻响,一股浓烈、醇厚、带着粮食原始香气的酒味瞬间弥漫开来。 “嚯!香!”大爷忍不住赞叹出声,贪婪地吸了一大口。 看着大爷陶醉的神情,吴执露出一丝苦笑,“上班时间……可别喝啊。”他哑着嗓子叮嘱了一句,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门卫室的木门吱呀一声被大爷关上了,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那诱人的酒香在窄小的空间里越来越浓。 大爷迫不及待地翻出他那宝贝的搪瓷茶缸,美滋滋地倒了小半杯。 澄净的酒液在粗糙的杯壁上挂出细密、绵长的酒痕,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杯子,凑近杯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连皱纹都舒展开了。 就在大爷眯起眼睛,准备将这佳酿送入唇齿之时。 “笃笃笃!”急促的敲击声猛地砸在窗玻璃上! 大爷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茶缸差点脱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杯口,一看小窗,刚才那个赠酒的小伙子,又回来了! 他站在窗外,脸颊泛着红,胸口剧烈起伏着,估计是跑回来的。 “又……又怎么了?”大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和心虚,捂紧茶缸的手往后藏了藏。 吴执喘息着,目光从大爷捂紧的手上移开,声音嘶哑而急切:“大爷……手机……手机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打个电话?” 大爷咽了口唾沫,慢吞吞地将手机递了出去。 吴执摁下一串号码,将手机放在耳边。 “嘟……嘟……” 几声忙音后楚淮接起了电话,“喂?哪位?” “是我,吴执。”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 “你这……哪儿来的号码?” 吴执那边犹豫了片刻,“我……是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没有回答,没有解释,只是空白。 “小淮!吃饭啦!我炖了你最喜欢的红烧肉,今天炖得可烂糊了!”一个清晰、活泼的女声透过听筒传来。 如此响亮,如此家常,如此……刺耳。 它像一个精准的休止符,狠狠钉在了吴执的耳膜上,也钉在了他那一点点摇摇欲坠的念想上。 不需要解释了。 吴执闭了闭眼,随后挂断了电话。 第154章 皇陵 不知道自己在暮色沉沉的市郊马路上走了多久, 直到一股异样的湿冷感顺着裤管蔓延上来,吴执才迟钝地抬起头。 原来下雨了。 冰冷的雨丝斜织下来,不仅不畅快,甚至还多了一些憋闷的感觉。 雨水浸透了石膏的表面, 那本就笨重的护具像吸饱了水的钢铁海绵, 变得愈发冰凉、沉重,吴执走的每一步, 都感觉有千斤力道拖着他的腿往下坠。 再加上断骨处的疼痛, 几乎让吴执迈不动脚步。 茫然四顾,前后都没有什么车,掏出手机, 叫车软件显示着漫长的排队。 吴执拖着残腿,向前挪了几百米, 前方不远处, 有一个灰扑扑的指示牌:“皇陵博物馆”。 宏伟的馆门矗立雨中。吴执没走正门, 绕开主建筑,拐上一条湿滑泥泞、荒草丛生的小径, 向后山深处走去。 山路湿滑,打着石膏的腿成了最大的累赘, 冰冷沉重, 数次将他绊倒, 他却浑然不顾。 越走越荒僻,终于,吴执找到一个几乎被杂草掩盖的小门, 砸开门锁,闯了进去。 高大的石像生、盘龙巨柱在雨中沉默伫立。 吴执瞥了一眼角落的摄像头,拾起路边的石块, 猛地掷出! “啪嚓!”碎裂声刺破雨幕,玻璃塑料四溅。 他没有停顿,拖着那条麻木的腿,目光所及之处,所有摄像头一一被砸毁。 前方,一座规制更高、规模更大的陵墓入口在昏沉的天光下显现,石门紧闭,繁复的皇家纹饰在阴雨中透着冰冷。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在空旷的皇陵里显得无比阴森。 吴执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之后面无表情地挂断了。 绕到侧面,吴执摸索到一处石壁缝隙,将手探入,猛地一旋! “轰隆——”石门缓缓开启,一股混杂着尘土腐朽气息的阴风扑面涌出。 他毫无迟疑,拖着麻木的腿,踏了进去。 里面幽深、黑暗,吴执打开手机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 穹顶高阔,绘着色彩已暗、却依旧辉煌的壁画,描绘着显炀帝宋煜的生平,四周壁龛,青铜器、玉器、金银器……诸多陪葬品在幽暗中闪烁着微光,倾诉着逝去的奢华。 吴执蹒跚踱步,手电光最终定格在一座巨大的龙纹石棺上,棺前摆放着祭器,刻着吉祥图案。 他缓缓走近,微光映照着棺前的牌位,碑文深刻,字迹雄浑,冰冷的金粉光泽在电筒光下流转: “显德文治武略睿圣至孝皇帝” 雨水顺着吴执湿透的头发、脸颊不断滴落,在积尘的地面砸出小小的水洼。 他浑身泥泞,那条被雨水浸透的石膏腿沉重得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吴执抬起头,视线穿过陈腐凝滞的空气,死死钉在那行尊号之上。 几秒死寂。 “呵……”一声短促的嗤笑从他喉间挤出,随即,爆裂成一阵近乎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显德?文治?武略?睿圣?至孝?……哈哈哈哈哈!!!” 吴执笑得前仰后合,扭曲的笑声在空旷巨大的石室里疯狂回荡、碰撞、叠加。 狂笑中,他重重跌坐在冰冷的石碑前,手掌泄愤般地“啪啪”拍打着碑面:“宋煜……哈哈……宋煜!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你这谥号,我他妈都能笑岔气儿!!” 笑声渐歇,吴执猛地关掉了手电,墓室瞬间跌入更深的、无边无际的幽暗。 他疲惫地向后一靠,脊背抵着冰冷的石碑,仿佛被抽走了全部力气。 黑暗中,吴执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嘲弄缓缓荡开:“前阵子……我碰上个案子,一个历史老师,发现了你的真面目,结果迫于舆论压力,差点连饭碗都砸了。啧,被整得够呛……我心善,帮了他一把。”他顿了顿,一丝难以捕捉的苦涩渗入语调,“你猜我还遇见谁了?少鸿的后人。改名换姓,混得相当不错,还给祖宗建了祠堂,立了牌位,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少鸿……没骗我。他真搜罗了不少构陷我爹的铁证……”他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呵”,“可惜啊……还没来得及交到我手上,我就被你……宣进了宫。” 四周死寂,只有很远处,水滴从房檐落下的滴答声。 “你说人……变得是真快啊。”吴执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当年……一只鸡都能吓得卧床不起的怂包,后来……竟能对一同长大的兄弟下死手?是人性扭曲?还是道德沦丧?”他嗤笑一声,“又或者……是天子必备的帝王心术?”沉默片刻,他几乎是咬着牙问,“这么多年,我都没想通。你这套对付我的‘组合拳’,是哪个高人指点……还是你无师自通?” 吴执擦了擦鼻子,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其实你各方面都挺差的,属于那种特别用功的笨孩子,估计也没人跟你说过。你当初那箭,歪得离谱,其实我稍微侧身就能躲开。”他抬起手,指尖在浓稠的黑暗里虚点,“可我当时……听得清清楚楚……屏风后面,少说埋伏了二十张弓……我若被射成个刺猬抬出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对吧?”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冰冷的石碑,“所以……我没躲……还帮你正了正……靶心,怎么样?够不够贴心?” 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墓室中弥散:“唉……失策。刚才那坛子酒,不给那大爷好了……好歹这会儿……还能跟你……喝两杯。”吴执的声音疲惫至极,“宋煜……你杀我这事儿,我不恨你。真的。从我爹……被弄死那天起……我就感觉我也死了。流放路,混江湖,睡桥洞……你能想象吗?我还跟野狗抢过馊饭!每天睁眼,我都不知道活着图什么……图遭罪吗?我想不通。”他深吸一口气,“可我娘……把我从流沙里推出来时,只留了一句话……要我好好活。行……就当为她活吧。但……好好活着……我办不到,我只能是……尽量活着。”回忆似乎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后来……机缘巧合,误打误撞,我领着个外族表弟……上了山,入了霸山堂。大哥待我不薄……许是因为我人格魅力吧?那我得知恩图报啊,我能为大哥豁出命……结果刚消停没几年,大哥死了……我……成了新大哥。再后来……蛮兵压境,你顾头不顾腚,派少鸿来招安……后面的事,你都清楚。” “啪!啪!”吴执猛然抬手,狠拍石碑!“可是宋煜——!!”他声音陡然拔高,积蓄千年的怨毒火山般喷发,“你杀便杀了!!到底为什么——要给我修!祠!立!碑!!要我受这千秋万代的香火——?!!”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刻骨的恨意,“你知道……我去投胎时……心里有多轻松吗?!终于!终于!终于他妈的结束了!!我终于不用再遭罪了!!”他胸膛剧烈起伏,“结果‘嗖’——!天上掉下个人!二话不说!!就要把我拽回天上去!!说什么……我功德无量,已列仙班?!!”吴执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惨笑,“我他妈当时都懵了!我说我不去!就想投胎当个老实本分的普通人!!结果长生那混蛋油盐不进,冷着脸,非要带我走!拉扯几下,还他妈动手!!”他又抹了把脸,嗤得笑出来,“动手?他还打不过我!然后跑了……”笑声扭曲着灌满空旷的墓室,“我以为……就这么完了……没过多久……长生又回来了!带了条……金光闪闪的绳子,说是什么捆仙绳!那玩意儿……带着法力!我挣脱不开!捆得我骨头都要碎了!” 吴执狠狠地捶打了一下腿上的石膏,发出沉闷的“咚”声! “然后……我就被绑上了那狗屁仙界!一到那儿……脑袋疼得要炸开!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死命往我脑子里钻!!后来才明白……那是我前世!!” 他像一头濒死的困兽,疯狂捶打着禁锢右腿的石膏! “梆!梆!梆!!”每一次撞击都空洞而绝望。 “宋煜……你说……巧不巧?!”吴执的声音因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变调,“我的第一世……断的……也是这条腿!一模一样的地方——!!” 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千年的怨毒、被命运玩弄的狂怒、对眼前冰冷石碑所代表一切的刻骨仇恨,化作毁天灭地的业火! “宋煜——!!!你说你他妈是不是闲出屁来了?!啊?!到底为什么?!杀了我给我修祠立碑干什么?!你觉得我会感激你吗?!呸!!!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啊——!!!”一声不似人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撕裂了皇陵沉寂! 吴执如同点燃的炸药!拖着那条石膏残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石碑基座! “轰——!!!” 石膏碎屑混杂着石砾瞬间炸裂、迸射! 剧痛从小腿直窜头顶,却只将他最后的疯狂彻底点燃! 拳头!手肘!肩膀!整个身体! 他化作一头失控的凶兽,不顾一切地、一次又一次狂暴地撞击着那冰冷坚硬、铭刻着谎言与权力的石碑! “嗙!嗙!嗙!喀啦——!!!”沉重的石膏在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哗啦”巨响,彻底碎裂、剥落! 刺目的光线粗暴地刺入眼帘。 吴执躺着,后脑勺硌着冰凉坚硬的地面,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疼。 意识混沌不清,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用了好几秒才确认自己身在何处。 吴执猛吸一口气,试图撑起身体,右小腿立刻传来钻心的锐痛!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 不用看,凭着一跳一跳的感觉,吴执都知道肯定发炎了。 挣扎着站起,强烈的眩晕如同海啸般袭来,几乎将他再次吞没。 吴执踉跄着向前迈步,脚下踩着的东西硌得生疼。 低头看,一地狼藉。 白的是石膏碎块,灰的是碑石残骸,大大小小,铺了一地。 目光漠然地扫过这些残渣,吴执踢开几块大的碎石,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刚走两步,他忽然停下。 低头,用脚尖踢了踢脚边的石膏块。 石膏块轻飘飘地滚开了。 他又踢了踢旁边一块碑石碎片。 碎片也骨碌碌滚到一边。 一股狂暴的戾气毫无征兆地顶上天灵盖! 吴执猛地抬脚,带着千钧力道狠狠踹飞脚边所有的碎石! 钥匙插进锁孔,门刚推开一道缝,一个身影便急冲过来。 “哥!你跑哪儿去了?!电话怎么都不接?!”潘桃瞪着吴执,急得眼圈发红。 吴执一愣,“正好,你去门口帮我把打车费交一下。” 潘桃满脸焦急,但还是先跑出去叫了打车费。 “怎么回事?你手机呢?没钱了还是没电了?”潘桃还没进门,就大声嚷嚷道。 吴执置若罔闻,随手抄起一个碗,拧开水龙头仰头就灌。 刚要接第二碗,被潘桃使劲拉了一下胳膊,“跟你说话呢。” “嗯?说什么?” “我问你手机……”潘桃还没说完话,目光已死死钉在他沾满泥灰、空无一物的裤腿上,她瞳孔骤然紧缩:“石膏呢?!谁让你拆的?!医生说过还要戴两周的!!” 吴执看着潘桃,想了想,“不舒服,就给拆了,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我问你手机怎么了?是没钱了吗?还是没电了?” 吴执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透着筋疲力尽的颓丧:“没事,手机有点进水,自动关机了。你……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回去什么,出事了,哥。”潘桃的声音沉下去,脸色异常凝重。 吴执像反应慢半拍一样,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含糊地问:“什么事?” 潘桃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眼眶却先红了,“鲁院长……去世了。” 第155章 院长 吴执来到了非正常死亡处的尸检中心, 门外,零星站着几个风华大学熟悉的身影。 他们看见吴执,脸上交织着哀戚与不忍,默默地点了点头。 “吴执, 你来了。”裴优愁云惨淡地迎了上来, “你恢复得怎么样?最近学校事儿多,还没来得及去看你。” “挺好的。”吴执茫然地看着裴优, “院长呢?” 裴优的泪水迅速蓄满, “在……在解剖室里……”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你……节哀。” 吴执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 沉重的深蓝色玻璃门被推开, 发出低哑的声响, 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气味窜入鼻腔, 吴执被这股气味呛得胃里一阵翻搅。 走廊尽头,解剖室门外的金属长椅上, 坐着几个人。 平日那个总是衣着考究、神采飞扬的院长夫人,此刻像变了一个人。 她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 眼睛红肿, 满脸泪痕。 吴执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到她面前, 她迟缓地抬起头,空洞失焦的目光茫然地在吴执脸上停留了几秒,才认出他来。 下一秒, 那被强行压抑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流,再次汹涌而出,她捂着脸, 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漏出。 吴执只觉得眼眶酸胀刺痛,他别开脸,逃也似地推开了解剖室的门。 更加寒冷的气味扑面而来,惨白的无影灯下,只有一张孤零零的不锈钢台子,上面覆盖着一张刺眼的白布。 一个穿着深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法医背对着门,在水池边清洗着什么器械。 吴执一步一步,拖着那条沉重麻木的腿,向那张台子挪去,每靠近一步,心脏就向下坠一分。 他停在台子前,隔着白布,那静止的轮廓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感。 吴执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右手缓缓抬起,指尖触碰到不锈钢台子,冰冷的触感让他哆嗦了一下。 院长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经过清理,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平和安详,仿佛只是睡着。 吴执的思绪瞬间恍惚,竟想起了院长靠在办公室沙发上小憩的样子。 然而,这片刻的错觉被残酷的现实击碎,眼前的鲁院长,没有再穿那件标志性背带裤,而是赤裸着身体,胸膛处,一道粗大狰狞、针脚歪斜的缝合线,像一条丑陋的紫色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 “呃……”吴执胃部剧烈地痉挛起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用尽全力撑住台子边缘,才勉强稳住身体。 他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过了不知多久,眩晕感才缓缓退去,吴执艰难地直起身,视线再也不敢触碰那张过于“平静”的脸庞。 他几乎是闭着眼,迅速地将白布重新盖好,转向旁边早已停下动作、默然注视着他的法医。 “结果。”吴执强忍着恶心,急促地喘息着,“什么时候……能出来?” “初步尸检结束了。具体报告,还需要结合其他证据分析,估计这一两天吧。” 法医的声音隔着口罩,平板无波。 吴执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甚至不敢再多看那白布一眼,踉跄着,逃出了这里。 外面走廊里,院长夫人的哭声已经转为低低的抽噎,吴执走到到她旁边坐下,“鲁姨,院长是怎么走的?” “这段时间,老鲁一直在忙‘百年树人’的事儿。”院长夫人泪水无声滑落。 吴执皱起眉头,“那是什么?” 院长夫人颤抖着抹了把眼泪,“你刚醒没多久,还不知道,过两个月就是白校长诞辰百年的纪念活动,学校说要大办,把学校新盖的图书馆命名为明朗图书馆,还有一系列校史展览的活动,老鲁是这次活动的负责人。” 吴执点点头。 “昨天,我们吃过晚饭,老鲁接了个电话,挂上电话就说要去趟学校,我说天都黑了,雨那么大,什么事儿非要现在去?他说是活动的事儿,他快去快回。”院长夫人猛地抓住吴执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生疼,“等到快十点了,老鲁还没回,我打他电话,也没有人接!我以为他又看什么看入迷了,也就没再管,自己先睡了。夜里……夜里十二点,有人敲门,我还以为老鲁忘带钥匙了,结果我一开门,是周校长,他……他跟我说,说老鲁出事了!他说……学校保安看见院长办公室灯还亮着,以为老鲁忘了关,结果……就看到……就看到……”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吴执,“老鲁躺在那儿……没气儿了!怎么会这样啊!小吴!昨天晚上他还好好的啊!就去趟学校……人就没了啊!” 手腕上的禁锢,加上院长夫人痛苦到扭曲的脸,让吴执再度想吐,一股酸水直冲喉咙,被他死死咽下。 他想安慰,然而,他响起昨天自己刚进皇陵时,被自己按掉的那个院长未接来电,就无话可说。 吴执跌撞着走出大楼。 室外,秋日的阳光灿烂得刺眼,天空蓝得不近人情,一切都明亮得晃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 “吴执?”裴优担忧地走上前来,“节哀啊,你也别太难受了。” 吴执迟缓地点了点头。 裴优转过身,向旁边一个穿着白衬衫、气质颇为斯文的男生招了招手。 男生走过来,裴优挽着他的胳膊,“林凡,这是我跟你提过的吴执,我们特别优秀的同事,现在在春岚事务局借调……吴执,这是我男朋友,林凡,刚回国不久,在国际学院任教。” 吴执强打精神,机械地伸出手和林凡握了握。 他正准备告辞,就看到从远处飞驰而来一辆黑色轿车,超这边飞奔而来。 轿车猛停在他们面前,后车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深色衣裙的身影几乎是跌滚着冲下车! 那身影抬头,看到吴执的瞬间,明显僵住了。 吴执也愣住了。 “阿……阿姨?”吴执迟疑地开口,声音依旧嘶哑。 楚淮的母亲紧蹙着眉头,脸上是疲惫和惊惶交织的神情,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甚至来不及看清旁边的人,便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朝着大楼入口冲去。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位头发灰白、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虽然发色显老,但那沉稳有力的步伐,眉宇间久居高位蕴养出的疏离与威严,让吴执瞬间判断出——这是楚淮的父亲。 而当他视线扫向驾驶位时,看到的不是楚淮,而是楚瀚。 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席卷着吴执,他一刻都没停,朝着出口走去。 走着走着,吴执忽然感觉有人拽了自己胳膊一下,他回过头去。 “啪——!!!” 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左脸上! 毫无准备,加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吴执猝不及防地重重摔倒在地! 吴执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半边脸颊陷入麻木,口腔里迅速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 他撑着地面,眩晕中抬起头,鲁一诺那张布满泪痕、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近在咫尺。 她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嘴唇激烈地张合着,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然而,吴执什么也听不见。 一个字也听不见。 耳边只有持续不断的轰鸣。 后方的同事迅速地冲过来,有人冲过来抱住状若疯狂的鲁一诺,有人手忙脚乱地试图将吴执从地上搀扶起来。 场面一片混乱。 吴执猛地挥开那些试图搀扶他的手,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绝境的凶狠,他摇摇晃晃地自己站起来,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死死锁定在鲁一诺的脸上。 他看着一群人将她拖得越来越远。 正午的“秋老虎”毒辣异常,炙烤着大地,空气燥热得令人窒息。 吴执全然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不再看任何人,拖着那条仿佛不存在的腿,向着大门口的方向“逃”去。 就在他心神涣散、脚步虚浮地横穿马路时——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了他一下! 衣袖被扯紧的刹那间,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带着引擎的咆哮,几乎是贴着他的衣角呼啸而过,只留下一股裹着汽油味的劲风。 吴执刹住脚步,回头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 楚瀚。 “喊了你半天!你聋了吗?!”楚瀚胸膛急促起伏,额头一层薄汗,看样子被吴执还要后怕。 吴执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左颊上那疼痛的肌肉,“呵……没听见。” 楚瀚脸上的线条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地审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是装傻充愣还是故作挑衅。 吴执又短促地、带着点自嘲意味地嗤笑一声,追加解释道:“被鲁一诺那一巴掌扇耳鸣了,不好意思啊,刚才谢谢了。” 楚瀚紧盯着他,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抬手擦了擦鼻尖的薄汗,“你……别跟一诺计较。鲁院长的死,对他刺激很大,刚才……那是胡言乱语的。” 吴执点了点头,眼神毫无焦点地注视着楚瀚,“她刚才……骂我什么来着?我其实……一个字儿都没听清。” 楚瀚又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吴执,最终还是开了口,“她问你,你和他爸说了什么?是不是你又气鲁院长了!” 他停顿了一下,鲁一诺那句“死的怎么不是你!”被楚瀚隐去了,“一诺说,鲁院长生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 最后一个电话。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锥子,直直刺入吴执的心窝。 吴执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清了清干涩刺痛的嗓子,“楚淮怎么没来?” “他……去学校那边查监控了。”楚瀚说。 “哦。”吴执迟缓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焦点,停顿了几秒,他带着自己全部的坦诚开口道:“我昨天没接到院长的电话……是因为失恋了,心情不好,淋了雨,喝了酒,看到院长来电……觉得烦,就……挂了。” 楚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吴执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空洞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吴执慢慢抬起头,“刚才副驾驶那位……是你父亲?” 楚瀚立刻警惕地皱紧眉头:“是,怎么了?” 吴执缓缓摇头,“不怎么。”他轻轻地说,“只是觉得……你们哥俩跟你爸,真是一人一个模样啊……” 他说完,抬了一下手,“走了啊,楚大夫。” 然而,吴执转过身,刚走了没两步,胳膊再次被抓住。 “又怎么了?哥哥。”吴执回过头,脸上强行挤出的吊儿郎当的笑容。 楚瀚眉头拧成死结,“你的石膏呢?!” 吴执不耐地一把甩开楚瀚的手,“好了!就拆了!” “这才几天?!医嘱是这么说的吗?!”楚瀚毫不退让,上前一步。 “我的腿!我做主!”吴执抬手,敷衍地拍了拍楚瀚的肩膀,“回去吧,我没事……陪叔叔阿姨去吧……” 话音未落,楚瀚脸色陡然一变!他猛地向前一步,探手伸到吴执的颈侧! “嘶!”吴执被楚瀚的冒犯弄得一愣,狠狠打掉楚瀚的手,“你干什么?” 楚瀚的手停在半空,指尖残留着一片滚烫惊人的触感,不正常的高热,“你发烧了,吴执!” “没事。”吴执满不在乎地转过身。 可是,就在他迈步的瞬间,世界骤然倾斜! 路边蓝绿色的指示牌在视野里疯狂地拉长、扭曲、旋转;脚下坚实的人行道仿佛瞬间化作了粘稠起伏的黑色泥沼…… 吴执凭感觉往前走了两步,最终还是被黑暗吞噬。 第156章 潜伏 医院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 吴执又又又在一片刺眼的惨白里醒来。 他动了动,右小腿传来一阵被钳住般的闷痛,都不用想,肯定又被石膏糊住了。 吴执目光扫过空荡的病房, 慢慢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知道多久, 当吴执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潘桃进来。 她一看到吴执已经醒了, 眼里恨不得要喷火, “吴执,你到底要干嘛?你要干嘛!!!”她几步冲到旁边病床,一把抽出夹在床尾的X光片, 狠狠怼到吴执眼前,食指用力戳着光影模糊处那截错位的断骨, “你看看!你看看!骨头它歪了!歪了!医生说再糟蹋几次, 你这腿就废了!” 吴执唇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 “怎么废啊?” 潘桃把片子往床上一扔,模仿起企鹅摇晃蹒跚的步态, “就这样!一瘸一拐!一辈子当个瘸子!” “那岂不是……一会儿一米七,一会儿一米八?”吴执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潘桃难以置信地瞪着吴执, “你觉得你很幽默吗?吴执?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吴执眼睫低垂, “没有。我知道, 你是为我好。” “你还知道?!” 吴执嘴唇抿成一条线,目光看向病房门口,“楚淮……来过吗?” 潘桃的表情瞬间僵住, 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 吴执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重新凝固在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上。 短暂的死寂后, 潘桃重重坐到床边,她握着吴执的手,面色带着哀求,“哥,算我求你了,好好养着行吗?我知道你想把楚哥追回来,可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她指了指他那条裹着石膏的腿,“你这么糟践自己,拿什么去把人追回来啊?哥,你现在已经劣迹斑斑了,不能再残疾了啊。”潘桃苦口婆心道:“咱……咱先把这条腿保住,好好养伤,行不行?” 吴执认真地看着潘桃,点了点头,“桃儿,有件事一直忘了问,我昏迷那五个月,你也拿了不少钱吧?” “我没拿多少!大头都是楚哥拿的!” “那你就看着他发疯,都不说拦一下。” 潘桃一脸震惊地看着吴执,“吴执,你说什么呢?” 吴执伸手招呼招呼潘桃,“你别激动,我就是想问,当时医生不是都宣布脑死亡了吗?为什么还要花那些没有意义的钱?” “我的天,哥,你这些话要是让楚哥听见,他得伤心成啥样?” “就事论事,桃儿,就是聊聊。” 潘桃肩膀颓然垮塌下去,“谁不知道那钱就是打水漂啊,可楚哥……他就这么大本事了。该拜的菩萨拜了,该求的神求了,钱花光了,也就不惦记了。” “那后来同意拔管,就是因为钱花完了呗?” “不是。”潘桃叹了口气,“六月末的时候,楚哥他哥,就是楚医生回来了,他给楚哥教训一顿,说他胡闹,之后楚哥就把钱都转给了我,让我这边帮你弄……后来,有个运动员出了严重车祸,好多脏器都损伤了,他的血型能跟你的配上,楚医生就来找我谈,说你醒不过来了,但是脏器在别人身上还可延续之类的,后来我又去找了楚哥,他……后来……就点了头。” “嗯。”吴执应了一声。 “笃、笃、笃。” 叩门声响起,随后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精悍的身影走了进来。 “彭队?”吴执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想撑起身体。 “躺着!别动!”彭光复几步跨到床边,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吴执拉扯出一个笑容,“你怎么过来了?” “我正好到这医院办点事儿,听说你在这儿,就过来看一眼。”彭光复语气平淡,目光落在吴执打着石膏的腿上,“怎么?听说你又没安分养伤?” “有……有好好养。” 吴执看看彭光复,随后给潘桃使了个眼神,潘桃秒懂,退出了病房。 “彭队,孙启明的事儿怎么样了?” “没什么突破,他就是下面的一个小分销。” “那他进货渠道呢?” “他说一直是那边主动联系他,他没有上线的联系方式。” 吴执皱着眉头“嗯”了一声。 “但是还是多亏了你,没有你,上次的抓捕行动很难成功。” 吴执脸上浮现出浓浓的苦涩和自嘲:“彭队,您太抬举我了,我就是捣乱的……” “鲁院长的事,初步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彭光复目光变得凝重。 “怎么说?!”吴执猛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法医那边给出的结论是,突发性心脏病。”彭光复的目光紧紧锁住吴执,“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痕迹,学校的访客登记也没有可疑的外来人员,排除他杀。” “监控呢?!楚淮不是去调监控了吗?”吴执的声音急促起来。 “那晚……暴雨,雷电正巧击中了风华大学监控的主线路。从晚上六点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整个校区监控停摆。” “突发性心脏病。”吴执皱着眉头,“不对啊,老头又药啊。”吴执死死盯着彭光复。 “药!院长随身带的药呢?”吴执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药瓶……在距离鲁院长遗体大约五米远的地上找到的!”彭光复一字一句道,“所以,官方的结论就是:心脏病突发,未能及时服药,导致的死亡。” “那非官方的呢?” 彭光复轻笑了一下,伸手点了点吴执的方向,“那瓶药上……干净得诡异,一个指纹都没有,楚淮和鲁院长的妻女,都不信这是单纯的心脏病,我们怀疑当时有人就在现场,鲁院长发病后,拿走了药瓶,之后擦拭干净后,在鲁院长咽气后,又扔了回来。” 吴执猛地闭上眼,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狂跳,想到那个被自己挂掉的电话,吴执就无法原谅自己。 漫长的死寂在病房中蔓延,只有仪器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半晌,吴执才艰难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厉害:“彭队,直说吧。您亲自跑这一趟,总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结果吧?” 彭光复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床头柜,眼神带着一丝难得的欣赏:“我就说你这小子……鬼得很。” 吴执面无表情,只是用那双布满疲惫血丝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 “我们掌握了一条新的情报线,事关鲁院长这件事。” “什么情报?” “涉及高度机密,具体的情况,我现在还不能向你透露。” 吴执一脸无语地看着彭光复,觉得他在开玩笑。 “我今天来,是因为我们有一个行动计划,需要物色一个人选进行深度潜伏……内部反复斟酌,综合考量下来,你……是最合适的。” “潜伏?”吴执愣住了,他指着自己打着厚重石膏的腿,嘴角扯出一个荒谬的苦笑,“彭队,您看我,一个瘸子,去潜伏?” “时间不多了,吴执。”彭光复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起更为炽亮和迫切的火焰,“我们之前算合作过几次。你胆大,心细,脑子够活络,最重要的是……明明是个老师,却总带着社会老油条的感觉。” 吴执礼貌假笑,都不知是喜是悲。 彭光复顿了顿,点着吴执,“最关键的是,你的演技,真的没得挑。” “彭队。”吴执粗暴地打断他,“咱先不画饼,到底是什么事儿?” “具体任务目标、细节……现在一个字都不能说。”彭光复站起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吴执,“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但要尽快,想清楚了,直接来市局找我。” 话音落下,彭光复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病房。 彭队前脚刚走,潘桃后脚就走进来,“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机密。”吴执吐出两个字。 潘桃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走过来帮他调整姿势:“得,瘸子哥,走吧,推你出去透口气儿。” 轮椅被推出病房,走廊的光线惨白刺目。 刚推出门口没几步,吴执的目光猛地定住,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走廊尽头徘徊。 “阿姨?”吴执试探性的叫道。 那背影倏地僵住,楚淮的妈妈缓慢地转过身来。 阿姨感觉也苍老了许多,她有些难言地看着吴执。 片刻后,吴执和楚淮妈妈来到了楼下后院的小凉亭里 楚淮妈妈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吴执的腿上,半晌,才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吴儿……你这孩子……真是……唉……”她嘴唇翕动着,“福大命大啊……”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想去触摸那石膏外壳,最终还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迟疑和距离感,悄然缩了回去,“遭了这一劫又一劫……往后……往后可得千万……好好爱惜自个儿啊……” 吴执的手指死死抠着轮椅冰凉的橡胶扶手,他看着疏离的楚淮妈妈,喉咙酸涩,“阿姨,您……是专程来看我的?” 楚淮妈妈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住院部大楼的高层:“不是,我在照顾小淮的爷爷,他身体不太好,在这边住院调养,我已经待了有些日子了……” 轰——! 如同一柄无形的冰锥刺进胸口,狠狠砸碎了吴执心头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原来这一个月,他和楚淮的距离不过百米。 巨大的失落、压得吴执喘不过气来。 吴执感到很恐慌,他嘴唇哆嗦着,慌不择路地找寻话题:“阿姨……您和叔叔……后来……和好了吧?” “好了。”楚淮妈妈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之前……是我误会他了。” “太好了!”吴执脱口而出,“叔叔他……” 楚淮妈妈转过头去,吴执也随着阿姨的方向看过去。 楚瀚快步往凉亭这里跑来。 “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楚瀚拧着眉说道,“我爸那边找你呢。” 楚淮妈妈从石墩上起身,她深深地、复杂地看了吴执一眼,“那你……好好养着,我先……走了。” 吴执僵硬地点了点头。 风,毫无预兆地穿过凉亭的空隙,卷起地上的落叶,带来一阵深秋般的凉意,直透骨髓。 吴执没有再看那对母子离去的背影,只是近乎麻木地调转轮椅方向,将视线投向凉亭外那片小小的、死寂的池塘。 满塘的荷叶已显出枯败的颓势,边缘卷曲发黄,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萧索。 半晌,吴执有些累了,他想找潘桃回去了。 费力地转动轮椅,刚一转身,吴执猛然被吓了一跳。 刚才楚淮妈妈坐着的那个石墩上,此刻,正坐着另一个人! 楚瀚! 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像一个沉默的幽灵,凝视着吴执。 第157章 PUA “阿姨知道了, 是吗?”吴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嗯。” “怎么知道的?” “那傻子为你闹成那样,谁会不知道?”楚瀚的面露讥诮,“他早就跟我妈说了。” 一股浊气猛地堵在吴执胸口,吴执近乎自虐般地询问:“阿姨也不同意, 是吗?” 楚瀚抬起眼皮, 莫名其妙的看着吴执,“你有病吧?你觉得谁会同意?” “是30%不同意, 还是50%不同意, 还是70%不同意,还是100%不同意啊。”吴执歪着头看着楚瀚。 “吴执,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没皮没脸。”楚瀚眼镜后的眉头拧成一团, “怎么?缠着我弟弟不成,现在又想要做我妈工作?无所不用其极啊, 吴执, 你好歹也是个老师, 能不能体面一点?” 吴执盯了楚瀚半天,缓缓开口道:“请问楚大夫, 我哪里不体面了?” “你恬不知耻地跟我弟搞同性恋,就是不体面!”楚瀚怒吼道。 “哈!”吴执气笑了, “我缠着他?看来楚淮是没跟你说过我俩怎么认识的吧?” “怎么认识的?” “你弟查案子, 找老鲁要帮手, 老鲁推荐的我,然后你弟不知道抽什么邪风,就缠上我了, 非要我帮他查案子。”吴执肺都要气炸了,“是我拒绝之后,他追着我一直到清暑……我打工的地方缠着我!还我缠他, 开玩笑。” 楚瀚瞪着眼睛卡了一瞬,“那之后呢,我弟一个正常男孩,怎么就突然喜欢上男的了?!” 吴执使劲地敲着石桌,“是你弟弟先对我起的心思,你他妈护犊子也讲点道理!” 楚瀚咬着牙瞪着吴执。 吴执胳膊拄着轮椅扶手,歪着脑袋,挑着眉,“楚大夫,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也不瞒你,我这辈子只有过一个性伴侣,就是你的弟弟,但你弟弟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 楚瀚看着面前完全换了一副嘴脸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曾以为自己足够开明,对性向这事没什么感觉,那是别人的自由,愿意喜欢什么喜欢什么呗,喜欢猴跟我有什么关系。 后来证明,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只适用于外人。 当得知自己弟弟喜欢男生的时候,楚瀚觉得世界都疯了。 微风袭来,带着湖水泛起一圈圈涟漪。 “我妈对你挺好的吧?”楚瀚的话题陡然一转。 吴执皱着眉头,“怎么又提阿姨了?” “你知道我妈一直以来的愿望是什么吗?”楚瀚问。 “不知道。” “我妈想要抱孙子。”楚瀚说。 “哈哈哈哈——”吴执先是无语苦笑,随即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几乎呛出来,“老母猪带胸罩——楚大夫你可真是一套接着一套啊!哈哈哈哈……” “……” “吴执,你那样的家庭根本不懂。”楚瀚摇摇头。 “都这时候了,楚大夫还不忘PUA我出身?” “不是PUA,就事论事。”楚瀚冷冷道,“你家里什么样我看到了,你过往经历我也大致了解。你心中没有家庭的概念,家庭没有带给你什么,所以你也不用回馈给家庭什么。”楚瀚的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但我弟弟不一样,他是在一个温暖的、健全的家庭中长大的,家庭是他的根,他的底气,他一直顺顺当当地长大,但是社会太乱了,总有几颗老鼠屎吸引我弟弟的目光。” 这番话精准地刺中了老鼠屎最隐秘的痛处,“楚大夫以前肯定是辩论队的吧?” 楚瀚神色不明地看着吴执。 “楚大夫!”吴执猛地提高音量,“那你想让楚淮回馈给家庭什么?孙子吗?” “不是孙子!”楚瀚额角青筋跳动,“是一段正常的、健康的关系……” “楚大夫!我忽然想起个事儿。”吴执打断楚瀚,身体前倾,盯着楚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不是……有病啊?” 楚瀚愣了一下。 “有病可不能讳疾忌医啊!”吴执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是阳痿?早泄?还是精子质量低?或者……还有什么别的男科隐疾不好开口?” 楚瀚脸色铁青。 “没事!在自己医院怕丢人,可以去别的医院嘛!还年轻,抓紧治,兴许能治好呢?”他看着楚瀚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快感扭曲地滋生,“我说你个长子,怎么一个劲吵吵让楚淮生孩子,合着自己不行啊?嗨!早说啊,我这人嘴严,不笑话你,真的。” “吴执!你简直不可理喻!”楚瀚愤怒地起身。 “谁不可理喻?!”吴执毫不示弱地吼回去,“都什么年代了!扯完性向跟我在这儿扯孙子!你家是有要匡扶汉室?还是有传国玉玺啊?!” 楚瀚刹住脚步,恶狠狠地看向吴执,“我妈说,她为什么来医院了吗?” 吴执无语,声音充满不耐烦:“别再提阿姨了,行吗?” 楚瀚推了推眼镜,“问你话就答。” “说你爷爷病了,在这里疗养!”吴执快速说出口,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不能爷爷也知道我俩的事儿了吧?” “那没有。”楚瀚面色毫无波澜,“知道的话,估计直接就气死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吴执的心脏,他沉默地把轮椅推回去,“那是什么病?” “被我爸气病的。” “叔叔气爷爷?”吴执拧紧眉头,“50多岁的老头给70多岁的老头气病了?楚大夫,您家这家风……” 楚瀚扯了扯嘴角:“没错,也不咋地哈。” “别阴阳怪气了!”吴执烦躁地打断他,“要说赶紧说!” 楚瀚的目光落在吴执脸上:“我爸是书法爱好者,你知道吧?” “知道啊。”吴执的声音有点发飘。 “经常有人对我爸投其所好,但我爸从来都不收。可是巧了,过年的时候,我爸收到一幅蒲闻松的《行书七言联》,喜欢得不得了。” 吴执的心猛地一坠。 “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人举报我爸巨额资产来源不明,纪委到我家里一查,发现那副《行书七言联》价值千万。” 轰隆! 吴执的脑子像是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纪委介入调查,核对了来源和拍卖纪录,那副字在去年嘉盛秋拍,拍出了一千一百万的天价,现在东西就在我爸手里。”楚瀚笑得极其苦涩,“但我爸坚称坚称这个作品不可能是真的,但是事实就摆在那里。” “然后呢?”吴执眼中一点光亮都没有,只有死灰般的空洞。 “这些事儿我都不知道,我是回来之后才听说的,最后的处理决定是:我爸被处以严重警告、撤销行政职务的处分,降为普通科员。”楚瀚长呼一口气,“上个月,他已经办理提前退休了。” 吴执像是石像一样呆坐在轮椅上。 “然后有一天,不知道哪个碎嘴的,把我爸这事儿捅到了我爷爷那儿。快九十的老爷子,一辈子刚正不阿,清名看得比命还重,听完之后,急火攻心,当场就……犯病晕过去了。” 吴执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巨大的恐慌和负罪感瞬间将他淹没。 字是他送的,怎么会这样? 他害了楚淮的父亲? 毁了楚淮父亲的清廉和仕途? 还间接气倒了楚淮的爷爷?! 吴执感觉世界彻底崩塌了。 楚瀚望着吴执如遭雷击、面无人色的样子,语气反而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平静,“这件事儿现在是我家的禁忌,没人敢提,但每个人心里都像压着一座山。我爸……清正廉洁了一辈子,临了临了,背了个‘巨额资产来源不明’的污名。” “后来有一天,楚淮把我和我爸我妈,都叫到了屋里。他站在我们面前,什么都没说,‘哐当’一声,直接给我们跪下了。” 吴执瞳孔剧烈收缩。 楚瀚看着吴执,眼神复杂难言:“他说那字,是你给他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为拍卖会的真迹。我看着我爸妈的反应,才明白他们知道是你送的字儿,合着全家就我不知道。”楚瀚苦涩地笑了一下。 吴执整个后背全被浸湿,冷风吹过,身体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 “楚淮发誓,自己一定会调查清楚,给他一些时间。”楚瀚摘掉眼镜,擦了擦鼻子上的汗,“可事已至此,真相究竟是什么,还重要吗?我爸本来还能再往上爬一爬的,现在一撸到底,被迫退休,调查明白还能改变什么吗?谁还在乎啊?” 吴执感觉自己像个被彻底抽空的空壳人,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消失了,“你们还有多少事儿,没跟我说?” “我这儿……是没有了。”楚瀚的声音也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无奈,“吴老师。”他看着吴执,“你这人太绝了,沾着你的,都没有好。算我求你,放过我家吧,行吗?” 放过……他家? 吴执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消失。 所有的辩解、不甘、痛苦、爱恋……都在这一刻化为灰烬。 他看着地面,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158章 市局 吴执拄着单拐步入市局大门, 说明来意后,便被引导着去了彭队的办公室。 “叩、叩、叩。” 轻敲几下门后,吴执摁动冰凉的门把手,推开了办公室紧闭着的大门。 门开的瞬间, 大片明媚得有些刺目的阳光涌入眼帘, 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然而,吴执刚走了一步, 拄着拐杖的手指猛地收紧, 愣在了原地。 彭光复和楚淮僵立在办公室中央,正齐刷刷地扭头看着门口的吴执。 俩人面膛充血,脖颈上的青筋虬结凸起, 俨然是在争吵。 吴执承受了两秒那重逾千钧的视线,随后, 他没有任何犹豫, 后退一步, 用力将那扇门重新合拢。 门板隔绝了室内灼人的视线和无声的硝,吴执背靠着沁凉的墙壁, 抬头看着走廊那昏暗的壁灯。 仅仅几秒后,那扇门板骤然被一股蛮力从里面拉开!门扇带起的疾风猛地撩起了吴执额前垂落的几缕碎发。 彭队的身影堵在门口, 脸色依旧残留着未褪尽的赤红, 眼神复杂地扫过他和他倚着的拐杖, “进来吧。” 吴执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拄着拐,重新挪了进去。 办公室不大, 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和烟草的气息。 楚淮坐在靠墙的一张单人沙发里,双臂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吴执。 吴执停在门边空旷处, 没有坐过去。 彭光复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接了杯水,随后指着巨大的三人沙发说:“坐啊,小吴。” 吴执尽量步履正常地走过去,坐在了离楚淮位置最远的地方。 彭光复把水递给吴执,“这么快就想好了?小吴?” 吴执垂下眼,看着杯中水纹细小的晃动,点点头,“想好了,我同意。” 彭光复脸上肌肉一松,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尚未成形…… “同意?!”一声惊雷在单人沙发炸开。 楚淮猛地拍了下面前的茶几,眼神带着怒火,“你同意什么?” 吴执一脸无语地看着楚淮,随后又看向彭光复。 楚淮手指着吴执的方向,目光却死死看着彭光复的脸,满目愤怒和难以置信,“彭队,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他!他撒谎成性!无组织无纪律!想一出是一出!从来都不听指挥!你都忘了吗?!”楚淮目光狠狠剜过吴执的右腿和那根拐杖,“现在腿也废了!瘸着一条腿,还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彭队,你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人……楚淮极其嫌恶地摆了摆手。 吴执看着楚淮,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杯中的水因为手的颤抖而漾开细微的涟漪。 他艰难地将视线从那张因愤怒而陌生的脸上移开,转向彭队,“彭队……能让他出去吗?” “不能!”这句话一下踩到了楚淮的尾巴,楚淮手掌“砰”地一声重重拍在彭队的茶几上。 楚淮不再看彭队,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怒气,死死钉着吴执的脸。 彭光复夹在这两个如同斗鸡般剑拔弩张的年轻人中间,头疼欲裂,他伸手搓了搓疲惫不堪的脸颊,声音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你说你俩原来好得跟要穿一个裤子似的,现在怎么闹成这样了?” “都是我的错。”吴执小声开口道,“彭队,不是咱俩谈吗?能不能让他出去啊?” 楚淮嗤笑一声,靠在沙发靠背上,一副主人翁的姿态翘起二郎腿。 彭光复长长叹了口气,有些为难道:“那可能是不行……” 吴执呆愣愣地看着彭光复。 “唉……小吴啊,这事儿……恐怕还真离不开楚淮,这事儿其实是事务局主导的。” 事务局主导? 这个信息像一记闷棍砸在吴执头上。 他想象着未来可能被迫与楚淮产生的任何交集——那张愤怒的脸,那些讽刺的言语,那无处不在的冰冷视线…… 仅仅是想象,一股深深的恐惧就侵袭了吴执。 吴执垂着眼,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再抬眼时,他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看着彭光复,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稳,“我知道了,彭队。你说吧。” 彭光复一秒都没有犹豫,看着吴执的眼睛,“小吴,‘领袖计划’,你知道吗?” “领袖计划”,真是熟悉又陌生的词。 吴执不受控制地又看了楚淮一眼,随即不出意外地又被刺了个透心凉。 “知道。”吴执说。 彭光复显得有些意外,眉头微挑,“嗯?你怎么知道的?” “年初,我昏迷之前,看过这个计划。” “在哪儿看的?”彭光复问。 吴执的目光再次飘向楚淮,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平静嘲弄,清晰地吐出答案:“在我殉情对象娘家的保险柜里看的。” “嘭——!!!”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楚淮像是被点燃了引信的炸弹,猛地一脚踹在茶几腿上!茶几剧烈摇晃,上面一个圆形的茶叶罐瞬间翻滚倾倒,盖子飞脱,碧绿的茶叶撒了一桌一地,“吴执!你什么态度!!” 这次连彭光复也怒了!他猛地转头,铜铃般的眼睛瞪向楚淮,“小楚!你干什么呢!你再这样,真给我滚出去!” 楚淮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恶狠狠地指着吴执,“彭队,你听没听见他说话!满嘴喷粪!” “彭队,我还是想说,我拒绝跟这种情绪不稳定的人交流。”吴执平静开口。 楚淮闻言,作势就要从沙发里弹起来,却被彭光复指着鼻子厉声勒令:“坐下!给我坐回去!!” 彭光复枪林弹雨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人,没想到,现在被这两个年轻人搞得血压飙升。 他伸出双手,制止两边,“都是成年人,你俩能不能成熟一点。” “彭队,他要一直是这副疯狗样子,那我干不了!”吴执说。 “干不了就滚,谁他妈求着你干了!”楚淮寸步不让。 吴执猛地喘息起来,他一把抓起身边的拐杖,撑着扶手,挣扎着就要强行站起来离开! “够了!”彭光复忍无可忍,怒吼道。 吴执一个没稳,屁股刚从沙发上抬起来,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彭光复怒不可遏地指了指楚淮,又指了指吴执,“你!还有你!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但凡再给我说一句屁话!我就让武警拉出去,给你俩枪毙。” “噗——”吴执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随即又紧抿双唇。 吴执觉得是真有意思的,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期待。 不过,那荒谬的笑意如同昙花一现,理智迅速回笼,他收敛了所有表情,一脸认真的看向彭光复,“彭队,您继续说。” “妈的!我说到哪儿了?”彭光复暴躁地抓了抓自己刺猬般的短发,“让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胡搅搅,都给我搅和忘了。” “领袖计划。”吴执平静地提示道,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 “对,‘领袖计划’,现在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有人要在白明朗校长‘百年树人’活动上搞事情。” 吴执皱了皱眉,“搞什么事情?” 彭光复摊了摊手,“具体情况还不知道,但是现在乐岛传媒的‘领袖计划’我们已经知悉,一是通过结交了社会各行各业的意见领袖,在关键时刻发声,二就是乐岛传媒有一个影响力系统,通过综合排名,要选拔出一个发言人,在‘百年树人’活动上发言。” 吴执听得云里雾的的,“来源可靠吗?怎么知道的?” 彭光复和楚淮对视一眼,“来源可靠,但怎么获知的,暂时保密。” 吴执挑了挑眉,“那……需要我……做什么啊?” “需要你签约乐岛传媒,成为他们旗下的网红,通过我们这边的运作,扩大你的影响力,最终成为‘百年树人’活动的发言人。”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吴执感觉自己受到了外星指令。 “什……什么?”吴执问。 彭光复点点头,“你没听错。” 吴执的目光投向楚淮,楚淮依旧坐在那里,冷冷地回视着他。 “不是……彭队。”吴执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您看看我,看我哪儿……像个网红啊?比我好看、年轻、能蹦能跳的小姑娘小伙儿一抓一大把!”他拍了拍自己右腿厚重的石膏,“更别说,我现在还是个连路都走不利索的瘸子!你们……不觉得荒谬吗?” “我也觉得他不行。”楚淮附和道。 彭光复瞪了一眼楚淮,转向吴执,“小吴,你听我说,如果单纯就是要扶植一个网红,那有很多人选,但是这是个任务,两个月!白明朗的寿诞就在眼前!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在极端时间内迅速上位、打入核心、有能力洞悉阴谋、并且绝对可靠的人!” 吴执把胳膊搭在沙发背上,“哟,我这么优秀吗?” “上次在病房,我已经和你说了,咱们接触了几次,你的反应能力、知识储备、应变头脑,甚至骨子里的那股机灵劲儿和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情,都是我见过最顶尖的!可以说在这个特殊情境下,无人能及!”彭光复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吴执,“而且你别忘了,你自带巨大的话题热度!无论是去年轰动全国的‘射箭救人’,还是这次的奇迹苏醒,你都有着远超他人的天然流量!” 吴执懒懒地把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身体后靠,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自嘲看向彭光复,“彭队,这话我爱听,咱们怎么早没认识啊。” 旁边的楚淮毫不意外地又发出了充满讥讽的嗤笑声。 吴执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又转回彭光复,继续追问:“好,退一万步讲,就算我这张脸、这条腿,真能蒙混过关,顺利签约他们公司了。然后呢?他们要包装我,我发啥啊?您这边有专业团队给我写剧本、编段子、打造人设吗?” 彭光复沉默了。 楚淮也没再发声。 吴执懂了。 什么都没有,自求多福。 “能拍擦边视频吗?”吴执真诚发问。 “……不能。”彭光复清了清嗓子,“小吴,咱们这是个严肃的事儿,不能搞那些。” “那彭队,你告诉我,什么正经内容能让我快速上位?” 彭光复张了张嘴,“是……是这样……小吴,虽然内容方面,我们这边提供不了什么,但是关于节目包装,你这边放心,我们已经跟电视台的郑郁可打好招呼了,你的节目一但上线,各党报、电视台、官媒、大V什么的,都会帮你引流、转发,楚淮事务局这边,也会给你提供最大的便利。” 吴执不是很乐意地看了楚淮一眼,楚淮当然也没给他好脸色。 “可以这么说,小吴,只要你内容别太偏,我们拱也会给你拱上去” “我懂了。”吴执点点头,“自己撰稿,两个月时间,混成顶流,成为‘百年树人’活动的发言人。”吴执抬头看着对面的俩人,“说实话,短剧都没你们敢想。” “我知道时间紧,任务重,但是小吴,以你的能力,肯定是没问题的。”彭光复走过来拍拍吴执的肩膀。 吴执冷笑一下,“先不用画饼,彭队,这件事跟鲁院长有什么关系?” 彭光复又看了楚淮一眼,楚淮微微点了点头,彭光复开口道:“‘百年树人’活动鲁院长是负责人,我们怀疑他的去世,和这场活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彭光复顿了顿,“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怀疑,目前没有证据。” 吴执垂下眼帘,像个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举起了手。 “小吴,你说。”彭光复说。 “有钱吗?”吴执问。 此话一出,一下把对面俩人弄愣了。 吴执没理他们的表情,端起水杯闲适地喝了口水,“实不相瞒,彭队,我最近手头不宽裕,在外面欠了200多万的饥荒。” “……” “……” “政府部门也不能让人打白工是不是?何况是这么危险的一个任务。”吴执慢悠悠地抬起眼眸看向楚淮。 楚淮咬着牙看着吴执,吴执挑衅般的挑了挑眉。 “有的有的,虽然不会很多,但肯定会有的。”彭光复说。 吴执笑了一下,点点头。 “小吴,那咱们就说定了,是吧?”彭光复看着吴执,想要一个认真的承诺。 吴执皱起眉头,“还没有,我还在考虑。” “没关系,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要求,能办的,这边都会给你办到。” 吴执歪着身子,用胳膊撑着脑袋,想了片刻,忽然直起了身子,“彭队,还真有一个。” “你说。” 吴执慢悠悠举起一根手指,指向楚淮,“让他,撤销对魏哲远的所有指控,要不一切免谈。” 第159章 傀儡 “不行!”楚淮怒吼。 吴执轻轻叹了口气, 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他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拄着拐杖,缓慢地站了起来, “那就……另请高明吧。” 说罢, 吴执就往门口走去。 彭光复脸色一变,箭步上前, “等等!小吴!” 吴执转头看着彭光复, 一脸坦然,“彭队,我就这一个条件, 可以,咱们就往下谈。”吴执略带轻蔑地瞥了一眼楚淮, “但是, 楚主任要还是这样的态度的话, 那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等会等会,小吴, 你刚才说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彭光复看向楚淮, “小楚, 你说。” “有一个科技公司的黑客, 入侵事务局的银河系统,被我发现之后抓了起来,我做的有问题吗?”楚淮梗着脖子看向吴执。 “我都说了, 是我干的,你一直关着老魏算什么?要抓你抓我,把老魏放了。” 楚淮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你以为我不抓你啊!” “行了——!”彭光复猛地提高了嗓门,他强行挡在两人中间,“今天碰着你俩,我真是倒了血霉了!”他焦躁地上下摸索着口袋,“我他妈的降压药呢?!” 趁着彭光复去抽屉里找药的间隙,楚淮一步逼近吴执。 两人的距离瞬间缩至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灼热气息。 “吴执,你真是没有良心。”楚淮恶狠狠地说道。 吴执笑了,他微微歪着头,眼神里充满了不解,“这么大的帽子又是哪儿来的啊?” “都告诉你了,这件事儿或许跟鲁叔有关系,你却在这儿谈条件?”楚淮眯着眼睛看着吴执。 吴执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左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迟疑道:“楚主任,我有点没搞明白,你到底是想让我参加……还是不想让我参加?” “你俩给我离远点!!!”彭光复好不容易把药片塞进嘴里,刚囫囵咽下,抬头一看,俩人都快贴上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楚淮微仰着脸,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 彭光复赶紧再一次快步走到俩人中间,他问楚淮:“小楚,你抓人有证据吗?” “他没有。”吴执大声道。 “我怎么没有!”楚淮慢一拍道。 彭光复气得想要摔东西,他指了指吴执,又指了指楚淮,“我问谁,谁说话,另一个人不要开口,能听明白吗?” 楚淮微微点了下头,吴执则大声发出一句“Yes,Sir。” 彭光复低声对楚淮说,“有证据就该怎么办怎么办,没证据就赶紧把人放了,现在特殊时期,你别再因为这个事情背个处分。再说了,现在孰轻孰重你拎不清吗?” 楚淮有些不服气地看着彭队,彭光复暗暗给楚淮使了个眼神。 “我可看见你俩叽咕眼睛了啊!”吴执在旁边吵吵道。 楚淮恶狠狠地看向吴执。 吴执抬手捋了捋头发,“我知道我重,打电话,放人吧,楚主任。” 楚淮的脸涨得通红,他猛地掏出手机,用力戳着屏幕,力道像是要把屏幕摁碎。 就在楚淮咬着牙打电话下令放人的时候,吴执并未闲着。 他慢悠悠地踱步到彭光复的办公桌前,动作自然地抽出纸笔,飞快地写了几行字。 放下笔的时候,楚淮那边也打好了电话。 吴执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纸,朝着楚淮勾了勾手指,他慢条斯理地将纸撕下,指尖摁着,推到楚淮面前。 “再劳烦楚主任。”吴执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轻快的笑意,“帮我签字,摁个手印。” 楚淮带着满腔怒火低头看去,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 “楚淮保证,对涉及清暑殿的‘非法入侵系统案’,永不追究魏哲远的法律责任,立此为据。” “吴执!!!你别欺人太甚!!!”楚淮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没一式三份,就算给你面子了。”吴执捡起笔精准的扔到楚淮面前,“楚主任,快签吧。” 楚淮签完屈辱条款,“啪嗒”一声把笔摔在桌子上,他猛地转向彭队,带着滔天的怒火:“彭队!你听听!你看看!这就是你看好的人!道德败坏!劣迹斑斑!满嘴跑火车,没一句真话!找他执行任务?你就等着出事吧你!” 彭光复此时真是有点后悔了,他觉得好累,比出一天任务还累,这是两个活祖宗。 吴执嗤笑一声,把纸条叠起来踹进裤兜,“都到了这时候了,楚主任,您对我怎么还是这么不放心呢?虽然我办事方法有待考究,但是‘大局观’我一直都是有的。”吴执语调慵懒,“况且,据我所知,除了我,你们好像也指望不上别人了吧?” 此话一出,楚淮和彭光复都愣了一下。 吴执像是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一样,自顾自地说下去,“最近半年以来,事务局牵头或参与的重大舆情监控和线下联动任务,一共执行了38次。” 楚淮瞳孔猛地一缩。 “与其他部门联合行动14次。” 又一个精准数字。 “每一个,你们的核心决策依据,都是银河系统分析出来的吧?人是死的啊?全都依靠机器?”吴执停顿了一下,嘴角那抹嘲讽显露无疑,“银河系统预测的事态发展和最终实际走向的吻合度,高达百分之多少来着?”他故作思考状,然后轻轻一拍额头,“哦,想起来了,千分之四。那个四里,还有我做的一点微小贡献,就是拖拉机厂抓捕孙启明那次。”他目光转向楚淮,“我要没记错,我出事之前,楚主任就在查事务局查内鬼……半年过去了,居然能:毫!无!进!展!” 办公室死寂一片。 彭光复看向楚淮,“小吴说的……是真的?” 楚淮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当然是真的。”吴执轻笑一声,“好心帮你们检查系统,还他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楚淮眼睛又瞪成了正圆。 吴执轻挑着眉,眼角上扬,又笑了一声,“求人办事就拿出个好态度来,真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找我啊?只有我参与的事件,银河系统分析不出来,分析出来也是千差万别!内鬼只能说是一个方面,剩下一点儿都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啊?楚主任。” 楚淮看着眼前的吴执,犀利、刻薄、洞察一切,带着一种毁灭式的攻击性。 巨大的陌生感和冲击让他一时忘了愤怒,只剩下茫然和……一丝恐惧? “还把老鲁搬出来说事,你他妈跟劫匪学的谈判技巧啊?!”吴执凝视着楚淮,完全是一个上位者的姿态,“楚淮,我告诉你,原来是顾及你的自尊心和面子,我不愿意多说,我想着时间还够,愣头青终有一天会成长起来的……”他顿了顿,“但我发现我看错了!你就是个蠢货!眼瞎心也瞎!” “砰——!”楚淮狠拍了一下桌面,不管不顾地就朝吴执扑了过去! 彭光复瞠目欲裂!一个箭步冲过去,死死抱住暴走的楚淮,“小吴!别说了!!!” 楚淮嘶吼着往前冲,“放手!彭队你放开我!”胳膊疯狂抓挠着,但始终是碰不到吴执。 吴执扬起下巴,往前凑了凑,脸部似乎能感受到楚淮指尖传出的愤怒气焰,“楚主任,看清楚点。”吴执拍了拍自己的脸,“这可是未来顶流网红的脸哟!你可要想清楚哟!” “吴执!你别说了!赶紧给我出去!”彭光复怒喝道。 楚淮被拦着,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 “楚主任,三十多岁的人了,你这脾气真该改改,从小是吃炮仗长大的吗?”吴执看着楚淮被死死制住的模样,语气放缓,“熊就要有个熊样,能力不行,脾气还跟个倔驴似的,什么毛病。”他甩了甩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带上了一丝慈悲,“专业的事儿,就交给专业的人,放心吧,你的强来了……” “出去!”彭光复阻着楚淮,对吴执怒斥道。 吴执抬起手中的拐杖,在地板上清脆地敲了两下,“行,折腾一上午了,我也累了,那就先走了啊。”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向门口,拉开彭队办公室的门,他顿住了。 几秒过后,吴执人没动,有将门轻轻合上。 他转过头来,面带微笑,又坐到了沙发上,“那个……我再说两句啊。” 楚淮顶着彭光复,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自从醒了之后,脑子不好,总忘事,这样,我捋一捋,哪儿说的不对,你们也提点我一下,好不好?” 彭光复拉着楚淮退了几步,不知道吴执又要搞什么名堂。 “几周前,收藏界新贵郭振兴,在春岚艺术馆搞了个海外回流古董展。声称展出的每一件‘国宝’,都是他自掏腰包,从世界各地‘赎’回来的。”吴执微眯着眼,“镁光灯下,郭先生对着镜头,深情款款地讲述每一件古物漂泊异乡的辛酸史,尤其是讲到几幅字画,被他从塞国艰难带回家时,更是情难自抑。一场展览,就在这‘温馨动容’的眼泪和掌声里,圆满落幕了。” 楚淮和彭光复都愣住了,这个海外回流古董展,正是整个事件的开端。 “活动结束后,这件事在网上还是热议不断,这时候有网友提出疑问,为何那些字画几经辗转,流落塞国,却能保存得如此完好?这时候,有个深藏不露的历史博主爆料称:那些字画之所以保存完好,根本不是战争时期被塞国人抢走的!而是“有人主动献宝给了塞国!‘哗啦啦’!一声惊雷!”吴执颤抖着双手,眼中带着一种疯狂,“震惊四座啊朋友们!‘叛徒’!‘卖国贼’!全网沸腾,人人化身正义斗士,势要将那贼人扒出来。经过网友们的日夜奋战,还真是不负众望,他们扒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赫然是我们那位备受敬仰的民族英雄和教育家白明朗先生,给当年塞国政治部主任展示卷轴,笑得谄媚的样子!” 楚淮和彭光复彻底僵住,这件事已经下了口径,全网压下,吴执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大概不清楚。”吴执轻笑一声,换了个更随意的坐姿,“像我们风华出来的学生老师,入学入职的第一课就是校史。白明朗如何回国创校,经历千难万险,招收了第一批学生,如何积劳成疾英年早逝,身后如何累及恩人一家惨遭塞国报复屠戮……”他抬起手指,重重地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刻骨铭心!誓不能忘!” 楚淮和彭光复惊诧地看着吴执。 吴执呼了口气,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消失殆尽,“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来,这是有人在带节奏,说简单点,是想毁了白明朗的百年诞辰纪念活动,说深远点,是想篡改历史,在我们民族记忆深处埋下分裂的祸根!”他顿了顿,“单纯无知的学生热血上头,最容易被煽动,风华大学此时,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骚动。为了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正义小联盟’应运而生,不好意思啊,这名是我自己起的,你们应该不叫这名。” “……” “……” “事务局联合市局,鉴于你刚才提了我学长,那应该还有电视台,你们‘正义小联盟’多方位布局,想要防止更恶劣的事情发生,而其中关键一环,就是选个‘傀儡’当活动发言人,一旦活动出了不可控的乱子,这个‘傀儡发言人’就能成为关键的‘后手’……而这个‘后手’,最后定到了我。” 吴执抬起眼,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不得不说你们很有眼光,当‘傀儡’,我是专业的。” “……” “……” 吴执把手指放到嘴唇上面,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事情应该就是这样吧,各位还有没有补充的了?” “……” “……” “那行,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散会!” 第160章 猪 病房门虚掩着, 吴执停在门外,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向内望去。 一位满头银丝的老人端坐在轮椅里,背影朝着他,正凝望着窗外。 吴执抬起手, 指关节在门板上轻叩了三下。 “笃、笃、笃。” 吴执推开门, 轮椅上的身影迟缓地转了过来。 仿佛一道闷雷狠狠砸在胸口,吴执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 太像了, 吴执仿佛看到了五十年后的楚淮。 那眉眼的起伏,鼻梁的弧度,甚至连转过头时的迟疑……都楚淮如出一辙! “孩子, 怎么了?”楚淮爷爷看着吴执脸上的泪痕,露出不解和关切。 吴执慌忙低下头, 拿手背胡乱抹了把脸, 可是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还是泄露了心底瞬间的崩塌。 “爷爷, 您好。”吴执的声音带着竭力压抑后的平静,但还是有些哽咽, “我是楚淮的朋友,听说您住院, 来看看您。” 爷爷笑了笑, 眼神里是温和的陌生, “谢谢你啊,孩子,有心了, 快坐。” 吴执脚步有些拖沓地蹭过去,在那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僵硬。 爷爷的目光落在他倚在腿边的拐杖上, “孩子,你这腿是伤着了?” 吴执清了清发紧的嗓子,“嗯,打球……不小心摔的。” “哎呀。”爷爷蹙起眉头,语调带着长辈的叮咛,“年轻人也得当心身体啊。” 吴执点点头,目光垂落,落在自己手腕那串珠子上。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将它褪下,然后,站起身,将那珠子套回爷爷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腕上。 “这……”爷爷愣住了,混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怎么在你这里?” 吴执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笑,却显得有些生硬,“小淮和他女朋友,丢三落四惯了,落在我那儿了。这不,正好给您送回来了。” “难为你想着,孩子。”爷爷摩挲着那串珠子。 吴执深深看了爷爷一眼,“爷爷,您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病房门被推开,宫熠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小熠,快过来!”爷爷一见她,脸上立刻绽开欣喜的笑容。 “爷爷。”宫熠应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吴执,“吴执?” 吴执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了,尴尬、冰冷、让人无所适从,“你……你认识我?” “认识啊。” “哦……”吴执含糊地应了一声,只想立刻消失,“我……就是……来看眼爷爷,马上就走。” “哎,别急着走啊,”宫熠靠近一步,“小淮刚说了快到了,等会儿呗,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 这善意而熟稔的邀请,对吴执而言却如同凌迟酷刑,他心脏猛地一缩,慌乱地挪向门口,“不,不,不……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就在吴执慌乱地想要侧身离开的瞬间,宫熠正拧开保温饭盒,她无意识地抬手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吴执瞬间看见了她那只白皙纤细的无名指上,那颗闪耀夺目的硕大钻戒。 吴执几乎是踉跄着夺门而出。 医院大门外的喧嚣裹挟着热浪与尘埃扑面而来,吴执站在医院旁边的巷子里,眼神空茫。 半晌后,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旁边的便利店里,逛了一圈后,走向收银柜台,“老板,来盒烟。” 老板正在玩游戏,他视线紧盯着电脑显示器,微微抬起脸,“什么烟?” “随便。”吴执说。 “啊?”老板终于在游戏的间隙,飞速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眼神涣散的顾客,“要什么价位的啊?” “那个白的吧。”吴执随手一指老板身后香烟墙中的一款。 “五十。”老板斜睨一眼,把烟扔给吴执。 “有火柴吗?” “没有。”老板微微蹙眉。 “那再来个火吧。” 扫码,付钱,吴执抓起那盒白色的烟和廉价的塑料打火机,走出了便利店。 医院门口喧闹依旧,他靠在灯柱上,抖索着撕开烟盒的塑料包装膜,抽出一支烟。 手指像是肌无力,嘴唇也在哆嗦,试了两三次,香烟才勉强被他叼在唇间,手指冰冷僵硬,笨拙地扣动了打火机的滑轮。 三四次徒劳的按压后,橘红色的火苗才终于挣扎着跳跃出来,点燃了烟的前端。 吴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深深地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猛然灌入喉咙,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立刻又被逼了出来。 肺部的灼烧感短暂地压过了心头的异样,带来一种麻木的解脱感。 吴执闭上眼,又狠狠吸了一口,让那苦涩的烟雾在胸腔里弥漫、盘旋、窒息…… 三根烟过后,吴执直起身子,准备离开,迎面走过来一堆母女。 “你是猪啊!怎么那么笨啊!他打你,你不会打回去啊?!”母亲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正在一边推搡,一边对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腼腆小女孩厉声咆哮。 小女孩背对着吴执,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只有瘦弱的肩膀在压抑地、一耸一耸地抽动。 那对母女渐渐走远,吴执又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掏出打火机的瞬间,他忽然笑了一下。 点燃烟,吴执仰起头,将一口浑浊的烟雾吐向天空。 看着那缕丝丝飘散的烟,吴执喃喃道:“你是猪啊!怎么那么笨啊!他打你,你不会打回去啊……” 声音轻飘飘的,消散在风中。 午后的咖啡馆里,清凉的空气裹着咖啡的香气。 吴执独自坐在窗边角落的阴影里,桌上放了一杯拉花精致的馥芮白。 他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久久失神。 良久。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街上狂奔进咖啡馆。 吴执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几乎算不上笑容。 “执哥!”人影炮弹般冲到桌边,带起一阵微风。 来人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里面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吴执维持着那点微末的笑意,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空椅子。 肖也一把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却像焊在了吴执脸上,嘴唇张了张,“太神了!执哥!你居然……真的醒了!” “还有未尽之事,命不该绝。”吴执的声音平静无波。 肖也用力点头,像小鸡啄米,表情夸张:“对对对!那是,执哥,你找我……”他咽了口唾沫,急切又带着点试探。 “有事儿找你帮忙,”吴执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向肖也,“想让你帮我查个人。” 吴执话音刚落,肖也表情瞬间凝固。 前一秒还沉浸在重逢激动里的肖也,身体猛地向后弹开,眼神中满是警惕,“不是吧,执哥?” 吴执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随即,点了点头。 肖也的心跳声几乎盖过了咖啡馆的轻音乐,他神经质地环顾了整个咖啡馆,他身体前倾,压低的声音对吴执说:“你不能是钓鱼呢吧?执哥?我可知道你现在在事务局!我……我我我……我可早就不干了。” 吴执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 肖也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执哥,早就从良了!那些违法乱纪的事儿再也没干过。” 对面依旧沉默,吴执的指尖,沿着咖啡杯温热的杯壁,极其缓慢地画着圈,眼神却锁定在肖也脸上。 “真的改过自新了!我现在是正正经经的良民!你……你不能害我啊!”肖也面露哀求,“再说,我现在公司管得严,接私活,逮住就开除!” 吴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肖也的心理防线在对方绝对的静默里濒临崩溃,他猛地凑近,嘴唇翕动飞快,“执哥!现在严查呢!你不知道吗?!‘开盒’?那是高压线!红线!沾都不能沾!要进局子的!你想害死我啊?!” 哀求、恐惧、推脱……所有情绪在吴执绝对的静默里撞得粉碎。 肖也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肩膀垮塌下去,他烦躁地扯卫衣的领口,手指插进乱发里狠狠抓挠了几下,“最后一次!执哥,这绝对就是最后一次!”他死死盯着吴执的眼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吴执终于有了回应,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肖也如蒙大赦,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里,又诡异地透出一丝压抑的兴奋,他掏出手机,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说吧,查谁?姓名?身份证号?最好有照片……” “不用,什么都不用。”吴执说。 肖也的手指顿住,他疑惑地看向吴执,“那我怎么查?” “你认识。”吴执端起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小口。 “谁啊?”肖也眉头拧成了疙瘩,脑子里飞速过滤着可能的目标。 咖啡馆窗外,午后炙热的阳光被行道树的枝叶割碎,投射在吴执的脸上。 吴执看着肖也,又像是透过肖也,看向一片遥远而虚无的所在。 半晌。 一个意想不到的字,清晰而平静地从吴执口中吐出: “我。” 160-170 第161章 大川 日落时分, 东懋湖的大坝上,晚风裹挟着淡淡的腥味,撩起吴执额前几缕不太驯服的直发。 他身后,夕阳正将最后的熔金肆意泼洒在辽阔的湖面上, 波光跃动, 碎金浮漾,勾勒出一幅壮阔又苍凉的背景。 而在他面前, 手机支架、环形补光灯, 吴执正在直播。 屏幕里,吴执身姿颀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极为考究的暗蓝色西装, 内搭一件毫无冗余装饰的白衬衫,领口解开的纽扣, 透着一丝精致随意。 “……所以说, 这连年的水患, 绝非天灾,实乃人祸!”吴执的声音透过胸前的收音麦克, 清晰有力,“是王崇山, 为了他那虚无缥缈的‘风水龙脉’, 悍然填平了蓄洪的月亮泡!又为了保住他那新迁的所谓‘吉穴’, 免受冲刷,生生改道河道!结果呢?滔天之灾,年年重演, 落在无辜百姓头上!” 吴执扫了一眼屏幕,互动寥寥,点赞都微乎其微。 这场直播, 唯一一个观众就是手机支架后方的助理大川,他满眼冒着小星星,正意犹未尽地听着吴执讲故事。 吴执语调倏忽放缓,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冷冽,“活下来的蒲闻松,变了。那个一腔赤诚、横冲直撞的热血青年早已埋葬在洪水之下。他学会了虚与委蛇,曲意逢迎。他一面周旋于王崇山之流,谈笑风生;一面却在更深露重的午夜,伏案于陋室,偷偷绘制另一套治水的蓝图。一年又一年,工程披着‘皆大欢喜’的华服,在虚假的表象下艰难推进。终于,到了验收大限之日。” 话语微顿,吴执侧过脸,目光投向东懋湖,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发梢和高耸的鼻梁,镀上一层暖金,让他宛如一尊精心雕琢的塑像,“那一夜,暴雨倾盆如注,积蓄已久的滔天洪水,终于撕碎了人为的枷锁,咆哮着,从山顶奔腾而下!”吴执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他缓缓将镜头转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此刻,湖面上漂浮着无数小船,“第二天一早,暴雨过去,百姓走出家门,看到重新开挖的月亮泡,蓄满了水,深不见底。湖面上隐隐飘着些什么,大家走进一瞧,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那湖面上,密密麻麻,竟然是一片片棺材板!在日头下,那些棺材板泛着莹莹星光,显然不是普通老百姓所用的木材,而是上好的楠木。原来,从山上翻滚而来的巨浪,将王崇山的祖坟生生扯了出来,一个个棺材像破败的玩具船,在湖面上飘飘荡荡……” 吴执的直播画面被一个火箭炮所遮挡,久久炸裂。 “感谢‘我是你的东巴拉’送的火箭炮,送的很好,下次别送了。”吴执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穿透力,“各位听众,历史的水很深。有些真相,就像湖底的千年淤泥,你不去搅动,它就永远沉寂。但请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天的《春岚故事会》就到这里。我是吴执,明晚,我们继续。” 吴执干脆利落地关闭了直播按钮,屏幕上那张光芒四射、掌控一切的精英主播脸瞬间消失。 站了两个多小时,吴执挺拔的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肩背的线条透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抬手,对着大川做了个喝水的手势,大川立刻从双肩背包里掏出一瓶水递给吴执。 “执哥!太帅了!简直……简直是神了!最后那个棺材板飘荡的画面,绝杀!”大川激动得脸颊通红,眼神里满是崇拜的星光。 吴执没说话,只是猛地仰起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几秒钟便将一整瓶水灌了下去。 几滴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洇湿了衬衫一丝不苟的领口边缘,“圆梦了?” “圆梦啦,圆梦啦!终于算是把这个故事听完了!”大川满脸满足,“对了,执哥,我问公司了,他们说中间可以休息的,不用这么一口气的……” 吴执把空瓶子放进垃圾桶,“赶紧的吧,早录完早完事。”他活动活动脖子,“彭队那边,回话了吗?” “回了,那边说……让您挑地儿,挑完告诉他们就行。”大川说。 吴执没说话,抬手用力揉了揉发紧的眉心,他从熨帖的西裤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烟盒,磕出一支烟,大川眼疾手快地冲过去,帮吴执点燃,猩红的火苗在渐浓的暮色中骤然亮起。 吴执缓缓吐出一口灰白的烟雾,目光再次投向东懋湖,“你想吃什么?” “啊?”大川一愣,“我……我都行,听……听你的。” 吴执夹着烟的手指,在大坝旁边新安装的冰冷金属坝栏上轻轻敲击着,烟灰在晚风中簌簌飘落。 短暂的沉默后,他猛地将那支还剩半截的烟摁熄在金属栏杆上,动作干脆利落,“定‘幽竹’,新开的那家和风料理,告诉他们……两个小时后到。” 大川愣了一下:“那咱们是要先去哪里?” 吴执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他左手搭着大川的肩膀,右手拄着拐,“不去哪儿,咱俩先吃。” 幽竹料理店,隐在一条青石板铺就的深巷尽头。 内部是典型的禅意风格,竹帘低垂,暖黄的灯光洒在浅色的原木桌面上,映照着精致的餐具。 空气里弥漫着清酒和烤物的香气,吴执和大川相对而坐,气氛轻松。 卸下了直播的束缚,吴执姿态慵懒地靠在软垫上,脱下西装外套,衬衫扣子也解开了第二颗。 大川还保持着兴奋劲儿,一边大快朵颐着滋滋冒油的烤和牛,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直播间的事。 “执哥,你是不知道,后来弹幕都在猜,你是不是在影射……”大川话说到一半,被吴执一个眼神止住。 吴执端起清酒杯抿了一口,“吃饭,禁言。” 大川撇了撇嘴,专心对付起盘子里的食物。 两人正享受着安宁和美食,包厢那扇绘着水墨竹影的樟子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拉开。 吴执和大川同时抬头。 门口站着的,不是彭队。 而是楚淮。 还是一身笔挺的利落西装,乌黑的头发应该刚刚处理过,冷若冰霜的脸加上强壮有型的身材,比门神还让人生畏。 楚淮的眼神,像刀锋战士一样,毫无温度地扫过一脸愕然的大川,最后,牢牢钉在吴执身上。 料理的香气、清酒的微醺,瞬间被一种名为楚淮的尖锐冰刺所替代。 吴执脸颊微红,愣了一秒,随即绽开官方微笑,“楚主任,怎么这么早?”吴执抬手看了一下表,“不是约一个小时之后吗?” “到早了,就先进来了。”楚淮拉着脸说道。 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剜了大川一眼,最后从大川那张惊慌失措、顶着一头和吴执同款发色的脸上移开,重新聚焦在吴执身上。 楚淮的目光,带着审视,将吴执从上到下,一寸寸地刮过。 那个曾经顶着满头羊毛卷、穿着洗得薄如蝉翼的公园大爷汗衫的吴执,如今被一身昂贵熨帖的西装包裹,头发一丝不苟地顺直、染成了很衬肤色的古铜色,还漂了几绺灰白发色,乍看上去,气质沉静,摩登优雅。 眼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在楚淮心头发酵。 “怎么?不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再出去等一个小时。”楚淮皮笑肉不笑道。 几分钟前还轻松惬意的氛围,早已荡然无存。 吴执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之后看向大川,“你先出去吧。” 大川如蒙大赦,一下子站起身,窜到门口。 “大川。”吴执的声音不高,又叫住了大川。 大川正在门口穿鞋,与楚淮的距离非常近,他有些惊慌失措地转头看向吴执,“怎……怎么了,执哥?” 吴执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亲昵,“再去点些东西吃,说和这桌是一起的。” “好。”大川手忙脚乱地穿上鞋,飞快地逃离了这里。 “咔哒”一声轻响,楚淮进来合上了包厢的门。 在这封闭而静谧的包厢内,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楚淮叫来服务生,撤下了大川使用过的餐具,指挥着服务生擦拭了三遍桌面。 吴执实在看不下去了,“楚主任,要不然……你坐我这儿?” 楚淮看都没看吴执,“你那更恶心。” “……” 满鼻都是清洁剂的味道,吴执丧失了一切食欲,让服务生把他的餐具也都收走了。 包厢门再度被合上,吴执和楚淮,沉默地对坐着。 吴执本想尬聊几句,缓解一下气氛,可是楚淮一直低头看着手机,吴执也不便打扰。 手不自觉地摸向裤兜,想了想,吴执又把手收了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吴执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祈祷着彭队赶紧来啊。 忽然,吴执感觉楚淮抬了一下头,看向他。 “你说什么?”吴执问道。 “我说你瘦了好多。”楚淮难得地说了句好话。 吴执笑了一下,“嗯,为了上镜嘛,瘦点上镜好看。” “头发为什么染白?” “公司说我长得太年轻了,想要增加一点岁月的厚重感。” 楚淮垂下眼帘,没有再理睬吴执。 “楚主任,你……是在……关心我吗?”吴执鼓起勇气问道。 “是。”楚淮看着吴执,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减肥就减肥,可千万别吸毒。” “……” “为了捧你发了那么多视频,如果真爆出什么劣迹,删起来怪麻烦的。” “……” 吴执觉得呼吸不畅,他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一瘸一拐但十分快速地走向门口,“我去趟卫生间。” 说罢吴执,“咣当”一声,合上了樟子门。 楚淮看着门口的残影,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 过了好久,吴执带着一身烟味回来了,他看着包厢里还是只有楚淮一个人,不禁皱眉,“彭队怎么还没到?” “他有会,来不了。”楚淮说。 吴执一脸莫名奇妙地看着楚淮,“那你怎么早不说?” “你也没问啊。”楚淮靠在椅背上,一脸坦然道。 “……”吴执一时语塞,他点着头回到自己的椅子,“那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说正事吧。” 楚淮伸出手掌,比了个“请”的手势。 “我今天上午参加乐岛传媒的那个上层会议了……” “吴老师。”楚淮打断吴执,他歪着脑袋,满脸疑问地开口道,“有一个问题,憋在我心里好久了。” 吴执点点头。 楚淮手拄着脑袋,一脸探究道:“你和那个傻大川,到底是怎么勾搭上的?” 第162章 市场价 吴执深深吸了口气, 将满腹的无奈压下去,“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关系。”楚淮耸了耸肩,“纯好奇。” 吴执烦躁地搓了搓脑门,“楚淮, 我以前是真没发现……你能这么……没礼貌!你要瞪就瞪我, 你咋还能直勾勾瞪人家大川呢?人家招你惹你了?” “心疼了?” “楚淮!”吴执的声音几乎是磨着牙缝挤出来的,“有意思吗?” “有啊。”楚淮浓密的长睫掀起, 目光锐利得像刀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你俩,”楚淮清晰地吐出字眼,“怎么——勾搭——上的——?” “约炮!约炮!约炮!”吴执猛地一拍桌子, 吼出来。 “跟我想的一样。”楚淮梗着脖子道。 “说正事!”吴执气得七窍生烟,精心打理的头型都弄散了。 楚淮摸了摸鼻尖, 随即翘起二郎腿, 手肘支在桌面上, 单手托腮,俨然摆出一副听汇报的样子。 房间里的火药味渐渐褪去, 短暂的沉默后,吴执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不起眼的U盘, “嗒”一声轻响放在桌上。 “这是今天上午乐岛传媒的‘上层会议’。”吴执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楚淮“嗯”了一声, 示意吴执继续。 “参会人员, 高层占三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像我这样的小网红。”吴执下巴指了下U盘,“里面是会议的录音。” 楚淮换了个胳膊托腮, “我没空听他们公司的会,你说重点就得了。” 吴执嘴角扯出了一抹嘲讽,“那算你珍爱生命。” “什么意思?” “会议内容……无比空洞, 除了无关痛痒的业绩通报,唯一有点‘分量’的议题就是公司第四季度的内容导向——主打‘历史文化’类的选题。乐岛高层宣布,制作相关话题会获得显著的运营权重倾斜和数据推送加成。” 楚淮微微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没有敏感议题,没有战略部署,甚至黄月英都没有露面,高层之间的讨论像是在开茶话会。”吴执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斩钉截铁,“那些网红全程陪衬,除了鼓掌和附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发言权。”吴执摆了摆手,“这绝对不是你们要找的战略喉舌。” 楚淮有些狐疑地看着吴执。 “不信是不是?没事。”吴执冷笑一声,指了指楚淮面前的U盘“赶紧回去听去吧,友情提示,别忘了开倍速。” “我不是这意思。” 吴执看着楚淮,“那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楚淮沉思了一会儿,“我就是在想,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流量,究竟是怎么参加到乐岛传媒的上层会议的?” 吴执深吸一口气,满脸真诚,“楚主任,我在这儿跟你道个歉,上次在市局,是我不懂事,我口无遮拦,我狂妄自大,冒犯了你,我为我的不理智行为道歉,我错了。你看,咱们现在好歹战友,有着共同的目标,你也别总长枪短炮的针对我了,行不行?” 楚淮挑了挑眉。 “至于我为什么能参加上层会议,那还是多亏了你,虽然我直播流量不咋地,但是你们宣传的是真好,那小切片视频,歘欻欻的,各大V一顿转发。以至于乐岛传媒的那个影响力排行榜,我每天都有在稳步提升。”吴执双手合十,“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楚淮冷哼一声。 吴执满脸职业微笑,“那接下来啥安排?” 楚淮垂着眼睑,视线落在那个U盘上,几秒钟之后,缓缓开口道:“你就先看好乐岛传媒吧。”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看好?”吴执眉头逐渐拧紧,对这个近似敷衍的回答感到困惑,“看好……是什么意思?盯着那些网红直播带货搞历史科普?还是怎么……” “看好乐岛传媒。”楚淮打断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那里还是反动势力的主要阵地,得有我们自己人守在那里。” “不对劲吧?”吴执说。 “什么不对劲?” “上次开会不是这么说的啊,不是说混进上层会议,就跟我说下一步安排吗?现在怎么滞留到这儿了?”吴执拧着眉头。 楚淮眼睛动了一下,“你先待命吧,我回去跟彭队商量一下,再告诉你下一步打算。” 吴执忽然笑了,“楚淮,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向左下方瞟。” “什么?”楚淮一僵。 吴执学着楚淮的样子,夸张地左下一瞥,发出低沉,但明显不是很灵光的声音,“我撒谎了。” “……” “噗……哈哈哈哈……”吴执笑得夸张,“太可爱了吧?楚主任,哈哈哈哈哈……” 楚淮的脸瞬间涨红,羞愤交加地瞪着吴执。 吴执笑了一会儿,立刻高举双手,举个投降的手势:“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你们回去商量把。还有上次跟彭队提的工资问题……能不能抓紧给我解决一下?” “什么工资?” “别装呀,小可爱,彭队肯定跟你说了。我是热心市民吴先生,就当给你们打白工了,但大川你得把钱给人家啊,跟我忙前忙后的。” “他是你助理,钱不应该你出吗?”楚淮反问。 “你们要玩埋汰的是不是?” “谁玩埋汰的?你有钱天天泡酒吧,没钱付助理工资?”楚淮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不是吧?”吴执觉得莫名其妙,“你又跟踪我?” “我闲的我跟踪你?”楚淮嗤笑一声,“吴执,你现在都有一号了,‘夜店小王子’。” 吴执一下子笑出声来,“‘夜店小王子’?哈哈哈哈……还挺好听,我还以为得‘夜店瘸子’呢。” 楚淮抿了抿嘴唇,“吴执,就你去的那燥吧,音乐都跟重金属似的,你天天在那待那么长时间,不难受吗?” “不难受啊。”吴执答得干脆。 “……那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天天在酒吧,都干嘛啊?” “自习。”吴执一本正经道。 “……” 看着楚淮吃瘪的表情,吴执笑得肩膀直抖:“工资的事儿,帮我催催呗,楚主任?不能让打工的心寒啊。不多,就5000,帮帮忙?”吴执朝着楚淮wink了一下。 “这似曾相识的伎俩。”楚淮冷笑一声,“我听听这5000块钱是怎么得出来的?” “市场价。”吴执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楚淮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去人才市场了解过,按司机、保洁、采购员的时薪折算下来,就值5000块钱……” 吴执话还没说完,只感觉对面刮起一阵旋风。 抬眼时,对面的椅子已经空了。 樟子门被猛地合上,又被弹开。 吴执任由笑意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片刻后,他拄着拐杖走出了包厢。 “你好。”吴执略微抬起手,“结账吧。” 吴执随着服务生沿着一条蜿蜒的人造小溪,来到收银处。 服务生正在打单子,吴执转头看去,不远处的拱桥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水池边,双手紧紧扒着池沿,整张小脸几乎都要贴到水面上去了。 他旁边一个女士正在拉着他后脖领,显然是怕他掉到水里去。 吴执的目光在那孩子身上停留了一瞬,正准备移开,却听到那个女士说:“别挠了,一会儿回家给你抹点药。” 小男孩抬头,吴执也看了过去。 明亮的灯光下,小男孩眉毛上方、圆圆的脸颊两侧,以及脖子处,都浮现着几片不规则的红肿。 那红肿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绝非寻常的蚊虫叮咬。 小男孩看着妈妈,小手还是控制不住地不断抓挠。 吴执拄着拐杖走过去,站在那对母子身后,轻声开口道:“孩子是不是过敏啊?” 女士被陌生人的突然靠近弄得一愣,“啊?他吗?不是吧。” 小男孩回过头,吴执仔细观察了一下,心中有了七八分把握。 “应该是过敏,刚才吃海鲜了吧。”吴执问。 “就吃了点螃蟹。”女士说。 “带他去医院看看吧,别耽误了,查查过敏原,也放心。”吴执说着,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剪裁好的两个小药片,递给男孩的妈妈,“这个是过敏药,如果他痒得难受,可以吃一粒,缓解一下。” 男孩母亲迟疑着点了点头,谢过吴执。 吴执走回吧台,服务生接过吴执递来的银行卡,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钦佩和一丝感慨:“先生,您心肠真好!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吴执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 “先生,一看您生活就顺风顺水,没遇到过茬子。” “茬子?”吴执重复一遍,怀疑自己理解错了。 “是啊,茬子。”服务生轻轻叹了口气,她指着店里随处可见的安全标识,“我们店刚开了没多久,装修是老板花了大价钱,找国外设计师设计的,本来想着凭借不俗的景观,可以吸引顾客来打卡。”服务生无奈地笑了一下,“可现实是,打卡的人确实不少,只不过今天有人在鹅卵石上摔倒了,明天有小朋友掉水里了……几乎每周都有意外事件发生,有的甚至还都是故意的。” 吴执听着服务生的话皱起了眉头。 “所以啊,现在人遇到事儿,躲都来不及,您还敢随便给人药。万一……我是说万一,那孩子出了点别的什么事儿,或者他家人不讲理,您可怎么解释啊。” 第163章 学坏 夜色浓稠, 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沥青路上晕开斑斓的光影,一辆黑色轿车在春岚宾馆的停车位上停好了车。 后车门打开,浓重的烟酒气率先弥漫开来。 随后,吴执的脚先伸出车外, 俩个手又把着车门框, 使了好几次劲儿,才从车里面出来。 大川跑过去, 费了好大力才扶住了晃晃悠悠的吴执。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突兀而空洞的大笑停车场回荡, 吴执把着车门框,笑得前俯后仰,“我才三十岁啊……哈……三十岁, 人就废了!” 大川个子小,才堪堪到吴执的下巴, 他环着吴执的胳膊, 生怕他下一秒就滑倒在地, “执哥,你就是喝多了。” 吴执胡乱地摆了摆手, “没有!这才哪儿到哪儿!” 话未说完,一股强劲的初秋晚风猛地灌入, 带着凛冽的凉意扑面而来。 这阵凉风似乎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他猛地推开大川的扶持, 脊背瞬间挺得笔直。 大川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从车里拿出拐杖,塞到吴执腋下, 牢牢架好,“执哥,咱们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吴执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茫然地望向虚空,很认真地想了又想,喃喃道:“好像……是没有。” “那……我能请个假吗?”大川弱弱地问。 吴执愣了一瞬,“能啊!”他想了想,猛地“嗨呀”一声,“不好意思啊,大川,我这人忙起来就……你跟我二十多天了吧,还一天没有休过呢吧。” “十九天。”大川纠正道。 “休!赶紧休!”吴执用力挥手,姿态豪迈,“想休几天休几天!” “不用,执哥,”大川连忙摇头,脸上泛起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一天,一天就行……我明天,过生日。” 吴执倏地愣住,弯下腰,凑到大川的面前,“你什么?” “我过生日。” 吴执一拍大腿,“那你怎么不早说!” “当啷——”一声突兀刺耳的脆响,拐杖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在寂静的停车场里激起巨大的回音。 “你咋没说啊,我啥也没给你准备。”吴执抓了抓头发,眼神急速转动,“明天哈?还好还好,来得及!明天我……诶不行,明天你休息……后天!对,后天!后天给你补上!” “不用,执哥,”大川弯腰捡起拐杖,擦了擦灰,重新递过去,“我不要礼物。” “懂!”吴执接过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下巴朝宾馆方向一抬,“你要自由!对吧?给你自由!去吧!” 大川苦笑,“执哥,你明天不也没啥事嘛?” “没事啊。”吴执慢半拍道。 “那……”大川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我想约你,执哥。” “啊?”吴执慢动作一般。 “我在春岚……也没什么朋友,”大川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吴执,“只有你一个……朋友。” 吴执愣了一下,又慢慢凑到大川面前,满是酒气的说道:“谁是你朋友?我是你老板!!” 大川丝毫不慌,反而绽开一个无比笃定和温暖的笑容,“你是我老板,也是我朋友。” 吴执翻了个白眼,这可能就是00后整顿职场吧,吴执想。 看着大川那张认真执拗的脸,吴执最终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听听,你约我要干啥啊?” “秘密!”大川眼神亮起来,“你明天跟我走就得了!” “啧。”吴执故作嫌弃地咂了下嘴,“行吧行吧,看你过生日的份上,你老板给你个面子。”他下巴再次倨傲地一抬,“走吧,回去睡觉。” 楚淮皱着眉,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吴执慢悠悠地抬头看着楚淮,眼神雾蒙蒙的,焦距也不太稳定,嘴角牵起一个懒洋洋的的笑,将一口浓白的烟圈朝着楚淮缓缓吐出,“刚学。” 烟气拂过楚淮的下颌,带着烟草和烈酒的混合气息。 楚淮的眼睛眯了起来,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视线扫过吴执夹烟的手指,“我看你这架势,可不像刚学。” 吴执又深深吸了一口,烟气从鼻腔慢慢溢出,“学好不容易,学坏还不一出溜?”他抬手略显笨拙地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什么事儿啊,楚主任?这大晚上的,怎么还堵人家门口来了?” “我问你,你去‘吴山居’干什么?” 吴执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滞,烟灰簌簌落下,他愕然抬眼,随即涌上浓重的戒备,“你又跟踪我?!” “我跟踪你?”楚淮冷笑一声,“我还说你跟踪我呢!” 吴执晃了晃脑袋,举起夹着烟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腿,“让瘸子跟踪?楚主任,你也真敢想。” “少废话!我问你干什么去了?!”楚淮猛地逼近一步,他能清晰地闻到吴执呼吸间浓重的酒气,混杂着烟草味,扑面而来。 “哎哟。”吴执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一点距离,脸上又挂起那种玩世不恭、带着尖锐讽刺的笑容,“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问我啊?同事还是前男友啊?” 楚淮的心脏猛地一跳,咬着牙看着吴执。 “前男友现在也管这么宽啊?”吴执刻意拉长了“前男友”三个字,他笑了笑,“去茶楼还能干嘛?喝茶呗。” “放屁!”楚淮毫不留情地戳穿,“吴执!你还他妈当我是傻子是吧?全市那么多家茶楼,你怎么就偏偏进了那一家?!” “‘吴山居’嘛,老板也姓吴,本家呀,听着亲切,就顺道去看看喽。”吴执脸上的讥讽更深了,他甚至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缘分呐,妙不可……” “言”字尚未出口,吴执只觉得指间一空! 楚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探手将他指间燃烧的烟屁股狠狠夺了过去! 那猩红的烟头被楚淮用尽全力惯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随即,一只锃亮的皮鞋狠狠碾了上去! 火星瞬间彻底泯灭,只留下一道丑陋的黑色焦痕和一缕绝望的青烟。 “……”吴执的手指还保持着夹烟的姿势,僵在半空,他缓慢地、带着点迟钝的困惑抬起头,看向楚淮,眼底深处最后一点虚假的笑意也消失了,“楚淮,你现在这手,是真欠。” “我问你话呢,赶紧说!”楚淮的眼神像是要把吴执烧死。 吴执沉默了几秒钟,最终,他抬起眼,醉意似乎被沉重的话题压下去些许,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道:“我在查你爸那事儿。” 完全没想过这个答案,楚淮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好哥哥跟我说的。” 楚淮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眼神复杂地盯着吴执,“跟你没关系!这事不用你查!” “怎么没关系?”吴执语调微微扬起,“那幅字,是我送给叔叔的!”他直视着楚淮的眼睛。 楚淮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就是跟你没关系!他们……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包!” 吴执夸张的“哦”了一下,对着楚淮举起大拇指,“楚主任还行,还挺辨是非的,我还以为你得把这件事也怪我头上呢。” “你……” 吴执绽开嘴角,歪着脑袋看楚淮,“怎么发现不是我那副的啊?” “那个系带不一样,还多了拍卖证书,明显是有人刻意陷害。” 吴执欣慰地拍拍手,“感动人心啊,楚主任。” 楚淮一下子竖起眼睛,“你别阴阳怪气的,不用你查。” 吴执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光,“那我听听,你都查出来什么了?” 楚淮一脸悲愤又憋屈的表情,没有吱声,他看着吴执打哈欠时露出的脖颈线条,喉结再次滚动。 “你刚才说‘他们’,‘他们’是谁?”吴执又问。 楚淮下意识地刚想回答,话到嘴边猛然刹住! 他瞪着吴执,“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吴执身子微微前倾,拉近了距离,“别这么小气嘛,你查什么了?咱俩互通有无,别做无用功。” 吴执的声音带着点软糯的商量口吻。 “吴执,咱俩已经没关系了,这是我家的事儿,我自己会处理。” 楚淮面色紧绷,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行啊。”吴执立刻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点了点头,语气轻松,“那你查你的,我查我的。咱们……比比看,谁的速度快?好不好?” “吴——执——”楚淮一时羞愤,“你当我是小孩吗?谁要跟你比?”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但莫名的怒火更像是在压制着什么。 “不比拉倒。”吴执脸上的笑容消失,恢复了之前的淡漠,他撑着拐杖有些费力地站了起来,身体轻微地晃了晃,“那我回去了。” 楚淮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吴执略显踉跄的背影。 吴执的脚步在即将越过楚淮时停了下来,他正对着楚淮,两人距离极近。 他微微扬起下巴,因醉意而水润迷离的眼睛看向楚淮,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还有事儿啊,楚主任?” 楚淮逃脱不开吴执身上的热气,他强硬地低下头,避开了吴执的目光,他胸膛起伏着,看上去充满了屈辱与不甘,“你……你都……查着什么了?” 吴执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朝着楚淮,勾了勾手指。 楚淮身体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但最终还是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微微向前探过了头。 吴执温热的、带着浓重酒烟草气息的呼吸瞬间喷洒在楚淮敏感的耳廓和脖颈上,激得楚淮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一股电流沿着脊椎直窜而上。 吴执用气声,一字一顿地说:“不——告——诉——你——” “……” 楚淮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血液轰然冲上头顶,耳根烧得通红,那带着酒气的温热触感和低沉的气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在他心尖上狠狠刮过。 可是很快,楚淮就发现空气已经凉了,留给他的,只有一下下渐行渐远的柺棍声,和自己胸腔里久久不能平复的心跳。 第164章 游乐场 吴执问撒大川想吃什么, 大川毫不客气道:“想吃牛排!” 俩人来到这家新开的西餐馆中,大川像是刚是饿了三天的人一样,吃得风卷残云。 吴执坐在大川对面,面前昂贵的餐点如同摆设, 纹丝未动, 红酒杯里的液体也几乎一滴未少。 他一只手随意搭在洁白的桌布上,另一只手拄着下巴, 看着窗外。 “执哥, 吃啊!这牛排贼香!”大川含糊地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酱汁。 吴执的目光缓慢地从窗外璀璨的夜景中收回,他牵动嘴角, “你寿星,你开心就好。” “那寿星让你吃饭!” 吴执嘴角勾起“核善”的微笑, “这话你已经念叨一天了, 从你强行把我塞进游乐园开始, 强迫我陪你参加每一个项目之前,你都这么说的……” “但你还是没坐那个云霄飞车啊!”大川嚼着牛排, 替吴执万分可惜道。 “……” 吴执觉得可能真的是有代沟,撒大川经常听不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决定说得再直白一些, “大川,你觉不觉得带残疾老板去游乐场这事儿,挺欠考虑的?” 大川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住, 油腻的嘴微张着,“欠考虑”三个字像小锤子敲了他一下,脸上的亢奋淡去, 显出几分不知所措的委屈:“我……我就是想让你开心点嘛!” “开心?”吴执嗤笑一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开心了?” 大川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小番茄,嘟囔道:“开不开心……自己心里清楚。” 气血上涌,吴执想掐一掐自己的人中,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霓虹点亮的夜色。 餐厅门外路边的停车区,停着几辆熠熠生辉的都市豪车,当然还有很多普通车辆。 但不得不说,只要在某一领域达到专精,就一定会吸引眼球。 例如此时,正对着他们玻璃的位置,就停了一辆格格不入的白色轿车。那车少说也得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款,是春岚市出租车十年前都已经不用的款式,干就开在路上稍微颠簸一下,保险杠都会自己掉下来。 该报废了吧,吴执想。 “看啥呢,执哥?”大川大快朵颐之后,顺着吴执的视线好奇探头。 吴执抬了抬下巴,指向窗外一个刚在路边停下摩托车的外卖小哥,“你的蛋糕到了,去拿。” “为啥让寿星去?”大川作死反问。 吴执倏地抓起了靠在桌边的拐杖,瞪着眼睛,作势要敲过去。 大川缩缩脖子,“嘿嘿”一笑,迅速起身蹿出去。 真的是个孩子,当大川捧着精致的蛋糕盒回来时,脸上那纯粹的快乐,看着都憨。 打开蛋糕盒子,大川整个眼睛都在冒小爱心,“我的天呐!执哥,这也太好看了吧!” 蛋糕不大,是个立体的红色爱心,胖乎乎的,上面点缀着糖果珍珠,看上去精致又洋气。 吴执调动所有脸部肌肉,尽量笑得也憨一些,“希望大川同志,在新的一年,能长点心眼。” 大川脸一下垮了下来,“执哥,这是好话吗?” “是好话。”吴执拿起装蜡烛的盒子,从里面倒出三根蜡烛。 他把两根蜡烛插在蛋糕上,然后拿起第三根,“啪”的一声脆响,干脆利落地掰断了一大截,只留下顶端短短的一小段,也插到蛋糕上。 大川看得目瞪口呆,“哇靠!执哥……还能这么玩?” “少见多怪。”吴执拿起随蛋糕赠送的一盒火柴。 “嚓”,橘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在餐厅明亮的灯光下,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仪式感。 点燃蜡烛后,吴执把蛋糕往大船的方向推了推,“赶紧许愿吧。” “好嘞。”大川立刻乐颠颠地闭眼,双手合十,嘴唇无声地快速开合,烛光在他兴奋的脸上跳跃。 吹灭蜡烛后,大川一边吃蛋糕,一边非要给吴执讲压箱底的笑话。 吴执皱着眉说:“不听。” 可大川不管不顾,依旧我行我素且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 买完单,吴执终于坐进了汽车后排柔软的座椅里,在游乐场待了一天,吴执感觉要散架了。 他闭上眼,轻声道:“开稳点,大川,我眯一会。” “好嘞。” 10 Minutes Later…… 吴执睁开眼的时候,怒火已经有些压制不住了,他感觉自己可能还在游乐场参加什么斗牛项目。 大川的驾驶技术毫无“稳当”可言,几乎几秒钟就伴随着一个急刹车,还总并道。 吴执本来胃里就不是很舒服,走这么一会儿,已经感觉要吐了。 他强忍着喉咙涌上的酸水,刚想呵斥—— 砰!!! 一声结结实实的碰撞感,骤然打断了吴执还没开口的话! 吴执在后排没有系安全带,猛地向前撞去! 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他眼前一黑。 吴执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的不适,让他冷汗直冒。 大川哭丧着脸转过头,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执哥!不怪我!那破车!他故意别我!” 吴执闭上眼,挥了挥手,“别说了,赶紧下去处理。” 大川推开车门,带着一身火气冲了下去。 “大川!”吴执忍着恶心又叫住了大川。 大川皱紧眉头,把脑袋探回车内昏暗的光线里,“怎么了,执哥?” “撞得不重……就……私了赔钱,要是严重……就报警……走保险。” “知道了!” 车门关上后,吴执重新闭上眼睛,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用全部意志去对抗身体的不适。 几分钟后,就在吴执的意识要堕入黑暗时。 叩!叩!叩! 车窗震颤。 吴执皱了皱眉,睁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透过布满冷汗的车窗迷望出去。 路灯和红色尾灯交相辉映,勾勒出一张满是不耐烦的帅气脸庞! 又是债主。 吴执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车窗打开了一小道缝,刚看了楚淮一眼,吴执就觉得再也控制不住。 他打开车门,踉跄地跑出去,跑到路边吐了起来。 大川见状,慌忙冲过来,笨拙地用手拍打吴执的后背。 吴执挥了挥手,大川终于会对了意,退开了几步。 没几秒,大川飞快跑回车里,抓出一瓶水又冲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吴执没吃什么东西,吐得都是水,再之后,就是干呕,牵拉着整个胸腔都在疼。 他缓了一会儿,漱了漱口,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他慢慢直起腰,看向在还站在自己车旁,冷眼旁观的楚淮。 吴执胡乱抹了一把满头的冷汗,脚步虚浮地走了回去。 他扫过前面那辆被追尾的破烂白车,问楚淮,“这是……你的车?” 楚淮抱着双臂,下颌绷得像块冰冷的石头,“对!” “那……” 吴执看看大川,又看看楚淮,“现在是有什么问题?” “我听不明白他说话,你跟我说。”楚淮皱着眉头,一脸嫌弃。 看向大川,大川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白眼。 吴执走到自己车前面,又看了看楚淮的车屁股,“我看着,撞得也不是很严重,私了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撞得不严重?!”楚淮眼睛瞪得溜圆,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车尾,用力指着那个凹陷,“这么大个坑!你看不见啊?!” “楚淮,我知道你现在手头不宽裕,但是挣钱路有千万条,你不能开个破车,到处去讹人。” “说谁破车呢?!”楚淮梗着脖子。 “你这车,我刚才在西餐店门前看半天了,路边二手车贩看见你这车都不带招手的。” 楚淮瞪大眼睛看着吴执,“你别管我车咋样,这是新伤,用不用去鉴定一下?” 吴执打了个哈欠,“楚淮,你先跟我说你去哪西餐馆干什么?” “怎么,吃饭去了,不让啊?”楚淮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楚淮。”吴执抬起手,疲惫地挡在楚淮面前,“你也看见了,我不是很舒服……” 楚淮凑近了一步,注视着吴执的眼睛,“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舒服?” 吴执躲闪着看了楚淮一眼,“我看你就想吐,约……” 楚淮瞠目欲裂地看着吴执。 吴执抬头浅笑了一下,“不闹了,小可爱,都是我们的错,不该撞你的宝贝车车,这样,咱们加快点进度,你就说你到底要干嘛?” “干嘛?”楚淮莫名其妙地看着吴执,“你撞我车了!不用赔啊?” “赔!”吴执掏出手机,摁亮屏幕后,他才猛然想起——他们已经不是好友了,“银行卡号给我,你要多少?我转你。” “5000。”楚淮斩钉截铁。 吴执握着手机的手一顿,他盯着楚淮的嘴,一脸的难以置信,“多少?” “5000块!听不懂人话啊?!”楚淮重复了一遍。 吴执盯着他看了足足三秒,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干脆利落地摁灭了手机屏幕,“你报警吧。”说完,他倚靠在自己那辆豪华轿车的车门上。 楚淮死死瞪着吴执,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无处发泄的小牛。 吴执根本没再看楚淮,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叼上一根在唇间,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嚓——”橘红色的火苗在夜色中跳跃。 他拢着火,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淡蓝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神情。 在烟雾缭绕中,他还是没有看楚淮,开口道:“报警的时候,你最好再找找人,直接给我毙了得了。” 第165章 手表 吴执抽烟的每一分钟, 楚淮都觉得异常难耐,像是有东西在挤压着楚淮的神经。 最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带着一种识大体的气度开口道:“那车先这么地。” 吴执撩起眼皮, 没什么温度地瞥了他一眼, 等着下文。 楚淮抬手,动作略显僵硬地揉了揉后颈, 眉头紧紧皱着, 脸上堆砌出一种完全差评的痛苦表情,“嘶……脖子!刚才闪着了!疼得不行!你带我看病去吧!” 吴执没说话,打量着楚淮拙劣的演技, 默默吸完了那根香烟。 他将烟蒂扔在地上,用力碾灭, 然后直起身, 没有看楚淮, 朝着旁边的大川方向偏了下头,“走, 大川,带楚主任看病去。” 楚淮的破车被他挪到了路边, 他自然而然地坐进了吴执的豪华轿车。 车子重新启动, 汇入晚间稀疏的车流。 车窗外, 城市的流光溢彩化作模糊的色块向后飞逝,大川紧张地握着方向盘,眼神不时瞟向后视镜。 后排空间宽敞得奢侈, 楚淮和吴执却像两块互斥的磁铁,各自紧贴着左右车窗。 中间隔着的距离,足以再塞下两个人。 “大川, 去春岚市第一人民医院。”吴执打破沉默问道。 “我不去那儿!”楚淮立刻炸毛。 吴执朝楚淮撇过去,眼神一片冰冷,“那儿是我定点单位,你要是不愿意,现在就下车。” 楚淮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屈服了。 车厢再次平静,吴执慢慢合上眼睛。 几分钟后,一只带着犹疑温度的手,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吴执的左膝上。 吴执猛地睁开眼睛,粗暴地打掉那只手,“你干什么?!” 楚淮抚着通红的手背,“问你话呢!你别装睡!” 吴执皱着眉,“你问什么了?” “我问你车多钱租的?”楚淮说。 “八千。”吴执没好气道。 楚淮拄着脑袋,视线飘忽不定地扫过车顶和前方,“不错不错,还是吴老师会享受,这车坐着是舒服,就是开车的人水平一般。” 吴执胸腔起伏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的叹息。 “哎。”楚淮索性侧过身,彻底面向吴执,“怎么租个轿车啊?是SUV坐腻了?想尝尝低底盘的感觉?”楚淮好整以暇地看着吴执。 吴执沉默着,他看着楚淮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只恨不能给缝上。 终于到了春岚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大厅里灯火通明,刚下车,楚淮捂着后颈,眉头拧成了疙瘩,“嘶……不行不行,刚才撞那一下太狠了,头晕得厉害,你快进去给我找个轮椅。” 吴执拄着拐杖,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去推啊!愣着干嘛!”楚淮催促道。 吴执抬起自己的拐杖,用力地敲了两下地,“楚主任,你看我,哪有手推你?” 楚淮理直气壮地指了指撒大川,“让他推我!” 接下来的流程像一个荒诞的默剧。 吴执沉默地拄着拐,一瘸一拐地在前面领路,大川是个尽职的搬运工,推着轮椅上那位面色紧绷、眼神却四处乱瞟的“重伤员”楚淮。 挂号、分诊、见医生、描述那子虚乌有的“伤情”,整个过程高效又流畅。 医生开了颈部X光和CT检查单。 吴执全程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用眼神示意大川去办手续、缴费、推楚淮去检查室。 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管执行,毫无温度。 楚淮几次想开口,甚至想继续挑刺,但都被吴执的沉默和效率堵了回来,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拍完片子,结果需要等待。 吴执坐在长椅上,拐杖倚在腿边。大川挨着他,有些局促。楚淮则坐在轮椅上,低头刷着手机。 吴执忽然侧过头,压低声音,嘴唇几乎贴到大川的耳边,快速地交代了几句。 大川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迅速起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嘈杂的走廊尽头。 “你跟他说什么了?”楚淮地放下手机,警惕地看向吴执。 “让他去车里给你取个东西。”吴执说。 楚淮有些好奇,“什么东西?” 吴执呼了一口气,抻了抻衣服,“今天给你买的东西。” “给我买的东西?”楚淮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错愕,慢慢坐直了身体。 “嗯。”吴执抬手,抻了抻衣角。 “今天玩得这么开心啊?还给我买东西了?”楚淮面露嘲弄。 吴执看向楚淮,“我就好奇,怎么我去哪儿你都知道啊?是给我安定位了还是怎么着?” 楚淮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将屏幕转向吴执,屏幕上赫然是社交平台上几张游客上传的照片。 照片的主角虽是别人,但背景板里,吴执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死死抓着游乐设施的栏杆,身体微微蜷缩,而大川则在他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吴执认出来了,这是下午被大川连哄带骗弄上激流勇进,下船后最狼狈的时刻被人无意拍到的。 “游乐场开心吗?”楚淮收回手机,脸沉下去,“吴执,你都还没跟我去过呢。” 吴执愣了一瞬,随即低低地笑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向前倾身,靠近楚淮,眼眸挑起,带着赤裸裸的戏谑,“楚主任,你这行为,是不是就叫视——奸——前——任——啊?” 楚淮猛地瞳孔收缩。 “怎么?”吴执的声音带着钩子搔刮着楚淮最敏感的神经,“嫉妒了?”他逼近一分,近到能看清楚淮睫毛的颤动,“还是……”他拖长了尾音,“余情未了?想跟我……旧情复燃?”!!! “放屁!!!”楚淮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一下子站了起来,“吴执!你……你还要不要点脸?做梦呢!!!” 楚淮的声音在整个观察区回荡,引得旁边等待的家属纷纷侧目。 “对,我不要脸,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吴执夸张地向左下方看了一下,又发出“小痴呆”一样的声音,“你说不是……就不是喽。” “你……”楚淮被噎得气血翻涌。 也许是恼羞成怒,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绝无“余情”,楚淮做了一个极其幼稚的举动——自己动手推着轮椅,咕噜噜地向旁边挪动了一大步,刻意拉开了与吴执的距离。 吴执看着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笑了一下,然后彻底放松身体,靠回冰冷的椅背。 没过多久,大川回来了,他手里拿着图案花花绿绿的蓝色盒子,递给吴执。 吴执接过来,又低声对大川吩咐了几句,大川看了眼楚淮,再次转身离开。 “要不要?”吴执掂量着手里的蓝盒子,视线落在几米外兀自生闷气的楚淮身上,像是逗狗一样,在楚淮面前晃了晃。 “这什么啊?”楚淮皱着眉头,但看到了盒子上的熊大熊二的一瞬间,眼睛忽然一亮。 吴执自顾自地打开盒子,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又厚又大的儿童电话手表。 他用两根手指捏着手表的表带,慢悠悠地举到楚淮眼前,声音平板却拖着点促狭的尾音:“喏,大聪明电话手表,熊出没合作款。怎么样,小可爱,喜欢吗?” 楚淮脸上的冰霜早就裂开了,他看着那块幼稚得可笑的手表,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特意给我买的?” “当然。” “你哪儿来的?” “游乐场看到有摊位在卖,就买了,我看现在小朋友手腕上,人手一块。”吴执说。 “我又不是小朋友,你送我这个干什么?”楚淮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已经摘下自己的手表,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划着电话手表了。 但是楚淮骨架宽大,手腕结实粗壮,那儿童款的表带在他腕上显得格外滑稽和小气,根本不可能扣上。 “猜你会喜欢。”吴执说得理所当然。 “少扯了!”楚淮一边跟表带较劲,一边反驳,“谁会喜欢这种小孩子的东西!” 吴执看着楚淮,“我是不是没跟你提过我邻居的事儿?” “邻居?什么邻居?”楚淮停止了摆弄手表,看向吴执。 “就是小时候住我家隔壁的一户。”吴执的声音低沉了些,“那家叔叔带着他侄子去花灯节玩,然后把孩子弄丢了。” 楚淮蹙着眉头,“花灯节?是……咱俩去的那个花灯节吗?” 吴执点点头。 楚淮冷嗤一声,“那他没有你聪明吧,怎么不广播找人啊?” “找了,没有。”吴执说。 楚淮看着吴执的表情,神色也认真了起来,“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了,孩子丢了,再也没找回来。” “……”楚淮一时不知怎么接。 吴执笑了一下,“所以今天,我在游乐场,看到现在小孩手里基本都戴着这种表,有的照相,有的在跟家长打电话,就觉得真好。手表上有定位功能,还有那么多摄像头,现在孩子想丢也不太可能了吧?” 楚淮攥着手表,认真地看着吴执。 吴执的目光从手表上移开,重新落在楚淮脸上,“你刚才问我今天开不开心?”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其实是不开心的,一去那种孩子多的地方,我就想起邻居家的事,心情就非常不好。” “那时候花灯节,咱俩划船,你心情也不是很好,就是因为这事吗?”楚淮问。 吴执点点头。 “这事……你以前从来都没跟我说过。”楚淮说。 吴执扯了扯嘴角,“那没说过的事儿……可太多了。” 楚淮看着吴执的脸色还是不是很好,问道:“你的胃现在怎么样?用不用去看看……” 吴执摇了摇头,随即站了起来,朝着不远处点了下头。 楚淮顺着吴执的视线看过去,看清来人之后,虎躯一震。 是楚瀚。 吴执语带笑意,“你家长来了。” “……” 吴执拿起拐杖,路过楚淮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我先走了,小可爱,后续再有什么事情,记得让你家长给我打电话。” 第166章 神明 午间的客厅, 光线倦怠地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窄长的阴影。 听到玄关处那声突兀的关门声,楚淮才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晃出自己的房间。 他径直挪到直饮机旁, 机械地灌下半杯水, 又拖着步子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又续满了一杯。 就在他握着水杯, 准备再次回到自己的客房时, 余光猛地捕捉到客厅沙发上的身影。 楚瀚。 楚瀚穿着质地软糯的牛津衬衫,和休闲西裤,端坐在沙发上, 他右手轻点着沙发扶手,透过金丝眼镜, 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淮。 “噗——!” 楚淮浑身一激灵, 嘴里没咽下去的水瞬间喷洒了一地, 他剧烈地咳嗽着,用手背胡乱抹去下巴上的水渍, “你……你怎么还在家?刚……刚才谁出去了?嫂子不是一早就……” “我开的门,又关了一次。” 楚瀚的声音不高, “就是为了让你听听动静。楚淮——”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加重语调, “三十好几的人了,能不能不这么幼稚?还玩小时候这一套?” 楚淮避开他的视线,没说话, 默默抽了几张纸巾,蹲下擦地上的水渍。 “昨天你说迷糊,问什么也不说, 说也驴唇不对马嘴的,行,我算你病理上痴呆。”楚瀚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支在膝盖上,带着明显的讥讽和压抑的火气,“步态稳健,腰板溜直,精神矍铄,面露红光,看上去比牛还壮。那现在给我解释解释昨天的事。” 楚淮没有抬头看楚瀚,但整个擦地的动作都变得僵硬,他深吸一口气,“有啥好解释的?我规规矩矩在路上开着,吴执的车撞我,那他撞了人,带人去看病,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规规矩矩’?” 楚瀚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吴执昨晚就把行车记录仪的视频发过来了!你管那叫‘规规矩矩’?恶意变道,强行加塞,追尾责任板上钉钉是你的!楚淮,用重考一遍科目一吗?” “你有吴执微信?!” 楚淮猛地抬起头,随后站起来就朝楚瀚走过去,“快让我看看你俩还说什么了?” 楚瀚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一股深重的疲惫和怒意交织着涌上来,“楚淮!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还想跟吴执在一起是不是?!” 客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中,只剩下兄弟二人压抑的呼吸声。 楚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说话!” 楚瀚胸中的火气被彻底点燃,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声音陡然拔高,“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忘了他做的那些事了?你用不用每日都温习一遍你那PPT啊?!!” “我没忘!” 楚淮回瞪着楚瀚,随后又觉得心虚,臊眉耷眼地看着地上早已不存在的水渍。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楚瀚毫不退让地逼视回去,“跟踪他?恶意别车制造事故?装受伤缠着他不放?楚淮,就你昨天那一整套戏码,跟我们医院里拿来做警示教育片的碰瓷案例,分毫不差!你是想报复?还是纯粹犯贱?!” 他语速极快,字字诛心,“我看人家吴执现在过得好得很!新节目也做起来了,新生活也重新开始了!你呢?天天丧打游魂,班也不好好上,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你到底在干嘛?” “我跟你说不明白!” 楚淮狠狠剜了楚瀚一眼,转身就想走,“我的事你别管!” “行!行!行!你没皮没脸,我懒得管你这破事儿,那爸的事儿呢?”楚瀚声音平稳,却一下子将楚淮钉在原地,“你查得怎么样了?这都拖了多久了?” 楚淮的身影瞬间僵直,死亡沉寂再次降临。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长了长嘴,想了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了三个字,“查着呢!” 随后,楚淮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用力地关上了门。 几分钟后,楚淮再次听到大门的响动。 约莫半小时后,楚淮开着那辆满是伤痕的小破白车,驶出了舒伯特小镇。 引擎轰鸣,像颗定时炸弹一样,带着楚淮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穿行。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在窗外飞速倒退,昨天的一幕一幕,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滚动播放。 不知开了多久,等楚淮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车停在了将军祠的门口。 他熄了火,坐在驾驶座上,透过车窗望向那座熟悉的祠堂。 已是午后,香炉里线香燃烧升腾起的浓烟滚滚,在微风里扭曲盘旋。 原来都是因为工作,或是吴执带着自己来这里,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也会有事无事,来这里转转。 吴执刚出事的时候,楚淮几乎每一天都会来将军祠里祈祷,也许是有病乱投医,也许是单纯的心理安慰。 可渐渐地,楚淮来的就没有那么勤了,三天,五天,一周,两周…… 现在回想一下,能有两个多月没来过了。 吴执已经醒了,无论是不是方贤将军出的力,自己都理应来还愿。 想到这儿,楚淮不再犹豫,打开车门,大步走了进去。 今天是休息日,前来上香祈福的人不少,大多都挤在将军神像前。 楚淮去取了三根香,就着长明灯的灯火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浓郁的、安抚人心的香气。 他双手持香,对着将军神像,无比郑重地鞠了三个躬。 “将军在上。”楚淮在心中默念,“楚淮今日特来还愿,感激神明庇佑,吴执他……真的醒过来了。”他顿了顿,感觉喉咙有些发紧,继续默祷,“虽然我与他……缘分已尽,但他能平安苏醒,于我而言,已是天大的恩赐。愿他以后,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楚淮将香稳稳地插入厚厚的香灰之中,香烟笔直向上,在清冷的空气里盘旋。 做完这一切,楚淮没有立刻离开,他呆呆地看着将军神像,又去取了三根香。 “神明在上,请保佑我家里人的平安健康。”声音在心中流淌,“爸妈,哥嫂,爷爷,二叔二婶。”他想了想,“嗯,应该也就这么多人了。” 楚淮再次将香插入香灰之中,之后转身离开。 然而,仅仅几分钟后,楚淮再次出现在神像前。 但这一次,他没有领香,他甚至没有靠近香炉,他站在与吴执初识的那个地方,仰着头,看向将军威严却因逆光而难以看清的面容,“将军,其实……我还有个事儿。” 光线刺眼,让楚淮眼睛窜花,他低下了头,手不自觉地探进了风衣口袋。 口袋里是一个信封,那里面是一封举报信。 举报对象是春岚市特别事务局的一把手——葛红霞。 葛局……楚淮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其实楚淮对葛局没有什么好印象,她习惯于下达指令而非征询意见;掌握很多信息,却吝于分享;人情淡薄,除工作外,从不与人接触…… 可是……这封举报信。 这封需要借助他的手,递出去的、足以让葛红霞“万劫不复”的举报信…… 楚淮闭上眼。 祠堂里浓郁的香火气包裹着他,那本该令人心安的香气,此刻却像一层无形的纱,让他思绪更加纷乱纠缠。 他深深吸气,试图在缭绕的烟雾中寻找一丝清明。 “我手里有一份东西……递出去……或许就能换来我爸的平安与清白……”他手指摩挲着信封冷硬的边缘,“但……也许会让葛局……万劫不复……”楚淮的眉头紧锁,“到底该怎么办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难题。都说你很灵验,这个事儿,你能给我指引吗?”楚淮抬起头,与将军神像遥遥相望。 香火的气息飘渺不定,烛光在长明灯里摇曳。 时间在沉寂中流逝,楚淮在人声鼎沸的将军祠里站了好久。 忽然,楚淮看着方贤神像笑了一下。 他大步走向前,步伐坚定,目光炯炯,没有丝毫犹豫,他把信封,探进了长明灯的烛火里。 一点火星,瞬间吻到纸张的边缘,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蔓延开来。 火舌跳跃,映照着楚淮决绝的脸。 他没有再多看一眼,手臂一挥,将熊熊燃烧的信封投入了厚重的香灰之中。 火焰与香灰相遇,发出轻微的“嗤嗤”声,随后,一股带着焦糊味的浓烟,混入纯净的檀香气息里。 楚淮回到车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一看,屏幕上只有一条短信: 今晚七点,吴山居。 临近七点,楚淮步入吴山居茶楼,碎银子一般的沉香木丝丝缭绕。 楚淮径直走向顶层的私人会客室,在门口,被气质出众的旗袍美女收走了手机。 室内已经有了三个人,黄月英,林凡和何冲。 黄月英合着眼睛,指尖轻轻捻着一串佛珠,林凡和何冲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楚淮推门进来,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他。林凡挑了挑眉,算是打招呼;黄月英只是抬眼看了看,旋即又垂下眼帘;何冲则问了声:“小楚来了。” 楚淮“嗯”了一声,找了个最靠边的位置坐下。 几人之间隔着一张宽阔的石质茶台,空气安静,何冲和林凡也不再低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吴山居老板郭振兴迟迟没有出现,林凡有些难耐,频频看着手机。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门被推开,郭振兴那张圆润带笑的脸出现在门口。 “哎呀,各位久等久等!实在抱歉!”郭振兴拱着手,满面春风地致歉,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脸上的笑容带着神秘和热忱,“今天叫大家过来,是要给大家引荐一位新朋友。” 四人朝门口望去。 随着郭振兴的话音,门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以及一个……轻轻的、富有节奏感的“嗒嗒”声。 那声音很熟悉,楚淮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门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那手抓握着一根深色、打磨光滑的木质拐杖。 紧接着,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走进了茶室门口柔和的光线里。 吴执!!! 他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卡其色长裤,满面笑容地扫过室内众人。 在掠过楚淮的脸上时,吴执还刻意多停顿了一会儿。 最后,他的视线平静地落在了楚淮身上。 郭振兴堆着笑,“来来来,各位,给诸位介绍一位新朋友,吴执,吴先生!” 第167章 吴山居 此言一出, 现场一片寂静。 楚淮搭在红木座椅扶手上的指节瞬间绷紧,用力到失去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那木头捏碎。 黄月英手中匀速捻动的佛珠倏然停住,悬在半空, 面色由平和转为警惕, 上上下下将吴执刮了一遍。 林凡脸颊飞起一抹不合时宜的红晕,愣在原地, 目光胶着在吴执身上 何冲的眉头则是瞬间拧成了疙瘩, 浓重的嫌恶呼之欲出。 吴执嘴角噙着笑,看着这茶室里的众生相,坦然接受着注目礼。 何冲眯了眯眼睛, “你是那个现在到处在推的那个小网红?” 吴执看了黄月英一眼,“是黄老板公司的历史博主。” “那不还是小网红吗?”何冲轻蔑一笑。 “何董, ”郭振兴加重了语气, “吴先生是代表他师哥出席的。”他转向吴执, 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之前我们折损的那位修复大师, 如今有幸觅得了绝佳的替代者。”他抬手示意吴执,“便是吴先生的师哥。” “来, 吴先生这边请坐。”郭老板亲自拉开一把空椅, 位置微妙地安排在楚淮斜对面。 吴执施施然落座, 姿态放松得一点都没有生分。 郭振兴转身关上厚重的隔音门,随后,他小心翼翼地从博古架高处取下一个墨绿色锦盒,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张泛黄脆弱的纸片,外面覆着透明的塑封膜。 文件在众人手中无声传递。 黄月英接过后, 隔着塑封膜小心地描摹着纸片的边缘和墨迹。 文件传到楚淮手中时,他目光掠过文件上那行流畅劲健、风骨卓然的“白明朗”签名,瞳孔骤然一缩!他猛地抬眼,看向对面——吴执正悠闲地啜饮着杯中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何冲看得最为仔细,时间也最长,他粗粝的手指在塑封膜表面来回摩挲,眉头紧锁。 林凡几乎只是敷衍地扫了一眼,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吴执的身影。 文件最后传回郭振兴手中,他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放回锦盒,声音因极力压抑的亢奋而微微发颤,“诸位!这张纸,便是当年白明朗为筹建学校,向塞国政府借贷的凭证——整整三十万银元的巨额借据!刚刚由吴先生那位‘神乎其技’的师哥妙手修复!”他眼神灼灼,扫视全场,“我已秘密延请五位顶尖的古籍与文件鉴定泰斗掌眼,一致认定,此物——是真品无疑!” “那他师哥怎么不来?”何冲的质疑声响起。 “我师哥生性孤僻,不喜见人,一切对外事务都由我代劳。”吴执放下茶杯,目光转向郭振兴,“郭老板,这位气度不凡的先生是……?” 郭振兴一顿,连忙堆笑:“吴先生,怠慢了。这位是启明星资本的执行董事,何冲先生,是咱们的财爷!” “哦——”吴执拖长了尾音,恍然地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个略带戏谑的笑容,“金主爸爸。” 他朝着何冲伸出手,“何董,初次见面,幸会。” 何冲瞥了一眼吴执的手,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冷哼,没有理会。 吴执耸耸肩,毫不在意地收回手,继而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尴尬的气氛几乎要凝结成冰。 郭老板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僵局:“吴先生,我继续为您介绍……” 吴执却慵懒地抬起手,随意地摆了摆,截断了郭老板的话头:“不必麻烦了,郭老板。黄总、楚主任、林老师。”他目光在三人脸上依次滑过,带着一种熟稔的、甚至有些轻佻的意味,“这三位,我都熟得很。” 郭振兴被噎了一下,脸上青红交加,强压着不快,但随即也调整了过来,开始烧水烹茶。 袅袅茶香升起,却无法驱散房间里的暗流。 吴执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郭振兴的茶艺,随即转过头,朝着对面的楚淮挑了一下眉梢,丢去一个近乎轻佻的眼神。 楚淮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片刻后,每人面前都斟上了一小杯澄澈的茶汤。 郭老板再次清了清嗓子,声音虽低却带着一种指挥若定的亢奋:“黄总,这份珍品,就交给你们公司了!务必挑选一位最有影响力的人,找个绝妙的切入点,把它曝出去!后续跟上切片解读,把这件事情炒起来!” “楚主任,”郭振兴转向楚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舆情发酵初期,事务局这边,务必保持‘克制’。相关话题,适当疏导即可,切忌粗暴封禁!要让讨论自然升温,形成大势。” “呵……” 吴执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闷笑,引得所有人的注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咳咳咳……嗓子不舒服,你们继续。”吴执低姿态说道。 郭振兴板了板脸,又看向心神不宁的林凡,“林老师,在校园网抛出相关话题,巧妙引导,务必在学生群体中掀起讨论热潮。” “何董,”最后郭振兴望向一脸不耐的何冲,“后续可能需要一些额外投入,支持那些‘思想活跃’的学生社团,或者在‘学术研究’方面提供一些……便利。以期形成更广泛的舆论共鸣。” 郭老板侃侃而谈,描绘着他的宏大布局,眼神放光,仿佛已手握乾坤。 吴执安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面前小小的白瓷茶杯,指腹感受着杯壁细腻的温润。 然而,他那微微下撇的唇角,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如同冰凌般尖锐的讥诮,却无情地泄露了他心底对这“精密部署”的真实看法。 这丝细微却无比刺眼的嘲讽,精准地刺中了何冲的神经! “吴执!”何冲猛地一掌拍在厚重的茶台上!震得满桌杯盏叮当乱响,茶水四溅!“你他妈那是什么鬼表情?!” 吴执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一怔,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何冲,眼睛里充满了无辜和困惑。 何冲指着吴执,毫不客气地质问郭振兴:“郭老板!这是什么场合?他个小网红!在这儿挤眉弄眼,他算什么东西?” “我不算什么东西,我就代表我师哥,你们不用管我。”吴执眨巴眨巴眼睛。 “我他妈管你是谁师哥!”何冲的怒火显然无法被这种文字游戏平息,他粗暴地指向门口,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吴执脸上,“少在这装神弄鬼!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室内温度骤降冰点!连袅袅的茶烟仿佛都被冻结了。 郭老板慌忙起身打圆场,声音都有些变调:“哎哎哎!何董息怒!千万息怒!吴先生是自己人。”他转向吴执,刚才吴执那副漫不经心甚至带点讽刺的样子,他也看在眼里,心中不满,“小吴兄弟啊,”他强压着情绪,努力让语气显得诚恳,“既然坐在这里了,都是可以推心置腹的,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嘛。” 吴执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双手在身前摊开,脸上瞬间堆砌起一种极其夸张的、近乎刻意的为难和谦卑:“哎呀,郭老板,您言重了!我才刚来没多久,人微言轻,见识又浅陋,哪敢在各位大佬面前班门弄斧,指手画脚啊?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这副“虚心”到近乎挑衅的姿态,点燃了几乎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除了楚淮。 楚淮双手交叉,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吴执在这“煽风点火。”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直沉默观察的黄月英开口了,“吴执,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吴执闻言,并未立刻回应黄月英,反而是落到了楚淮脸上。 “楚主任。”他的嘴角缓缓勾起。 “嗯?” “你说……我该不该说说呢?”吴执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淮。 楚淮垂下眼帘,勾了勾嘴角,缓缓开口道:“吴老师是传播学的老师,相信一定能从专业角度,给我们一些指导。”他直视着吴执的眼睛,“那就说说呗,吴老师。” 得了这颗“定心丸”,吴执脸上的慵懒笑容更深了,他不紧不慢地拿起郭振兴的公道杯,给自己续了半杯,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悠悠开口道:“既然黄总、郭老板和楚主任都让我说,那我就斗胆‘薄见’一二了。” “我觉得诸位前辈的这个计划……”吴执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郭老板、黄月英、何冲略显僵硬的脸,唇边那抹嘲讽的笑意扩大,清晰而缓慢地吐出两个字,“又刻意,又蠢。” “嗡——”空气仿佛炸开了无形的涟漪。 郭振兴的笑容僵在脸上,黄月英眼神陡然凌厉,何冲更是怒目圆睁,几乎要拍案而起。 吴执却恍若未觉,姿态依旧闲适,从慵懒网红瞬间变回了那个在课堂上挥斥方遒的传播学老师: “在下不才,正如刚才楚主任所说,原来是传播学的老师,虽然已经从学校辞职,但脑子里的知识还没忘光。那我就从传播学角度看,分析一下你们这破绽百出,效果堪忧的传播计划。” 吴执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第一,源头可疑。由黄总公司的博主发布?目标太明确。现在的网民不是傻子,尤其是涉及学界泰斗、历史定论这种级别的大事,一个网红博主突然拿出惊天‘铁证’,第一时间会引来什么?不是轰动,是铺天盖地的质疑和深扒!‘谁指使的?’‘证据来源?’‘动机何在?’这些问题会瞬间淹没所谓的‘真相’。你们想引导舆论,很可能先把自己暴露在聚光灯下烤。” 吴执不慌不忙伸出两根手指,“第二,路径生硬。切片解读?强行灌输?这是最下乘的引导。在如今信息爆炸的时代,这种‘我说你听’的单向灌输,效果微乎其微,甚至适得其反,非常容易引发网民的反感。” 吴执伸出大拇指,食指和中指,“第三,后手乏力。事务局压热度?楚主任能压一时,压得住全网自发涌现的、寻找证据证伪的声音吗?一旦形成大规模质疑,再强行封禁只会坐实阴谋论,火上浇油!” 吴执侃侃而谈,句句切中郭振兴原计划的要害。 何冲几次想打断,却被他强大的逻辑和不容置疑的气场噎了回去。 黄月英的眼神也由凌厉转为深思。 郭振兴眉头紧锁,“那依你之见……” “消息的源头在哪里,才最具有冲击力,最能引发情绪共振?”吴执扫视全场之后,直接锁定了眼神躲闪的林凡,“是在林老师所在的象牙塔里!那里才是最完美的发声地!” 林凡满是惶恐地承着满屋的目光。 “如果我没记错,林老师现在主管着学校社团吧,金秋辩论赛马上开始了吧,设置一个看似中立、实则导向性极强的辩题。比如,‘历史评价应更注重时代局限性还是民族立场?’或者更直接点的,‘功勋卓著者是否拥有道德豁免权?’……然后。”吴执微笑着,“林老师,你要做的,就是引导你的学生,去进行一场‘独立自主’的探索。而刚才份至关重要的‘借据’,它需要被巧妙地夹带在学生们的必经之路上。” 林凡呆愣愣地看着吴执。 “我想想,我想想。”吴执轻拍着脑门,“既不能太显眼,又得保证必须能被发现。”吴执猛地放下手,“我知道了,你就插在《民国教育史》的附录里!怎么样?是不是很妙?” 茶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想象一下,当一个满怀热情的大学生,在查找资料支持自己观点时,偶然发现了这份足以颠覆认知的铁证!那份震惊、那份被背叛的愤怒、那份急于揭露真相的使命感……它会像野火一样在辩论社内部,在学生群体中瞬间点燃!”整个茶室变成了吴执的讲台,吴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由学生自己发现、自己思考、自己质疑、自己发声!这整个过程,天然带着草根崛起的正义感和可信度!谁会怀疑一个‘求真’的大学生?”吴执嘴角的笑意扩大,“接着,再利用辩论会本身的公开性和热度,将这份由学生‘挖掘’出来的‘真相’,推向更广阔的社会层面。舆论的关注点不再是‘谁爆的料’,而是‘学生发现了什么’!后续的解读、发酵、乃至……运动,都将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第168章 小摊 吴山居顶楼茶室的木门打开, 郭振兴脸上挂着笑,目送着里面的几人离开。 何冲率先走出,步履带风,黄月英紧随其后, 昂贵的香水味在走廊里短暂弥漫, 林凡推了推眼镜,在走廊雕花大镜上瞄了吴执一眼, 楚淮隔了点距离跟在后面, 吴执拄着拐则最后才出来。 旗袍美女捧着托盘,上面整齐摆放着他们的手机,众人排着队各自取回。 每每这个时刻, 楚淮都觉得自己是在电子大厂上班的流水线工人。 楚淮刚取回手机,就听到吴执似乎与人聊上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 吴执举着手机, 开着公放, 旁若无人地与人视频聊天。 楚淮本来想找吴执聊聊,可是吴执跟人唠个没完, 楚淮也只能先行离开。 钻进自己的那辆破车,楚淮竟然感到了满满的安全感。 钥匙插入锁孔, 用力一拧, 引擎发出几声“突突突”的几声轰鸣, 随后骤然哑火,再拧,“突突突”, 熄火,“突突突”,熄火…… 这突兀的声音在寂静的停车场尤其刺耳, 吴执刚晃晃悠悠从吴山居出来,已经朝这边看了过来。 楚淮破釜沉舟,打算最后一试,这次没有“突突突”,也没有熄火,有的是一阵浓烟从车前盖缝隙里狼狈地钻出。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悲鸣。 吴执又朝这边看了过来,还招了招手。 楚淮左右看看,两边都是死车,不能是招呼自己呢吧。 正想着,吴执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吴执挂了视频,嘴角还残留着刚才通话时的弧度。 他右手支着拐杖,左臂从裤兜里掏出了烟盒,轻轻一抖,从烟盒里探出一个突出分子,吴执探头随意地衔在嘴角。 紧接着,他又掏出了那盒火柴,连带着拐杖一起,吴执抬起了右手,“嚓”亮火柴,一簇明亮、跳跃的橙色火焰骤然在他指尖燃起。 要不是亲眼见证了吴执骨折的全过程,楚淮都怀疑他骨折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拐杖纯粹就跟装饰一样。 楚淮看呆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吴执已经在敲玻璃了。 压下翻腾的烦躁,楚淮深吸一口气,摇下了车窗。 一股混合着机油焦糊味和烟草气息涌了进来。 吴执微微俯身,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凑近车窗,眉眼弯弯,“楚主任,你这车是烧柴油的?大老远就瞧见它呼呼冒烟。” 楚淮冷冷地看着吴执。 见他不语,吴执的笑意更深了,“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我是真没想到找家长,会这么好使。”吴执吸了一口烟,低着头,把烟气尽数吐进车厢,“我们大宝,回家不能挨揍了吧?” “你给我走开啊!”楚淮怒喝道。 吴执又笑了一下,他后退一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细密的小火线快速地向后蔓延了一大截,随后被吴执绝情地扔在了地上,“聊聊呗,楚主任。” “聊什么?”楚淮不知道吴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吴执皱了皱眉,“聊聊……工作?” 楚淮想了想,四处张望了一下。 “找什么呢?” “你那小傻呢?”楚淮问。 吴执嘴角一勾,认真地看着楚淮:“没他,就咱俩。”吴执看楚淮还是没动,轻轻拍了拍车门框,“走吧,楚主任,请你吃饭。” 半小时后,俩人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由吴执领着走到了一个简陋的路边烧烤摊。 油腻的折叠小桌,塑料矮凳,头顶是几盏光线昏黄的白炽灯,吸引着无数只看不清的小飞虫。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炭火烟气、孜然辣椒粉的辛香以及肉类脂肪被烤焦的特殊味道。 吴执全程没问楚淮意见,便径直走向烤架旁的老板,手指在琳琅满目的食材盒上快速点过:“二十个羊,二十个牛,十个五花,三个鸡翅……” 老板也不记单子,动作麻利地将肉串拍在炭火上,霎时激起一阵噼啪爆响和更浓郁的油烟。 吴执拎着两瓶冰凉的啤酒回来,放在了摇摇晃晃的桌上。 “你就请我吃这个?”楚淮掀起眼皮,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吴执没接话,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啤酒,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之后打了一个粗鄙的嗝儿,“这个怎么了?”他放下酒瓶,抹了下嘴角,目光终于落在楚淮脸上,“我点的都是你爱吃的。” “呵。”楚淮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昨天请小傻吃那个高档西餐厅,今天你就请我吃这个?”楚淮补齐了全部要素,又问了一遍。 “哈哈哈哈……嗝……”吴执像是被戳中了笑点,“昨天大川过生日,嚷嚷着要吃牛排,我就……随便找了家。” “那我也过生日。”楚淮梗着脖子,盯着吴执。 吴执嘴角翘了一下,“都入秋了,你过哪门子生日。” 半晌,吴执又缓缓开口,“你今年……怎么过得生日啊?还是跟朋友们一起吗?” “和你在医院过的。”楚淮的语气平静无波,扭头看着折叠小桌缺的一个小角。 “……”吴执嘴角那点残留的笑意彻底滑落下去,他握着酒瓶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对不起。” 楚淮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干涩的弧度,“没什么的,都过去了。”他端起酒瓶喝了一口。 “你……”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你先说吧。”吴执说。 “你说吧。”楚淮说。 吴执深吸一口气,烧烤摊浑浊呛人的空气涌入肺腑,“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楚淮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吴执眉头蹙起,“今天我在吴山居说的那些……你都……没有要问的吗?” 楚淮还是摇头。 “你不怕我助纣为虐,让那帮坏逼做大做强了?” “哈哈哈哈哈……”楚淮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得头发都在抖,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抹了下眼角并不存在的湿润,“吴执。” “嗯?” “原来在一起的时候,我都管不了你。现在。”楚淮嘴角还余下一个近乎虚无的弧度,“我还能管得了你?” 吴执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叹气,“也是。” 楚淮不再看他,胳膊随意地支在桌上,托着下巴,目光有些失焦地投向远处巷口的黑暗,“吴执,虽然你这人作为男朋友相当差劲,但是……”他顿住,终于转过脸,认真地看向吴执,“作为老师来讲,还是相当优秀的,谁要说你要害学校,害学生,我是第一个不信的。” 吴执整个人瞬间僵住,他没想到这个时候,楚淮对他如此信任。 楚淮抱着冰凉的酒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的标签,“我见过你在学校的样子,你的那种状态骗不了人,怎么形容呢,就是真的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你都门儿清,况且你还给我讲过白明朗的故事,我不信你会毁了风华。” 吴执看着楚淮,一时间还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楚淮又轻轻笑了一声,“退一万步讲,就算毁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语气飘忽,“怎么也不会怎么样啊……”笑声再次溢出,比上一次更短促,也更显疲惫不堪,“你知道刚才你给他们的计划优化升级的时候,我想到什么了吗?” “什么?”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楚淮边笑边低低地唱了出来。 吴执愣住了,随即这荒谬的景象也击中了他,他也压抑不住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你真那么想的?!” 楚淮捂着眼睛用力点头,“还务必保持克制,相关话题,适当疏导即可,切忌粗暴封禁……”他眼神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嘲讽,“都他妈咋想的啊?到底干嘛啊?”他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咣当”一声把空了大半的酒瓶砸回桌面。 吴执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尽,眼神变得锐利而凝重,“你以前……帮他们干过几次啊?” “两次。”楚淮的回答斩钉截铁,但声音满是疲惫。 “彭队都知道?” “知道。”楚淮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吴执紧绷的下颌线终于缓和了一些,他嘴角泛起一丝带欣慰的苦笑,“还行。”他点点头,“还知道……保护自己。” “呵,保护?还保护什么了?要不是他们拿我爸……”楚淮惊觉失言,赶紧住嘴。 吴执看着楚淮满脸苦笑,“我早都知道了,你就说吧。” 楚淮烦躁地抓抓头发,“我早都不想干了。”楚淮仰头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我现在每天早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辞职!” 吴执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打断。 楚淮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粗重,胸膛起伏着,“你都不知道他们还让我干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吴执的眼睛,“他们让我……”楚淮一下子回过神来,话语戛然而止。 “让你干什么啊?” 楚淮眼底的情绪迅速褪去,被一层冰冷的戒备覆盖,“没什么。” “说说呗。”吴执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哄劝,“你都好久……没跟我好好说过话了。” 楚淮猛地抬眼,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哼”,狠狠剐了吴执一眼。 恰在此时,老板端着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的肉串过来了,他动作粗鲁地肉串们摔在盘子里,又贴心且粗暴地投掷下来几个蒜瓣。 楚淮皱着眉,厌恶地瞥了一眼老板油腻的背影,满腔的邪火无处发泄,最终只能再次转嫁到吴执身上,低吼道:“你看看你选的这破地儿!” 吴执看着楚淮愤懑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你都穷光蛋了,还挑什么自行车啊?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楚淮正愤愤地撸着串,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眼意味不明地看了吴执一眼。 吴执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手搓了搓膝盖,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再等等吧,我在努力搞钱,会尽快还你的。” 楚淮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扯了扯嘴角,拿起一根光秃秃的签子,隔空在吴执身上虚虚地描摹了几下,从熨帖挺括的高档西装,到隐约可见的精致腕表,到泛着油光的雕花手工皮鞋,“怎么还?”楚淮慢悠悠地问,“你这身行头,开着豪车,住着五星级酒店……你这个花法,估计下辈子都还不了我。” “能花就能挣!” 楚淮放下签子,语带讥诮,“你不出去搞裸贷,我都算你……还有点最后的坚守。” “你怎么知道我没搞裸贷?”吴执挑眉反问。 楚淮被他噎得一时语塞,只能用白眼回复他。 “放心吧,”吴执敛起玩笑的神色,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认真,“钱,肯定会还的。” 楚淮没再反驳,他默默扫了一眼吴执面前干净的桌面,“你怎么不吃啊?” “我不饿,你吃吧。”吴执说着,习惯性地把手伸向口袋,掏出了烟盒和火柴,他侧头看了看风向,确认烟雾不会飘向楚淮那边,才点上火。 几分钟后,楚淮打破了沉寂,“你是不是还有事儿要说啊?” 吴执夹着烟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点了点头。 “说吧。” 吴执没有立刻开口,他弹了弹烟灰,“你先吃吧,不急。” 楚淮擦了擦嘴,“我不吃了,你说吧。” 吴执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烟,橘红的烟头骤然明亮,随即被他狠狠摁在脚下粗糙的水泥地上,用力碾灭,他抬起头,牢牢锁住楚淮的眼睛,“楚淮,你有没有想过,鲁院长的死,或许根本就不是意外?” 第169章 战友 吴执话音落下, 楚淮觉得连风声都屏息了一瞬。 楚淮猛地抬眼看过来,瞳孔收缩,“你有什么证据?” 吴执像是被楚淮的反应逗乐了,但眉头皱着, “我要是有证据, 早就报警了。” “那你……”楚淮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尸检报告白纸黑字, 结论明确——心脏病突发致死。” 吴执点了下头,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就觉得林凡不对劲。”吴执直言道。 “林凡?”楚淮蹙眉,“为什么?” 吴执竖起食指和中指竖放在眉心,“直觉。” “……”楚淮一脸无语地看着吴执。 吴执的眼神锐利起来,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凶手, 尤其是第一次动手的, 事后总忍不住想回去看一眼现场, 确认一下。” “……” “鲁院长尸检那天,我在尸检中心外面就看见了林凡。” “你最近是不是侦探动画片看多了?” “你别打断打岔。”吴执瞪着楚淮, “林凡不是我们学院的人,也不是校办的, 请问, 他为什么会在尸检中心?” “他还能为什么?他女朋友裴优, 不就是你们学院的吗?他陪裴优去的,这不是很正常吗?”楚淮理所当然道。 “我之前也这么想。”吴执的语气变得肯定,“但是今天, 我在吴山居又看到林凡,我基本确定了,林凡肯定对我有不一样的情愫。” 楚淮半张着嘴, 有一种吃了死苍蝇的感觉。 吴执身体微微前倾,“今天在吴山居,你看到他看我的眼神了吗?” 楚淮一脸嫌弃地摇头。 “他看我的眼神……很怪,怎么形容呢?”吴执抿着嘴,眉宇间纠结着困惑,“是一种又闪躲又想看的感觉。” 楚淮终于控制不住了,“停停停!吴执,我觉得你想多了,我觉得他大概率就是看你是个上蹿下跳的瘸子,不太好意思直视你。” “……你……你能不能有点礼貌?”吴执无语道。 楚淮被他噎住的表情逗乐了,短暂地弯了下嘴角,随即又强压下去,“你继续吧。” “我俩算上今天,拢共就见过两次面。第一次在尸检中心门口匆匆一瞥,第二次就是今儿在吴山居。”吴执深吸一口气,“一个跟我可以说是毫无交集的人,为什么对我流露出那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我反复琢磨,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意鲁院长跟我的关系,尤其是老鲁去世前,给我打的那通电话。” “你不是没接吗?” “对啊,你查了你知道我没接,但是他应该不知道我没接。”吴执摩挲着下巴,“林凡会不会以为院长跟我说了什么?” 楚淮表情非常复杂,“鲁叔能说什么啊?” 吴执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语气幽森道,“林凡杀了我。” “……” “哈哈哈哈……”吴执爆发大笑,瞬间打破了所有氛围。 楚淮作势起身要走,吴执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摆。 “你放开我!” “这孩子怎么开不起玩笑呢?” 楚淮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吴执,“这事儿能开玩笑?” 吴执无奈,“我就是跟你演绎一下嘛,我真的是怀疑林凡。” “怀疑你就去调查,你在这儿跟我扯牛鬼蛇神的干什么啊?” 吴执一脸坦然地看着楚淮,“反正我话都跟你说了,查也是你查,我个上蹿下跳的瘸子,什么都干不了。” 半晌,楚淮又坐了回来,他点了点头,“好,我回去查查林凡。” 气氛似乎因为这份初步的共识而松动了一丝丝,吴执打算再接再厉,“楚主任,还有件事,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楚淮刚又要了两瓶啤酒,看向吴执。 “老鲁的大伯,早年是白明朗的司机。” “什么?”楚淮又被惊到了,要不是吴执的啤酒还剩大半瓶,楚淮都以为他喝高了,“你这又是哪儿听来的野史?” “什么野史!正史!嘎嘎正。”吴执没好气地反驳,“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爸,他肯定知……”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僵住。 楚淮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吴执意识到失言,懊恼不已,“对不起,楚淮,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可以问问叔叔,这事是真的,老鲁的大伯确实给白明朗开过车。”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楚淮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挣扎了几秒,他深吸一口气,“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一件事,你还记得乐岛传媒的那个‘领袖计划’吗?” “当然记得。”吴执说。 “你知道‘领袖计划’后面,你没能拍到的那部分内容是什么吗?”楚淮问。 吴执摇头。 “就是关于在白明朗的百年寿诞的活动上,发言人的选拔。” 吴执瞬间皱起眉头,“隐藏够深的啊,计划那么早就开始了?” 楚淮点头,脸上满是戏谑的笑,“你新来的,你不知道,前几次在吴山居,黄月英和林凡一直争论来着。” “争论什么?” “黄月英的主张,一直都是从他们公司找个影响力大的网红来做这件事,也就是“领袖计划”,这也就是彭队找你的最主要原因,但是林凡对选网红这事儿嗤之以鼻,他坚持要选一个有底蕴、和白明朗有关系的人来当这个发言人。” 吴执一下子瞪大眼睛,“那老鲁……” 楚淮点头,“那要按着你的怀疑,鲁叔绝对是林凡这边的天选之子了。” 吴执猛地一拍大腿,但由于力气太大,扯到了伤处,顿时龇牙咧嘴了一下,不过他眼中立刻精光闪烁:“那绝对没错了!就是他!” 吴执兴奋地看向楚淮,楚淮也正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久违的默契在空气中“嗞”了一下。 但最后,楚淮撇开了视线,吴执也看向了别处。 片刻后,吴执大喊:“老板,买单。” 老板拿着一张油渍麻花的二维码,怼到吴执面前,“128。” 吴执掏出手机,扫了过去。 屏幕变暗,吴执拿着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他又点亮了屏幕,点开了自己的二维码,展示到楚淮面前,“感情没有了,买卖还在,以后也算是战友了,不知道楚主任方不方便加个微信?”他晃了晃手机。 楚淮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一丝极淡的笑意闪过他的嘴角。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了手机,屏幕解锁、操作。 片刻后,熟悉的提示音在吴执手机上响起,那个被拉黑的号码,重新回到了列表。 吴执咧了咧嘴,收起手机,“那走吧。”吴执说着就要起身,可是他使了一下劲没站起来,又坐回到了小马扎上。 他瞄了楚淮一眼,对方已经站起来了,正在抖着裤子,拍打身上的浮灰。 吴执想撑着桌子站起来,可是那小坡桌子,没人动他,都自己吱吱悠悠,吴执要是一使劲,肯定就翻了。 他咬着牙,身体前倾发力,试了几次,也都没站起来。 汗珠从吴执的额角渗出。 楚淮这时候也朝着吴执看过来,脸上满是疑惑。 吴执笑了一下,“你先走吧,我刚想起来,大川就在附近,我让他来接我。” 楚淮愣了愣,点点头,走到路边。 正好一辆空车驶来,楚淮伸手拦下。 看着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视线尽头,吴执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几天后,楚淮整理好资料,拨通了吴执的电话。 “嘟——嘟——嘟——”忙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清晰冗长。 无人接听。 几分钟后,楚淮再次拨了过去。 “嘟——嘟——嘟——” 依旧是忙音。 楚淮打开直播软件,没有直播提示,头像灰暗着。 “什么意思?”楚淮低语,涌上一丝烦躁。 前两天是主动示好的?一副战斗伙伴,革命友谊的模样。 现在这什么意思?连电话都不接? 楚淮毫不犹豫地拨了第三次。 这次,只响了两声,电话□□脆利落地挂断了! “啪!”楚淮把手机拍在桌面上,心头怒火狂烧。 楚淮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猛地拿起手机,点开吴执的头像,指尖悬停在微信删除好友的按钮上。 “欲擒故纵是吧,行,那就再也别联系!!!” 就在楚淮要摁下那毁天灭地按钮的前一秒,微信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吴执的对话框弹出来:“怎么了?” 只有三个字,没有解释。 楚淮怒火中烧,再次给吴执拨过去。 再次挂断。 楚淮看着逐渐变暗的屏幕,呆住了。 什么意思? 这时,吴执的微信又发了过来。 吴执:“不方便接电话,微信说。” 楚淮盯着那行字,牙齿咬得格格响,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戳着屏幕,“鲁院长的事,有进展,什么时候约一下。” 吴执:正好,我也有事找你,我现在走不开,要不来找我? 楚淮:定位。 吴执:【位置:风华大学美术学院·古籍修复与材料研究室】 吴执:一楼最里面。 “美院……”楚淮盯着定位上的地点名称,硬邦邦的心逐渐软了下来。 他发动车子,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记忆却不受控制地汹涌回潮。 刚认识吴执没多久的时候,吴执因为蒙柏青和岳南星的事情,进过警察局,给自己气得够呛。 那时候自己就去美术学院找过吴执,当时吴执说在帮蒙柏青修复古籍,是染纸环节,吴执当时那份极致专注下的沉静,让自己根本移不开眼。 时隔经年,又要过去,楚淮的心还是躁动不已。 车子停稳,楚淮大步走进了美术学院。 走到一楼走廊的消防栓时,楚淮猛地退了回来,光洁的印字镜面清晰映出他的样子。 楚淮拨弄拨弄头发,又理了理衬衫领子,又解开了一颗扣子。 左照右照都不是很满意,他抬手揉了揉脸颊肌肉,随后又开始调整表情,他尝试扯出一个冷淡疏离的微笑,太假了;摆出个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像是去讨债。 他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眼时,冰冷的眼神,绷直的唇线,淡漠的表情。 完美。 楚淮继续行进,走到了最里面,那扇深棕色的木门前。 “笃。笃。笃。”楚淮抬起手,敲了三下。 里面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楚淮等了几秒,拧动门把手,推开了门。 楚淮那张刻意维持淡漠的脸刚探进来,便瞬间僵住。 第170章 雪白 楚淮目之所及, 皆是令人眩晕的雪白。 到处都是宣纸。 它们覆盖了工作台、铺满在地面、悬挂在木架上、甚至侵占了椅面。 在这雪白世界里,唯一鲜明的就是吴执。 他背对着门口,赤裸着上身,只系着一条沾满污渍的深蓝色围裙, 那条打着石膏的右腿, 以一种看着就难受的姿势,踩在一个同样堆满宣纸的转椅上, 整个人以一种奇异而专注的姿态伏在宽大的工作台前。 楚淮推门的动作带起微弱的气流, 让桌上层层叠叠的宣纸如蝶翼般轻轻翕动。 吴执缓缓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关门。” 楚淮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将门在身后关严。 他朝着吴执走过去,“你这什么造型?” 只见吴执嘴里叼着一方印章, 手里还同时抓着好几块形制不一的印。 楚淮走近, 视线胶着在那个汗涔涔的背影上。 吴执显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全部心神都倾注在面前的几方印泥和试印纸上。 楚淮不知道吴执在干什么像是在捣酱,只能听到细微和粘腻的“噗噗”声。 吴执时不时停下, 挑起一团红泥,看了看又继续捣。 楚淮完全不懂, 但是能从吴执的表情中, 看出他不满意。 “再等我会儿啊, 马上。”吴执衔着印章,含混不清地说道。 楚淮的目光无法控制地从那专注的侧脸,滑落到汗湿的脖颈, 再顺着脊椎凹陷的线条,隐入围裙之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心底升腾,瞬间席卷全身, 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猛地别开视线,试图在满室宣纸中找寻一丝清凉。 门窗紧闭!难怪这么热。 楚淮视线四处打量,只有头顶一台老旧的大吊扇,在秋老虎的照射下,搅动起的热风像是在蒸笼里窜气。 “能开窗户吗?”楚淮问道。 吴执伏在案前,脊背紧绷如弓,头颅深埋,仿佛与世隔绝。 一种细微的刺痛感爬上楚淮的心头,他连忙移开视线。 在屋里溜达了一会儿,最终楚淮的目光落在一桌面,手掌见方的小块子宣纸上。 指尖拿起一片,他俯身又仰头,左瞧右看,满心疑惑——干干净净的纸片,铺这里做什么?染色的垫布? “这些小方块是干嘛用的?”楚淮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提高了几分。 可是回应他的,依旧是死寂。 吴执处理着印章,执着而专注。 楚淮赌气般转过身,视线灼灼地盯住吴执赤裸的腰部线条,恨不得看出一个洞来。 他泄愤似地向后一靠,倚在那张桌上。 “吱嘎——” 桌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猛地一歪!桌面上几片轻若无物的纸片被震得,悠悠扬扬散落在地。 楚淮瞄了眼吴执,吴执完全没注意到这边,他慌忙蹲下身去捡。 捡到最后一片,刚好落在窗外斜射进来的一束日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熊二!!! 楚淮一下子瞪大眼睛。 阳光照射的地方,一个憨态可掬的熊二轮廓赫然显现!淡淡的颜色巧隐藏在纸纹里,肩上还搭着一个胖乎乎的胳膊。 楚淮小心翼翼地将那小纸片向左滑动,让它完全沐浴在光线下。 果然!旁边立刻显露出呲着大牙、笑得没心没肺的熊大! 巨大的惊喜感猛地攫住了楚淮的心房,他满怀期待的把手里剩下的纸片全都拢到阳光下。 奇妙的光影魔法开始了:或雄浑大气,或清雅飘逸,五花八门的熊大熊二跃然于纸上,其中还穿插几个滑稽狼狈的光头强。 时间在闷热中缓慢流淌,窗外的日光由炽白渐渐染上金黄。 楚淮像发现宝藏的孩子,饶有兴致地辨认着每一张纸上隐藏的图画,才将它们一一复位,摆回桌面。 终于,一声极其轻微、却饱含着巨大满足感的喟叹,从吴执的口中逸出。 楚淮扭头望去。 只见吴执猛地直起腰背,伸展了一下筋骨,脸上带着一种大功告成后的快慰。 汗水浸湿了吴执鬓角的发丝,在夕阳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随后,他看也没看,随手将嘴里叼着的、手里抓着的印章“咣当”几声扔在脚边的纸堆上,旁若无人地一把扯下沾满尘渍的围裙,随意丢开。 楚淮的目光瞬间凝固。 围裙落下,露出那具劲瘦却线条分明的上身。 怎么瘦成这样! 穿着衣服时只觉得吴执清减,此刻上身赤裸,肩胛骨如蝶翼般突出,腰腹紧窄得几乎不盈一握。 日光在吴执身上镀了一层暖金色的轮廓,楚淮一时忘了呼吸,只能怔怔地看着。 吴执浑然不觉,背对着楚淮走向最里侧的纸堆,拿起搭在上面的衬衣,动作利落地套上。 他低着头,系着纽扣,转过身来。 当目光触及楚淮那张怔忡的脸时,他明显缩了一下,“哎哟我去!” 楚淮有些茫然地看着吴执。 吴执苦笑一声,“我都忘了你在这儿了。” “……”楚淮瘪了瘪嘴,指着那些小卡片问吴执:“这些熊大熊大是干嘛用的?” 吴执系扣子的手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可以啊,楚主任,这都看出门道了?” 楚淮轻轻哼了一声,下巴微抬。 吴执举起大拇指,“啧,真是傻人有傻福。” “……” 吴执没再看他,径自走到旁边的木架前,那里挂着几幅书法作品,他用下巴点了点:“那儿的看了吗?” “看了。”楚淮闷声回答。 “你喜欢哪个?”吴执随意地问道。 楚淮摇头:“看不出来,我觉得都挺好。” 吴执闻言,没再多问,只在架子上随意地翻动几下,随手抽出一幅,“那这个吧。” 楚淮仔细一看,落款处隐隐看出“寒江独钓”四个字,他看向吴执,“干嘛,你要送我啊?” 吴执一脸揶揄,“拉倒吧,你可要不起。” “……” 吴执抄起钥匙,抬了抬下巴,“走吧,出去说。”锁好修复室的门,两人并肩走出了美术学院。 日头西斜,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楚淮走向自己停在路边的车,吴执却在原地停下脚步:“你先去吧,我抽根烟。” “一起吧。”楚淮说。 吴执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没说什么,拄着个几乎不用的拐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个凉亭。 凉亭内,吴执摸出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直直地吹向楚淮那边,吴执起身,坐到了楚淮对面的石墩上。 沉默在两人间弥漫,只有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 “说吧。”楚淮率先打破沉默,目光落在吴执指间明灭的烟火上,“找我什么事?” 吴执吐出一口烟圈,隔着烟雾看他,眼神带着点玩味:“你不都干完了吗?” 楚淮皱眉:“?” “没啥大事,就是让你来挑幅字儿。” 楚淮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就为了刚才讥讽我那一下?” 吴执苦笑着弹了弹烟灰,“你现在怎么这么歪呢?” “那是干嘛?” “等等吧,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楚淮心中郁结未散,搜刮了一肚子坏水,终于想到一个点,他张口道:“你师哥呢?” 吴执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作势站起来,“等着啊,我给你叫去?” 楚淮的脸彻底拉了下来,下颌线绷紧。 吴执看着楚淮的脸色,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楚淮,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楚淮的脸色由黑转红,恼羞成怒地瞪着吴执,“吴执,你为什么会满嘴跑火车啊!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吴执的笑声渐渐平息,他又弹了弹烟灰,什么也没说。 几分钟后,吴执掐灭了烟蒂,他抬起头,注视着楚淮,“说说吧,你查到林凡什么了?” 楚淮深吸一口气,“那个林凡,大概率真的有问题。” 吴执点点头,示意楚淮继续。 “父亲重病耗光家底,母亲下岗,公共关系专业,上学时候曾多次在网上发表不满情绪,而且他还……” “□□。”吴执接口道。 楚淮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嫖的时候碰到过他……” 楚淮一下子站了起来。 吴执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想拉他坐下,却被楚淮大力甩开。 吴执被甩得一愣,又抬眼看看楚淮喷火的眼睛,立马做投降状,“我错了,我错了,不瞎说了。去年,要不就前年,我总听裴优跟我说林凡的一些事儿,我觉得很奇怪,就让清暑……某机构,查了一下林凡,发现他在国外□□被逮过。” 楚淮还是怒视着吴执。 “快坐下把,楚主任,别总一惊一乍的,对身体不好。” 楚淮胸膛起伏着,呼吸还未完全平复,但坐回了石墩,“鲁叔的事儿,我也问我妈了,我妈说鲁叔的父亲死得早,从小是跟着他大伯长大的,原来家里条件特别不好,后来遇到了一个贵人,家里条件才慢慢好起来,贵人还让鲁叔一定好好读书。我妈说鲁叔和我爸喝多的时候,总翻来覆去说这些事,那现在看来,这个贵人很有可能就是白明朗。” 吴执点了点头。 “那林凡你打算怎么办啊?”楚淮问。 “炸他一下怎么样?” “怎么炸?” 吴执手指在下巴上摩挲,几分钟之后,混沌的眼神再度聚焦,一道贼光闪现,“印点‘□□’的□□小广告塞到林凡的车上,如果他真的打电话,咱们就来个仙人跳,只要进了局子,还怕撬不开他的嘴?” “咳咳咳咳咳……”楚淮听得眼前一黑,口水呛了嗓子,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吴执挣扎着起身去拍楚淮的后背,被楚淮狠狠耸开。 “咳咳咳咳……吴执……咳咳咳咳……你还有没有点底线了?咳咳咳咳……” “没底线啊,抓着人不就行吗?”吴执一脸坦然。 “你好歹也是个老师……咳咳咳咳……能不能体面一点?”楚淮咳得眼含泪光。 吴执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你体面,那你来吧。” 楚淮低头咳嗽,不再看吴执。 好半天,楚淮终于止住了咳,他问吴执,“就这些恶心的招数,你都怎么想的?” “用脑袋想的。” 楚淮被噎了一下,“那你觉得派谁去啊?” “随便啊,找个女生,按他的需求打扮一下都行啊,要不找个专业失足妇女客串一下也行。” 楚淮瞪着吴执,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瞪我干什么!”吴执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美事儿咋都是你的呢!要想做,就肯定有风险!我就不是个女的,我要是个女的,我就自己上了,都不用跟你费这个劲!” “吴执!”楚淮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子。 谁也没想到,正义联盟小分队的第一次会面以如此惨烈的状况结束,本来还想一起吃个饭的,结果两位男嘉宾饿着肚子离场。 体面人楚淮虽然气,但还是送吴执回了宾馆,只不过全程,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到地方后,吴执下车,走了两步,回头道:“明天宇航结婚,你去吧?” “去。”楚淮没好气道。 “那打个商量呗。”吴执语气轻佻。 楚淮抬眼怒视着吴执。 “宇航说,想看到咱俩好好的……”吴执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楚淮的耳朵里,“楚主任,明天……能不能对我态度好点?” 170-180 第171章 喜宴 宴会厅内, 巨大的水晶灯悬于穹顶,折射出无数细碎的光斑,宛如一片璀璨星河。 宾客们欢声笑语,来来往往, 好不热闹。 今天是孔宇航的大喜之日, 吴执和楚淮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冤家路窄,竟同时到达, 事务局的同事们已经坐满了一桌, 没办法,俩人被安排到了首席VIP桌。 俩人虽然并排坐着,但却跟喜宴上拼桌到一起的陌生人一般无二。 楚淮仰着头, 看着舞台两侧的巨大屏幕,吴执则低着头, 聚精会神处理手机上的事情。 屏幕上, 正滚动播放着孔宇航和新娘的照片:生活里的甜蜜抓拍, 旅行路上的开怀大笑,领证时的红色郑重, 以及华丽婚纱照中的深情凝视……每一帧都向外辐射着浓得化不开的幸福。 楚淮看着那些照片,心中五味杂陈, 他声音不高,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照过相。” 沉默。 吴执像是完全没听见,脑袋垂着, 还在滑动着手机。 楚淮等了片刻,心头升起一股烦躁,他用手肘撞了一下吴执的胳膊, “跟你说话呢。” 吴执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楚淮,“怎么了?” 楚淮一口气堵在胸口,瞪着他,只觉得一股火蹭地窜上来,却又无处发泄。 他别开脸,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算了!” 吴执似乎完全没接收到楚淮那股无声的怒气,见对方没回应,又自然地垂下眼,继续网上冲浪。 楚淮心中野草疯长,不甘和好奇心驱使着他看向吴执的手机。 然而,冰冷的现实再次给了他一个耳光:吴执贴了防窥膜!屏幕上只有一片模糊的暗色流光。 挫败感和愤懑深深凝固在楚淮心头。 几秒后,吴执像是回魂一样,平静地抬起头,“你说照片啊?有啊。” “……” 楚淮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反射弧,能绕宴会厅三圈! “哪儿有?”楚淮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公开课那次啊。”吴执终于舍得从屏幕上挪开一瞬目光,但依旧垂着眼睑,“录完结束,咱俩不是合影留念了吗?你当时还悄悄垫脚来着。” 他嘴角似乎勾了一下,但转瞬即逝。 “你才垫脚!”楚淮反驳道。 说起公开课,楚淮的记忆闸门轰然开启:那时吴执因为救人事件名声大噪,风华大学宣传处点名要他做直播公开课,向来低调的吴执抗拒得要命。是自己主动把公开课的名额让给了吴执,替他挡掉了那场麻烦……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如今吴执竟成了炙手可热的主播,天天泡在镜头前。 命运啊。 楚淮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语气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探究,“你现在……一周直播五天,不累吗?” “累啊。”吴执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但目光依然黏在屏幕上,“那怎么办?欠一屁股饥荒,领导又时间紧任务重的,只能硬着头皮干呗。” 楚淮被噎了一下,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奈,他侧过身,手肘支在铺着白色绒布的桌沿上,手掌撑着脸颊,而是带着一种探究的专注,“你那《春岚故事会》,哪来那么多故事的?有人给你写稿?” 吴执终于舍得从屏幕上移开目光,瞥了楚淮一眼,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十足无语,“写稿?谁给我写稿啊?你当我领导啊?” 就在这时—— “喂——喂——!” 婚礼主持人调试麦克风的声音,瞬间贯穿了宴会厅的喧嚣。 喜庆的背景音乐随之放大,灯光师开始调动光束聚焦舞台——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楚淮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宴会厅入口的方向,眉头微蹙,低声道:“罗局人呢?他不是还要发言吗?怎么还没到?” “他来不了了。”吴执的声音平静无波,他终于彻底放下了手机,视线投向已经亮起追光灯的舞台,“你一会儿准备准备,替他上去讲两句吧。” “开什么玩笑?” 仿佛是为了印证吴执那先知般的断言,没到两分钟,穿着笔挺西装、胸口别着鲜艳新郎花饰的孔宇航,已经跑到了他们桌前,他满脸通红地对楚淮说:“楚哥!联系不上罗局!这马上就要开始了,罗局要是还没到,能不能……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上台说两句?” 楚淮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吴执已经极其自然地接过了话头:“他能他能,放心吧,宇航,包在你楚哥身上。” 被赶上架的楚鸭子看了吴执一眼,随即对宇航点点头,“没问题,放心吧,宇航。” 孔宇航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又急匆匆跑向后台。 人一走,楚淮脸上的沉稳瞬间冰封,他猛地转向吴执,“吴执,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吴执抬起头,迎着楚淮的审视目光,非但没有躲闪,反而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挂上了一副极其无辜、甚至有点夸张的委屈表情,“大郎——冤枉啊——” “……” “你不能总带有色眼镜看人家啊!楚主任,我多老实一人!” “……” 楚淮被这一出做作姿态噎得一时语塞。 恰在此时—— 庄严而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奏响了第一个音符,瞬间流淌过整个宴会厅。 璀璨的灯光骤然变幻,聚焦于铺满花瓣的幸福通道,司仪充满激情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全场:“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 神圣的仪式,正式开始了。 而罗局,果然没有出现。 在孔宇航的介绍下,楚淮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个被聚光灯笼罩的舞台中心——作为男方单位的领导代表,进行致辞。 几小时后,云琅山。 初秋的山风带着凛冽的凉意,树叶都被染成了一片金红,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衰败前最后的蓬勃气息,混合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湿寒。 吴执伫立在一块嶙峋的巨岩之上,身形被山风勾勒得挺拔却单薄,他面前穿着黑马甲的摄影师正举着沉重的斯坦尼康,正聚焦着他每一个表情。 镜头前,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堪称完美,声音透过微型麦克风,清晰地传到直播间:“……所以啊,这跛子酒的石锣,并不是一个传说,更是古人在面对天灾时,刻进骨血里的那份坚忍……” 话音未落,吴执卡住了一瞬,化妆师不明所以地随着吴执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考究西装,身材大只的帅气男生,正挟着滔天怒意破风而来! 楚淮每一步都踏得石阶闷响,仿佛要将这山道踩碎,他额发凌乱,胸膛剧烈起伏,死死锁定着吴执。 “抱歉家人们,”吴执对着镜头,语速陡然加快,笑容勉强重新挂上嘴角,却明显僵硬,“山里的信号突然有点不稳,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了,《春岚故事会》,我们下次再会!” 看到摄像机前面的小红点熄灭,吴执一下子逃出了摄像机的取景范围,他几步就来到了大川面前。 大川正倚在不远处的树边正在抽烟,吴执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完全懵了。 今天怎么结束的这么突然? “烟给我。”吴执蹙眉低语道。 大川茫然地看着吴执,之后把自己抽到一半的香烟递到了吴执面前。 “……” 吴执怔了半秒,随即一把夺过,狠狠吸了一大口! 浓烈的烟雾瞬间涌入肺腑,带来一阵轻微的灼痛和短暂的麻痹感,他闭了闭眼,又猛地吸了两口,之后把未燃尽的烟头摁灭在旁边的岩石上。 他转过身,朝着楚淮,走了过去。 楚淮的眼睛像是淬了火,逼得吴执在几步外便停驻,隔着一段安全距离。 山风呼啸着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卷起枯叶打着旋。 楚淮胸膛剧烈起伏,一波又一波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腔,“吴执,你到底在干什么?” 吴执站在几步开外,山风吹乱了他打造好的发型,他微微歪着头,脸上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无辜,“说什么呢,楚主任?” “别他妈给我装傻!”楚淮怒吼出声,声音在山谷间甚至有了一丝回响,惊飞了附近几只鸟雀,也让大川和其余两名工作人员往这边看过来,“吴执!你给我解释清楚!今天婚礼上,你是怎么知道罗局来不了的?”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吴执眼里的担忧真的是影帝级别,楚淮真是气得后脖颈发麻。 “有人举报葛局!省里来人把她直接从办公室带走了!今天罗局缺席婚礼,也是被紧急叫去配合调查!”楚淮往前逼近一步,眼睛死死盯着吴执,“你敢说这跟你没关系?!” 吴执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自己叨咕,音量却恰好能让楚淮听到,“咦?不是承诺说匿名举报绝对保密吗?” 楚淮骤然失声,瞳孔因剧震而猛烈收缩。 吴执却悠然上前一步,几乎侵入楚淮的呼吸范围,眼中满是焦急,“那现在怎么办?要紧吗?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山风呼啸,吹得楚淮身形都有些不稳,他嗓子沙哑道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吴执……你……” “我怎么?”吴执脸上的天真和担忧瞬间剥落,“害,就是我,不装了,我摊牌了。” 楚淮感觉浑身都在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留下冰冷的麻木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面前这个无赖一般的人,陌生得让他害怕。 吴执看了看表,脸上的表情变得疏离淡漠,“有啥想问的,赶紧问,我一会儿还有事儿呢。” “你……”楚淮的声音嘶哑破碎,“那举报信……你从哪里搞到的?” “我自己写的。”吴执答得轻描淡写。 “放屁!”楚淮的咆哮带着嘶哑。 那封举报信刚刚楚淮看到了,核心框架就是自己烧掉的那封,只不过又被人加上了一些葛局早些年的陈年旧事…… 他完全想不明白吴执是什么时候看到的举报信,那封举报信除了在哥哥家,就在自己身上,吴执没道理会看到啊。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楚淮的四肢百骸,让他如坠冰窟。 “你……是不是潜进过我哥家?!”楚淮问。 吴执嗤笑一声,摆了摆手:“我可没那闲工夫。”他不再看楚淮脸上碎裂的惊惶,背着手,踱向旁边一块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岩石,背影融在秋山的萧瑟里,显得格外冷酷,“不如说……”他微微侧过头,眼尾扫过僵立的楚淮,声音轻如鬼魅,“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那些自以为藏得深的心思……我都一清二楚。” 楚淮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山风的呜咽成了世界唯一的声响。 吴执拖着那条微跛的腿,重新踱回楚淮面前,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混杂着山野的寒冽,强势地钻进楚淮的鼻腔。 他微微倾身,冰凉的唇几乎贴上楚淮的耳廓,气息喷洒间,声音压得极低,“楚主任,我是在帮谁,咱们就不明说了。”他顿了顿,像是在说毛骨悚然的悄悄话,“在此,也衷心奉劝您一句,以后烧东西……一定要烧干净。” 第172章 崔维斯 暮色四合, 最后一丝天光挣扎着沉入地平线,将吴山居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勾勒成一片浓重而诡谲的剪影。 楚淮重重叹了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拔出车钥匙。 他抬头望向灯火阑珊处, 发现吴执正在台阶上看着他。 一周过去, 吴执的恢复速度惊人,他已经不再拄笨重的腋下拐, 换了一根造型别致的胡桃木手杖。 杖顶那枚银质的马头在暮色与灯影下泛着冷光, 与他此刻整个人透出的气息一样——华丽,醒目。 今天直播,吴执穿的就是这身, 上身是深蓝色丝绸质地的盘扣新中式衬衫,衣领微敞, 锁骨若隐若现, 贴合着他瘦削却挺拔的肩背线条, 下身是垂坠感极佳的黑色阔腿裤,巧妙地遮掩了腿伤, 步履间竟有种奇异的洒脱风流。 镜头里看上去就奢华大气,如今人就在自己面前, 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哟, 楚主任!”吴执的声音率先划破沉静的空气, 带着一种过分饱满的热情和灿烂笑容,“真巧啊!好久不见!” 虽然吴执声调很高,但楚淮还是能听出来, 吴执的嗓子其实是哑的。 楚淮迈步走近,目光扫过吴执,却语气平淡, “吴老师如今是炙手可热的名人。我虽然没看见你,但你的海量消息可是每天准时推送,想躲都躲不掉。” “看看。”吴执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连我们楚主任都困在信息茧房里了?足见如今传播算法的变态。” 楚淮在他面前站定,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却隔着无形的高墙,“吴执,不得不说,你这精力是真让人佩服。直播、活动、广告、剪彩、演讲……晚上还雷打不动地去酒吧,时间管理大师都没你这效率。”他顿了顿,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你现在……觉够睡吗?” “够,当然够!”吴执笑容更加灿烂,甚至夸张地扬了扬手杖,“躺了五个月呢,气血补得倍儿足!沾枕头就着!等明儿我恰着枕头、床垫的饭,高低给你整出个全网最硬核的测评来!” 楚淮的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气息,“吴执,现在这种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啊。”这一次,吴执回答得异常干脆,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长长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呢?还得生活啊。我也想找个美丽的小岛,吹吹海风,听听浪……”他收回目光,看向楚淮,“但条件不允许啊,楚主任。” “树大招风,吴执,你现在太张扬了,我怕……你再这么下去,会出事。”楚淮脸上浮现了浓浓的担忧。 “出事?”吴执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刺耳,他面上的笑意瞬间褪去,“让你说的,我还真挺好奇……”他顿了顿,“还能出什么事?” 冰冷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凝结,楚淮所有想说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他深深看了吴执一眼,但最终,他什么都没再说,率先一步走进吴山居的大门。 上交了手机,楚淮推开顶层会议室厚重的雕花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木质气息与浓郁茶香的暖流扑面而来。 宽大的茶桌旁,气氛肃穆而紧绷,人已基本到齐。 黄月英一身裁剪利落的暗红色套装,闭目盘串,嘴唇无声翕动;何冲则是一身价值不菲的定制休闲服,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林凡穿着质米色风衣,坐姿一丝不苟,身后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短发女生,有些拘谨地低着头。 她的存在,明显与这间老练算计的会议室格格不入。 “哟,这位妹妹,看着眼生啊?”背后传来吴执轻浮的声音,“妹妹什么人啊?” 楚淮没好气儿地回头看了吴执一眼,只见吴执拄着拐杖,眼神带着几分饶有兴趣的打量,直直落在那女孩身上。 那女生被吴执突如其来的点名吓得浑身一颤,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头埋得更低了,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紧张,“吴、吴老师好……我,我是外国语学院的……” “风华的?”吴执脸上的轻浮笑容瞬间收敛,眉头微蹙,目光从女孩身上倏地转向一旁的林凡,“林老师,什么情况?” 林凡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神色略显无奈,“郭老板吩咐的,让我找个塞语专业的学生,具体要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吴执脸上露出一丝了然,随即又浮现出淡淡的、略带讥诮的神情。 他没再追问,步履从容地走向空位,坐在了楚淮旁边。 几分钟后,门再次被无声推开,郭振兴满面红光地大步走进来,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志得意满的兴奋,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金发稀疏、碧眼浑浊的外国老头。 外国老头穿着一套略显陈旧的深色西装,努力想维持一种“正人君子”的派头,但他那滴溜溜转的眼珠,油腻的笑容,以及举手投足间某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莫名地让吴执感觉他是国外A片里的猥琐老头。 “各位,久等了!”郭振兴声音洪亮,“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崔维斯先生!来自塞国的朋友!” 崔维斯操着极其生硬蹩脚的口音,谄媚地挤出问候:“大家好!” 那古怪的发音和怪异的腔调,引得何冲嘴角极其轻微地地撇了一下。 众人出于礼节,微微颔首致意,但气氛并未因此热络,反而更添一层疏离与。 郭振兴热情地将崔维斯安排在自己身边落座。 待崔维斯坐定,郭振兴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即将揭开时代序幕般的激昂,“诸位!前一段时间,在吴老师师哥妙手回春、精彩绝伦的修复之下,我们成功地向世人彻底还原了白明朗这个伪君子的丑恶嘴脸!舆论的风向,已经被我们牢牢掌握在手中!”他的目光灼灼地扫过在座每一个人,“现在——!”他猛地指向身边的崔维斯:“有了崔维斯先生的鼎力加盟!我们的计划,必将如虎添翼!我们要让全世界都看清楚,白明朗那颗肮脏不堪、令人作呕的真面目!” 吴执闻言,鼻腔里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他身体微微前倾,“郭老板,请问这位崔先生……到底什么来头?” “这位崔先生。”郭振兴下意识看了眼旁边妆容精致的黄月英,才恍觉称谓不对,他点着吴执,脸上堆起无奈的苦笑,“哎哟吴老师,您这一天天的,尽会开玩笑逗我们老古董。什么崔先生,是崔维斯先生,崔维斯!” 吴执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敷衍。 “这位崔维斯先生。”郭振兴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谈话的节奏,“是当年白明朗校长留学塞国时的邻居。” “白明朗的邻居?”吴执嘴角倏地向上扯开一个讥诮的弧度,“恕我眼拙,实在看不出崔先生这年纪,是怎么和白明朗校攀上邻居关系的?”他身体前倾,几乎逼到崔维斯面前,“How old are you?” “噗!”一声突兀的笑声从对面溢出,何冲慌忙用一连串夸张的假咳掩饰,整张脸憋得通红,死死捂住了嘴。 郭振兴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吴老师,崔维斯先生说的是塞国语。”他目光在桌面上逡巡,最后落在林凡身后的女生身上,“那个……小王同学,麻烦你,辛苦坐崔维斯先生后面去,帮我们翻译翻译。” 小王怯生生地站起来,挪到了崔维斯斜后方的椅子边,小心翼翼地坐下,她低着头,用细蚊般的声音用塞语询问了几句。 崔维斯回答后,小王翻译道:“崔维斯先生说……他今年62岁。” “哦。”吴执点了点头,语速平缓,“今年是白明朗诞辰100周年,白明朗在塞国留学时,年龄是23到27岁,崔先生62岁,取个中间数25,100减25等于75,75减62等于13。”他忽然转过头,视线投向旁边的背景板楚淮,“楚主任,我这点基础算术,没毛病吧?是不是多出13年时间差?” “没毛病。”楚淮说。 吴执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意味看向郭振兴:“郭老板,这怎么回事?这邻居坐时光机来的?” 郭振兴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他赶紧转向小王,“……小王同学,快,把吴老师的……疑惑,翻译给崔维斯先生!” 小王俯下身,凑近崔维斯,用塞语低声重复着问题。 崔维斯浑浊的眼睛眨了眨,仿佛被点燃了某种开关,突然激动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塞语。 小王紧张得鼻尖冒汗,磕磕绊绊地翻译:“他说……他说自己确实没见过白明朗校长本人,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生。但是,”她顿了顿,“白明朗先生和他的夫人,当年就租住在他家隔壁,他……小时候,经常听他父亲提起这对异国的夫妇。” 崔维斯似乎嫌说得不够,又急急补充了几句,手舞足蹈。 小王艰难地跟随着:“崔维斯先生说……大家有什么关于白明朗先生的问题……都可以问他。他知道的事情……都会告诉大家。” 话虽如此,但桌上的气氛依旧微妙地紧绷着。 最初只有郭振兴强撑着笑脸,小心翼翼地抛出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当提到崔维斯自己这几年也开始做自媒体时,黄月英才加入了话题。后来聊到塞国娱乐业情况,何冲也加入了对话。 楚淮的视线并不在崔维斯身上,他一直看着吴执,他觉得吴执的状态很紧绷。 过了一会儿,一直沉默的林凡推了推眼镜,开口询问白明朗夫妻二人的关系如何。 崔维斯逐渐打开了话匣子,他表情变得极其丰富,眉毛飞扬,眼珠乱转,手势夸张地比划着,情绪异常高涨。 小王的翻译立刻变得艰难起来,她时而皱眉思索,时而迟疑地抿着嘴,翻译变得断断续续、磕磕巴巴,前言不搭后语,流畅度荡然无存,额头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楚淮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变化,他发现吴执深蓝色的衬衫微微在抖。 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过吴执,他顺着吴执的小臂滑落到桌下,只见吴执放在腿上的那只手,拳头攥得死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凸隆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小王艰难地翻译着几个零星蹦出的词:“热情……”“娇小……”“孤单……有时……” 楚淮甚至不需要思考,仅凭崔维斯那挤眉弄眼、透着下流暗示的猥琐表情,就知道小王翻译时做了多大的美化。 那些含糊其辞的词句背后,绝对是对白明朗夫人不堪的污蔑! 吴执对于风华大学和白明朗的感情,楚淮是最清楚不过了,这样的任务对吴执来说,本来就很残忍,如今还要听一个没见过面的邻居,造白明朗夫妻的谣,怪不得吴执气成这样。 楚淮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但他放在桌下的手,不动声色地地垂落下去,轻轻覆在了吴执的拳头上。 吴执的身体骤然一僵!隔了好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楚淮并未看他,目光依旧锁着茶杯里琥珀色茶汤,但掌心的体温,却一点点、一点点,坚定地渗进吴执颤抖的骨节里。 没有言语,没有对视。 很快,吴执的情绪平缓了下来,楚淮的手,也慢慢地放松了。 在彻底松开前,楚淮那有力的手指,在吴执的手背上,轻微地拍了两下。 只是一瞬间,吴执用力回握了楚淮手一下。 茶台下的这一切,发生得隐秘、寂静。 除去当事人,无人知晓。 他们对面,崔维斯仍在唾沫横飞,沉浸在自己绘声绘色的描述里,郭振兴、黄月英、何冲的目光投向还在磕巴翻译的小王,试图从那破碎的语句中拼凑信息。 小王的脸已经涨成了酱紫色,额上冷汗涔涔,“他说……他说……”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 “快说啊,小王,别磨蹭!”郭振兴皱着眉头催促,语气染上不耐。 小王的脑袋几乎要低到膝盖上,声音细弱游丝,“他说白太太……白太太她……” “王安!你怎么回事?钱院长说你是专业课第一,第一就这水平?”林凡突然暴躁了起来。 小王被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在里面疯狂打转,刚要开口,就被吴执抢先一步。 “崔维斯说,白太太生的孩子,是个金发碧眼的塞国小孩!”吴执说。 第173章 毁灭 吴执话音落地的瞬间,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齐刷刷地钉在了吴执的脸上。 吴执慢条斯理地环视一圈, 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冰凉的弧度, 最终目光定格在小王惨白的脸上,“怎么, 小王?我翻译得……不对?” 小王脖颈僵硬地上下点了两下, 带着哭腔:“对……对对……” 吴执极轻地嗤笑一声,他微微倾身,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复述着崔维斯那串不堪入耳的秽语, 然后用同样精准、却直白粗鄙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国语翻译了出来。 紧接着又是一段塞语,再一句翻译。 直白、粗鄙、露骨, 没有丝毫美化。 那些肮脏的细节、恶意的揣测, 被他用最精准、最市井、最不堪的中文词汇赤裸裸地抛了出来。 死寂。 紫砂壶嘴袅袅升腾的白雾, 在这片骤然冻结的空气里无力地消散,却掩盖不住弥漫开来的腌臜气息。 那些露骨的细节——寂寞深闺、夜半叩门、金发碧眼的孩子……尺度之大, 即使是见惯了灰暗面的在众座,也无不倒抽一口冷气。 他们一方面惊讶于吴执精熟到可怕的塞语, 一方面惊讶于内容本身, 但更多是惊讶于吴执的粗鄙用词。 “吴执!”何冲终究按捺不住, 猛地一拍桌子,杯盏震得叮当响,“你……你嘴上积点德!话是那么说的吗?!” 吴执懒洋洋地挑眉, 迎上何冲瞠目欲裂的目光,“何董,我只是个语言中间商。话, ”他下巴朝崔维斯方向一扬,“都是这位崔先生说的,是因为小王同学前面翻译的不到位,所以你才惊讶。像我这种从头到尾欣赏崔先生高论的人,只觉得……平平无奇,毫无惊艳之感。”他拖长了调子,指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太阳穴,“何总,脑子太空,就多读点书,别跟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 “你……!”何冲被他噎得脖子通红。 吴执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角落里还在发抖的小王,“小王,你说,是你翻译得好,还是我翻译得好?” 小王猛地一颤,怯生生地看向林凡,“吴……吴老师翻译得……好。” “巧了。”吴执笑了,“我也觉得我翻译得更好。”他抬手,漫不经心地拂开额前垂落的几缕碎发,“既然我翻译得好,那就请你……出去吧。” 小王彻底愣住了,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吴执歪着头看着小王,“怎么?听不懂话?”吴执声音陡然拔高,“我让你出去!!!” 小王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巨大的屈辱让她浑身发抖,她抓起自己的包,低着头,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茶室的门。 整个茶室压抑困顿,所有人都低着头。 吴执像个没事人,甚至略微舒展了一下长腿,重新端起那杯几乎凉透的茶,姿态悠闲地啜饮了一口。 最终,还是郭振兴堆起那副招牌式的圆滑笑容,亲自拿起茶壶,慢悠悠地为吴执续满了茶杯,“哎呀呀,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没想到吴老师竟有这般才能,深藏不露,深藏不露!” 吴执从琥珀色的茶汤中抬眼,似乎对郭振兴的恭维很享受。 郭振兴放下茶壶,笑容更深:“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大费费周章找外人了。吴老师,您看您后天有时间吗?” “什么事?” “后天,鄙人在金融宾馆有一场拍卖会,拍卖会结束后有个‘艺术对话’,到时候,崔维斯先生作为塞国特邀嘉宾,届时会展示一些……关于白明朗的一手史料。吴老师如果有时间,还劳烦吴老师拔冗莅临,帮忙翻译一下?” 吴执勾了一下唇角,满脸和煦,“没问题。”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的漫长煎熬,心思各异的几人终于从茶室里鱼贯而出。 楚淮走在最后,脑海里翻腾的全是吴执方才说塞语的样子——冰冷、流畅、迷人。 他们虽然曾经亲密之至,,可是吴执一直像惊喜盒子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带给楚淮极大的震撼。 他却完全不知道吴执竟然精通如此偏门的语言,甚至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想追上去,问问吴执到底是什么时候学的,为什么从未提起过…… 然而,可是吴执走得飞快,虽然一瘸一拐,但跟上了发条一样。 走出吴山居的大门,刚想快跑两步,楚淮就发现想要找吴执的,并非只有自己。 何冲带着一阵疾风,越过楚淮,朝吴执跑了过去! 楚淮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但目光紧紧锁住前方。 何冲呼喊着,几步就追上了吴执,他一把攥住了吴执的手臂,迫使吴执停步转身。 楚淮只能看到吴执的表情,沉静的面容下肯定是蕴藏着怒火。 他感觉吴执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之后不知说了什么,何冲忽然揪住了吴执的前襟! 楚淮瞳孔骤缩,喊了一声“住手!”就冲了过去。 可是,他的速度还是快不过吴执,眨眼之间,吴执的右拳已经拉起,狠狠地砸在了何冲脸上。 “呃!”何冲被打得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两步,摔倒在地上。 何冲懵了一瞬,然后他挣扎着起身,嘶吼着再次扑向吴执:“老子弄死你!” 就在何冲以恶狼扑食之际奔向吴执的时候,楚淮死死地拉住了他。 这时候,大川也飞快地从车上下来,和楚淮一左一右抓住了何冲的胳膊,将何冲死死架住。 吴执看准时机,冲过去又给了何冲一拳。 “吴执你……”楚淮没想到吴执这时候还能出手,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何冲气得脸都扭曲了,拼命挣扎。 可是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楚淮的大腿。 楚淮死死地拉着何冲,让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们他妈的拉偏架!!!”何冲仰天怒吼。 吴执走到何冲面前,嘴角忽然扬起了一抹笑意,之后没有一丝犹豫,狠狠地又给了何冲腹部一拳! “唔!”何冲一下子弯下腰,整个脸都扭曲变形。 吴执像是不守武德的小兵,偷摸地还要过来,被楚淮指着怒喝:“你给我退回去!!!” 小兵耸了耸肩,笑呵呵地退了回去。 “吴执……你……你他妈等着!这事儿没完!!老子跟你没完!!!”何冲被打得嘴角渗血,他瞪着吴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狠话。 说完,他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撤退了。 吴执看着何冲的狼狈身影钻进车里,这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 马路对面,黄月英和林凡凝固的身影清晰可见,显然目睹了全程。 吴执甩了甩微麻的手背,随后挑衅般地扬起手,“回见啊,黄总,林老师!” 俩人的表情异彩纷呈,都像躲瘟神一样,仓皇离去。 吴执觉得身心俱爽,鼻腔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一回头,就看见了脸色铁青的楚淮。 楚主任嘴唇抿成一条线,下颌线绷得死紧,满眼怒意地盯着吴执。 吴执喉咙里溢出近乎愉悦的笑声,他看了眼大川,示意他上车等他。 刚才的暴力街道,此刻又恢复了宁静。 吴执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动作带着悠闲,轻轻叼在唇间。 楚淮“啪”地一下打掉吴执嘴里的香烟! 那支白色的烟卷被掼在地上,弹跳着滚进路边的下水道里。 “吴执!”楚淮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燃烧着怒火,“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公众人物!当街打人?你是不是不想混了?!” “干什么?”吴执有些茫然地低头看着消失不见的烟,随即抬起眼,脸上又挂回了那无赖的笑,“这不还有你呢吗?慌什么?” “你!”楚淮只觉得气血上涌,“这段时间,事务局给你擦了多少屁股?你怎么……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 “好啦好啦,”吴执拖着长音,像是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小孩,甚至还伸手拍了拍楚淮紧绷的肩膀,“我以后一定注意,行不行?保证再也不给咱们楚主任添麻烦,好不?”话音未落,他又慢悠悠地从烟盒里磕出另一支烟,熟练地点燃。 淡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瞬间模糊了他过分苍白而消瘦的侧脸轮廓。 他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声音在烟雾里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刚才……谢了啊。” 楚淮瞪了吴执一眼,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克制:“哪头轻,哪头重,我心里还是清楚的。” 吴执转过头,目光穿透弥漫的烟雾,“你说什么呢?” “嗯?”楚淮微怔。 “我说在吴山居里面。”吴执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灰白的眼圈在空中缓缓变形消散,“你……握我手的时候……谢了。” 楚淮的心猛地一缩。 “刚才要不是你,挨揍的可能就是那个傻逼崔维斯了。”吴执说。 楚淮叹了口气,“我懂你的感受。” 吴执叼着烟,静静地回视着楚淮,几秒钟诡异的沉默后,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你懂个屁。” “……” 简单的几个字,精准撅折了楚淮递来的橄榄枝。 楚淮的身体瞬间僵直,一股寒意直冲头顶,他看着吴执那张在烟雾中愈发显得冷漠疏离的脸,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愤怒、失望和某种毁灭欲的黑暗情绪在心底爆炸开来。 楚淮看着吞云吐雾的脸问:“我怎么不懂?” 吴执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半年前,我听黄月英说,你和董露娜在她书房……颠鸾倒凤的时候,可比刚才刺激多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吴执手上夹着烟,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长长的烟灰无声地断裂,翻滚掉落在他手背,他也浑然不觉。 第174章 拍卖会 金融宾馆前面门庭若市, 数不清的豪车商务来来往往。 门廊的阴影里,一点猩红明明灭灭,吴执正倚着冰冷光滑的大理石柱吞云吐雾。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暗红双排扣西装,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 勾勒出过分清晰的下颌线。 烟雾缭绕, 模糊了他苍白的面容,只有那双深邃的眼, 偶尔折射出一点难以捉摸的光。 不多时, 一个异类出现在金融宾馆门前的泊车区,凭借一己之力,拉低整个场地的价值。 吴执看着尾部喷吐着的浑浊蓝色烟雾, 不禁笑了出来。 停好车,车门打开, 楚淮迈步下来。 深色外套熨帖地包裹着他依旧挺拔的身形, 眉峰如刻, 眼神锐利,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酷气场, 无产阶级战士就是要与这周遭的浮华划清界限。 吴执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奇异的欣赏,随后他举高左手招了两下, “这儿!” 楚淮步上台阶, 目光精准地扫过吴执身侧的垃圾桶——那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烟蒂, “你这是抽了多少?”他的眉头深深蹙起,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不悦。 吴执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战绩,晃了晃自己指间的烟, “我这第一根。” “放屁!”楚淮竖起眼睛,“烟屁股上咬两个牙印的,除了你都没别人!” 吴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果然,那些被遗弃的烟蒂上,一个个都留着两排清晰的齿痕,整齐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他耸耸肩,一副“被你抓到就算了”的无赖表情。 “你非要让我过来到底什么事儿?”楚淮面露不悦 吴执漫不经心掐灭了烟蒂,朝着室内的方向偏了偏头,“没什么大事,想带你看个东西。” 金融宾馆大厅内部是另一个世界,水晶吊灯倾泻下耀眼的碎金,衣着光鲜的男女穿梭其中,低语与笑声交织成上流的背景音。 吴执带着楚淮穿过人群,走进拍卖大厅,在中排寻了位置坐下。 一落座吴执便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楚淮看他似乎真有事在忙,便也沉默下来,目光投向拍卖台,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无法离开旁边那个暗红色的身影。 没多一会儿,崔维斯也走了进来,熟络地坐在了吴执的另一侧。 两人很快便凑近了些,对着手机屏幕低声交谈起来,用的正是楚淮听不懂的塞语。 吴执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专注而……生动,那带有异域风情的塞语音节从他喉间滑出,带着一种奇特的慵懒韵律,尾音仿佛带着小钩子,即便听不懂内容,也莫名地……撩人。 如果吴执的交谈对象不是半截入土的崔维斯,楚淮几乎要以为吴执在用一种异国语言与人调情。 这种想法让楚淮心头莫名一滞,更添烦躁。 最近,楚淮一直注意到吴执的小变化,就是与别人说话时,目光总是盯着别人的嘴唇看。 最开始,楚淮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总感觉下一秒,吴执就会吻上来一样。 可是后来楚淮明白自己想多了,吴执一视同仁地盯着每一个人的嘴唇看,无论是撒大川、郭振兴还是崔维斯。 正想着,楚淮似乎还想验证一下,他趁着两人塞语交流的一个短暂空隙,强行插话。 “你什么时候学的塞语?”楚淮问。 这确实是他的困惑,吴执的档案他几乎能倒背如流,大学除了传播学,还辅修了心理学,假期打工又支教,何时何地接触的塞语?楚淮从未听吴执提起过。 “大学的时候。”吴执目光粘在手机上,随口答道。 “为什么学塞语?这个语言又不常用。”楚淮追问,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 吴执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迟疑地抬起头,视线掠过楚淮的唇,望向远处的拍卖台,“也没有特意学,就是平平无奇的语言天才罢了。” 楚淮被吴执这熟悉的、带着点孩子气的自大逗得差点绷不住冷脸,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那我听听,吴老师还会什么语种?” 吴执转过头,这次,他的目光直直地锁定楚淮的眼睛,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每一种。” 楚淮瞬间睁大了眼,但紧接着,吴执眼中,明显带着戏谑的笑意,把他拉回了现实。 “你不能真信了吧?楚主任。”吴执轻松甩了甩头发,“骗你的,只会塞语。” 楚淮心头那点被撩起的波澜尚未平复,反而升起一股不甘,“那你还会什么我不知道的?” “那我会的可多了。”吴执挑眉,视线终于从手机上移开,再次落回到楚淮脸上。 “比如呢?” 吴执想了想,忽然微微倾身,凑近了一点,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惑人的沙哑气息,轻轻拂过楚淮的耳畔,“比如……我会做炸弹,你信不?” 在凑近的瞬间,楚淮清晰地捕捉到,吴执的目光再次、极其快速地、扫过了他的嘴唇。 那感觉如此清晰,让楚淮的心跳猛地加速,血液似乎都涌向耳根。 他强作镇定,“不信。” 就在这时,场内灯光骤然熄灭,只余下一束聚光灯,精准地打在拍卖台上。 拍卖师一身利落套装,笑容可掬地登场,“尊敬的各位来宾,欢迎莅临胜雅拍卖行的拍卖盛会……”拍卖师声音洪亮,开始介绍前排正中满面红光、频频起身向四周颔首致意的郭振兴。 灯光切换的瞬间,吴执也自然地侧过头,这一次,他的嘴唇几乎直接贴上了楚淮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裹挟着他那特有的、带着点迷幻质感的沙哑嗓音,撩拨着楚淮的神经:“楚主任,了解郭振兴几分底细?” 距离太近,楚淮能闻到吴执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熟悉的气息,身体本能地僵硬了一下。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不动声色地、极其克制地向后拉开了半寸距离,目光强作镇定地投向台上的郭振兴:“只知道是个商人,名下产业不少。” 他清晰地感觉到,在自己说话时,吴执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他的唇上。 吴执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摇了摇头,“你说你这人,这时候又不像调查户口的了。” “什么意思?”楚淮追问,努力压下心头因那道目光而泛起的悸动。 吴执顿了顿,目光投向郭振兴的方向,“他是云岭出来的。” “云岭?”楚淮眉头微皱,对这个地名毫无印象。 “你都没听过这个地方吧?”吴执的声音压低,“云岭是春岚市下面的县,过去年年都被评为贫困县。那地方在大山深处,土地贫瘠,种不出东西,如今常住人口不足万人。”他侧过头,目光再次自然落到楚淮脸上,准确来说是他的唇上,“郭振兴家里有六个孩子,他行三,你懂吗?” “懂……懂什么?” 吴执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像是习惯性地想去拍拍这个“傻白甜少爷”的脑袋瓜,可是动作伸到一半猛地顿住,僵硬地收了回来,“就是上面有哥,下面有弟,爹不疼娘不爱,隐形人,还得夹缝里求生存那种。”他解释道,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 楚淮这才“如梦初醒”地点点头。 “那你说,一个输在起跑线的人,怎么完成了阶级大跨越,成了如今这副人模狗样?” 楚淮思索片刻,目光也从郭振兴身上收回,转向吴执,他刚要开口,视线不可避免地再次撞上吴执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又一次,稳稳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遇……遇到贵人了?”楚淮感觉全身都起了反应,他想要拉着吴执离开这里。 吴执的眼神倏地亮了一下,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在他嘴角漾开,“可以啊,楚主任,他的贵人就是他的老丈人,属于生的好不如嫁得好的典型代表。” 楚淮瞪大了眼睛。 “郭振兴当年初中就辍学了,偷了家里的几张饼,跑到春岚讨生活。正巧那几年春岚附近发现了几座矿山,他就一头扎进去挖煤。有一次,井下塌方,好多人被埋了,他硬是把一个小头头儿背了出来。结果,那小头头儿是煤矿局局长吴大国家的亲戚。就这么着,郭振兴入了吴大国的眼。”吴执顿了顿,目光又一次短暂地停留在楚淮唇上,“再后来,凭借郭振兴个人的努力,他嫁进了吴家,做了上门女婿。” 楚淮眼中掠过一丝恍然,喉结微动,“所以,吴山居是……” 吴执微微颔首,接口道:“是他老婆的产业。” “怪不得。”楚淮的声音有些发紧。 “郭振兴老婆五年前人没了,茶楼顺理成章到他手里。两年前,老泰山吴大国也驾鹤西去。”吴执的目光穿透人群,如同冰冷的探针锁定郭振兴在灯光下的后脑勺,仿佛已经看穿了假发下锃亮的头皮,“郭振兴夫妇没孩子,吴家那点破天富贵,就这么全落进了这位乘龙快婿的腰包。” 楚淮皱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座椅扶手,“这个……吴大国……跟你家……”他迟疑着,目光探寻地望向吴执。 吴执的目光,不出所料,依旧精准地锁住他的唇形。 “没有没有,可没有啊!”吴执立刻摆手,“你别瞎联系,碰巧同姓而已。” 楚淮心底掠过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失望——刚才竟荒谬地脑补了一出遗产争夺大戏。 “郭振兴接手后,第一件事想的不是守业,而是改名。”吴执的讥讽毫不掩饰,“他觉得煤炭是夕阳产业,转手就把吴大国那几个矿打包卖了。揣着钱,存银行吃利息多没出息?得投资啊。然后,他就瞄准了古董拍卖这听着就高大上的地界儿。” 楚淮的眉头拧得更紧,“那还真是……挺跨行的。” “知道他转行的契机是什么吗?”吴执反问。 楚淮摇头。 “去年,郭振兴在蒙柏青那儿,见了一副字,一见倾心。”吴执说。 楚淮猛地扭头,瞳孔因惊愕而放大,“你这都在哪儿听说的?” “蒙柏青跟我说的啊。”吴执回答得理所当然,目光这才从楚淮唇上抬起,对上他惊疑的眼睛。 楚淮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怎么跟他还有联系?” 吴执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句,“这不是重点。” “那你说吧。” “蒙柏青那副字是蒲闻松的,没多久,雍德那边刚好有个蒲闻松专场拍卖会,他有事没去成,但当了电话买家,以一千万的价格,拍下了其中一幅。” 楚淮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冻结!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吴执,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刚才所有的旖旎乱想。 吴执迎着他惊骇的目光,缓缓地点了头,“就是你爸家里搜出来的那幅。” 就在这时,吴执温热的手掌轻轻落在了楚淮的膝盖上,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先别气。”他凑近了些,“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是什么东西,能让郭振兴舍得这砸下这一千万?” 楚淮喉咙发干,艰难地摇头。 “就是为了这个。”吴执用下巴点了点前方灯火辉煌的拍卖台,“拍卖资格证。这玩意儿门槛高得很,要资质、要信誉、要考核,要背书,层层关卡。郭振兴一个外行,凭什么短短一年就拿到了入场券?”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楚淮脸上,“咱们不妨大胆假设一下,”吴执的声音带着蛊惑般的冷静,“如果是我,用一幅拍来的、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对自己毫无意义的字画,换一张能踏入这顶级名利场的通行证……我肯定会毫不犹豫。” 楚淮看着他,心中翻江倒海,愤怒之后是彻骨的寒意,“那他上面还有人?” “那肯定啊,还得是个大人物呢。”吴执说得斩钉截铁。 “那你?”楚淮目光审视着吴执,“你今天是要干什么?” 吴执闻言,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楚主任,你这什么眼神?什么叫我要干什么?你怎么老觉得我不干好事?”他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视线转向台上激烈竞拍一件瓷器的场景。 楚淮扁了扁嘴,低声道:“你这表情……就是不干好事的表情。”他说话时,清晰地感觉到吴执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的嘴唇上。 吴执笑得更开了,“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他语气忽而一转,“只能说,郭振兴点背儿,碰上我了。”吴执将右手轻轻搭在自己心口,“下面,让我们为郭老板,默哀三秒。” “……”楚淮被吴执这突如其来的荒谬举动弄得哭笑不得,“你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拍卖师充满激情的声音再次响彻全场,揭晓下一件拍品:“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这幅珍贵的书法作品,历经百年沧桑,几度流离海外!幸得有识之士心怀赤忱,不遗余力地寻觅、斡旋,终于跨越重洋,重归故土!今日,得以在这场意义非凡的盛会中,与诸位贤达相见!它的回归,本身就是一个不朽的传奇!” 聚光灯骤然大亮,巨大的屏幕瞬间聚焦! 一幅古朴雅致、笔力遒劲的书法作品清晰地呈现出来,墨色深沉,如蕴风雷。 楚淮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作品内容—— 嗡!!! 那笔迹!那内容!那钤印…… 分明是——两周前,他亲眼看着吴执在美术学院修复室里,亲手挑选出来的那幅《寒江独钓》! 第175章 爆炸 楚淮猛地扭过头, 瞳孔因难以置信而骤然收缩,死死盯住身边的吴执。 吴执似乎并未察觉楚淮惊骇的目光,视线稳稳地落在台上那幅“回流国宝”上。 灯光炫目,无数拍客伸长脖子翘首以待。 拍卖师的声音穿透嘈杂:“……起拍价, 三百八十万!” 槌音落下的瞬间, 电子屏幕上数字疯跳,台下竞价牌林立如林, 电话委托席上的接线助理们语速急促。 楚淮的视线死死黏在展台上那幅字上, 吴执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四百五十万!这位女士!”拍卖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人心的亢奋鼓点。 数字在屏幕上滚雪球般膨胀:五百七十万,六百九十万, 八百二十万……每一次跳跃楚淮都感到血液涌向头顶。 “一千一百万!电话委托!” “一千五百万!网络买家!” “一千八百万!” …… 数字还在疯狂飙升,楚淮口舌发干,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 看向吴执。 光线在吴执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冷硬的阴影, 那双刚刚还充满狡黠的眼睛,此刻深潭似的, 映着拍卖台上的光。 “两千两百二十三万!”拍卖师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几乎是吼出来的, “成交!网络买家!” 槌音落下的瞬间, 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震耳欲聋的掌声、欢呼、尖叫声轰然爆发,汇成一股狂喜的洪流席卷整个大厅。 拍卖师满面红光,挥舞着手臂赞颂着“历史时刻”“非凡价值”…… 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在楚淮耳中嗡嗡作响。 他僵在原地,如同经历了一场严重的晕船。 掌声、闪光灯、拍卖师亢奋的余音、乃至后续拍品浓烈色彩的现代油画和新一轮喧嚣的竞价…… 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雾,晃晃悠悠地离他远去, 只剩下吴执的侧影在他视野中心灼烧。 直到人群如退潮般涌动,楚淮才猛地从这场精神眩晕中惊醒。 他仓惶抬眼,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着吴执,可是吴执没有再看他一眼,已经与崔维斯一同汇入离场的人流。 会场外,金融宾馆富丽堂皇的大厅此刻成了另一个喧嚣的中心,记者们架起长枪短炮,将采访台围得水泄不通,春风得意的郭振兴立于台上,满面红光,正接受着追捧。 “郭先生,请问您对拍卖会,拍出两千两百二十三万高价的这件事怎么看?”一个记者提问道。 郭振兴红光满面,“两千两百二十三万!这不仅是对国宝价值的肯定,更是对我们春岚市文化市场的强力提振!……”郭振兴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挑高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意气风发的空洞。 楚淮站在最后面,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和刺眼的闪光灯,钉在郭振兴身旁不远处的吴执身上。 一身剪裁精良的暗红色西装,将吴执的身材勾勒得挺拔夺目,在四周乌压压的人群中,宛如一簇冷焰,耀眼十足。 郭振兴那套假大空的陈词滥调很快被搜刮殆尽,略显生硬地将话题抛给了身边的崔维斯。 几乎是郭振兴话音落下的瞬间,吴执脸上便精准地堆砌起恰到好处的、和煦如春风般的职业笑容,他微微侧身,以一个无可挑剔的陪同姿态,引导着崔维斯稳步走上台前。 那笑容弧度完美,眼神温润,一副精心打造的华丽面具,牢牢覆盖着他真实的情绪。 这样的吴执,看得楚淮心生寒意。 崔维斯和上次一样,对着话筒,先用蹩脚的国语打了招呼,随后便全程塞语。 吴执充当翻译的角色,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冷静、专业、不带一丝个人情感:“崔维斯先生说,他家与白明朗先生一家原是邻居,两家关系非常亲密。听闻白先生即将迎来重要寿诞,他特意前来祝贺。在春岚市停留的这几天,深受这座城市的迷人风情吸引……” 早已安排好的记者适时举手,尖锐的问题立刻抛向崔维斯,追问着白明朗的过往、人品、私下轶事。 崔维斯先是笑容可掬地用几句“热情好客”“富有魅力”的场面话应付过去,接着,他动作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整理衣襟般,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了几张照片,微笑着展示在无数镜头之下。 镁光灯瞬间疯狂闪烁! 照片上,白明朗在塞国奢华的宴会上与人觥筹交错,神态恣意张狂;另一张里,他正与衣着暴露、曲线毕露的塞国美女在昏暗的舞池中紧密相拥,跳着华尔兹,笑容暧昧…… 配合着吴执那平稳清晰的翻译,白明朗沉迷享乐、私生活放荡的纨绔子弟形象呼之欲出。 楚淮站在人群的边缘,看着台上这场精心排练的表演,觉得难以接受,他移开视线,目光茫然地投向金融宾馆的门口。 一个身材矮胖、戴着压低鸭舌帽的男人,刚刚打完电话,正推着旋转门进入,他看了看手表,之后抱着胳膊看着前方的采访台。 楚淮觉得这人莫名有点熟悉,左右闲得没事,就多看了几眼。 这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频频看表,大约过了五分钟,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类似于车库钥匙的东西,对着采访台的方向用力点击。 楚淮打量了一下采访台上方的棚顶,也没看到什么装置…… 砰——哐!!!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声响在耳边炸开! 刹那间,粉尘四起,吞噬了面前的一切。 楚淮感觉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刺鼻的硫磺味直冲喉咙,楚淮剧烈咳嗽起来。 几秒钟后,那尖锐的嗡鸣终于开始减弱,模糊的声音如同隔水而来,楚淮的世界逐渐恢复了声响,却瞬间被地狱般的喧嚣填满。 “啊——!!!” “咳咳……救命啊!!” “炸弹!快跑!!跑啊!!” …… 凄厉的惨叫、崩溃的哭嚎、慌不择路的碰撞声,瞬间撕裂了爆炸后的短暂死寂,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恐惧狂潮。 吴执! 楚淮想要看清采访台的方向,视野所及,只剩一片令人绝望的灰白混沌。 铺天盖地的恐惧袭来,没有丝毫犹豫,他凭着感觉向前面挤去! 刚踉跄着走出几步,脚下猛地一软! 鞋底传来一种柔软的触感。 楚淮心头巨震,踩到人了!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抢先做出反应,他毫不犹豫地扑跪下去,混乱地抓住对方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拖拽,“起来!快起来!!这里危险!!” 被他拖起的是一个年轻女生,脸上混杂着灰尘和泪水,双手死死捂着大腿,痛哭不止。 “不要乱跑!!!注意脚下!!!别挤!!!有序撤离!!”楚淮朝着依旧混乱奔逃、如同无头苍蝇般的人群嘶声力竭地呼喊。 然而,他的声音在这片地狱里,微弱得像是一粒沙,瞬间被吞没。 砰——哐!!! 又是两声爆炸,方向还是那片浓烟最深的采访台! 太响了,怎么会这么响,震得楚淮头晕目眩,耳中嗡鸣再起。 二次爆炸后,本就浓密的烟尘被再次掀起,彻底遮蔽了视线。 楚淮已经彻底看不清那个女生的脸,只感觉她像脱骨般向下滑去。 不行,必须把她送出去! 楚淮环顾四周,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一点微弱的绿光——安全出口! 他扛起女生,跌跌撞撞地向外挪动。 这过程无比艰难,心里更甚,因为他走的每一步,都向着远离吴执的方向。 终于冲出金融宾馆的大门,外面喧嚣混乱的世界骤然冲进楚淮嗡嗡作响的耳道。 呜哇——呜哇——呜哇——! 凄厉的警笛声已经到达。 怎么……来得这么快? 楚淮些许恍惚地看着面前闪烁的警灯、迅速集结的橙色身影、拉起的警戒线……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转眼就被还没找到吴执的焦虑所淹没。 楚淮粗暴地将肩上的女生推向迎面冲来的医护人员:“她伤到了大腿!” “先生!你怎么样?需要处理吗?”一名护士飞快地扫过他布满烟尘血污、衣衫褴褛的模样,急切地问。 “我没事!”楚淮摆摆手,他看都没再看医护人员一眼,拔腿就往里面冲。 宾馆门口已被警察封锁起来,严禁人员再次进入。 一个个穿着橙色防护服、背着沉重装备的消防员正在往里面进,楚淮热血上涌,想也不想就要跟随他们往里冲。 “站住!退后!”一名警察拦在楚淮面前。 楚淮猛地刹住脚步,布满灰尘和血痕的脸上,眼睛赤红一片,“我朋友在里面!他就在爆炸点!我去把他带出来!!” “现场情况不明!存在二次爆炸及未爆装置高风险!任何人不得进入!立刻退到警戒线外!”警察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冰冷的条例,那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向前稳稳地一推,“请立刻退后!” 楚淮看着滚滚浓烟还在往外涌,吴执就处在最危险的地方…… 铺天盖地的绝望感瞬间淹没了他。 “楚淮?!楚淮?!” 一个闷闷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楚淮猛地回头,看到一个全副武装、戴着面罩的消防员,正透过面罩的视窗,看着自己。 卢铭!!! 希望如同火星迸裂,瞬间点燃了楚淮死寂的眼底。 他几乎是撞了过去,死死抓着卢铭包裹着防火服的胳膊,“卢铭!卢铭!好兄弟!你带我进去!!吴执……吴执!他还在里面!” 卢铭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近距离看清楚淮脸上那混杂着灰尘、汗水、血迹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时,他心头猛地一沉,“你他妈不要命了?!”他透过面罩低吼。 “吴执……在里面!!吴执还在里面……”楚淮牙齿都在打颤。 “里面高危!随时可能再炸!你懂不懂?!!”卢铭猛地一把推开他,声音透过面罩显得压抑而愤怒,“还他妈事务局主任呢!!大傻逼!!在外面等着!!我去给你找!!” 第176章 症状 金融宾馆像是刚刚喷完火的恶龙, 巨口般的门洞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出呛人的浓烟。 楚淮被警察拦在警戒线外,视线死死黏在每一个从烟尘弥漫的恶龙嘴里出现的人影。 一个,三个,五个…… 崔维斯和郭振兴都出来了, 怎么吴执……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裹挟着砂砾,刮擦着楚淮的神经, 恐惧的感觉再次从脊椎开始, 像四肢百骸蔓延。 终于,烟幕翻滚的边缘,一个穿着醒目橙色救援服的消防员, 正搀扶着一个穿着粉色西装的身影走了出来! 楚淮倏地一怔,不是粉色! 是暗红色的西装上落了一层白灰! 吴执! 是吴执! 血液滞留的楚淮瞬间全身通畅, 他想立刻冲过去, 可是双腿虚得发软, 他只能慢慢地迎过去。 吴执看上去……似乎还好?只是走路姿势透着一种僵硬和不自然,估计是倒霉的右腿又遭了殃。 楚淮走到近前, 近乎掠夺似的从消防员手里接过吴执的胳膊,他手臂环过吴执的腰背, 牢牢地将人箍在自己身边。 指尖传来属于吴执身体的真实感, 才让楚淮那颗悬着的的心, 重新落回了实处。 “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吗?!”楚淮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和嘶哑,目光在吴执沾满灰尘的脸上梭巡,“走, 我们去救护车那边……” 然而,吴执的目光漂浮,伸着脖子, 在混乱的现场四处搜寻,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的楚淮。 就在楚淮忍不住要再次开口,强行唤回吴执注意力时,他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用力地拽了几下。 楚淮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回头——身后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消防员。 对方摘下了沉重的头盔,露出一张线条硬朗、满脸汗水的脸——卢铭! 楚淮怔了一瞬,脱口而出:“怎么是你啊?” “……”卢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眼睛瞪得溜圆,“不是,楚淮!你他妈说的这是人话?” 楚淮敷衍地扯了下嘴角,眼神早已迫不及待地飘回吴执身上,“谢谢你啊。” “……” 卢铭彻底无语凝噎,他说不出话,只能目光在楚淮那只紧箍着吴执的手臂,和吴执茫然四顾的脸上来回扫射。 他张了张嘴,一句“你俩这到底怎么回事?”还没问出口,就被楚淮挥手打断,“赶紧忙你的去吧!” 话音未落,楚淮已经迅速将所有的专注和温柔都重新倾注回怀里的“吴执小宝贝”身上。 “……”卢铭内心有一万头羊驼狂奔而过。 “伤到哪里没有啊?让我看看……”楚淮目光忡忡地在吴执身上再次仔细搜寻。 可吴执的视线依旧没有在他脸上。 “你在找什么?”楚淮心下一沉,抬手,近乎强硬地用指尖托起吴执的下巴,迫使他转向自己。 吴执似乎这才真正“看”到楚淮,他愣了一下,随即盯着楚淮的唇,“崔维斯呢?你看见他没有?!” 小火苗刚刚燃起,又被迅速浇灭,楚淮心头像被塞进了一把冰渣,又冷又堵。 命都差点交代在里面,这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找崔维斯?!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指不远处的救护车:“那儿呢!死不了!” 顺着楚淮手指的方向,吴执的目光锁定了崔维斯。 崔维斯半边脸上都是擦伤和血污,正呆坐在救护车旁接受医护人员的处理。 他眼神空洞,仿佛还陷在巨大的惊恐中无法自拔,当察觉到异样的视线时,崔维斯也茫然地望了过来,就在四目相对的刹那间,崔维斯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本就惨白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肉眼可见地颤抖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医生匆忙跑过来,“来,我看一下你的腿!”医生目光如炬,瞬间锁定了吴执那条破损异常、被血污浸透的裤管,医生动作极其麻利地用剪刀“咔嚓”一声剪开了布料。 楚淮被医生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视线也随之落下,只一眼,楚淮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吴执的右腿外侧,从大腿中部一直延伸到膝盖下方,赫然是一片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惨状!焦黑破损的皮肉狰狞地向外翻卷着,深可见伤,暗红色的血肉和组织液正不停地渗出,边缘是触目惊心的红肿与淤紫,更可怕的是,一些黏连着的、被烧焦的西装布料碎片,深深地嵌在伤口深处!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伤成这样怎么不说?”一股混杂着心疼的怒火,瞬间冲上楚淮的天灵盖! 医生被楚淮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得手一抖,刚拿起的纱布卷“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吴执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楚淮。 楚淮被吴执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眼前发黑,想低头看他的腿,又不忍,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行!伤口污染严重,得马上送医院清创!”医生语气极其严厉,处理着伤口,快速抬头问吴执,“这位先生是您的家属或朋友吗?需要他陪同吗?” 吴执几乎是在医生话音落下的同一秒就果断摇头,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看向楚淮,他又环顾了一下,落在不远处的年轻身影上,扬声道:“大川!” 大川已经观望了好久,之前碍于楚淮在才没敢靠近,此时听到召唤立刻跑了过来,他看到吴执腿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他也骇得倒吸一口冷气:“执哥!这……!” 吴执甚至还对他扯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没事,得去趟医院,你和我去吧。” “好!”大川毫不犹豫地应着,同时身体已经非常自然地挤开了僵在原地的楚淮,稳稳地架住了吴执。 楚淮的手臂还维持着刚才搀扶的姿势,僵硬地悬在半空。 想说什么也说不了,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撒大川扶着吴执,一步一步,走向那辆闪烁着□□的救护车。 就在沉重的救护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门又被从里面顶住了。 吴执的手撑着车门,微微探身,他的脸上挂着一个与刚才发布会一般无二的标准微笑,看向楚淮,“多谢楚主任援手了。” “砰——!” 车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沉重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楚淮心上,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刺耳的救护车笛声随即划破长空,闪烁着刺眼的光,载着吴执绝尘而去。 没多久,爆炸现场的受伤人员已经全部被救出,也排除了所有隐患,只剩下缭绕的余烟和满目狼藉。 人群逐渐被疏散,紧张的气氛稍稍松懈。 “还看呢?眼神这么好啊?走出二里地了,还能看见?” 一个带着浓浓嘲讽的声音猛地刺破了楚淮的恍惚,他转过身,看到双手叉腰,满面擎笑的卢铭。 卢铭指着楚淮,气得无语摇头,“楚淮,你跟我解释解释,刚才……你跟吴执,你们俩刚才上演的到底是哪一出?!《破镜重圆现场版》?《冷面总裁和他的小逃妻》?还是什么狗血原创剧目?” “……” 卢铭脸上写满了问号,他上前一步,“这才几天?!啊?!这就……这就又他妈搂上了?我也没听桃子说起这事啊!你俩重归于好了?” 楚淮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还没有。” “还没有?!”卢铭的瞳孔瞬间地震,声音拔高了八度,“‘还没有’是什么意思?!” 楚淮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再次飘向救护车消失的地方。 “你看着我!”卢铭使劲怼了一下楚淮的肩膀,楚淮慢慢看向卢铭,“你他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你忘了那五个月你是怎么过的了?!!” “我没忘。” “那你现在是在干嘛?!”卢铭气得语无伦次,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楚淮脸上,“就因为他现在又受伤了,你就既往不咎了?你原来那倔脾气呢?全他妈喂狗了?!”卢铭气得像是个发疯的橙子,他指着刚才吴执的方向,“还有那叫什么,董露娜!你他妈把她也忘了?!你忘了他俩干的那些事儿吗?!你忘了吴执都是怎么像糊弄傻子一样,糊弄你的吗?” “可是董露娜已经死了。”楚淮眼神渐渐聚焦在卢铭脸上,“吴执还活着。”!!! 卢铭愣住了,“啥……啥意思?” “我不想错过他。”楚淮说。 空气凝固了,卢铭觉得空中漂浮的粉尘都不动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从愤怒切换到荒谬,声音缥缈道:“楚淮,我……我原来从来都没发现,你居然……有这么……广阔的胸襟。” 楚淮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卢铭,眼神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坦然、执拗和认真。 “我的天呐!”卢铭厚厚的手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小三死了,原配安全了?你这脑回路我真他妈服了,你确定以后没有赵露娜、钱露娜、孙露娜、李露娜了?!” “……” “吴执就是个行走的坑!掉进去一次还不够,你还要往里跳?!”卢铭把着楚淮的肩膀,用力摇晃,“楚淮,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楚淮的声音出乎意料地笃定,“以前……吴执一定是有苦衷的,我从来就没相信过他和董露娜是真的。” 卢铭已经彻底无语了,“那……之前……你别告诉我你只是在……闹别扭?” “不是。”楚淮摇了摇头,“是真分手,我当时是真生气,是真的恨他,也真的想过……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但我试了,我做不到,我还爱他,离不开他,也舍不得他,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和他在一起。” “……”卢铭被彻底击碎了三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淮,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相识了二十几年的兄弟。 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楚淮,今天我才发现,你他妈……缺心眼!” “不是缺心眼。”楚淮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坦然,“是珍惜眼前人。卢铭,我累了,我不想再折磨自己,也不想再折磨他了。我放不下他,我知道他也放不下我。” 卢铭看着楚淮那张“我就是要撞南墙”的脸,无奈摇头。 原来爱情,真的能把人变成睁眼瞎! “楚淮,你这症状……你哥知道吗?!”卢铭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搬出杀手锏了。 提到楚瀚,楚淮的眉头猛地拧紧,“跟我哥有什么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跟别人都没有关系。” “……” 卢铭彻底放弃了,他像看一个绝症晚期患者一样,无比沉重地看了楚淮最后一眼,之后拎着自己的头盔,毅然决然地走向正在集合的消防队伍。 第177章 歌单 “……□□为两枚串联改装的双响爆竹(俗称‘二踢脚’)。”楚淮正看着市局刚刚发来的调查报告, “爆竹内去除原有□□柱,填充高比例氯酸钾与铝粉混合物,显著提升爆响分贝及气体膨胀速率;同时在内腔加装约300克玉米淀粉混合滑石粉的粉尘包。两枚爆竹固定于采访台下方支撑架内侧,通过无线遥控点火模块触发。” 楚淮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一行:“遥控信号接收有效半径约15米。” 抬头看向监控画面, 楚淮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 那个胖子打完电话回来, 抱着膀左摇右看,频繁确定时间后, 手从裤袋里掏出引爆器, 对着采访台边走边摁,下一秒—— 轰!!! 漫天粉尘瞬间吞噬了现场的画面,楚淮看着屏幕上的一片灰白, 仍感到呼吸不畅。 听说市局已经锁定嫌疑人了,楚淮继续往后翻。 看到嫌疑人名字的时候, 楚淮感觉灵魂都出窍了。 他掏出手机, 立刻给吴执拨了过去, 听筒里冗长的忙音让他心生寒意。 无人接听。 再打,还是没有人接。 楚淮飞快点开直播APP, 刚一打开,吴执那张略带笑意的脸, 就出现在屏幕上, 背景是连绵的苍翠山峦。 楚淮想到昨天吴执血肉模糊的腿, 今天居然又开播了,真是一阵心悸。 正要查找撒大川的电话,询问他们在哪儿, 楚淮就听到直播里,吴执正在说“血脚印”。 楚淮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吴执讲的是那个曲艺名伶。 去年年末吴执带自己爬山, 结果人家师傅去世,提前封箱了。 楚淮抓起车钥匙冲出事务局,直奔赤岩岭。 赤岩岭山脚下,吴执那辆沾满泥点的豪华轿车印证了楚淮的猜测。 楚淮沿着陡峭湿滑的小径向上疾奔,穿过一片茂密松林,刺目的环形补光灯骤然闯入视野,楚淮一下子就看到了吴执日益壮大的直播团队。 目光穿过炫目的光晕,吴执也看到了楚淮。 楚淮一边走近,一边打着停止的手势。 工作人员都看向吴执,可是吴执置若罔闻。 几番神交未果,楚淮看出来吴执的故意不配合,他直接拨通孔宇航的电话,“宇航,联系直播平台,让他们立刻切断吴执的直播信号,封禁直播间!” “啊?啊?”孔宇航语气充满了为难,“楚哥,什么原因啊?” “吴执涉嫌干扰重大刑事案件调查,存在不可预测的人身安全隐患,依据《互联网直播服务管理规定》第十七条……” 楚淮挂断电话不足五分钟,吴执被踢出了自己的直播间。 吴执摘下麦,长长地地叹了口气,背靠上折叠椅,看着凶神恶煞的楚淮一步步靠近。 “吴执,你不要命了是不是,腿都什么样了,你还直播?”楚淮几步冲到吴执面前。 “没办法啊,楚主任,我现在就靠这个吃饭,下刀子也得播啊。”吴执语气懒洋洋的。 楚淮被这扯淡的生存逻辑噎得一时语塞,“你……你那么多本事……跟我说非得靠直播吃饭?” “那还得多亏楚主任啊。”吴执歪着头,斜睨着楚淮,“本来路是挺多,不都让你给堵上了吗?” “你……” “别你我他的了。”吴执想掏烟,想了想没有动,“你过来找我什么事儿?不能就为了掐我直播吧?” “爆炸案调查结果出来了。”楚淮说。 “哟?还挺快,谁啊?” “王东!!!” 吴执脸上表情骤然凝固,满脸惊愕,“王东?是……那个王东吗?” “不是他,还会是谁?!!”楚淮的怒火终于找到宣泄口,“当初你非说让我放了他!就不该听你的!现在好了!差点让人炸死!” 吴执皱着眉,扁了扁嘴。 楚淮掏出手机,调出资料,屏幕几乎怼到吴执眼前,“看看!看看你放过的这个‘可怜虫’!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靠外卖活着,可银行流水呢?每月支出大把的钱!钱都去了哪儿?嗯?!” 吴执莫名其妙地看着楚淮,“我哪知道。” “他的钱!全都砸进了你的直播间!那个天天给你刷宇宙飞船、豪华游艇,你的榜一大哥:‘我是你的咚巴拉’——就是他!王东!!” 空气死寂。 吴执愣住了,他直勾勾地看着楚淮,看着那份刺眼的打赏记录。 几秒钟后,吴执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咚巴拉……我是你的咚巴拉……原来是他……”吴执抹着眼角,笑得喘不上气,“我还寻思这哪儿冒出来的咚巴拉……咚巴拉……哈哈哈……原来是他啊,哈哈哈哈……咚巴拉还怪可爱的……哈哈哈哈哈……” 听着吴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楚淮气得怒火中烧,“你还笑得出来?!他要炸死你!!” 吴执又一愣,“冲我来的?” 楚淮气得要跳脚,“我在跟你说什么啊,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啊?!!” 吴执一脸懵懂地眨了眨眼睛,“那你……那你再说一遍吧。” “……”楚淮深吸一口气,“之前的调查方向都错了,目标不是崔维斯,目标是你,王东是你的私生饭!” “哦。”吴执非常努力地压下嘴角,慢半拍地点了点头,一脸凝重地问:“那现在怎么办?我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吴执语气平常,眼神认真,一时间,楚淮都难以分辨,他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反正我话已经带到了,他是冲你来的,你不要再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了!直播也别播了!” 吴执嘴角余着笑,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刚叼在嘴上,就被楚淮劈手夺过。 楚淮狠狠把烟掰成几截,揉碎了,扬了出去。 吴执保持着叼烟的姿势,一脸问号。 “森林防火区,禁烟。”楚淮皱着眉,义正言辞道。 吴执忽然扯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他轻轻开口,“楚主任,你又不让我抛头露面,又不让我直播的……”他顿了顿,一眨不眨地盯着楚淮,“怎么?你要养我啊?” 楚淮的呼吸骤然一窒。 那句肯定的回答,几乎要冲破喉咙。 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楚淮一下子抿住了嘴。 这时候,一道突兀刺耳的手机铃声就打断了这极致的气氛。 楚淮挂断电话,吴执也正好放下手机。 俩人对视片刻,吴执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一起呗,楚主任。” “嗯。”楚淮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一下,“走吧。” 走到楚淮的破车前,吴执自然而然地就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虽然动作带着滞涩,但也流畅地坐了进去。 楚淮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怎么不坐前面?” 吴执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隔了几秒说道:“不好意思啊啊,平时坐大川车,习惯了。”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恭顺,“稍等啊,楚主任,老奴这就挪前面去。”说着,吴执作势要去推开车门。 “别了别了!你就坐那儿吧!”楚淮想着吴执的腿,几乎是脱口而出。 楚淮深吸一口气,启动了车子,他没有着急开车,而是连接了手机蓝牙,精心挑选了一个封面是女生哭泣,一看就充满了遗憾,适合深夜买醉,午夜EMO的歌单。 车子启动,车厢里萦绕着悲伤的BGM。 “腿……怎么样了?”楚淮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吴执,没话找话道。 “腿……没啥事。”吴执低头看着手机。 “多长时间换一次药啊?” “隔一天一换。” “烧伤很疼吧,听人说是一跳一跳的。” 吴执苦笑了一声,“呵,还行吧。” 很快车里又恢复了沉默。 这种聊天很难继续,吴执完全不给新的话头,楚淮也不能总问。 办法总比困难多!楚淮很快又找到了一个新话题。 “吴执,那天……你是不是去舒伯特小镇了?”楚淮问。 他在后视镜里看着吴执,几秒后,吴执缓缓抬头,看向楚淮。 “哪天?”吴执问。 楚淮觉得不再迂回,“那个电话,我查了,是舒伯特小镇门卫大爷的,我去找过他。”楚淮手指在方向盘上摩挲,“大爷说,那天确实有个腿脚不太利索的小伙子跟他借了电话。本来说是找朋友,没找到人,就走了,临走时,还送了他一坛酒,说是自己酿的。”楚淮的目光紧紧锁住后视镜里那双眼睛:“大爷说,那酒……别提有多好喝了。” 吴执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你那天……是不是看到我了?”楚淮小心翼翼地问,“你……抱着那坛酒去……是要干什么啊?” 吴执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垂下了眼帘。 “你是不是……看到我和一个女生在一起了?”楚淮问。 “嗯。”吴执点了点头。 “那是我嫂子,她跟我哥,马上就要结婚了,我现在住在他们家,所以有时候晚上,会和我嫂子一起遛狗。” “嗯。”吴执低头看着手机说。 吴执怎么反应这么平淡? 楚淮把刚才的话,在脑海里又转了一圈,心想自己到底说明白没有啊。 片刻后,他继续道:“还有医院的事,我嫂子也跟我说了。她说,那天你去医院探望我爷爷了……”他声音放得更轻,“她还说……你哭了,你……为什么哭啊?” 吴执还是垂着头,淡淡道:“没为什么。” “那是为什么?”楚淮追问,目光灼灼地透过后视镜锁住吴执。 吴执似乎笑了一下,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跟你爷爷长得真像。” 楚淮也笑了,“是啊,大家都这么说,就是因为这个?” 吴执点了点头,“看到你爷爷,基本就能想象你老了,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颗沉重的巨石,砸在楚淮的心里。 楚淮透过后视镜看过去,吴执眼里似乎还有水光。 “你还爱我吗?……”BGM里传来遗憾小调。 一股巨大的酸涩冲上楚淮的鼻腔,他迅速看向正前,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汹涌的情绪压下去。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开着车,车速似乎在不经意间又放慢了些许。 到了吴山居门前,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吴执千锤百炼的腿,让他的步伐远不如从前利落,楚淮放慢脚步,与吴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在踏上茶楼台阶前,楚淮忽然停住脚步,侧身看向吴执。 夜色中,茶楼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吴执略显苍白的轮廓。 “吴执。”楚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一会儿结束后……我们谈谈吧。” 吴执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楚淮,沉默了几秒后,缓缓点了点头。 第178章 出国 推开沉实的门扉, 一股清雅的陈年普洱香气扑面而来,楚淮率先步入吴山居的顶楼茶室。 “哟,楚主任!您可算……”郭振兴闻声起身迎接,满面堆笑, 可话才说了一半, 视线触及楚淮身后的吴执时,那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吴……吴老师?你……您怎么……” 吴执跛着脚, 脸上挂着大大方方的笑,“郭老板好!我跟楚主任正好在一起,听他说要来您这儿, 左右也无事,就一起过来了。”说完, 他还朝着楚淮扬了下巴, “是不是, 楚主任?” 楚淮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他以为吴执刚才也接到了来吴山居的通知。 吴执瞬间收束了笑容, 一脸讳莫如深道:“是有机密事情要谈是吧,是我唐突了, 这样, 我出去等。”说罢, 吴执身残志坚地作势要去推门。 “哎哟,有什么机密!吴老师您这是说的哪里话!”郭振兴连忙堆起更热情的笑脸,引着两人走向茶台, “二位快请坐!” 紫砂壶嘴倾泻出琥珀色的茶汤,注入小巧的瓷杯中,氤氲的热气带着浓郁的茶香升腾。 三人坐定, 郭振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看着楚淮,“楚主任,时间紧迫,我就不兜圈子了,今天请您来,是有一件棘手的事,需要您帮忙。” 楚淮轻轻颔首。 郭振兴叹了口气,眉头紧锁:“唉,都怪昨天金融宾馆的那场爆炸!拍卖活动弄得一团乱不说,还把宾崔维斯先生吓得够呛!说什么也不肯在春岚待了,买了明天早上的机票,说什么也要回去!” 楚淮和吴执皆露出意外的神色。 “爆炸案不是针对他,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楚淮说。 “是啊,我也劝他,距离白明朗的寿诞就剩十天了,再等等,咱们这边一定加强安保……”郭振兴顿了顿,“可那老外,惜命得很,说什么也不行!铁了心就要走!” “砰!”吴执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那就让他走!” 吴执面前是一只精巧的斗笠形茶杯,吴执这一掌,让其瞬间倾倒,滚烫的茶水一下泼洒出来。 郭振兴“哎呦”一声,赶紧起身,手忙脚乱地擦拭,“吴老师您息怒,没烫着吧……” “没有!”吴执没好气地说,“这么不顾大局的人,留他干什么,让他走!” 郭振兴擦拭的动作没有停,“是这个理儿,但是……”他抬眼看着吴执和楚淮,“不能人证走了,物证也让他带走啊?” “啊?” “我跟崔维斯说,让他把当年那些证据留下!他不干。”郭振兴说。 “不干?!”吴执瞪着眼睛,“他为什么不干?!” “他说……”郭振兴带着一种难堪和无奈,“他说……春岚没有好人,他必须安全回到塞国,才能把那些证据交出来。” 茶香依旧,但空气着实沉了几分。 半晌,吴执开口道:“这老登……拿把是吧?!” 郭振兴苦笑。 楚淮默默看着吴执,他觉得自从进入吴山居,吴执的反应就非常奇怪,所有的情绪和动作都非常刻意。 他看着吴执的怒气,不像是假的,但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郭老板,那你找我是……?”楚淮开口道。 “楚主任,是这样的。”郭振兴连忙给楚淮续上热茶,满脸恳切,“如果时间充裕,等崔维斯回到塞国,他把证据邮寄过来也不是不行。可现在……大会就在眼前,十天!万一邮寄的路上出了岔子,或者他那边再有什么变故……我们这边就很被动啊!”他放下茶壶,姿态放得极低,“我想……能不能辛苦您一趟?跟着崔维斯先生去一趟塞国?等他安全落地,确认自己安全了,您就带着证据再回来……” “噗——”郭振兴话音未落,吴执像是被呛到,发出极其夸张的一声“妈呀!”,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郭老板!您这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可真敢想啊!把我们堂堂楚主任,当镖局的,还是跨国快递员啊?” 俩人走出吴山居,午后略微灼热的阳光兜头洒下,与茶楼内清幽的氛围形成强烈反差。 吴执跟在楚淮身后,语调里满是揶揄,“我看你也就跟我挺能耐,在外面怂蛋一个。” 楚淮一下子停住脚步,吴执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身上,他板着脸,侧身看吴执。 “看什么看,小快递员?”吴执继续开启嘲讽。 楚淮深深看了吴执一眼,“去一趟也没什么,无非就是飞过去再飞回来,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说罢,楚淮转身继续往前走,吴执快走了几步,从侧面看着小快递员,“楚主任,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楚淮瞪了吴执一眼,“你觉得不该讲就别讲!” “哦,那好吧。”吴执真的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楚淮又走了几步,忽得停下,抓着吴执的胳膊,“快说啊你。” 吴执有些无奈地看着楚淮,苦笑了一声,往朝着楚淮走了几步,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楚主任,你看……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楚淮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僵住,随即被惊愕取代,他像是没听清,“什么?” “我说,我想跟你一起去塞国!” “胡闹!”楚淮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你这腿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开什么玩笑!” “怎么是胡闹了?”吴执立刻反驳,“楚淮,你想想,那老登什么德行?在咱们地盘上都敢耍花样!等他到了塞国,你能保证他不耍滑头吗?” 楚淮瞳孔缩了一下。 “到时候,你人生地不熟,找他都找不到,怎么办啊?”吴执满脸的认真与担忧。 楚淮被他问得一滞,下意识地反问道:“那你去就管用了?你熟啊?” “我……”吴执被噎了一下,随即脖子一梗,“我虽然也不熟!但是我会塞语啊!我会说!我会听!我能沟通啊!!你自己去怎么办?跟海关、跟出租车司机、跟那老登交流,难道你打算全程‘阿巴阿巴阿巴’的,跟塞国人民连比划带猜啊?” 楚淮沉默了,他定定地看着吴执,阳光照得吴执额角渗出的一层薄汗。 吴执说的,确实是现实问题。 自己不懂塞语,在异国他乡确实困难重重,以吴执的专业和能力,确实是毋庸置疑的助力。 楚淮抿紧了唇,眼神里的坚决拒绝,已经明显松动。 吴执看着楚淮,声音也放软了几分,“况且,楚主任,工费旅游诶!难得的出差机会!你带谁去不是带?”他凑得更近一点,一脸认真,“楚主任,其实,之前一直没跟你说过,I have a dream。” “……”楚淮忍不住想笑。 “你看我塞语这么好,都还没有去过塞国呢!”吴执对着楚淮wink了一下,“你就当……满足一下我这个小小的的心愿呗?” 楚淮心忽然一颤,他不再看吴执,继续往前走。 吴执跟着楚淮走了几米,看他不说话,就低头往前走,一把拽住了楚淮的西装下摆! 楚淮身形一顿。 吴执的手指抓得并不紧,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他轻轻拽着楚淮的衣角,微微摇晃着,“好不好嘛,楚主任?”吴执带着撒娇式地轻语,“楚主任,就算咱俩现在不谈情谊,那好歹还有买卖啊!公事公办!你就当雇了个翻译,带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不添乱,真的!” 楚淮身体已经僵住了,吴执的动作瞬间唤醒了无数被尘封的记忆——耍无赖、求饶、哄人开心…… 这份久违的亲昵,隔着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断地灌注楚淮的内心。 车内空间密闭,虽然已是深秋,可是日头依然把车里烤得很热。 楚淮坐在驾驶位,喉咙滚动着,没有立刻发动引擎。 他沉默了许久,缓缓转过头,看向副驾驶的吴执。 吴执正安静地坐着,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微微侧着脸,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你的腿……怎么办?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加上可能的奔波,感染了怎么办?”楚淮开口道。 吴执立刻坐直身体,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没事!楚主任你放心!塞国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毒瘴之地,我带足医用敷料,严格遵守医嘱,每天自己换药,保证处理得妥妥帖帖!再说,咱们不是计划快去快回吗?顺利的话,明天飞过去,后天就飞回来!没问题的!” 楚淮打量着吴执。 吴执默默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绝对!绝对!没问题!要是有问题,回来任你处置!” 楚淮沉默了几秒,“护照呢?你有塞国的有效签证吗?” 吴执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一瞬,随即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有。” “……”楚淮笑了,“那你跟我在这儿说什么呢,明天就要走了。” “这……这不是什么问题吧。”吴执身体微微前倾,充满希冀地盯着楚淮,“这不是有您在嘛!楚主任神通广大,带我去办个加急?一会儿就出签!” 楚淮感觉自己又被套路了,但没有办法,他甘之如饴。 他深深看了吴执一眼,之后收回目光,发动了引擎。 第179章 拉杆箱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凉意, 楚淮靠在车边,注视着宾馆的旋转门。 虽然面上平静无波,可是浓重的黑眼圈,还是昭示楚淮昨晚的彻夜难眠。 他几乎看了一宿塞国旅游攻略。 不多时, 吴执看着手机从旋转门出来, 后面跟着撒大川。 撒大川正拽着一个……怪物! 那是一个巨大到几乎荒谬的拉杆箱,半人高的尺寸, 感觉都快到撒大川的胸部。 楚淮好像还没见过这种型号的拉杆箱。 吴执步履轻松地径直走过来, 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楚淮瞠目结舌地去打开后备箱,甚至还估算了一下自己破车的是否能拉下这个庞然大物。 他指着那哥拉杆箱,满目惊愕, “吴执,你这是带了什么?不能是要出国搞走私吧?” 吴执笑了一下, 瞥了一眼后备箱里, 楚淮那异常克制的双肩背包, 眉梢微挑,“那楚主任呢?这回怎么轻装上阵了?” “不是说了快去快回吗?我甚至连换洗衣服都不想带了。” 楚淮从撒大川手里接过那巨大的拉杆箱, 拎起来没有想象中的沉,只是塞进后备箱, 还需要费点劲。 调整了几次, “嘭”的一声闷响, 楚淮终于合上了后备箱,看了眼吴执,他正在跟撒大川说着什么, 撒大川频频点头。 吴执拍了拍撒大川的肩膀,之后坐上了副驾驶。 楚淮没有一丝犹豫,流畅地驶出了宾馆大院。 车子汇入清晨的车流, 春岚市的街景在窗外急速倒退。 沉默了片刻,楚淮终究还是没忍住,“你还没说呢,那箱子里到底是什么啊?” 吴执靠在椅背上,低头看着手机,轻轻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敷料,护具,各种型号的夹板绷带……我也不想带,怪麻烦的。” 听了这番话,楚淮露出了一丝笑容。 吴执现在这样,他还挺欣慰的,东西多点就多点,最起码吴执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了,这比什么都强。 “崔维斯呢?”吴执问道。 “应该到机场了吧,郭振兴送他。” “哦。” 机场大厅,人群熙攘。 俩人没费什么力就看到了异国面孔的崔维斯和郭振兴。 郭振兴看到吴执的拉杆箱也是一愣,“小吴老师,你这……是把半个家当都搬来了?” 吴执哈哈一笑,看向崔维斯。 崔维斯看到吴执,眼神立刻闪烁起来,下意识地往郭振兴身后缩了缩。 楚淮和崔维斯都没什么行李,简单的一个包,直接带上飞机就好。 吴执办理托运,那箱子被贴上标签送上传输带时,甚至连工作人员都多看了箱子两眼。 办好登机牌,郭振兴一路送他们到安检口,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容,“辛苦辛苦,两位受累了!哎呀,我实在是分身乏术,不然这种跑腿的事儿,哪能麻烦你们亲自走一趟……” 楚淮面无表情,懒得回应这种虚伪的客套。 吴执还是表现得异常热情,他甚至还伸手重重拍了拍郭振兴的肩膀,笑容灿烂得有些不真实:“郭老板说的哪里话!您日理万机,后面啊,还有得您忙呢!” 郭振兴被他这话弄得一愣,笑容僵在脸上,干巴巴地“呵呵”两声,目送三人走向安检通道。 崔维斯走在第一个,快速通过了安检门。 楚淮紧随其后,刚要把随身物品放进篮子,胳膊却被吴执一把拉住。 吴执指了指自己腿上那层看起来就很碍事的护具,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弧度,“楚主任,照顾一下我这残疾人,让我插个队呗?” 楚淮看着他故作姿态的样子,心头莫名有点不安,可还是让了一下,“来,吴老师请。” 走过安检门,安检人员对吴执进行了格外严格的检查,着重扫描了他腿上的护具,反复确认无误后才放行。 吴执慢悠悠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到前方通道口等着,和崔维斯站在一起。 楚淮把自己的手机、耳机、还有双肩背包依次放进塑料篮,然后走向安检门。 他注意到安检门后的工作人员在扫描他身体时,眼神倏然变得锐利起来,彼此交换了一个严肃的眼神。 紧接着,他被示意站到一边。 “先生,麻烦配合一下我们的检查。”一位安保人员上前,语气严肃。 楚淮一脸茫然,“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我们需要检查您的口袋。” 楚淮皱着眉,但还是配合地摊开手。 安保人员的手探进他外套口袋,摸索了几下,动作猛地顿住。 当他抽出手时,指间捏着一根细长的、透明的塑料管,里面赫然装着一种刺眼的白色粉末状结晶物! 楚淮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他脱口而出:“这是什么?这不是我的!” “安静!双手举起!”安保人员厉声喝道,警铃几乎在同一秒尖锐地响彻整个安检区域,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周围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惊疑不定的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更大的冲击接踵而至,楚淮的双肩包被粗暴地打开,安检员的手直接探向包底。 在楚淮呆滞的目光中,掏出了好几盒,完全不应该存在于他包里的东西——香烟! 烟盒被迅速拆开,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更多一模一样的、装满白色粉末的细长透明管! “呼叫支援!发现疑似毒品!现场控制嫌疑人!”对讲机的呼叫声尖锐刺耳。 “趴下!双手抱头!”数名安保人员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根本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巨大的力量猛地将楚淮掀翻在地,冰冷的金属手铐“咔嚓”一声死死锁住了他的手腕,膝盖狠狠顶在他的后腰上,剧痛和窒息感同时袭来! 脸被粗糙的地面摩擦着,视野瞬间颠倒混乱,只能看到周围无数双惊恐、鄙夷、好奇的脚。 “不是我的!!放开我!!”楚淮拼尽全力嘶吼,费力地挣扎着抬起头,在混乱的人群缝隙中,他看向吴执和崔维斯的方向。 他们已经走向了通往候机厅的通道口。 那一瞬间,仿佛有心电感应,吴执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半个身体,目光精准地穿透混乱的人群,落在了被死死按在地上的楚淮身上。 距离非常远,楚淮看不清吴执的表情,可是他能看到吴执的动作。 吴执抬起手,对着楚淮的方向,挥了挥,像是在打招呼。 之后他转过身,两根手指并拢,点在额头又向上扬起。 然后,消失不见了。 楚淮所有的挣扎、嘶喊、辩解,仿佛都在那一刻被冻结。 机场嘈杂的背景音、安保的呵斥、围观者的议论,都成了模糊遥远的嗡鸣,世界在楚淮眼中彻底失去了色彩和声音。 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和灵魂,瘫软在地,任由冰冷的手铐嵌入皮肉。 巨大的背叛感吞噬了他。 楚淮背靠着墙壁,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和一溜眼神浑浊、神情各异的嫌疑犯一起,被关在拘留所里。 他双眼空洞地望着对面墙壁上斑驳的污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像一尊没有任何活气的雕像。 几个小时前,机场那场噩梦般的栽赃,吴执那个冰冷的手势,在脑海里反复重放,每一次都带来更深的寒意和麻木。 铁门“哐当”一声被拉开,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拘留室的死寂。 一个警官探进头,语气平板无波:“楚淮?出来吧,手续办完了。” 楚淮迟缓地抬起头,眼神依旧没有焦距,他机械地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而有些发麻,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牢笼。 穿过灯光惨白的走廊,他来到警局前台。 彭光复正站在那里,正在和那里的警官交涉。 他一转头看到蓬头垢面、神情灰败的楚淮走过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努力想绷住,但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拼命往上咧开,终于—— “噗……哈哈哈哈哈哈!!!”彭光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桌子,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楚淮啊楚淮!哈哈哈!你小子……你小子也有今天?!……哈哈哈哈!缉毒那边电话打过来,我还以为是重名的!哈哈哈……真是……真是笑死我了!!” “……” 彭光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证物袋,里面赫然是几根那种细长透明管,管底残留着些许白色晶体,他隔着袋子用手指捻了捻里面的粉末,又凑近闻了闻,然后抹着眼角的泪花,把袋子扔到楚淮面前的台子上:“技术科刚做完鉴定!纯度高达99.9%的——碎!冰!糖!哈哈哈哈哈!小吴太狠了!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塞你一包糖?!还他妈费挺大劲,碾碎了装这种管子里!”彭光复笑得更厉害了,“我说小楚啊,你到底怎么惹着他了?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 “听说你把小吴直播间给封了?是不是因为这事儿啊?” 楚淮面无表情地看着彭光复,又看着那个证物袋里,差点毁了他的白色粉末。 巨大的屈辱感再次席卷了他。 好疲惫。 彭光复举着满是老茧的手,在楚淮面前点了点,“我算看明白了,你斗不过小吴,哈哈哈哈哈哈……你完全不是小吴的对手。” 楚淮目光呆滞地看着门外。 几分钟后,等彭光复好不容易笑得喘过气,稍微直起点腰,楚淮用干涩嘶哑的声音,毫无波澜地说道:“彭队,我累了,我不干了,明天就辞职。” “说什么气话!”彭光复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大半。 “不是气话,是真的,没意思。”楚淮现在有种看破红尘的平静绝望,他抬开步子,往外走去。 彭光复赶紧跟上,“都什么时候了,谁能批准你辞职?” “那我也不干了。”楚淮走到门口停下,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彭光复看着他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叹了口气,“知道你这段时间受委屈了,这样,等过了这一周,给你放假,放长假,休多久都行。” “随便吧……”楚淮喃喃道,“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你给我振作点!不就是吴执摆你一道吗?你等他回来的,我帮你收拾他!” 楚淮轻轻地摇了摇头。 彭光复用力揽着楚淮的肩膀,“小楚,现在真不是休息的时候,我过来不仅是要捞你,还有个人等着咱俩去捞。” 楚淮其实不想说话,但是可能是机械行为,嘴唇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动了起来,“谁啊?” “林凡。” 第180章 后街 脚步虚浮的感觉逐渐退却, 吴执随着人流,一步步走出闸口。 机场明亮得有些刺眼,人来人往,喧嚣又熟悉。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带着特种兵似的观察, 他扫过接机人群的每一个角落,预想中的狙击没有出现, 突然围拢的彪形大汉没有出现, 麻袋套头没有出现…… 安全,无阻,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吴执竟然全须全尾地走出了机场。 “执哥!!!”大川像一颗被发射的小炮弹, 猛地从人群里窜出来,带着毫无保留的兴奋和激动, 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吴执, “欢迎回家!!!可想死我了!!!” 吴执的身体僵了一下, 随即,他抬手, 轻轻拍了拍大川的脑袋,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太夸张了啊, 我就走了一周, 不知道的, 还以为我走了一年呢。” “虽然是一周,但我度日如年好不好?” 吴执笑了一下,稍稍推开大川一点, “说说吧,这一周过得怎么样啊?” 大川歪着嘴“嘁”了一声,“执哥, 你在我心中的神算形象荡然无存了啊。” “怎么?” “你说得一点也不准!哪有什么人监视我啊?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更别提请我进局子了!” 吴执看着大川挑了挑眉,“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大川满是委屈地咆哮到:“但我非常听话了,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宾馆房间里,点外卖让外卖小哥挂门把手上,保洁阿姨打扫房间我也都没同意!特别小心!” 吴执拍了拍大川的肩膀:“哎哟,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哈。” “可不是嘛!”大川立刻大声附和,“都快给我憋疯了!感觉跟坐牢也没啥区别!现在你回来了,我可算是自由了!” 吴执没再接话,他微微侧身,扫向机场大厅出口外的马路,“真这么消停?你来机场的路上,没有人跟着你?” 大川立刻拍着胸脯,“没有!绝对没有!我最近学了点反跟踪的手段,绝对没有!” 吴执的目光在大川脸上停留了两秒,随后笑着点了点头。 大川忽然围着吴执转了一圈,“执哥,你行李是不是忘拿了,怎么空手就出来了?” “没有。”吴执语气平淡,“没用了,就扔那边了。” “啊?!扔、扔了?!”大川眼睛瞪得溜圆,一脸肉疼,“多浪费啊!那箱子看着挺贵的!” 吴执失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废话。想吃什么?老板带你吃饭去,犒劳犒劳你这‘受苦受难’的一周。” 大川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摸着下巴认真琢磨起来:“嗯……我还想吃那家牛排!披萨!”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但不行啊,你去塞国一周,肯定都吃腻了吧。” “没有,你想去那家,就去那家吧。” “不行不行不行。”大川难得上来懂事劲儿,“得换一家。” 又琢磨了一会儿,大川把脸凑到吴执跟前,“对了执哥,塞国的牛排是不是可正宗了?跟咱们这儿的味儿完全不一样吧?很好吃吧?” 吴执闻言,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好不作假地嫌弃,“老难吃了!”他斩钉截铁,“可以说每顿饭都难以下咽!” 大川脸皱了起来,“真的假的?” “真的,都不如我们学校后街的烤冷面好吃!”吴执忽然停住了脚步,“这么一说,忽然馋烤冷面了,走走走,我带你吃宇宙无比好吃的烤冷面去!” “啊?”大川瞬间僵住。 想象中的大餐、异国风味分享瞬间幻灭,还没等他抗议,就被吴执不由分说地一把拽住胳膊,塞进了车里。 风华大学后街弥漫着热闹的烟火气。 烤冷面摊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大多是刚下课的学生,吴执带着生无可恋大川,老老实实地在学生后面排队。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吴执熟练地扫码付款,接过两个一次性餐盒。 他递给大川一份,自己端着一份,掀开盖子,热气裹挟着酱料香味扑面而来。 他用简易塑料叉卷起一筷子,边走边吃,脸上带着久违的松弛感。 “快吃啊。”吴执用胳膊肘碰了碰味同嚼蜡的大川,“别小看这摊子,这大姨的酱都是自己熬的,秘方!而且你看这冷面,”他挑起几根面条示意,“用的是这种散装的冷面条,不是压成板的那种,口感筋道得多……” 吴执说得正起劲,身边的大川猛地停下了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路对面。 吴执嚼着烤冷面,顺着大川的目光看过去,已经进化成寒冰射手究极体的楚淮,正站在那里。 一周前的机场惊魂,在楚淮身上淬炼出了一层实质性的寒冰硬壳,吴执甚至能感觉到他脸上的冰碴。 楚淮决绝的没有一丝温度,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像是不畏暴露的警务人员盯着犯罪分子一样。 吴执吃进去最后一口烤冷面,然后将一次性餐盒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你先回车里吧。”嘱咐完大川,吴执迈着坚毅跛脚的步伐,朝楚淮走了过去。 吴执手揣进了大衣兜里,根据此时气氛来讲,掏枪或许掏砍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但没有,吴执没有枪,也没有砍刀。 他从兜里拿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像是个薄本,朝着楚淮递了过去,“给你的小礼……” 话音未落! “啪!”“小礼物”被楚淮一把夺过,直接横飞到了旁边的草垛子里。 吴执看着那潇洒的抛物线,微微叹了口气。 学校后街人来人往,已经有同学被他俩的对峙现场所吸引,纷纷投来注目礼。 吴执清了清嗓子,“楚主任,这儿人多,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聊?” 楚淮没说话,吴执掩耳盗铃般的走到了五十米外,一棵不知是掉光了叶子,还是死了的枯树。 “对不起。”吴执双手合十,目光真诚地跟楚淮道了歉。 楚淮一脸嫌恶地移开视线。 吴执还保持着那个动作,姿态更卑微,“你这火气……也太大了点吧?这都过去多少天了?林凡被抓起来了,郭振兴拍卖会暴雷……我以为你会忙得脚打后脑勺,怎么?忙碌的工作会转移注意力这招,对你不奏效?” 楚淮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扯,“果然是你哈,吴老师这回装都不装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是我啊。”吴执坦然地耸了下肩,“是我干的,我一直都承认。”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计划已经跟你说了,你不办,那就只能我自己办喽,怎么样,还顺利吧?” “呵,顺利,顺利得如有神助。”楚淮冷笑一下。 吴执眼睛亮了,“快讲讲,这种隐秘小事,国外没搜到。” “这些下三滥的招数,不都你安排的吗?你又装什么?” 吴执举起手掌,“可没有啊,我是个老师,只提供资金和方法论和预期的结果,剩下的具体操作,那都要看学生个人造化的。” 楚淮点着头,“那你这学生,还真是挺有造化的,林凡第三次找她的时候,她给林凡下了药,让他硬不起来,之后还出言讽刺,林凡自尊心受不了了,当场就破了防!两人一番唇枪舌战,林凡被逼急了,扬言要杀了她,你那学生也真他妈胆儿大,林凡都红眼了,还说林凡浑身上下就嘴最硬,林凡掐着她的脖子,埋伏好的警察终于破门而入。” 吴执皱了皱眉头,“审出来什么了吗?” “还没有,但昨天我问彭队,他说林凡背后肯定有人替他收拾残局。” 吴执像是听冷脸下属汇报工作一样,点点头,“郭振兴呢?” “郭振兴这事,网上应该都能查到吧?” “有有有!郭振兴这事儿有!”吴执模仿着诡异的八卦头条播报:“古董新贵郭振兴现惊天丑闻!拍卖会造假!价值千万回流珍宝书法,惊现光头强!”吴执扯了一下嘴角,“放心吧,楚主任,这件事儿还会继续发酵,他拍出的每一件作品,都会接连出事,拍卖圈最讲究的就是信誉,我会让他一步步名声烂透,在春岚市呆都呆不下去。” “我放心?”楚淮嗤笑一声,“你别告诉我,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为了我爸?” 吴执深深看了楚淮一眼,“为了正义吧。” “啪……啪……啪……”楚淮看着他,缓缓地鼓起了掌,“吴老师,该说不说,你还真是个能人,自己身在塞国,竟然就能把春岚市搅得天翻地覆。”楚淮伸出大拇指给吴执,“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乃神人也!” 吴执双手依旧插在兜里,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嗯,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楚淮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他死死盯着吴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既然吴老师,如此坦诚,那我还有一件事儿要问。” 吴执靠在树上,恢复了那副略带慵懒的姿态,“请讲。” 楚淮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躯让吴执完全处于阴影之中,“那场爆炸案呢?” 吴执神色僵了一下。 “王东自杀于东郊仓库内,在死亡现场发现了大量制作火药需要用到的原材料,爆炸案和杀人事件,不能也是你的手笔吧?” 180-190 第181章 报复 吴执咂了下嘴, “看看我们楚主任这效率,这满满当当的一周,也太充实了。” 楚淮瞪着吴执。 “嗯,都已经这样, 我也不兜圈子了。怎么说呢, 那仓库确实是我租的,制作爆竹的原料嘛……”吴执顿了顿, 坦然迎上楚淮的目光, “也是我买的,但是——王东自杀?这个事情肯定是赖不到我头上吧。” 楚淮眼睛简直要喷火。 吴执摊开手,“你不都说了吗?他这行为, 叫什么狂热私生饭,可能索爱未果, 刺杀不成, 了无生趣, 就畏罪自杀了吧。” 楚淮的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吴执像看一个怪物。 吴执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一盒烟, 抽出一根叼在唇间,他拿出火柴盒, “嚓”一声轻响, 幽蓝的火苗跳跃起来。 就在即将点燃的瞬间, 他忽然抬眼,目光越过那簇微小的火焰,投向楚淮, 礼貌至极地询问道:“可以吗?” 楚淮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吴执几不可察地撇了下嘴,把火苗凑近烟头, 橘红的光点亮起,一缕青烟袅袅上升。 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紧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 咳了半天,吴执举着夹着烟的右手,擦了下眼角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火药原料……咳咳……没查出来什么购买记录吧?”他喘了口粗气,“你得往前查……我大约就是去年……咳咳咳咳……去年这个时候买的。” 烟雾缭绕中,吴执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些,“买那些……本来是想着,等你春节回来,咱俩放着玩的……”他扯了扯嘴角,“没想到后来……咳咳咳咳……我住了院,整个事儿……就耽搁了。” 楚淮的眼睛眯了起来,“你觉得,我还会信你这些鬼话?” 吴执叼着烟,沉默了几秒,烟雾熏得他微微眯眼,他忽然点了点头,“也是,”他吐出一口烟圈,“我就是大坏蛋,我就是大变态,我就是社会蛀虫……”他甚至轻轻笑了笑,“如果没有我就好了,是吧?” 他不再看楚淮,默默地抽完了整根烟,直到烟蒂被踩灭,他抬起双臂,“那你来……找我,是要干什么?打我一顿出出气?”他语气甚至带了点刻意的轻松,“来吧,我绝对不还手。”他顿了顿,“但尽量别打脸啊,后天“百年树人”活动,我还得挑大梁发言呢。” “发言?”楚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觉得,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让你发言?” 吴执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怎么意思?” 楚淮看着吴执,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你们……找到平替了?”吴执问。 “平替?”楚淮重复着这个词,那冷笑声更大了,“吴执,你还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那怎么回事?” “活动取消了。”楚淮说,“我早就说过指望不了你,经过这次的事儿,彭队也醒悟了。” 吴执彻底愣住了,“别啊……”刚才的玩世不恭荡然无存,吴执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空白,“你知道的,我肯定……我肯定不会拿学校开玩笑的啊……” “不会拿学校开玩笑。”楚淮低着头喃喃道,再抬起头的时候,整个眼睛由于充血已经变得通红,“那我呢?!吴执!我是什么?!”他猛地向前一步,眼中积蓄的泪光在路光下闪烁,“我是你可以随便开玩笑、随便就能舍弃的敝履吗?!啊???!!” 看着楚淮脸上直直滚落的两行泪水,吴执呆住了。 楚淮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你……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啊?!” 窒息感扑面而来,吴执感觉无法呼吸。 楚淮泪流满面,“看着我……重新对你神魂颠倒……看着我傻傻的被你诬陷……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得意啊?” 吴执鼻腔猛地一酸,一股热流冲上眼眶。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辩白,但最终都化作了沉默。 回去的路上,吴执靠在车后座,看着窗外的霓虹灯明明灭灭,“大川,找个药店停一下。” 大川从后视镜看了吴执一眼:“执哥,你哪儿不舒服?” “没不舒服,帮我买盒安眠药,我倒时差。” “哦。” 刷开宾馆的房门,吴执叫住了大川,“我一会儿吃了药就睡了,估计得睡好久,你不用管我,你该干嘛去就干嘛去吧,要是明晚这个时候,还没醒,你再来叫我。” “好。” 吴执又想了想,“但明天白天别忘了去帮我取衣服。” “白校长那个纪念活动不是取消了吗?”大川问。 “那你取就取,哪儿那么多废话。” “哦。” 几粒药片被无声吞咽,吴执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任由黑暗吞噬。 然而,所谓的“安眠”成了奢望。 梦境光怪陆离,破碎狰狞,吴执只隐约有个念头——大川买到了假药。 无数模糊的人影在身边晃动,窃窃私语或高声斥骂。 身体仿佛漂浮在失控的湍流中,一会儿彻骨寒冷,一会儿灼热难当。 身下的触感也瞬息万变——柔软的羽绒、冰冷的石板、粗糙的沙砾…… 无数的碎片,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混乱的意识里疯狂旋转。 不知在这种极度混乱、虚浮、充满幻觉的炼狱里挣扎了多久,一阵强烈的不适感迫使吴执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柱像无数钢针,扎进吴执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眼睛。 紧接着,后背传来清晰的、坚硬而冰冷的触感——这绝对不是酒店的床垫,而是地面。 掉地上了?吴执想。 不对啊,掉地上也应该是躺在地毯上啊。 混沌的眩晕感退去,浑身散架般的酸痛,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吴执艰难地撑着地面坐起来,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努力聚焦。 视野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冰冷的、排列密集的金属栏杆。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四周——狭窄的空间,冰冷的水泥墙壁,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浑浊气味…… 吴执了然,这应该是拘留所。 就在他努力消化这冰冷的现实时,旁边一个文着大花臂,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男子凑到吴执面前,他咧着嘴,朝吴执伸出了一个大拇指,“牛逼啊大哥!你这睡眠质量,真是杠杠的!” 吴执看着他,“嗯?”了一声。 “从我进来,你就在这儿睡,这号子里的人,已经来来去去换了五六波了,你愣是睡得不动泰山,真牛逼!” “……” 吴执坐起来不知道多久,终于看到了大川。 “执哥!你终于醒了!”大川把着栏杆大喊道。 还没等吴执说话,大川又跑了,没一会儿便带着一个警官走过来。 铁门被打开,大川一个箭步冲进去,小心翼翼地扶着吴执,“走吧,执哥。” 吴执脑子其实还是有点不清醒,他脚步虚浮,随着大川走出警局的大门。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扑面而来。 吴执茫然地看着漆黑的夜空和,问大川,“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跑这儿来了?”他揉了揉太阳穴,一个荒诞的念头冒出来,“我不能……梦游了吧?” “什么呀。”大川毫不留情翻了个大白眼,表情像吞了只苍蝇,“都是你那疯狗前任干的!” “楚淮?”吴执愣了一下 “除了他还能有谁?!”大川白眼要翻到了后脑勺,“大约午夜十二点那会儿吧!我听见有人‘咣咣咣’砸门!我寻思谁那么没素质!结果开门一看,疯狗大哥领着好几个穿制服的,气势汹汹地凿你房门,我问怎么了,他说你涉嫌什么爆炸案,让你回去接受调查!”大川叹了一口气,“我说,你吃了安眠药,听不着,结果人压根不信!硬是叫来了宾馆经理和服务员,用备用钥匙把门给开了!” 吴执听着,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爬上嘴角,“然后呢?” “然后?”大川一脸的无语凝噎,“门开了,你躺在床上,那叫一个安详!呼吸平稳,雷打不动!那帮人围着床,叫你名字的、推你的、就差拿唢呐在你耳边吹了!” 吴执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眠药带来的沉重感被这荒谬的情景冲淡了些许。 “我过去拦着他们,结果疯狗大哥让那些穿制服的,给我推回了房间。”大川的表情异常精彩,又异常无奈,“我不放心你啊,我怕他害你,就通过咱俩房间相连的那个小暗门过去看看情况……”大川顿了顿,“结果!那扇暗门一开,疯狗大哥一看到我能直通到你的房间,整个人都炸了!好像咱俩狼狈为奸,被他捉奸在床了似的!”大川越说越激动,“执哥,你前任是有甲亢是吧?他怎么沾火就着啊?他这种人在我们老家,那都得赶紧请出马的给看看,是不是招着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了!这脾气也太邪性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吴执这下彻底憋不住了,他扶着大川的肩膀,笑得弯下了腰,“然……然后呢?我就进来了?”他边笑边问。 “然后?由于他兴师动众,又叫不醒你,搞这么大阵仗,结果你睡得跟死猪似的,他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说什么也要把你带走!我说等你醒了,一定去警局报道行不行?他也不干!非!得!现!在!把你带走!”大川咬牙地说。 吴执的笑声渐渐小了,心里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然后你就被七手八脚地拽起来,抬出房间,塞进车里,最后又运到了这里。” 大川说到这里,吴执才后知后觉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皱巴巴的外套和裤子。 “还好还好,他还算没泯灭人性,让我光腚进来。” 大川无语地看了吴执一眼。 坐进温暖的车厢,隔绝了外面的寒气,吴执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额角,“那他人呢?我怎么就出来了?” 大川发动车子,从后视镜看着吴执,“甲亢大哥本来一直在外面死盯着你来着,后来,我寻思这不行啊,就想起来你出国那时候给我的那个彭队长的电话了,我就赶紧给他打电话,说明情况,然后他就来了。” 吴执点了点头。 “彭队长可有派了,一看就是大领导,他过来狠狠训了甲亢大哥一顿,然后就把甲亢大哥带走了。临走之前,他还跟我说可以给你接回去了。”大川摸了摸后脑勺,“但您睡得跟昏迷似的,我弄不动你,就只能让你睡在那儿了。” “辛苦你了,大川。”吴执伸手拍了拍驾驶座大川的脑袋。 大川憨憨笑了一下,“你不怪我就好。” “衣服取了吗?”吴执问。 “取了,就在后备箱,一会儿回去我给你熨一下。”大川回答,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谢谢你了,大川,你先送我去汾宁湖吧。” 车子在公园门口停下,更深露重,寒风呼啸而过。 “执哥,大晚上的,你来这儿干什么啊?”大川看着吴执单薄的背影,有些担忧。 “没事,我随便转转。”吴执说,“三个小时之后,你再来接我吧。” 昔日花灯璀璨、游人如织的汾宁湖,此刻一片萧瑟沉寂,湖岸两旁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吴执轻车熟路地走向船坞。 船坞里的一艘艘游船被厚重的防水篷布严密地覆盖着,只露出模糊的轮廓。 吴执走到角落,解开一条手划船的绳索,有惊无险地跳进了小船。 冰冷的湖水被船桨破开,小船像一片孤独的叶子,缓缓驶向湖心。 湖面广阔而黑暗,倒映着天上稀疏的星子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晕。 小船停在了湖中央,吴执放下船桨,任由小船随着微弱的波浪轻轻起伏。 他向后一靠,栽歪在冰冷的船梆子上。 寒风掠过空旷的湖面,带着刺骨的湿冷,可吴执似乎感觉不到。 他微微仰起头。 远方,依稀可见那座巨大的方贤神像,神像后面是一轮巨大、浑圆的红色月亮。 吴执手上轻轻打着拍子,闭上了眼睛。 第182章 议程设置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何枫略显烦躁的脸上, “小羽,你看学校大群,发的这个链接是什么啊?校史公开课?看着账号名字怪怪的,‘执笔春秋’?也不是咱们学校官方的号啊。” 莫小羽正对着一本厚重的医学图谱皱眉, 她拿起手机, 点开链接,一个直播画面跳了出来。 画面是萧瑟的山野, 一座古朴的凉亭矗立其间, 莫小羽皱了皱眉,“这什么啊?” 正说着,镜头里走进来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人, 坐在了凉亭的石墩上。 他头发四六分,打了发油, 梳得一丝不苟, 鼻梁上架了一个正圆的眼镜, 眼神柔和,面带微笑, 看上去斯文又端庄。 “我去!好帅啊!”何枫趴在床上大喊道。 “这人……”莫小羽眯起眼睛,盯着那张清瘦的脸, “看着好眼熟……” “啊?是咱们学校的吗?”何枫把脑袋伸出床围栏, 一脸好奇, “他在干嘛?搞行为艺术?还是Cospy?哇塞,好专业诶。” 莫小羽想了半天,呆愣愣地抬起头, 看向何枫,“他好像就是去年校庆,射箭救你的那个春岚男神吧!” 何枫打了个滚, 一下子坐了起来,她脸恨不得贴到了屏幕上,“我去!真的是!!!啊啊啊!他叫什么来着?” “吴执?”莫小羽翻着社交网络,“是咱们新传院的老师!” 何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那他在荒山里干嘛?他一副好薄,看着好冷啊。” “你关注点真的好奇怪。” “你懂什么,这叫在不同时期,都会爱上同一个人。”何枫一脸花痴地说。 莫小羽无语地看了何枫一眼,“又爱吴老师了?那你偶像楚医生呢?”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是成年人,我两个都要!” 莫小羽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白眼,之后她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我记得那时候听他说话还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今天要讲什么。左右今天学校也不让出门,听听看吧,当解闷了。”她点开了直播的声音。 何枫一听“不让出门”,脸立刻垮了下来,哀嚎道:“我真是服了辩论队那帮人了!他们绝对就是课业不饱和!但凡是咱们医学院的,一天三台手术模拟外加那么多大部头的书,看他们还有没有精力静坐、搞什么‘求真’游行!纯纯精力过剩!” 莫小羽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但学校也是怕出事,非常时期。过了今天,大概也就消停了。” 何枫瘪着嘴,翻出楚瀚的照片放在手机旁边,看着自己的两个后宫,嘟囔道:“好吧好吧,今天只能让两个帅哥陪我挨过这漫长的一天了。” 镜头里,吴执环顾四周。 深秋的梨园,早已褪尽了春日的繁华雪白,只剩下嶙峋干枯的枝桠,满目萧索。 寒风掠过亭角,徒增些许哀伤。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平视镜头,“各位朋友,大家下上午好。欢迎来到‘执笔春秋’的直播间,我是吴执。屏幕前的您,可能认识我,也可能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来我是一名教师。更确切地说,我曾是风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一名传播学教师。” 吴执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灰色的长衫在寒风中显得更加单薄,却也更显挺拔。 “今天,是2025年10月20日。一个对风华大学、对春岚市、乃至对我们这片土地都意义非凡的日子——风华大学创校校长,白明朗先生,诞辰一百周年。” 吴执的语气变得沉重而庄重。 “按照最初的规划,今天本该是盛大的纪念日。春岚市与风华大学精心筹备了系列活动,旨在缅怀这位伟大的教育家、不屈的民族脊梁。然而,”吴执嘴角抿起一丝苦涩的弧度,目光坦诚地直面镜头,“如同大家所见所闻,由于一些复杂且超出可控范围的原因,所有的公开纪念活动,都被迫取消了。” “对此,我感到深深的惋惜。”他语气坚定,“这不仅是对筹备者心血的辜负,更是对历史的失敬。所以,我选择坐在这里——风华大学后山,这片白校长当年亲手参与规划、种植,寄托着他对未来‘桃李满天下’愿景的梨园——用我自己的方式,进行一次‘非官方’的讲述。” 吴执露出一抹自嘲又坦诚的笑意,“老师嘛,多少有点职业病,总觉得有些话、有些故事,应该被听见,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如果您此刻打开直播觉得不感兴趣,随时可以划走,这是您的自由。但是,”他的声音变得坚定有力,“我希望每一位‘风华人’,每一位关心脚下这片土地过往荣辱与未来走向的朋友,能稍作停留,听我讲一段关于风华起点,关于白明朗校长的真实往事。不为别的,只为‘求真’二字。” 吴执再次环顾简陋的凉亭:“条件有限,大家看到了,荒山野外,连个电源都没有,PPT是做不成了,咱们一切从简。”说着,他从容地从身旁的石桌上,拿起一张宣纸。纸上用遒劲有力的毛笔字,写着四个大字:“议程设置。” 吴执将宣纸举高,正对镜头,让那四个字清晰地占据屏幕中央。 “‘议程设置’。相信对传播学稍有了解的朋友,都听说过这个概念。”他放下宣纸,语气如同在课堂上讲解知识点,“简而言之,它讲的是:大众媒介虽然很难直接决定人们对某一事件或人物的具体看法,但它却拥有一种强大的能力——通过在一段时间内,持续地、突出地报道某些信息,同时忽略或淡化另一些信息,从而有效地引导公众去关注什么、思考什么,这就是‘议程设置’。” 吴执忽然身体前倾,不大的手机屏幕上,整个充斥着他的脸,“能听懂的,在直播间扣个‘1’让我看看。” 屏幕右下角的弹幕区,稀稀拉拉地飘过几个孤独的“1”。 吴执认真地数着,然后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带着无奈又仿佛早有预料的笑意:“我看到有5个‘1’。行,这一课,就先讲给你们五位听。” 他放下第一张宣纸,又拿起了第二张。 同样是毛笔字,这次写的是:7月21日,春岚艺术馆。 “我们的议程设置,要从今年的7月21日开始。那一天,在春岚艺术馆,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海外回流国宝展’。展品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三幅据称是古代书画大家蒲闻松的珍贵墨宝。策展人,郭振兴郭先生,在开幕式上声泪俱下,讲述这三幅作品如何在战火中流离失所,辗转于多个国家,历经千辛万苦才得以‘回家’。郭先生的表演,可谓是感人肺腑,当场就收获了一大波公众的好感与信任。” “然而,”吴执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展览结束不久,网络上就出现了质疑的声音。核心问题是:经历了战乱和如此漫长的颠沛流离,这些纸质字画,是如何能保持如此惊人的‘品相完美’?就在质疑声泛起之际,网上适时地出现了一些知情人的解答。他们言之凿凿地‘揭秘’:这三幅宝贝,根本不是被塞国军队掳走的!而是当年,有人主动‘献’给塞国的!目的嘛,自然是为了讨好侵略者,保全自身!” 吴执的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此言一出,网络瞬间沸腾,情绪是需要一个具体目标的。很快,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关键证据被‘发掘’了出来——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白明朗校长正与一名穿着塞国军装、肩章显示其为政治部主任的军官,勾肩搭背,笑容满面!” 吴执顿了顿,在石桌上摸起了这张照片,展示给镜头,“就是这张。” “紧接着发生了什么?”吴执的眼神变得尖锐,“我们风华大学的辩论队,成为了风暴的中心。起因是风华大学的秋季辩论赛,被有心之人,特意设置了一些耐人寻味的辩论主题,类似“理想主义者在现实中如何妥协?”“我们是否应该探讨历史的阴暗面?”“资金原罪论是否成立?”等。”吴执轻轻摇了摇头,“求真,探索,从来都不是问题,可是问题是群众里面有坏人呐。辩论队的学生们在准备辩题的时候,在校史馆尘封的档案里、在图书馆布满灰尘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又一个‘惊人’的‘历史真相’!” 吴执一字一顿,每列举一项,都从石桌上拿起相应的纸张: “‘证据’一:白明朗当年向塞国借款的凭证! ‘证据’二:大学建校初期‘中塞合办’的合作文件! ‘证据’三:塞国当年‘安排’进课程体系的科目清单! ‘证据’四:白明朗青年时期参加激进学生运动被旧政府羁押的官方文件!” “再加上前面那三幅‘献宝’的字画,和那张‘亲密无间’的合影……”吴执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屏幕的悲愤,“所有的‘碎片’,被精心挑选、放大、串联。混乱、怀疑、愤怒的种子,在风华学子们单纯而炽热的心中疯狂滋生!一个‘叛徒’‘卖国贼’‘塞国走狗’的白明朗形象,被死死地钉在了舆论的耻辱柱上!随之而来的质疑是:一个歪屁股的校长,能建立出怎样的大学?能培养出怎样的学生?风华大学,从创校伊始,是不是就充满了‘原罪’?” 吴执慢慢挺直了脊梁,他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镜头:“看!同学们!一个看似‘自发形成’‘证据确凿’的议程,就这样,被完美地、阴险地设置好了!有人,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精心编织了一张大网,目的就是要在今天,在白明朗百年诞辰这个重要的日子,从根本上否定风华大学的根基,否定我们学校的精神图腾!” 凉亭外,一阵更强的秋风吹过,干枯的梨树枝猛烈摇晃,像是百年前不屈灵魂的呐喊。 宿舍里一片死寂。 何枫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屏幕。 莫小羽也正襟危坐,镜片后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 屏幕上,弹幕逐渐热闹了起来: “???!!!” “卧槽?” “细思极恐……” “所以那些证据是……” “吴老师继续说啊!” “议程设置……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 第183章 实验 直播间的人数, 每秒钟都在疯狂刷新。 吴执扶了扶鼻梁上圆眼镜,缓缓开口道:“刚才我们简单分析了一下议程设置的理论与应用,那么此时,诸位可能会有疑问, 这场针对白校长的议程设置, 为何能取得如此‘成功’?为何那些所谓的‘证据’,能如此精准地刺中风华学子的神经, 掀起滔天巨浪?又是谁在主导的这一切?各位别急, 容我——细细道来。” 吴执刻意停顿,转头欣赏了一下,这山野间寂寥,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 “其实, 在这场议程设置的大局里, 有一个功臣。”他再次扶了扶眼镜,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这个功臣——就是我。” “哗——!” 直播间彻底炸了! “卧槽!!!” “?????” “什么意思?” “吴老师是敌军?” “不能吧,自爆啊?” “不要啊, 男神, 千万别塌啊!” “直播间人数10万了!” “!!!!” …… 吴执略略看了一下这网路上的滔天巨浪,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在那片咆哮的“弹幕海啸”中,他从容地举起双手, 做了一个投降姿势,“各位同学!各位看官!先别急着扔臭鸡蛋!先听我狡辩二三!” 这时候的直播间已经出现了咒骂声。 吴执放下手,神色重新变得沉稳, “我吴执,虽然学的是社科,教的是传播学。”他指了指自己,“但我内里,有一颗理科的心,他总想搞实验,我一直梦想着进行一场伟大的传播学实践,一场能验证理论又颠覆认知的实验。可惜啊,现实总给我泼冷水。”他的语气带着遗憾,随即又变得无比亢奋:“但这次!我觉得……我成功了!” 吴执看不到无数屏幕后面,或愤怒、或惊愕、或茫然的眼睛,他从容地从冰凉的石桌上,再次拿起那四张,他之前展示过的、作为“议程设置”关键“证据”的宣纸。 “这四个‘证据’,”他晃了晃手中的纸张,“其实都是我提供的。” 他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我呢,有个小爱好,就是古籍修复,直播间有没有咱们风华美院的学生,扣了1我看看。” 屏幕上呼啦啦出现了一排“1”。 吴执笑了一下,“直播间人上来了啊!咳咳咳……那个……美院的同学应该对我不陌生吧?因为我经常鸠占鹊巢,霸占他们本来就数量不多的修复工作室。“老话说得好,‘纵有万贯家财,不如一技傍身’。正是靠着这门古籍修复的小手艺,我得到了郭振兴郭老板的‘赏识’。” “郭老板当时正在找一个造假大师,非常急,因为原来他们原来的一个造假大师进局子了,属于‘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这可怎么办?”吴执的语调带着一丝嘲讽,“所以我当时就被人介绍了过去,当时我的敲门砖就是这张。”吴执举起证据一:白明朗当年向塞国借款的凭证!“凭借着这份‘伪证’,我打入了他们集团的内部。” 吴执轻轻摇了摇脑袋,“他们对我很满意,可我对他们真的是非常不满意,我觉得可能是郭老板没读过什么书的原因,所有的点子都透露出一种智力缺陷的清澈。幼稚!低俗!没品味!在我看来,简直是对反派的侮辱!” 吴执挺直腰板,“但是拿人钱得帮人办事啊,带领反派走向正轨,就是我此行的目的。我从底层逻辑帮他们分析,在我的垂直领域,与他们对其颗粒度,建立矩阵,协同作案,形成闭环,完善逻辑,最终提供了这几份看起来‘无懈可击’的证据!” 屏幕前的人都听呆了,鲜有弹幕。 吴执的目光扫过镜头,直视每一个观众的灵魂深处,“这几个证据,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风华掀起如此大的风浪,还有一个原因,有没有同学能举手,不是,发弹幕,告诉老师的?” 吴执的大号脸脸又充斥了整个屏幕,他看到大家的弹幕多了起来,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出来,“承蒙各位厚爱啊,你们都有当叛徒的潜质,怎么都这时候了还有夸我手好看的呢。”吴执摆了摆手,憋着笑说:“我技法高超确实是一方面啊,我刚才还看到有同学说‘迎合了某种舆论氛围’,我觉得很好,格兰芬多加五分。” 他清清嗓子,“不卖关子了啊,这些证据之所以能够引起轩然大波,一个方面是他符合了人们的预期,说难听点,就是毁神的阴暗心理,另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些证据,它们本来……就是真的!” “轰——!!!!” 如果说刚才直播间是炸了,那么此刻,整个网路都仿佛被这声惊雷劈断电了一瞬! 紧随其后的是更加狂暴的信息海啸! 服务器流量曲线瞬间飙升至危险的红色顶端! 无数人被这匪夷所思的反转惊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卧槽!这也太刺激了!”谢甜甜在春岚市特别事务局的大通铺办公室里,抱着手机惊讶连连,“宇航,这就叫反复横跳吧?!!” 孔宇航也脸色煞白地盯着手机屏幕,半晌,他站起身,直直地走向楚淮办公室。 办公室没有锁门,门虚掩着,孔宇航轻轻敲了敲,没人应答,他慢慢推开了门,看到楚淮就坐在里面,“楚哥?” 楚淮半靠在转椅上,手里举着手机,神色不明,但孔宇航能够肯定,楚哥肯定在看。 “什么事儿?”楚淮的低音炮懒懒地响起。 “楚哥,你也在看吴哥的直播吧?” “嗯。” “这流量爆了,用不用……控制一下啊?”孔宇航一脸为难地问。 “不用。”楚淮斩钉截铁。 “可……可吴哥说,那些证据……是真的!” “嗯,先这样吧,上面有信儿再说,现在不用管。” 吴执望着凉亭外萧瑟的山景,灰色的天空映着摇晃的枯枝像是群魔乱舞。 “准确来说。”吴执再次开口,“是真的,但又不全真。这,就引出了我们新闻学的魅力时刻——说一半,留一半。” 气口留足,吴执继续讲道:“21世纪,信息爆炸,各种短视频,自媒体井喷式的出现,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知道海峡那边发生的大事小情,甚至城乡结合部的买菜阿姨,都可以知道华你街的期货走势。你以为打破了信息差,实际呢,展示给你的那些碎片化信息,只是想让你看到的,信息壁垒绝对不是靠你没事刷刷短视频就能打破的。” 吴执拿起桌上那四份证据中的三份——证据一(借款凭证)、证据三(科目清单)、证据四(羁押文件)。 “这三份。”他将它们举高,纸张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它们是如假包换的当年原件!这三个碎片,就是我想让大家看到的!” 接着,他单独拈起“证据二”——那张所谓的建校初期“中塞合办”合作文件,然后,他又从旁边拿起另一份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的文件。 “大家再来看看这个,左边这份,是我前段时间仿制的。”吴执抖了抖右边那张,“这份是当年真正的原件,大家看看,发现有什么不同了吗?”吴执将两张纸并排凑近镜头。 几秒钟之后弹幕开始活跃了起来: “左边大学前面两个字看不清。” “左边那个……风华两个字模糊了,像浸过水?” “右边……右边写的是什么?‘塞章大学’?!” “‘塞章大学’???什么鬼?从来没听说过!” “对啊,塞章是什么地方?” “历史上有这个学校吗?” “同问!” “我去!有意思啊!” “细思极恐……” …… 吴执看着屏幕上飞快滚动、终于开始触及真相边缘的评论,那张清瘦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他轻轻将那两张意义截然不同的文件放下,重新坐正身体,脸伸到屏幕前,甚至还掏出个小梳子,仔细地抿了抿头发。 吴执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好了,感谢各位听众的耐心等待,前菜结束。”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如炬,“现在,正式进入我们的《春岚故事会》。这一期,小吴要给您讲的,就是——” “白——明——朗。” 风华大学医学院宿舍里,趴在床上的何枫和坐在椅子上的莫小羽同时打了个寒战。 “什……什么意思啊,前菜是什么意思啊,刚才……吴老师讲了那么多,算前菜?”何枫眼神里混杂着震惊、恐惧和茫然。 莫小羽推了推已经滑到鼻尖的眼镜,“应该是这意思吧。” 何枫的声音带着哭腔,趴在床上捂着耳朵,“我……我不敢听了……我好害怕啊小羽……吴老师还要说什么啊?怎么跟原来画风不一样了啊。” 一向镇定的莫小羽此时也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其实……也有点害怕……”她缓缓抬起头看向何枫的床位,“要不你下来,咱俩一起看?” 何枫一下子抬起头来,“我下来什么啊,你上来啊,你上来!快上来!咱俩一起盖着被子看!” 莫小羽几乎没有思考,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麻利得不像她平时的样子,三两步冲到何枫床铺的梯子下,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片刻后,狭窄的上铺空间里,两个女孩紧紧挤在一起,盖着厚厚的羽绒被,露出两颗又怂又勇的脑袋,好奇地盯着手机屏幕。 第184章 白明朗 吴执从石桌上拿起一张宣纸, 双手将其展开,对着镜头。 洁白的宣纸上,是力透纸背、墨色淋漓的五个大字: “第一章:出国” 随后,他将宣纸放下, 缓缓开口:“1925年, 白明朗出生在春岚市一个富足之家,他家有一个纺织厂, 位置就在今天西边新盖的车城CBD那块地皮上。”他的手指在桌面虚点, 指向城市的繁华方向,“从小,白明朗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认真、听话、循规蹈矩。可谁能想到, 上了几年学,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要求进步, 反对不公, 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进步青年。” “最开始, 他拿着家里的钱偷偷资助困难的同窗。后来,他胆子越来越大, 直接参加了学生游行,还逐渐成为了站在队伍的最前排, 举着小旗, 喊得最响的那个。家里人, 从厉声呵斥到苦口婆心,甚至以泪洗面,也没能劝住这个一心要参加革命的愣头青。”吴执的语气陡然一沉, “终于,在一次规模浩大的示威游行中,白明朗被抓了。不是简单的拘留, 是下了大狱。在里面,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几乎没命。”吴执举起手,食指和中指与大拇指摩擦,“最后,家里使出了钞能力,动用了大关系,才勉强把人从牢里救出来。” “鬼门关前走一遭的白明朗,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看着父母一夜白头的凄惶,听着以死相逼的哀求,他妥协了。白家人当机立断,要送白明朗出国,远离这片是非之地。与他一同被打包送走的,还有他那未过门的娃娃亲,两人匆匆成婚,之后遍踏上了远渡重洋的轮船。” 吴执略微停顿,之后拿起第二张宣纸: “第二章:塞国” “白明朗和夫人去到了塞国。”纸落声息,吴执的讲述继续,“初到塞国,那光怪陆离的繁华景象,对这对年轻的夫妻而言,无异于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舞会,派对,彻夜不息的灯光……他们很快沉溺其中,享受着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快乐。然而,”吴执的话锋陡然一转,“可极致的狂欢过后,留给人心的是什么?是巨大的空虚,恨茫然、很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在,白明朗还有个正经事:上学。玩够了的白明朗,回归了校园。逐渐地,他的心思被一门学科彻底吸引——物理学。”吴执的眼神亮了起来,“作为一个华国人,他在文史哲上或许有着天生的傲骨,但面对数理化生这些精密、严谨的自然科学体系,他第一次感到了某种敬畏和巨大的差距。这些知识,是国内几乎不曾系统接触过的领域!就在那一刻,一个伟大的志向在白明朗心中破土而出:他要学!拼尽全力去学!他要将这些代表着力量与未来的知识带回去!带回春岚!他要在春岚市,办一所综合性大学,让知识的光辉,照亮春岚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 “理想一旦点燃,便如同燎原之火。白明朗一头扎进了图书馆的浩瀚书海,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吴执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可是生活毕竟不是象牙塔,白明朗这般沉迷的结果是什么?是他不可避免地冷落了新婚不久的妻子。妻子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举目无亲,丈夫又整日不见人影……妻子慢慢对他有了很多怨气。” “命运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总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转折。”吴执的讲述节奏微妙地变化着,“就在两人感情出现裂痕、几乎走向冰点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来了——妻子怀孕了!”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突如其来的‘天降甘霖’,瞬间冲散了所有的隔阂与冰冷。白明朗和妻子都把这看作是上天的旨意,是命运对他们关系的修补与眷顾。白明朗除了上课时间,将大部分学习资料搬回了家,守着妻子。妻子呢?更是焕发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与爱意,每天变着花样为丈夫准备可口的饭菜,两人满怀憧憬,无比期待小生命的降临。” 吴执微微闭上了眼睛,“终于,那一天到了。产房外,白明朗激动得手心全是汗,他不停地踱步,手里紧紧攥着好几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他精心挑选、寓意美好的名字。他从未如此紧张,也从未如此充满希望。他等啊等,等啊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吴执猛地睁开眼,“一声清亮、有力的婴儿啼哭穿透了产房的门板,狠狠地撞进了白明朗的耳朵里!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狂喜淹没了他——他有孩子了!他成为了一个父亲!那一刻,他脑海里翻腾着无数炽热的念头:‘我要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他!’‘我要给他最完美的童年,让他没有任何遗憾!’……生活的奔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有力!” “可是,等了许久,产房的门并未如常打开……孩子出生后,不是应该先抱出来给父亲看一眼吗?白明朗不懂,但他强忍着焦躁,继续等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可不安也在堆积……”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终于开了。医生抱着怀里仍在发出猛烈啼哭的小小襁褓,脚步踌躇地向白明朗走来。白明朗的心立刻揪成了一团,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恐怖的念头:‘妻子大出血了?’‘孩子……有残疾,有胎记,有六指?’白明朗不敢想了,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迎向医生。” 吴执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产房门外,“他声音发颤地问着塞国医生:‘我妻子……她还好吗?’医生点点头:‘产妇安全。’白明朗心头巨石落地一半,紧接着,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包裹严实的襁褓,他看不见孩子的脸,‘那孩子……孩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对?’医生摇了摇头,脸上展露出一种世间最复杂、最难以言喻的表情,白明朗懵了,那是怎么了?” 吴执停顿了足足三秒,“然后,医生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掀开了盖在婴儿脸上那片薄薄的小被……” “白明朗凑近一看——” “愣住了。那是一个超级漂亮的小婴儿,睫毛长得像小扇子,皮肤粉嫩白皙,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清澈无比……” 他的语速再次放慢,如同凌迟般一字一顿: “只不过,是金——发——碧——眼——” 吴执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如同一颗精神核弹在千万观众的脑海中引爆! 收看直播的人,但凡是喘着气的,此刻都屏住了呼吸。 荒谬! 一种超越想象极限、颠覆认知、令人头晕目眩的荒谬感,席卷了每一个人! 弹幕出现了长达数秒的真空期。 在一片死寂般的震撼中,吴执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近乎冷酷的平静微笑,他从石桌上拿起了第三张宣纸: “第三章:回国” “说不膈应?那是假的。”吴执的直言不讳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最初那几天,白明朗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他质问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妻子也很无辜,哭喊着发誓自己从未做出任何背叛之事,她以自己的家人起誓,从未与他人有过肌肤之亲。”吴执轻轻叹了一口气,“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让白明朗怎么办?” “但看着怀中那纯真无辜的弱小生命,看着那双清澈的的碧色眼眸,白明朗心中的愤怒、屈辱和不解,最终还是烟消云散了,他选择了接受。不是原谅,不是释怀,而是在巨大的荒诞面前,一种近乎悲悯的接纳——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他们搬离了原来的住所,打算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三口之家的生活。” “很快,白明朗毕业了。他归心似箭,他要带着满腹学识,回到魂牵梦萦的春岚,去践行他的伟大理想。”吴执的语气再次变得冰冷:“然而,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妻子此刻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决绝与疯狂,她说她不回去。” “僵持,拉扯,日复一日的争吵、哭泣与指责,这场战争拉锯了将近一个月。”吴执的语气疲惫,“白明朗,这个怀揣着炽热理想的男人,终于被这无休止的折磨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他崩溃了,他将所有的钱,全留给了妻子和孩子。然后只身一人,带着一身看不见的伤痕,和满脑子的知识,踏上了归国的航程。” 吴执没什么表情帝抓起了第四张宣纸: “第四章:建校” “带着两袖清风和滚烫理想回到春岚市的白明朗,起初并未绝望。他知道战火纷飞,家人为了躲避战乱,早已远渡重洋,去了海峡那边。他想:我还有祖产!把家里的纺织厂卖了,那就是最好的启动资金!然而。”吴执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苦涩的微笑,“现实又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当他满怀希望地来到自家纺织厂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片被炮火反复蹂躏、彻底摧毁的巨大废墟!断壁残垣,焦土遍地,连一片完整的瓦都难以找到。” “当时脑瓜子真是嗡嗡的啊!朋友们!”吴执竟然笑了出来,他摊开手,“怎么办?现在现况就是除了一个崇高理想,分币没有!” “但日子该过还得过啊。”吴执深深又叹了口气,“白明朗颓废了几天之后,硬着头皮,一头扎进了应酬场。他陪着笑,弯着腰,穿梭于各种酒局、宴会,试图托托关系,看能不能借到一点钱。” “诶?”吴执眼中闪过一丝历史宿命般的亮光,“别说,甭管什么世道,机会还是有很多的,就看你敢不敢走,白明朗还真找到了一条无比凶险的‘捷径’!”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严肃,“彼时,春岚已被塞国的军事力量全面占领。武力镇压之后,紧接着的是什么?是意识形态的输出和文化阵地的争夺!塞国政治部那边,正有计划地要在春岚物色代理人,建立一所完全由他们掌控的学校,作为其文化殖民的桥头堡!” 吴执握拳砸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白明朗一想,这不就成了吗?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甭管这钱是谁给的,甭管这背后藏着什么目的,先把学校建起来!其余的都可以再研究。白明朗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利用曾在塞国留学的经历,利用他那口流利的塞语,利用他对塞国人心理的揣摩,开始了精准的游说、交际和应酬。他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对塞国文化充满‘仰慕’、愿意‘合作’的精英知识分子。最终。”吴执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与苍凉,“他成功了。白明朗赢得了塞国政治部的‘欢心’。他被选中,成为那个理想的、听话的傀儡校长的人选。” “白明朗从塞国人手里,借到了一大笔钱的钱。他用这笔钱,建起了校舍,也收上来了一批想要读书的孩子。”吴执顿了顿“就这样,在炮火的间隙里,塞章大学,建起来了。” 第185章 塞章大学 “啊, 塞章大学是这么来的!” “白明朗竟然建立了两所大学?!!” “塞章大学,一听就浓浓的殖民味儿~” “吴老师,快继续讲啊,愣什么神儿, 直播呢!” “主播醒醒!!” “醒醒啊喂!” …… 直播间又热闹了起来, 因为吴执像入定一样,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要不是屏幕上正滚动着疯狂的弹幕, 还有画面上他的头发在动, 还以为卡顿了。 过了好久,一阵冷风袭来,吴执打了个哆嗦, 之后,他才像神魂归位一样。 他微微皱了下眉, 好半天才幽幽举起宣纸, 开口道: “第四章:建校” “白明朗只身回到了春岚市, 他想着可以把自己家的纺织厂卖了……” 吴执说着,看到弹幕又齐刷刷走起了队形。 “讲过了!” “讲过了!” “该第五章了!” “讲过了!” “吴老师, 讲过了!” “讲过了!” “到第五章了!” …… 吴执反应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 举起新的宣纸: “第五章:变故” “这所大学, 从诞生的第一天起, 就注定了它的屈辱。”宣纸在冷风中微微颤动,“塞章大学,最初的校址, 就在今天的市三院那里,起初只有两栋简陋的三层小楼。校舍有了,但撑起一座真正的大学, 难如登天。”吴执伸出手,掰着手指头跟大家列举,“老师在哪里?教材在哪里?怎么拉齐课程进度,一切都是未知。”吴执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讥诮,“但是‘贴心’的塞国政治部送来了一份课程设置草案,还有一批□□人选。草案的内容,无非就是淡化本民族的东西,美化塞国侵略,而送来的那些□□呢,虽然水平很凹,但好歹都会塞语,他们的意思是先从塞语教起。” 吴执笑了一下,“塞国人所有的‘好意’,白明朗都收下了,但收下,不等于执行!他把塞国送来的那些人,都派去做最边缘化的工作,而自己则做着全学科的老师。” “白天白明朗事必躬亲,晚上他一字一句地编纂着适合进度的教材,在最艰难的时候,甚至连学校的饭菜,都是白明朗炒出来的。塞章大学成立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吸引了一批在战火中流离失所、却又满腔热血的学者。”吴执的声音微微发颤,“就这样,塞章大学,靠着白明朗和十几个个不肯屈服的心,摸着石头过河,蹒跚起步。” “但是,塞国人也不是傻子,他们很快发现,这个小傀儡不听话!他们那些包藏祸心的要求,都石沉大海。几次三番下来,塞国人终于恼羞成怒,断掉了塞章大学的资金供给!” 吴执苦涩地笑了一下,“这一招釜底抽薪,非常狠辣!没有钱,学校瞬间又陷入了巨大的危机!柴米油盐、笔墨纸砚、教师薪资……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眼看就要在现实的寒风中熄灭!” 吴执拿起了下一张宣纸: “第六章:资金” “怎么办?”吴执看着直播屏幕上的自己,仿佛在与当年的白明朗对话。 “学校已经建成了,老师和学生都有了,还有必要再向塞国人虚与委蛇吗?”吴执摇了摇头,“不,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于是,白明朗开启了‘搞钱’支线!” 吴执脸上浮现出一丝顽皮,“来……我考考风华的小子们,看看你们入学第一课有没有认真听讲。问!白明朗白校长,他最大的个人爱好是什么?” 屏幕上骤然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如同接到了某种神秘的指令,弹幕瞬间整齐划一: “抽烟” “抽烟” “抽烟” “抽烟” “抽烟” …… 吴执瞬间呛咳不已,然后被气笑了。 他连连摆手,哭笑不得:“你们……你们是真的皮!抽什么烟?!是书法!白明朗习得一手好书法!” 他眉头紧锁,又咳了几声,“等等……杰伦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吴执憋了半天,然后用一种毁天灭地的曲调唱了出来:“哼哼哼~学什么~都有模有样~” “噗——!” “救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人唱歌要钱,吴老师唱歌要命!” “吴老师住口!” “我的耳朵!!!” …… 直播间瞬间被各种“哈哈哈哈哈”和强烈要求他“闭嘴”、“住口”、“保护耳朵”的弹幕淹没。 吴执看着弹幕,苦笑连连,他揉了揉微微发红的眼睛,打起精神,“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咱们说正事。”他收敛笑意,“白明朗有位极其喜欢的书法家,蒲闻松。括号,关于蒲闻松的故事,我之前讲过,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前面几期回放,括号完毕。这位蒲闻松呢,有个挺独特的‘小爱好’——他酷爱收藏名家字画,然后……临摹,再把他临摹的‘赝品’,当真品卖出去。” 吴执顿了顿,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所以我们白明朗呢,有样学样!也找到了‘生财之道’。他精心模仿蒲闻松的字,然后……再把他仿的蒲闻松作品,冒充真迹卖出去!” “可又有了新的问题!销路呢?当时的春岚百姓,饱受战火蹂躏,恨不得吃了上顿没下顿,谁有闲钱去买这些个玩意啊?”吴执故意拉长了调子,“这个答案应该显而易见,谁有钱卖给谁,那谁有钱呢?塞国人呗。所以,白明朗的目标受众就是那些塞国人。”吴执顿了顿,“这个书画领域啊,其实门道很多,其中,最重点的就两个字:营销。你要讲故事,把这一张成本不足几块钱的纸,赋予巨大的人文意义和历史厚度,你就赢了。所以这个时候,白明朗提溜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又出世了。” 吴执笑着,“忽悠完塞甲,忽悠塞乙,忽悠完塞丙,忽悠塞丁,不仅忽悠还要搞饥饿营销,‘孤品’‘绝版’‘只此一份’……一定要让那些‘人傻钱多’的塞国大聪明,削尖了脑袋想捡漏占便宜!就这样,白明朗硬是写出了维持学校运转的救命钱!可以这么说,那时只要看见白明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提起毛笔,那肯定就是学校哪块花冒了,又该平账了!” 吴执脸上那点调侃的笑意慢慢消散,眼神变得凝重。“但是诸位,老话怎么说,不能可一个羊薅,春岚市的塞国圈子就这么大,事情很容易就传出去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或许能蒙混过关。五次、六次呢?再缺心眼的人也该回过味儿来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塞国人发现自己又被骗了之后,彻底撕破了脸!他们不依不饶,开始翻旧账,勒令白明朗必须立刻归还当初建校时借的所有款项!否则……就要把白明朗告上国际法庭!还要收回塞章大学的管理权!” 吴执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夸张,“妈呀!当时可把白明朗吓坏了!这要是上了国际法庭,征信不就彻底干废了吗?这以后可还怎么坐飞机高铁?” “哈哈哈哈哈哈!” “吴老师太会了!” “绝了,神TM征信干废!” “白校长:我好怕怕哦!” “白明朗,把你征信报告给我看一眼……” …… 直播间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的弹幕,沉重的气氛被这黑色幽默冲淡了些许。 吴执看着弹幕,努力想压下上扬的嘴角,最终还是没完全忍住,也笑了出来,“于是,在塞国人步步紧逼的情况下,白明朗,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他略略停顿道,“白明朗要改名!不是改他自己的名字,是改学校的名字!他把塞章大学改成了风华大学,让当时塞章大学的副校长成为了风华大学的校长,他要彻底斩断风华大学和塞国人的联系!” “风华来了!!!” “风华大学!!!” “绝了白校长!” “干得漂亮!!!!” “原来是这样。” …… 吴执看着评论,脸上也露出了释然而振奋的笑容。 他下意识的摸兜掏烟,才发现穿的不是平时的衣服。 “白校长后来怎么样了?” “学校保住了,白校长呢?” …… 吴执看着弹幕,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拿起了石桌上的最后一张宣纸: “第七章:终章” “学校,暂时躲过了一劫。”吴执的脸上挂着笑容,“但是,建校时借的那些钱,白纸黑字,确实是白明朗签下的借款,他就算把自己名改成太白金星,这债务也是抹不掉。”他顿了顿,“不过,好在啊……” 直播间的人被吴执吊足了胃口。 过了令人心焦的好几秒,吴执才用一种淡淡的语气说出:“白明朗……病入膏肓,快死了,所以,他也不在乎了。” 弹幕瞬间被一片死寂的省略号刷屏: …… ………… …………………… ………………………………………… 想象中悲壮的结局没有出现,只有赤裸裸、冰冷残酷的现实。 吴执的声音带着一种麻木解释道:“你们大多还没步入社会,不知道创业的艰难,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干,筹钱、周旋、教学、管理……还有那永不离手的烟。白明朗的身体,其实……早就被透支干净了,签署那份学校改名文件时,他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接下来的故事,风华的学生们,就应该都有印象了。”吴执顿了顿,“白明朗死后,塞国政治部的罪恶之手,并没有停歇。”吴执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隐藏不住的恨意,“他们找到了最后照顾白明朗的朱氏一家,残忍地屠杀了朱氏满门。一对善良朴实的父母……还有,”他深吸一口气,“还有……五个风华正茂的青年。” 第186章 终章 吴执猛地仰起头, 对着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寒风灌入鼻腔,冰冷刺骨。 他紧闭双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 硬生生将鼻头的酸涩逼了回去。 再开口时, 吴执的声音异常坚定:“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被曝光后,终于唤醒了民众的斗争精神。”他重重捶了一下石桌, “万万千千的正义之士站出来了!他们不再沉默!他们用血肉之躯, 用怒吼和抗争,最终……打跑了那些塞国人!而风华大学,靠着大家的鲜血和牺牲, 靠着无数人的守护和建设,才终于成为了我们今天看到的, 巍峨屹立、弦歌不辍的模样!” 吴执霍然站起身, 灰色的长衫下摆带起一阵风。 镜头画面晃动了一下, 但只捕捉到他上半身挺拔而孤绝的背影。 “真正的神明,从来都不是将军祠里那冰冷的将军神像!真正的神明, 是我们身边那一个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是他们!用他们的热血!用他们的头颅!用他们那砸不烂、压不垮的铮铮铁骨!为我们筑起了筑起了崭新的华国!崭新的明天!!” “呜呜呜……干嘛呀……”何枫整个人蜷缩在羽绒被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呜呜……为什么要听这个故事啊……好难受。” 一旁的莫小羽也早已热泪盈眶, 她伸手拍了拍何枫的肩膀。 “呜呜呜……我就说民国故事听不得……全都是刀子……呜呜呜……” 莫小羽摘下眼镜,无声地拭去眼角的泪水,她喃喃道:“多好啊, 终于……终于有人为白校长正名了……” 俩人再望向手机的时候,吴执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背景不再是凉亭的石桌,而是晃动的山路和枯枝。 吴执拿着手机走了一会儿, 在一条小路旁停下,镜头对准了几棵并排而立、高大却已几乎完全掉光叶子的枯树。 “大家看这里。”吴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几棵树,就是后人为了纪念那五位牺牲的朱家青年所植。朱氏五子……如果他们能平安长大,相信如今,也早已是国之栋梁。” 吴执走上前,伸出手抚过那些冰冷粗糙的树干,如同抚摸故人的肩膀,“当年白明朗,还给朱家这五个孩子起了英文名。”吴执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柔的怀念笑意,他指着第一棵树,“这位是Julian。” 接着第二棵:“Judith。” 第三棵:“Juliet。” 第四棵:“Julia。” 最后,他停在一棵明显比其他更粗壮一些、腰部位置断了一个树枝的树前,轻轻拍了拍:“这个带棒的,是朱家唯一的独子,Jack。” “轰——!” 楚淮握着手机,整个人被遥远的记忆瞬间击中! 他僵在椅子上,回想着那五个名字,竟与那时和吴执刚认识时,在风华大学后山赏梨花的场景轰然重合! 那时候吴执吊儿郎当的,楚淮只当他又在胡诌,没想到……竟然隐藏着这么悲壮的历史。 楚淮总觉得很了解吴执,又觉得不认识吴执。 他几乎都熟背吴执档案上的每一行人生经历,可吴执却总是能跳脱这些过往,开出难以想象的花朵。 楚淮坐不住了,他拿着车钥匙和手机,飞奔了出去。 他现在只想赶紧见到吴执,见到那个有着千般面孔,从不按套路出牌,但在大是大非上面又从不含糊的吴执。 吴执拿着手机,溜溜达达地回到了凉亭里。 但镜头没有转过来,依然对着后山萧瑟的景色。 “好了,朋友们。”吴执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今天我所说的所有事情,包括我今天讲故事的各种出处,以及关于字画真伪鉴别的方法和依据,我都已经形成了一份详尽的报告,递交给了——春岚市特别事务局。”他停顿了一下,“相信事务局的同志,在进行必要的梳理、调查和相关手续流程之后,会把最终权威、完整的调查结果,公之于众。” 随即,吴执展颜一笑,“当然,如果过了一周,这事儿还没个官方说法,没什么动静……那希望广大热心网友,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帮忙push一下。” 弹幕组很让人放心: “懂了!” “吴老师请放心!” “监督组已就位!” “我盯不死他!!” “事务局给我加快进度!” …… 看着直播间里刷过一片给力弹幕,吴执异常轻松地呼出一口气。 随后,吴执又皱着眉小声嘀咕着:“我感觉我好像……还有个什么事儿来着?” “没事儿,吴老师,慢慢想。” “等你。” “还有没有料了?” “太可爱了,还把内心os念出来了。” …… 足足卡顿了十几秒,忽然,一声恍然的“啊”声响起。 紧接着,镜头被转了过来,吴执清了清嗓子,还伸长了脖子,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 他双手交扣于胸前,带着炯炯目光和迷之笑容,一本正经地开始背诵道:“风华大学是国家重点建设的、教育部直属的、具有悠久办学历史和光荣传统的综合性研究型大学!坐落于风景秀丽的春岚市!学科门类齐全,师资力量雄厚!秉承‘思无界,行有方’之校训!致力于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热忱欢迎全国各地莘莘学子踊跃报考!选择风华,成就梦想!” 这突如其来的、硬得不能再硬、教科书般的官方招生广告,把直播间的观众们整不会了! 弹幕瞬间疯了: “?????” “哈哈哈哈哈哈草!!!!” “吴老师你???” “神转折!!!!” “吴老师,招生办给你打钱了吗?!” “这是刚恰的饭???” “太突然了!” “这广告植入猝不及防!!” …… 医学院的某宿舍床上,裹着被子像两个蚕蛹的何枫和莫小羽,前一秒还沉浸在灭门惨案的悲伤和吴执激昂陈词的震撼中,眼泪都没擦干,下一秒就被这硬广招生信息惊得目瞪口呆! “噗……”何枫笑了出来,刚才的悲伤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他……他干嘛呀这是!神经病啊!”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又忍不住想笑。 莫小羽也破涕为笑,“吴老师真是……” 吴执放下了做作的双手,忽然靠近了镜头。 屏幕上瞬间被他那张清瘦、带着些许疲惫,却线条分明、如同刀削斧劈般的下颌线特写占据。 他看着直播间的人数和点赞数,满意地点了点头。 吴执又坐了回去,脸上带着一个大功告成般的完美笑容,开口道:“那好了,各位朋友们,本期《春岚故事会》就到这里!感谢大家的收听、收看、以及……嗯,情绪的全程参与!让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哎呀!”一声。 吴执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表情夸张又懊恼,“不好意思啊,我又想起个事儿!” 镜头再次晃动,似乎是吴执在操作手机,刀削斧劈的完美下颌线消失了,现在是死亡角度带来的鼻孔和双下巴。 “最近啊,我对那个AI技术挺感兴趣,就寻思自己捣鼓个小短片。”吴执的声音传来,背景似乎已经切换到了他手机的屏幕投射,“关于啥的呢?就是说啊……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的语气变得低沉而玩味,“如果,此次针对白明朗、针对风华的这场精心策划的‘议程设置’……没有我们春岚市特别事务局,以及春岚市局的英明领导和有效干预……” 吴执刻意拉长了音调,“那么这场危机,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呢?” “话不多说。”吴执的声音陡然干脆利落,“请看——V!C!R!” 屏幕猛地一黑! 紧接着,画面瞬间切换! 切入的画面是一个航拍视角! 画面激烈动荡、充满现场感,俯瞰视角下,赫然是一片混乱的街头! 乌压压的人群如同沸腾的蚂蚁,聚集在一起! 仔细看去,明显是两股势力在激烈对抗: 一伙人穿着各色潮服,年龄明显不大,肤色发色各异,应该是一群来自不同国家的留学生和本地青年,他们情绪激动,高举着写满外文和激进口号的条幅、牌子,疯狂地呐喊着、挥舞着手臂;而另一股力量,则是身着深色制服、手持防爆盾牌、警棍和高压水枪,队列森严的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 双方在画面中央发生了激烈的肢体冲突! 愤怒的推搡、盾牌的撞击、试图冲破防线的冲击、被高压水枪冲倒的人群、被强行拖拽的身影、碎裂的标语牌……混乱不堪! 火光与烟雾在画面角落升腾! 刺耳的警笛声、嘶吼声、叫骂声隐约传来,形成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背景噪音! 何枫和莫小羽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她们惊恐地盯着屏幕上那如同地狱般的混乱场景。 “这……这是什么啊?演习吗?”何枫盯着屏幕,“这……这真的是AI做的?现在这技术也太逼真了吧?什么软件啊?” 莫小羽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迅速转变为极致的惊恐,她猛地凑近手机屏幕,死死盯住右下角的标记,之后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还是那几个字母。 她默默转头,看向何枫,“何枫……你看看右下角那几个字母是什么?” “什么什么啊?”何枫说着看向屏幕右下角,之后她的眼睛也慢慢瞪大,“LIVE啊?这你都不认识……” 话还没说完,何枫迟疑地转头看向莫小羽,莫小羽也一眨不眨地在看着她。 “不是AI!!是……是LIVE!” 第187章 烧麦 楚瀚推开医院门口那家“老王烧麦”的玻璃门。 早已过了午市的高峰, 店里空荡荡的,弥漫着羊肉、葱姜的复杂气息。 几张简陋的折叠桌散乱地摆放着,几乎每张桌面都狼藉一片。 这家店也算是一个奇观了,一对老两口开得, 环境差, 服务差,也不是特别差, 无非就是经常不见人, 点单出错、买单出错、不收拾桌子之类的,例如此刻,此店里明明没什么客人了, 可这一片狼藉还是无人打理。 可是,存在必有道理, 这家店的烧麦口味实在没得说。 听说特地有从外地跑过来, 就为吃他家一口烧麦的。 此时, 店里极其突兀地坐着一位身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的男人。 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亮得反光, 正专注地低头翻阅着手上一叠厚厚的文件。 楚瀚径直走过去,站在那人面前。 那人的目光从手中印着“诉讼文书”抬头的文件上移开, 看了下来者的鞋, 之后才缓缓抬头, 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化微笑,“您就是楚瀚医生吧?” 楚瀚略一点头,眼神扫过对方手中的文件。 那人立刻放下文件站起身, 起身伸手,“你好,楚医生, 我是叫陈典,是吴执先生的律师。” 律师? 楚瀚微微蹙眉与陈典握了一下手,“吴执人呢?” 陈典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他侧身指了指对面的塑料凳,“楚医生,您请坐。” 楚瀚刚坐下,陈典就提高音量朝后厨方向喊道:“老板!麻烦收拾一下桌子!我都说五六遍了!”声音在空旷油腻的小店里显得有些突兀。 毫无疑问,回应陈典的是nobody。 陈典非常的无语,选择在这样一个“苍蝇馆子”谈事本就突破了他的行事底线,更何况这满桌的狼藉——实在是太失礼了。 他站起来,自己动手吧蒸屉和用过的碗碟搬到旁边的桌子上。 楚瀚摆了摆手,制止了他,“陈律师,不必麻烦了,医院那边随时有事,我时间不多,有什么事情请直说。” “啊,是是是。”陈典略显尴尬地收回手,迅速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手,“是这样的,吴执刚才在这儿等了您半天,后来他那边有急事,就先离开了,委托我留下向您说明情况。” 楚瀚微微颔首:“不好意思,刚有个重症会诊,耽误了。” “理解理解,医生的工作就是很辛苦。”陈典说着,从旁边一个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到楚瀚面前。 楚瀚抽出里面的文件,首页上“淮海慈善基金会”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陈典,“陈律师,这是?” “这是吴执先生个人出资创立的慈善基金会,”陈典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清晰而专业,“项目核心是资助那些因家境困难而无法负担医疗费用的患者。基金会成立至今不到两个月,已经成功救助了六位急需帮助的患者。其中五位目前恢复良好,生活已步入正轨,还有一位正处于康复期,进展也非常顺利。文件后面附有这六位受助人的详细信息和病例摘要,您可以过目。” 楚瀚依言翻动文件,目光扫过那些名字和基本信息……其中几个名字他感觉非常的熟悉。 他粗略翻了翻,之后抬头看向陈典,“那找我是……” “是这样,楚医生。”陈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吴执先生因个人发展原因,即将离开春岚市,未来可能要在别的城市发展。这个基金会成立时走的是地方特批程序,业务范围限定在春岚市,无法迁移。因此,他希望将基金会的管理权和运作权转交给您。这份文件的后面是基金会转让协议。” 楚瀚的眉头紧紧锁起,向后翻,果然看到了转让协议。 “吴执先生本来想当面和您说,但他说他赶飞机,所以刚才匆匆走了。但您放心,他都已经嘱咐我了,您有什么疑虑,尽管问。”陈典说。 “吴执……他哪来这么多钱?”楚瀚的目光锐利地盯着陈典。 陈典早有准备般,又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装订整齐的财务报表,递了过去:“这是基金会的原始资金构成和所有资金流水明细,请您查验。” 楚瀚一页页翻看:房产出售凭证复印件,车辆出售凭证复印件,还有一些零七八碎的,其实都没有多少,其中最大的一笔款项后面清晰地标注着来源——一乐岛传媒的艺人签约费转账凭证。 总额:叁佰肆拾伍万元整。 “所有资金来源清晰可查,均为吴执先生个人名下合法资产,手续完备,合法合规。”陈典的声音带着笃定。 “他什么意思?”楚瀚的眉头锁得更紧,“我没猜错的话,他是想用这种方式,间接还我弟弟楚淮帮他垫付的那些医药费吧?为什么不直接还给楚淮?” “这一点。”陈典坦诚地摇摇头,“吴执先生并未提及令弟的事。他的原话是,您是医生,最了解病患的疾苦,也最能精准判断救助需求,是最合适接手基金会的人选。” 楚瀚的目光回到那份受助人名单上,看着那些人名,记忆的闸门猛地被撞开! 这几个名字,不就是当年吴执签署器官捐献协议后被列入紧急等待名单的受体患者吗? 当时吴执被判定为脑死亡,他们本应是受益者,只是后来吴执奇迹般苏醒,这份捐献未能成行。 没想到,兜兜转转,吴执用自己的全部身家,在偿还这份未能完成的给予? 楚瀚长久地凝视着文件,思绪纷乱。 良久,他才缓缓地合上了文件。 陈典观察着他的神色,“楚医生,请问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楚瀚摇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没有。” 陈典立刻递过一支钢笔,“那麻烦您,在转让协议的签字栏上签个名。”他用手指点了点文件上那个空白的位置。 楚瀚接过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笔尖悬在纸张上方,他顿住了:“吴执……他去哪个城市?” 话音未落,楚瀚听到一声轻笑,他抬头看向陈典。 陈典嘴角还挂着那抹残留的笑意:“抱歉,这个我不知道。” “那你笑什么?”楚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您先签字。”陈典保持着职业微笑。 楚瀚不再犹豫,钢笔在纸上划过,一道锋利而流畅的草书签名跃然纸上。 陈典接过文件,小心翼翼地捏着纸张边缘,轻轻吹了几下,确认墨迹干透,才稳妥地将其收回档案袋封好。 “无意冒犯,楚医生,我刚才就是想到,刚才吴执离开前,跟我说的话。” “什么话?” 陈典的视线投向桌角一个豁齿的白色小圆碟,那是刚才吴执用过的。 他伸手将白色小圆碟拿了起来,“吴执走之前,跟我交代了几句话,主要就是他预测了一下,您会问什么?”陈典将白色小圆碟转向楚淮,“看!他不仅猜中了您的问题,连顺序都分毫不差。” 初冬的寒气让春岚市的室内空间不算温暖,东西不赶紧吃很快就会冷却,碟子里,从烧麦中渗出的羊油早已凝固,像一层半透明的、油腻的蜡膜。 就在这凝固的油脂层上,清晰地刻着三行字迹: 1.资金来源? 2.为什么不给楚淮? 3.去哪? 楚瀚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死死钉在那几行小字上。 他几乎是用眼神描摹了一遍又一遍,那极其工整漂亮的蝇头小楷,表情复杂难辨,他喃喃重复道:“1.资金来源;2.为什么不给楚淮;3.去哪?” 陈典举着碟子的手维持了好一会,看到楚瀚专注到有些魔怔的神情,也不好放下。 又举了一会儿,手有点酸,他慢慢放下了碟子。 白色小圆碟在桌面还没有呆平稳,楚瀚就一把夺了过去。 陈典:“……” 楚瀚拿出手机给碟子拍了好几张照片。 陈典:“……” 呃……陈典心里嘀咕,虽然吴执猜得挺准,但这楚医生反应……也太过了吧? “这是吴执写的?”楚瀚的声音有些发颤。 陈典点点头。 “他……用什么写的?”楚瀚追问。 陈典愣了一下,随即弯腰,从旁边他之前推到桌子另一头的碗碟堆里,翻拣出一根一次性竹筷,筷子的尖端被削得尖尖的。 “用这个。”陈典将削尖的筷子递过去。 “他拿怎么削的?”楚瀚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探寻。 “啊?”陈典被这突如其来的细节追问弄得有些懵,“他……他兜里有一把小刀。吃完烧麦等您的时候,大概也是无聊,就掏出小刀开始削这根筷子……削尖了之后,就在碟子里写写画画的。” “他写字之前剔牙了吗?”楚瀚死死把着桌边,探着身子问陈典。 “啊?这你怎么知道的?” 楚瀚微微仰头,像是呼吸不畅似的,半晌,他拿起手机拨打了吴执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 楚瀚看向陈典,“陈律师麻烦你帮我打一下吴执的电话,看看能打通吗?” 陈典也不知道这楚医生忽然是怎么,只能照办,他拨打吴执的电话,打开了扬声器,机械女声从话筒里面传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第188章 长生天 浓重的雾霭如同厚重的灰色帷幔, 将巍峨的雪山层层包裹,不见天日。 第五天了,阳光仿佛彻底遗忘了这片山谷,只留下冷冽的湿气和一片死寂的苍白。 吴执呼出一口白汽, 从倚靠的车前盖上直起身, 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发麻的手脚,转过身, 面向一脸忧色的阿普, 嘴角牵起一个弧度,“走吧,回去吧。” 回到车上, 阿普黝黑的脸上写满了不甘,“方哥!” “嗯?”吴执抬眸看向阿普。 “明、明天!明天肯定就晴了!天气预报说了!咱、咱们再来!”阿普说。 吴执看着他, 露出一丝倦怠的微笑, “算了, 只要我来,日头就不会出现的。”他下颌朝前方的山路点了点, “走吧。”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轻微颠簸着,车厢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闷。 吴执偏头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灰色山影和模糊树影, 快到前方的分岔路口, 吴执忽然开口, “不回民宿了。” 阿普慢下车速,“去,去哪里?” “我想去骷髅山看看。”吴执说。 吱——! 车子猛地一飘, 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尖锐地响起。 阿普瞬间脸色煞白,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 骷髅山! 这三个字像毒药一样,在阿普的脑海里炸开。 骷髅山, 在他们这儿又称白骨坟场,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不信邪的人,揣着对“无人秘境”的幻想和征服,一头闯进去。 可结果呢? 就是县里的搜救队年复一年地进山,年复一年地抬出裹尸袋,或者更糟,干脆连尸体都找不到,只留下几件残破的装备散落在冰川裂隙边、或是被暴风雪撕碎的帐篷碎片挂在狰狞的岩壁上。 失踪名单上,哪一个不是经验丰富的老驴?哪一个不是体能充沛、准备周全? 阿普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副驾驶座上的方哥。 可方哥呢,别收老驴了,连个像样的冲锋衣都没有。 而且,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阿普觉得方哥的身体状况实在不怎么地。 时不时的低咳,稍微爬几步坡,就喘得不行,更别提还拖着一条跛腿。 阿普几乎可以打包票,方哥进入骷髅山,那就是死路一条。 绝对出不来的。 “方哥!那地方……”阿普转头要劝方哥,可是方哥已经闭上了眼睛,阿普叹了一口气。 他是两周前认识方哥的,起因是一个月前,车队里相熟的一个大哥问他:“有个钱多的活儿接不接?”阿普问是什么活?大哥说开车到春岚市那边接个人,然后再开回来。 从他们这里去春岚市,再回来? 这相当于从南到北,再回来,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两周的时间。 阿普问为什么不做飞机或是高铁啊,汽车线多麻烦啊。 牵线大哥说那人是老赖,欠了人好多钱,被限制出行了,做不了飞机和高铁。 老赖啊,阿普想,那不就是不还钱的赖皮鬼吗? 阿普不想接,可还是随口问了下给多钱? 大哥伸出了五个手指头,阿普但凡一秒都是对金钱的不尊重。 就这样,阿普收了定金,不远万里地赶到了春岚市。 本来阿普还挺忐忑,能给这么多钱,这老赖一定是个油腻、事多的老男人。 可没想到,刚见面,阿普就被震惊了。 老赖方哥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看着比自己还小。 这一路接触下来,阿普更是被方哥深深折服了。 方哥虽然话不怎么多,但是个热心肠,自家挖水井和二哥家孩子报考的事儿,方哥都给出了不少建议。 有一天晚上,俩人住在一个小渔村,阿普喝了点酒,壮着胆子问方哥是干什么的。方哥笑看着他说,你看我像干什么的?阿普说他们说你是老赖,但我看你不像。 方哥笑了,笑得可真好看啊,跟男菩萨似的。 阿普看呆了。 方哥说自己原来是老师,后来下海做生意,赔光了钱,老婆孩子都跑了,腿也被债主打折了。 听着方哥的故事,阿普把挣钱开民宿的梦想在怀里狠狠地掐死了。 绝对不能做生意! 回到家乡这里,阿普才知道方哥来这里,就是要看日照金山,方哥说自己最近太倒霉了,听说看到日照金山会转运。 阿普一听,这还不简单吗?那玩意随便一看就有。 可是,说来也邪了,他带着方哥来了五天雪山,一天都没看到太阳。 眼看方哥是放弃了自己转运的想法,但阿普觉得不能这么算了。 方哥这么好的人,这个运一定得让他转上。 阿普心一横,方向盘一打,没有拐向骷髅山的那条死亡之路。 车子兜兜转转,最终停在一处挂着“长生天”牌匾的小广场前。 车刚一停,吴执就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没说什么,就跟着阿普下了车。 冷风毫无遮挡地穿过广场,卷起地面的尘土和枯草。 阿普紧走几步,指着广场中央那尊唯一高大的存在,“方哥,你看!这是我们这里的守护神,‘长生天’!对着祂祈祷,可灵验了!” 吴执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势望去。 那是一尊尚未完工的巨大石质神像,矗立在简易的木质脚手架中心。 神像的主体大致成型,长发如瀑垂至腰际,模糊面容上眉宇微敛,双眼半阖,嘴角带着一丝向下弯的弧度,透着一股俯瞰尘世、悲天悯人的苍凉感。 一个穿着沾满石粉工装的雕像工匠,正戴着厚厚的防尘面具,攀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打磨着衣袍的细节。 白色的粉尘如同细密的雪,在昏暗的天光下簌簌飘落。 吴执仰着头,定定地看着那神像模糊却熟悉的神态。 忽然,吴执笑了一声。 阿普正在认真祈祷,听到声音,转头看向吴执。 吴执敛了敛笑意,他情皱着眉,抬手指了指那尊悲悯的神像,转头问阿普,“你们这位‘长生天’……原名不会叫愿长生吧?” 片刻后,吴执走进积满了白色粉尘的脚手架的中心,毫不在意地坐了下来。 细碎的粉末无声地落在他的发顶、肩头,吴执靠在那神像上,“长生啊……”他喃喃,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梦呓,“哈哈,长生……”他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 笑了好一会儿,那笑声才渐渐被一声长长的叹息所取代,“前段时间,我回去了,没瞧见你……他们都说你也下凡了。”他的声音顿了顿,眼睫低垂,细密的粉尘落在睫毛上,像结了一层霜,“你下凡干什么来了?怎么……没来看看我啊?你……都不想我吗?” 又是一声叹息,更深,更沉。 他抬手,随意地抖了抖头发上的厚厚粉尘,更多的粉末簌簌落下,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也是,你可能……也就一个月没看见我吧?”他抬起头,目光望向虚无的某处,“可是我已经三十多年没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啊……” “本来想着,等我回去,你要还没在……就给你写封信。”吴执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神像冰冷的袍角,“这样也好,我这么说……你应该也能听得见吧……” “当年你给我算的孟州的那户人家……我没去。因为我正要跳的时候……你身边那个小满,跑过来跟我说,他妹妹马上要转生在双寒市,最后一劫了,想让她顺顺当当的,让我得空的话……帮忙照拂一下。”吴执的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寻思那还费啥劲啊……我直接就降双寒不就得了?离春岚还近点。”他语气轻松了些,“你别说,运气还真挺好,没几年,就让我就找着了。”他顿了顿,“小姑娘一直在我身边,非常好,没病没灾的。”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石粉,“她这世的名字叫潘桃,现在是风华大学的学生,还有一年研究生毕业。小满要是想去的话,可以去风华大学校务处打听,有联系方式……对了,她还有个小店,叫古方斋,你让小满搜这个名儿也行。”吴执脸上的笑忽然灿烂了一些,“她现在交了一个男朋友,人特别好,是个消防员……”说到这里,他有些紧张地搓了搓膝盖,“哎……也不知道他俩能不能走到最后……祝福吧。” 睫毛上的粉尘越来越厚,吴执眨了眨眼,“嗯……小满妹妹的事儿……说完了,再跟你说说我吧……”吴执脸上的表情平淡了不少,“我的小石头……没找着,我也不打算找了。”他声音低沉下去,“也真是奇了怪了……我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我就要回去了。”吴执抬起头,望向神像模糊的面容,“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粉尘落得太厚,让他觉得视野有些模糊。 吴执用力眨了眨眼,想看清石像的表情,却只看到一片朦胧的白。 “再见面的时候……我可就是东王了……”吴执脸上挂着笑,“但那时候,我就不认识你了……因为我打算……把我的记忆弄掉。”他顿了顿,“到时候……重新认识一下吧。” 吴执笑容很快淡去,他叹了口气,“算了,你那么内向……估计也不太想再认识我吧。”他垂下头,揉了揉太阳穴,“最后……还有文川……” “等到她回去的时候,你得空帮我跟她说一下,我已经没有记忆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你让她不用害怕,她想继续留在广寒宫也行……她想去别的地方……也行……”吴执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一小撮粉尘被他吹远,“行,就这样吧,散会了!” 交代完,吴执下意识地舔一下干裂的嘴唇,可是舌尖只沾到了厚厚的粉尘,他立刻站起身来,“呸呸呸”地往外吐,可是还没站稳,右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慌乱中,他伸手扶向旁边的脚手架。 堆积在脚手架平台和高处神像上的粉尘,如同雪崩般轰然倾泻而下! 白色的粉末瞬间将他完全笼罩。 正当他甩着头,想要走出这里时,脑瓜顶忽然一疼。 还没抬头看是什么砸了自己,吴执就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第189章 消失 窗外, 春岚市的初雪来得又急又猛,鹅毛般的雪片成团似的,拍打在玻璃窗上。 楚淮坐在香气扑鼻的火锅店里,看着外面行人的匆匆身影。 “欢迎光临!” 服务生恶性传染的声音又接连响起, 让楚淮觉得无比聒噪。 刚要仰头喝酒, 楚淮身侧忽然略过一阵寒风,卢铭忽得坐在了对面。 “呼——这鬼天!”卢铭一边呼噜着脑袋上的雪, 一边抱怨。 楚淮眼皮都懒得抬, 咕哝道:“天气预报早就报了。” 卢铭脱掉黑色羽绒服,又散发出了阵阵寒气,“那也不能天天都下这么大啊。” “怎么不能?”楚淮慢半拍地又说了一句。 “楚淮, 我现在是真不愿意看你。”卢铭极其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干嘛啊这是?不过了?头发也不剪,胡子也不刮, 改走流浪汉路线了?” 楚淮扯了扯嘴角, “不愿意看我, 你怎么还来了?” “我怕你喝死在这儿!”卢铭嗤了一声,目光扫过桌子上的四个啤酒空瓶, “行啊,小淮, 最近酒量渐长啊?等人呢, 自己就能喝这么多?” “一直都可以的。”楚淮红着脸, 笑得憨憨的。 卢铭干笑了一下,挥手招呼服务员点了菜。 锅底和配菜很快上来,红汤开始翻滚, 蒸汽氤氲中,楚淮抬起朦胧的醉眼,慢了好几个八拍问道:“潘桃呢?” 卢铭夹起一大片羊肉在滚汤里涮着, 眼皮都没抬,脱口而出:“她不愿意看见你。” 楚淮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后垮下嘴角,“卢铭,你就不能……委婉一点吗?” “不能!”卢铭把涮好的肉猛地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咽下去后,他放下筷子,指着楚淮的鼻子,“楚淮,你自己看看!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德行?人不人鬼不鬼!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楚淮的表情像是混合了好几重人格,变得无比复杂,随后那个暴躁楚淮,回来了一瞬,嘶吼道:“我找不到他啊!!!!”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可是楚淮这一嗓子盖过了所有,鼎沸的人声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刷刷地聚焦到他们这桌。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锅中汤汁翻滚的“咕嘟”声格外清晰。 巨大的尴尬和恼怒涌上卢铭心头,他猛地用手挡住脸,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嘴里挤出来,“楚淮!你他妈再这样,我走了啊!!!” 卢铭都做好和这疯子暴力对抗的准备,然而,想象中的情景并未降临。 楚淮刚才还愤愤的脸色,此刻布满了泪水。 豆大的泪珠无声滚落,砸在楚淮褶皱的衬衫上。 那双曾经锐利明亮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无助,“连你……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卢铭一下子理解了什么是吃软不吃硬,这脆弱破碎的感觉,比刚才的嘶吼好使多了,弄得卢铭一点重话也说不出口。 他拽了两张纸递给楚淮,随后只能用默默干饭来排解这尴尬的气氛。 服务员陆续上来几盘菜,猛男哭泣的诡异气氛被稀释了不少。 过了好一会儿,卢铭吃得差不多了,楚淮也平静了好一会儿,卢铭开口道:“吴执……就真的……一点儿信儿都没有?” 楚淮缓慢摇头。 卢铭也不知道安慰楚淮什么,又起开了一瓶啤酒递给楚淮。 楚淮仰头喝了大半瓶,放下酒瓶,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当初他助理跑到警局报案,说吴执失踪了,我还不信。”他转头茫然地看向卢铭,“现代社会,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消失了呢?” “我听桃子说,吴执什么证件都没带。” 楚淮苦涩地笑了一下,“对,什么都没带,手机放他助理车上了,身份证,户口本,护照,衣服什么的,都在宾馆放着。”楚淮绝望地摊开手,“人就这么不带一丝云彩地消失了。” 卢铭清了清嗓子,借着擦嘴的动作,含糊问道:“会不会出意外……死了?” 楚淮长舒了一口气,异常平静地摇摇头,“近一个月的无名尸体也都查了,没有符合吴执特征的。” 卢铭也是一脸不解,“也真是奇了怪了,不带手机,不带证件,这人能跑哪儿去呢?”他擦了擦鼻尖上的汗,压低声音问道:“你现在……跟你哥,还是不说话?” “不说!”楚淮一脸赌气道。 “那你现在住哪儿啊?” “我在外面租了个房子。” “钱够花吗?败家子?” “我妈经常给我,我嫂子也会给我。” 卢铭一下笑出来,举起大拇指,“你可真他妈行,我还以为你彻底自力更生了呢。” “我一直都自力更生好不好!”楚淮瞪着眼睛,拍了下桌子。 卢铭举起手做投降状,“好好好,自力更生哥,你给我讲讲,吴执找你哥是去干嘛了?” “吴执攒了一笔钱,要还我,估计是怕我不收吧,就做成个基金,然后交给我哥打理。”楚淮眼神涣散,“结果我哥耍大牌,不见吴执,如果见了吴执,说不定吴执就不会走。” “……” 卢铭罕见地替楚瀚鸣不平,有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真是造化啊。 楚淮闭上眼,也不知道是说给卢铭还是说给自己,“那天吴执直播结束,就去了市一院门口的烧麦店,等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然后他让助理往市郊开,路过一个加油站的时候,吴执说要上厕所,之后人就没了。”楚淮的声音又哽住了,他深吸一口气,“这些就是吴执最后的行动轨迹,我已经看过不下百遍了。”楚淮的眼神里满是绝望,“卢铭,一个多月了!春岚市,从市中心到最偏远的城乡结合部,每一个我能想到的犄角旮旯,吴执曾经去过说过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卢铭看着楚淮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剧烈起伏的胸口,一时语塞。 他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只能往锅里又下了一盘肉。 “你知道吗,卢铭,以前有一次我俩聊天,吴执跟我提过一次,他说他的前女友,抛弃了他,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了。我当时……我当时还嘲讽他说,肯定是他不够用心找,用心找怎么会找不到,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楚淮又灌了一口酒,满目凄凉,“真的是找不到,我把我这辈子能用的力气都用上了!可真的就是……找不到……” 楚淮一瓶又见底,哑着嗓子对服务员喊道:“再来一打!” 很快,冰凉的啤酒瓶重新摆上了桌,楚淮熟练地起开一瓶,泡沫涌出瓶口。 他看着那翻腾的泡沫,眼神迷离,“卢铭,你知道吗?其实我都知道吴执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地伤害我,其实他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几个月前,他把他所有的资产都卖了,加上签约的钱,弄了一个淮海基金,然后交给我哥打理;他还去看望了二叔二婶,教会他们怎么在网上招工,对应人手不足的情况,他还给二叔二婶留下一张辣椒酱秘方……”楚淮眼泪又出来了,带着被抛弃的委屈,“可我呢?!” 他死死盯着卢铭,“可我呢?!卢铭!他完成了彭队的任务,洗清了我爸的冤屈,查明了鲁叔的死因,把该送进去的坏人都送进去了……他给所有人都安排好了路,给了所有人交代!可是我呢!他是不是把我落下了啊!我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啊!给我留句话也行啊!”楚淮仰头喝酒,泪水混着嘴角渗出的酒水,淌了一衬衫,他也浑然不知。 “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啊?!是他计划里完全不需要交代、可以随手丢弃的路人丙吗?!” 卢铭看着楚淮这样,心里也不得劲,“那你想想潘桃呢,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呢,不也什么都没留吗?” 楚淮被噎了一下。 卢铭忽然笑了起来,“我还没跟你说过吧,给潘桃也都气完了,她现在看到姓吴的,都恨不得冲上去扇人家两巴掌。” “……”楚淮听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一个短暂的笑容在他脸上闪现了一瞬。 “所以说啊,你就是个露水情缘,要什么交代啊?”卢铭哼了一声。 刚刚那一点点荒谬带来的缓解消失殆尽,巨大的失落再次笼罩着楚淮,他手指无抠着冰凉的啤酒瓶身,“卢铭,是我哪里不够好吗?他难道看不出来我的改变吗?我觉得……我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我想要和他重新开始……他……他怎么能……就这样……不要我了呢?是不是……是不是还在怪我?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卢铭看着怨妇一样,说着车轱辘话的楚淮,实在是无语凝噎,“楚淮,就你现在这出!你觉得就算吴执回来,还能喜欢这样的你吗?” “只要他能回来,我可以变成任何样子……” 卢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好像误入了什么恶心言情剧的片场。 正要继续开口骂楚淮,卢铭就感觉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消防员的职业敏感性让他立刻打起精神,可是掏出手机才发现,来电的人是潘桃。 卢铭刚才还不耐烦的神色瞬间软化,带上了一丝甜蜜的傻笑,“喂?桃子?这么快就想我了?” 然而,电话那头并没有传来意想中的亲亲抱抱举抱抱。 潘桃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和恐慌,“卢铭!你快回来!咱家进贼了!我……我把他反锁在卧室了!你快回来!!!” 第190章 盗贼 两人匆匆付了账, 冲出火锅店。 卢铭拔腿就想往远处跑,却被楚淮一把攥住胳膊,“车呢?” “停得挺远……” 卢铭话音未落,就见楚淮利落地从兜里掏出个东西, 手腕一甩, 一道冰冷的金属弧光一闪而过。 “开我的。”楚淮说。 卢铭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 掌心躺着的车钥匙, 中央嵌着一个顶级越野车才有的、棱角分明的盾徽LOGO。 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卧槽!楚淮!你……我刚才还担心你钱不够花, 真是太冒昧了。” 楚淮没接茬,只是没好气地一掌推在他背上, “少废话了!快走!” 卢铭不再犹豫, 拇指用力按下解锁键。 不远处, 一辆被厚厚积雪覆盖着黑车应声而动。 覆盖其表面的雪层微微震动,两束锐利的黄白光柱骤然亮起, 那庞大硬朗的车身轮廓,即使被白雪掩埋, 也透着一股无法忽视的低调奢华。 几秒后, 伴随着一声低沉、浑厚、充满力量感的轰鸣, 那辆黑色越野车消失在这条街道的尽头。 一路风驰电掣,两人终于杀到潘桃家楼下。 车刚停稳,卢铭就迫不及待地冲下车, 抬头向潘桃家的窗户望去。 这一望,他瞳孔骤缩——只见一个鬼祟的黑影正试图从六楼的窗台往外爬! “妈的!还想跑?!”卢铭眼中的怒火“腾”地烧了起来,二话不说, 撸起袖子就猛地冲向冰冷的墙体,作势要攀爬! 楚淮本来脑袋还有点发懵,见状瞬间惊醒,“卢铭!你疯了!那可是六楼!” “区区六层楼还能难倒老子?忘了老子是干什么的了!”卢铭猛地甩开楚淮阻拦的手,动作快如闪电,“放心!你赶紧上楼接应潘桃!别管我!” 话音未落,卢铭的身影已经如灵猿般攀上了二楼的外墙。 真不愧是专业的!卢铭的动作迅捷、稳定,手脚并用间,精准无误地找到了每一处不起眼的砖缝或凸起作为借力点,每一次蹬踏、每一次抓握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肉跳却又无比流畅的韵律感。 楚淮在楼下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那道攀附在垂直峭壁上的身影,抵达了六楼的窗台边缘! 没有丝毫停顿,他借着攀爬的冲势,一脚狠狠踹向那个慌不择路的盗贼!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刺破寂静的夜空。 盗贼被这势大力沉的一脚直接踹得倒飞回屋内! 与此同时,卢铭的身影没有丝毫迟滞,紧随其后跃入了那扇敞开的窗户。 看着卢铭安全进屋,楚淮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动了半分,楚淮一秒都没犹豫,赶紧冲向单元门,往楼上狂奔。 其实楚淮没有来过潘桃家,但到了六楼,有一家门是开着的。 楚淮刚走进去,就看到了潘桃。 潘桃站在一个门前,左手拎着一把菜刀,右手攥着一个长柄鞋拔子,像个准备随时出击又充满恐惧的小兽。 她看到楚淮的瞬间,明显愣了一下。 还没等潘桃开口,卧室里就传来一阵拳拳到肉的闷响和一个男人连声的、变了调的惨嚎和求饶:“别打了!救命!” 那惨叫声…… 楚淮的脚步猛地顿住。 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他来不及细想,也顾不上潘桃惊愕的眼神,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砰——!!” 一声巨响!楚淮一脚踹开了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屋内的俩人都被吓了一跳,卢铭举着拳头一脸惊讶地看向门口,盗贼则看了一眼楚淮后,双手死死护住头脸缩成了一团。 楚淮一时怔愣,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地上挨揍的那个盗贼,竟然是…… 何冲? 片刻后,一身商务休闲装,还散发着淡淡古龙水味儿的何冲,被卢铭和楚淮用勒死狗,牢牢得绑在暖气片上。 原来那张富态油亮的脸,此时鼻青脸肿,紫红一片。 何冲那张原本精致傲慢的脸,此刻在惨白的灯光下肿胀变形,血迹混合着灰尘糊了半边脸颊。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楚淮不禁想到何冲被吴执揍的那次。 “何冲。”卢铭拽了个椅子坐在何冲前面,“听说你是个基金会董事,怎么,是有钱人有点不为人知的小爱好吗?” 何冲眼神倔强,一句话都没说。 “你怎么进来这里的?” 何冲梗着脖子,还是不发一言。 卢铭摇着头,“不可能是激情作案,你到底在找什么?前两天我车被砸了,也是你干的吧?!!” 何冲紧闭双眼,把头扭向一边。 “行啊,何董事,cos硬汉呢?”卢铭盯着他几秒,他起身到潘桃旁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潘桃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即抿紧了嘴唇,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之后转身走出了卧室。 很快,潘桃回来了,她递给了卢铭一卷宽胶带,和一管芥末。 卢铭接过去,大步走到何冲身前,“最后问你一次,说,还是不说?” 何冲视死如归地摇了摇头。 “好,就喜欢你这样的。”卢铭面带微笑。 话音刚落,卢铭一下子变了脸,猛地捏住何冲的下颌骨,撬开了他的嘴,单手拧开那管芥末,毫不犹豫地挤进了何冲的嘴里。 “唔——!!!!” 何冲愣了一瞬,之后双眼瞬间暴凸出来,紧接着他的脸涨成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身体像被通了高压电般疯狂抽搐、弹动,被绑住的身体猛烈地撞击着身后的暖气片,发出“哐哐”的闷响! 这还没完!卢铭动作快如闪电,嗤啦一声撕开胶带,在他脑袋上飞速缠了两圈,牢牢封死了何冲的嘴!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酣畅淋漓,看得楚淮都想鼓掌了。 太绝了。 “唔唔唔唔唔——!!!” 何冲发出含蓄的惨叫,眼泪、鼻涕、口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糊满了整张肿胀的脸。 他剧烈地痉挛、抽动,甚至还翻着眼白。 楚淮有点看不下去了,他上前拽拽卢铭的胳膊,“行了,别过敏什么的,再出人命。” 卢铭上前一步,反手指着楚淮,“我哥们给你求情,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说不说?” 何冲已经犹如肢体扭曲的丧尸,此时涕泪横流地点着头。 卢铭回头看着楚淮和潘桃,“一会儿我把胶带撕开,他会吐一地,你俩去厅里吧。” 光是是卢铭说,楚淮都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一刻都没犹豫,赶紧走了出去,刚到沙发边坐下,就听见身后卧室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声,紧接着潘桃也冲了出来。 她顺手带上了卧室那扇被楚淮踹坏的破门,暂时隔绝了酸腐辛辣的气味。 客厅里的俩人,瞬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氛围。 潘桃一眨不眨地看着楚淮,楚淮眼神闪躲。 过了好一会儿,潘桃深吸了一口气,“楚哥!你现在还照镜子吗?” 楚淮窘迫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勉强尴尬的笑容,他下意识地抬手捋了一把额前垂落的头发,声音干涩地解释道:“最近……单位太忙了,没太顾得上自己。” 潘桃盯着楚淮又看了几秒,终究没有戳破他的胡说八道。 她抿了抿嘴唇,移开目光,不再看楚淮,她抱着胳膊,正对着卧室的门。 沉默再次笼罩下来,只有卧室断断续续传来的咳嗽和干呕声。 过了好一会儿,潘桃又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过头看向楚淮,“楚哥。” “嗯?”楚淮有些迟疑地转过头。 “谁离了谁……都能活。”潘桃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她停顿了一下,“我哥……他……走了,我知道你难受,但日子总得过下去。我不想看你再成……那段时间的样子了。” “嗯。”楚淮靠在沙发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吊灯昏黄的光晕,“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一定会找到他。” “楚哥……” “行了,潘桃!”楚淮粗暴地打断了她,他直起身子,“最近春岚不太平,你晚上早点回家,没事千万别在外面瞎逛,听见没?” 潘桃被楚淮突然的转折弄得一愣,刚想追问。 “砰咚!”一声。 那扇破了个大洞的卧室门被卢铭从里面猛地拉开了,卢铭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像拎小鸡一样,拖着几乎瘫软、涕泪糊了满脸、眼神涣散的何冲走了出来。 卢铭的目光看着厅里的两个人,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开口道:“走,你们跟我去趟消防队。” 车子在深夜寂静的消防队门口停下,卢铭熄了火,转头对副驾的潘桃和后排的楚淮说:“你们在车里等我,看住他,别让他跑了。” 说罢,便神秘兮兮地下了车。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楚淮问潘桃:“你知道他要干嘛吗?” 潘桃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 楚淮又看了一眼缩在自己旁边,生无可恋的何冲,随后瞪了他一眼。 大约十分钟后,卢铭回来了,手里还拿这个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他上了车,伸手打开了车顶灯,把那个盒子举给车内的众人看。 那是一个十厘米见方,暗绿色绒面的软包锦盒。 看着这个质地考究的锦盒,潘桃心中有了一些预感,他看着卢铭,眼神略带火气,“这是什么?” 卢铭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明显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潘桃,又看了看楚淮。 “桃子,小淮。”卢铭的声音低沉而郑重,“这个东西,他不应该会现在出现在此时此刻,你们看到,可能会非常、非常的生气。”他顿了顿,“但请你们先别气,因为现在,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卢铭抬手,指了指后座的何冲。 何冲被打肿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一脸无语地看着卢铭。 “你能不能被废话了?卢铭。”潘桃捏着咔咔作响的手指头,“你这东西,要真是和我想的一样。”潘桃伸手指了指何冲,“这个馒头人的样子,就是你的下场。” 卢铭肉眼可见地怂了下去,“别啊,我也是听计划办事……” “别废话,说!”潘桃瞪着眼睛。 卢铭不再多言,他伸手,“啪”地一声关掉了车顶灯,车厢瞬间重新陷入黑暗,只余路边微弱的路灯光线勉强勾勒出些许轮廓。 在寂静的黑暗中,卢铭轻轻打开了锦盒。 下一秒,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柔白的光芒,从那小小的盒子里倾洒了出来! 这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柔和地驱散了车厢内的黑暗。 卢铭沉凝的侧脸、潘桃惊愕微张的嘴、楚淮骤然收缩的瞳孔以及何冲老神在在的神色,全都笼罩在这一层如梦似幻的光晕之中。 逐渐适应了这光线,楚淮、潘桃、何冲,三人不约而同地向前探身,眼睛死死地盯着光源的核心,而后脸上均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包括何冲。 卢铭舔了舔嘴唇,打破了这近乎凝固的时光,他看向眼睛看直的楚淮,开口道:“何冲要找的,就是这个。” 190-200 第191章 后事 “你!” 潘桃的声音陡然拔高, 卢铭被吓一哆嗦。 “这盒子!果然是吴执给你的吧?!怎么回事!!”潘桃怒视着卢铭,眼睛里都是熊熊火焰。 刚才攀楼时那份果断英勇荡然无存,卢铭瞬间一脸怂样。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紧了紧手中的锦盒, “我……我答应了吴执, 现在还不能拿出来……” “不能拿出来?!”潘桃嗤笑一声,随即是更大的怒火,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拿出来了?” 卢铭被她吼得一缩脖子, 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后座的何冲,“还不是因为他!又砸车,又偷家!他万一……万一在消防队搞点什么破坏, 那怎么办啊!” “呵!”潘桃被他气笑了,“你还挺有大局观!行啊, 卢铭!我以前真没发现你这么能藏!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没藏, 我就是刚才忽然想起来, 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锦盒,“唯一一个像点样子的, 可能就是这个了。”他摩挲着光滑的丝绒盒面。 “到底怎么回事?”后座传来楚淮平静的嗓音,“你刚才说现在还不能拿出来, 那原计划是要什么时候拿出来?” 卢铭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眼神闪烁, 一脸的讳莫如深,“原本……是要明年,你过生日的时候……再拿出来的。” 车厢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楚淮原本紧绷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随即,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巨大痛苦的神色在他脸上晕染开来,他死死地盯住卢铭,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要抻我一年?等到明年我生日那天,才告诉我……吴执……曾经留了东西给我?!” “不是不是。”卢铭忽得冷汗直冒,连忙摆手:“你别误会!根本没有吴执什么事!” 没有吴执什么事? 明年生日给我? 楚淮完全没懂卢铭这两句混乱的话是什么意思。 卢铭看着眼前一个怒火冲天、一个心绪翻涌的两人,又瞥了眼旁边生无可恋的何冲,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行了!事已至此,我……我也不他妈遵守那狗屁承诺了!我交代,我全交代!”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人都看着卢铭。 潘桃的怒火算是被暂时压住,卢铭看了眼楚淮,缓缓开口道:“大约两个多月前吧……具体哪天记不清了,反正是个下午,我正训练呢,队长过来跟我说,说门口有人找。我寻思谁呢,跑出去一看……”他顿了顿,语气复杂,“是吴执。” “我本来不想见他,但看到他,拄着个拐,一条腿打着石膏,就那么站在那,惨不拉几的,我就寻思听听他要说什么。” 正说着,卢铭忽然指了指,消防队大门旁边那个不起眼的花池子,“就那儿,我俩就搁那花池子边沿坐下了,他还非得……非得侧着身子,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说话,眼神儿怪渗人的。” 楚淮和潘桃认真地听着。 “我本来以为,他来找我,肯定是要说他和楚淮的事。”卢铭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潘桃,“结果呢?他跟我从头到尾,絮絮叨叨说了快一个钟头,说的全是你的事儿!” 潘桃一愣。 “他跟我说了你的家里。”卢铭的声音低沉下去,“说你妈走得早,全靠你爸拉扯大,说你家那些不省心的亲戚,总惦记着你家的小店……还说你小时候被拐卖的事儿,说你怕各种各样的虫子,说你爱吃甜,但一吃多了就嗓子疼……” 卢铭叹了一口气,“他还跟我说了你爸的坟在哪,怎么走,有什么标志物,还给了我一把钥匙,说是他家的老房子,你俩每次回双寒都会住在那儿……” “呜……”潘桃的防线还是崩塌了,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他……他到底要干什么啊!!!”她的哭声充满了恐惧和不解,仿佛预感到某种无法承受的离别。 卢铭看得心都要碎了,伸出手想去擦掉潘桃脸上肆虐的泪水,“桃子,别哭……”可手刚碰到潘桃的脸,就被她大力甩开。 “别碰我!”潘桃带着浓重的哭腔嘶吼,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你继续说!” 卢铭的手僵在半空,无奈收回,“他还说……你那古方斋,要是实在不喜欢,就别干了,关了也行。雍德那边……他有几个老朋友,都是做这行的,联系方式你都有。真到了那天,把那些货甩给他们就行,钱肯定够你花的。”卢铭顿了顿,“他还嘱咐我说,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千万别委屈着,他这边还留了很多钱给你,但得过两年,会有人找到你,好像是信托什么的……” “呜哇——!!!”潘桃整个人扑在膝盖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哭。 卢铭下意识又想拍她的背安慰,手伸到一半,想起刚才的情景,终究是讪讪地收了回来。 这时,卢铭的目光转向后排。 楚淮依旧保持着那个紧绷的坐姿,但他的脸微微侧开,朝着车窗的方向。 车内晦暗的光线下,卢铭还是能清晰地看到,一道泪痕,正沿着楚淮的脸颊滑落。 卢铭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很长一段时间里,车厢内就只有潘桃那令人心碎的哭泣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楚淮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他的声音低沉地像是从车底传出:“他还……说什么了?” 卢铭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说完潘桃的事儿……吴执他……就把这个盒子,递给我了。” “他说……等明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把这个给你。但是,”卢铭眼神复杂地看着楚淮,“他特别叮嘱,千万不能说东西是他送的。就让我说是……在哪儿随便淘的小玩意儿送你的。我当时就懵了!我问他,我说楚淮又不傻!这玩意儿看着就他妈贵得要死!我说随便淘的,他能信?!”卢铭顿了顿,无奈地摇了摇头,“结果……他就那么看着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那他就不管了’。” “……”楚淮的呼吸猛地一窒,他抬起手,狠狠抹过脸颊。 卢铭看着车里一个哭到脱力、一个压抑到极致的两人,只觉得车厢里的空气沉重得快要让人窒息。 他默默地降下了自己这边的车窗。 “呼——” 寒冷刺骨的夜风钻进车厢,吹得人脸颊生疼,也让卢铭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继续说道:“我当时……当时还没觉得什么,只是觉得他交代得有点多,有点怪。”卢铭皱着眉,“可是回到家,我越想越不对劲……这哪里是什么嘱托?这他妈分明……就是在交代后事啊!” “我当时就慌了!我就怕啊!怕他万一想不开,去做了什么傻事……”卢铭紧张地看着楚淮和潘桃,“你们俩要是知道吴执最后见过我,还跟我说了这些,还给了我东西……不得把我剁了啊!我那会儿就想着,不行,我得赶紧找你们俩说清楚!” 卢铭的声音拔高了些,他看向潘桃,“可是……就在我准备去跟你说的那天……我刷手机的时候,突然刷到了吴执的直播节目!那个什么《春岚故事会》!” 他的语气陡然一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荒谬感和庆幸,“我赶紧点进去看,好家伙!改头换面啊!西装革履,在节目里侃侃而谈!合着不是郁郁寡欢,而是开启新篇章啊!我这心啊,一下子就放回肚子里了!” 卢铭皱了皱眉,“我当时还很佩服吴执呢,我寻思这可真是个人物啊,拿得起放得下的,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 潘桃狠狠地瞪过来,卢铭刚挺起的腰杆子又弯了。 卢铭交代完,车厢里又沉默了。 潘桃似乎也哭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渐渐没声了。 过了一会儿,她红肿着眼睛,从卢铭手里夺过那个盒子,她近乎粗暴地掀开盒盖,刹那间,一道柔和却异常明亮的光芒再次倾泻而出。 不同于车窗外路灯的昏黄,也不同于仪表盘的幽蓝,它更加柔和、纯粹,却又异常明亮,仿佛将一小片月光凝固在了盒中。 潘桃带着浓重的哭腔惊疑道:“这……这是什么材质啊?为什么会发光?夜明珠吗?” 卢铭堆着笑,“这我也不知道啊,他就给了我,他没说别的啊。” 就在这时,楚淮的目光转向旁边一直存在感很低的何冲,“我要没猜错的话,是吴执……让你来偷这东西的吧?”他的目光紧紧锁住何冲那双布满淤青、却依然顽固的眼睛,“吴执他在哪儿?” 何冲那张肿得像猪头的脸上,眼皮微微抬了一下,横瞥了一眼楚淮,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嘁”,随即摆出一副顽石姿态。 潘桃也猛地反应过来,“对!我家门锁完好无损!根本没有撬动的痕迹!肯定是我哥……是他告诉了你备用钥匙藏在哪里!快说!我哥到底在哪儿?!” “东西既然已经送出去了,为什么还要收回来?” 楚淮看着何冲,“这东西是不是有什么说道?” 何冲依旧缄默。 “用不用我再去买几管芥末?”卢铭不怀好意地开口。 “不用,”楚淮摇了摇头。 他把手伸到前面,勾了勾手,潘桃立刻会意把锦盒放到楚淮手上。 楚淮打开盒子,流彩的柔光再次倾泻而出,可楚淮看都没看,就伸手把那东西拿了出来,“也不知道这东西结不结实?” 他猛地降下车窗,冰冷的夜风再次灌入温暖的车厢。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楚淮将那只握着奇异发光物体的手,伸出了车窗外! 那璀璨的光芒暴露在夜风里,悬在冰冷的路面之上! “楚淮!”何冲目眦欲裂,几乎是嘶吼出来:“你疯了!!!” 楚淮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畏惧之色,反而因为何冲这剧烈的反应而浮现出一丝了然。 他看着何冲,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看来……是不怎么结实。” 楚淮的声音平静无波,但有一种决绝的笃定。 他毫不认真地托着那发光体,目光如炬,“何董,这个东西一定是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才让你不惜亲自下场,来偷这个东西。”楚淮顿了顿,“这样,你带我去找吴执,让我把这东西亲自交还给吴执,你说怎么样?” 第192章 战争 “开往新乡的大巴马上就要发车, 请旅客……” 客运站嘈杂的广播尾音被鼎沸的人声和劣质喇叭的嘶鸣吞没,何冲带着口罩,把脚搭在对面的长椅上,懒洋洋地朝不远处喊道:“还走不走了, 楚主任?我可赶时间呢。” 楚淮眼神飘忽地扫过周遭攒动的人头, 仿佛下了好大的决心,最终拔下了墙角插排上那个沾着油污的充电器, 递给旁边卖杂货的大姐, “走!” 上了大客车,楚淮强忍着不适,跟着何冲, 沿着狭窄的过道往里走。 汗味、烟味、尘土味和说不清的气息往鼻子里钻,楚淮看着座位上一个个笑得歪瓜裂枣的乘客, 只觉得背后发凉。 他拉住还要往后排走的何冲, 指了指靠着逃生门的两个座位说:“就这儿吧。” 何冲靠着窗户, 坐到了里面,刚落座, 就扯下口罩,肿胀青紫、泛着黄晕的脸暴露出来, 让紧张诡异的气氛, 平添了一丝滑稽。 他瞄了楚淮一眼, 然后闭上了眼睛。 伴随着一声沉重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大巴车门猛地合拢,彻底隔绝了站台上最后一点喧嚣。 车身缓缓倒出停车位, 驶出了客运站。 窗外的景色非常单调,全都是连绵起伏的灰绿色山峦,一座紧挨着一座。 楚淮望着这片陌生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景色, 心脏不断下沉,几乎已经沉到了冰冷海沟。 不知过了多久,何冲开口说话了,“楚主任,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楚淮看过去,发现何冲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肿胀的眼睛,正斜睨着他。 “你说你把东西给我多好,省得你来遭这份罪,瞅给你吓得,脸白了一路。”何冲讥讽道。 楚淮吞咽了一下,梗着脖子,“谁说我怕了?” “对对对,你不怕,是我怕。”何冲顶着那张堪称“惨烈”的脸,夸张地点点头,“是我,每十五分钟就给别人发个定位报平安,是我,随时都站在监控视频能拍到的地方,是我是我都是我~” 被人戳破小心思,楚淮羞愤地瞪着何冲。 “省点电吧,楚主任。”何冲嗤笑更甚,“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你那定位发得再勤快也没用,真出了什么事儿,等警察叔叔找到你的时候,你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楚淮呼吸猛地一滞。 何冲似乎对这个胆小的楚主任产生了乐趣,他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又欠欠地补充道:“哦,也不能说你那定位一点用没有。真要出了事,好歹……你家里人知道该朝着哪个方向给你:烧——纸——祭——拜——” 说完,何冲无视楚淮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自顾自地深深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楚主任,我眯会儿,你听着点,咱们在新乡下。” 几小时后,车身猛地一顿,停靠在一片荒凉的路边。 楚淮用力拍了拍身边的何冲,“到了。” 何冲迷瞪地睁开眼,车窗外灰蒙一片。 楚淮、何冲还有几个皮肤黝黑、行色匆匆的当地模样的人陆续下车。 阴凉的山风裹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楚淮一哆嗦。 路边蹲着一个穿青衣的年轻人,像是被家里大人打发过来接站的,百无聊赖且与这偏僻乡野的景象些格格不入。 “敏都!”何冲扬声喊道,声音在扬起的尘土中显得很朦胧。 那蹲着的青衣男子猛地抬头,脸上瞬间迸射出惊喜的光芒,他噌地站起身,像个炮弹似的冲着这边狂奔而来。 敏都一个猛子扑过去,双臂紧紧箍住楚淮,“冲哥!你可算来了!” 楚淮:“……” 何冲:“……” 楚淮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心想这敏都一定是高度近视。 怎么看自己都跟大腹便便的乌眼青何冲差很远吧。 他双手略显粗暴地抵住敏都的肩膀,将他推开,“他是何冲。”楚淮指了指旁边一脸无语的何冲。 敏都在何冲那张色彩斑斓、肿胀变形的脸上停留了好几秒,才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小半步,“冲……冲哥?” 何冲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你咋?……噗哈哈哈——”敏都瞬间笑得不能自已。 “……” 笑得天又暗了两度,敏都终于直起身子,凑到何冲跟前,“冲哥,你……哈哈……这是得罪什么人了,能被揍成这样啊?” 何冲不耐地挥了挥手,“别说了,快走吧。” 敏都回头看向何冲身后的楚淮,略略点了一下头,低声问何冲,“何冲,这位是?” 何冲甩了甩头发,步履不停,“啊,他是你前嫂子。” 敏都愣了一瞬,楚淮也愣了一瞬。 顿了几秒,敏都赶紧追上已经走出大老远的何冲,一脸的匪夷所思,“真的假的?” 何冲又摆了摆手,“我也不清楚,你别问我。” 敏都又贼兮兮地回头看了楚淮一眼,楚淮朝他绽放了一个雍容大气的微笑。 何冲看着俩人眉目传情,无语地用胳膊拐了敏都一下,“你先别整没用的,快跟我讲讲都发生啥了。” 敏都忽得一激灵,“对啊,冲哥,东王珠找到了吧?” “找着了。”何冲往后一甩脑袋,“在他那儿呢。” 敏都猛地又一顿,随后,脑袋恨不得钻到何冲的耳朵里,“怎么回事啊?我还以为是个凡人。” “就是凡人啊。”何冲说。 “那……那……那他要东王珠干什么?” 何冲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敏都的肩膀,“周幽王你知道吧?” “知道,田忌赛马的那个。” 何冲:“……” 楚淮:“……” “都啊,早就跟你说多读点儿书了,咱就算有个好哥,那脑子里也不能一点儿事儿都不装啊。”何冲搂着敏都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周幽王是谁啊?”敏都问。 “烽火戏诸侯的那个。”楚淮在后面接话道。 “啊啊啊。”敏都恍然大悟,“那我知道,那个皇帝为了博美人一笑,把烽火台给点了。” “对!”何冲没好气儿道,“你哥不知道抽什么邪风,要把东王珠送他。” 敏都一脸诧异地回头看向楚淮,楚淮又露出一个雍容大气的微笑。 何冲不耐地有用胳膊拐了拐敏都,“到你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合着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我就收到了司命的信儿,让我去几个地方找东王珠。” “搞错了,都搞错了。”敏都像是学大人的小孩,满是烦躁地在锤手。 “到底怎么了?” 敏都朝后撇了眼楚淮,何冲立马会意,他冷哼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楚淮听见:“嗤,没事儿,不用避着他,左右……他也回不去了。” 楚淮:“……” 面前还是一望无际的连绵青山,楚淮紧跟着俩人,带着视死如归的心听墙角。 “快说,到底怎么了?”何冲催促道。 敏都满脸凝重,“前些日子的仙界大会,圆满失败了你知道不?” “不知道啊。”何冲皱了皱眉,“你这都那哪儿的词?什么叫圆满失败?” 敏都一副幼儿园大班小朋友操心联合国大会的担忧神情,“就是会刚开一半,各国神祇就都走了!” “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当时被司命带下来了。”敏都抽出腰间的折扇,挡着嘴说:“听说好像是塞国那边出了大乱子,塞国神祇接到急报,脸色大变,当场就离席了。后来事情好像就控制不住了,各国神祇都纷纷离场,都赶回去了,大会就这么……不了了之。” “我去,刺激啊,这谁干的?”何冲眼睛里爆发出八卦之光。 “害,仙界的规矩,你还不懂吗?”敏都摇着扇子问。 何冲吐了一口气,“懂,又是广寒宫背锅。” “没错。”敏都舒了一口气,“不过后来鹌鹑调查完,说就是我哥干的!” “……” 山风停滞了。 何冲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怎么可能啊,将军前段时间在春岚都忙冒烟了,怎么可能去塞国搞事儿啊?” “我也不知道啊。”敏都皱着脸,“但鹌鹑一口咬定说,就是我哥干的。” 何冲都听笑了,“塞国出乱子我知道,可是将军就去了一周。”何冲举起一根手指,“就一周。就算将军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至于余波这么长时间吧?” 敏都深色凝重地看着何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快说。” 敏都吞咽了一下口水,一脸尴尬道:“冲哥,你可能不知道吧,金哥就在塞国。” “什么?!”何冲感觉天灵盖被雷劈中了,猛地停下脚步。 楚淮正全神贯注地听着这元素众多、四六不靠又石破天惊的对话,完全没料到何冲会突然刹车。 他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狠狠地撞在何冲身上! “卧槽!”何冲一声惊呼,飞出去半米,来了个标准的狗啃屎。 “……” “……” “……” 敏都赶紧去扶,何冲心神俱震,又眼冒金星,一时间没能站得起来。 他就那么半盘着腿坐在尘土飞扬的土道上,转过头狠狠地惋了楚淮一眼,“你有病啊!!!你他妈能不能离我远点!!!” 楚淮憋着笑,毫无愧疚地后退半步。 何冲扶着吃痛的膝盖,目光转向敏都,“小金什么时候过去的?” “听说在塞国待了有一年了。”敏都说。 何冲扶着后脖颈感觉天旋地转,难以消化。 半晌,他抬起空洞且肿胀的眼睛看向敏都,“那现在……是……” 敏都用扇子遮着嘴,含混不清道:“他们说……我哥要在塞国……发动战争!” “……”何冲觉得自己好像脑袋撞坏了,他问敏都,“什么战争?” 敏都合上扇子塞进裤腰,朝着何冲伸出手,“冲哥,要不咱站起来说?” “别别别,别动我,我迷糊。” 何冲又坐着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不是,为什么这么说啊,有证据吗?” “有啊。” “什么证据啊?” “因为东王珠丢了啊。”敏都一脸严肃地看着何冲,“他们说我哥拿东王珠当兵符,联合了其他国家神祇,要发动战争啊。” 第193章 疗养院 “哈哈哈哈哈……”何冲坐在地上笑得不能自已, “哈哈哈!现在编故事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 敏都在旁边尴尬地陪笑。 何冲擦着笑出来的泪花,“但你别说,这事儿这么一细咂摸——还真他妈像是将军能干出来的事儿!” “是啊!”敏都一脸愁容,“听鹌鹑这么一说, 别说我, 连司命都愣了一瞬。” “将军不是在这吗?他都不辩解吗?”何冲问。 “别提了,我哥现在就是个幽魂, 整个人带着一种脑干缺失的痴呆感。” “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何冲朝着敏都瞪眼道。 “真的, 我巴不得我哥能揍我一顿!”敏都重重叹了一口气,“他不吃饭,不睡觉, 不说话,也不辩解, 现在他就一件事。” “什么?” “抽烟。” “抽烟?” 又是一声叹气, 敏都点点头, “从头跟你吧,我们随着司命下凡, 统计各地现存的神像仙龛。有一天,司命走着走着, 忽然定住了, 好半天, 他跟我说,你哥在这儿。我高兴坏了。本来我们之前去过春岚一次,可是那时候清暑殿被查封了, 我们也不好大张旗鼓,就寻思之后再去找我哥。这下好了,我哥自己来了, 我们根据司命的定位,就赶紧朝着司命的神像那跑,结果,等我们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他们说刚才有一个人被打磨石材的磨刀砸晕了,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然后我们我们找遍了这边的医院,终于找到了一身石灰,跟兵俑似的我哥。” “不能被砸傻了吧?”何冲犹豫着问。 “没有,认人,我,司命都认识,但就是状态不太好,非得要回去。”敏都说。 “那就让他回去啊,他腿折了,最近状态是不太好。” “何止腿折了啊,他浑身上下哪有好地方啊。” 何冲叹了口气,“也是,这脑袋还被砸了。” 敏都也叹了一口气,“司命担心我哥,不想让他自己回去,就跟我哥说,他这边的活儿,马上就要干完了,能不能再等等。我哥说能,然后没几天,鹌鹑就下来了,然后就我刚才我给你讲的那一出。” 何冲坐在地上,脸皱得跟什么似的,他抓了抓头发,“那……将军……能没招……回去?” “别提了,那肯定是有招啊。”敏都扶了扶额,“我跟你说说,我哥为了回去都干了什么。” 何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拿扣耳勺捅插座,结果自己没电着,把整个疗养院电路系统干废了;借着开窗户要跳窗,结果挂树杈子上,眼睛充血了好几天;把塑料袋套脑袋上,用胶带封脖子,结果不知道哪儿漏气也没死成;还有一次不知道在哪,装了一瓶子汽油往脑袋上倒,还没等点火呢,给一个老太太吓犯病了,以为是邪教自焚。”敏都顿了顿,“好在,工作人员及时发现,一边给老太太心脏复苏,一边拿消防栓里的水枪呲我哥。”敏都捂着心脏,“谢天谢地,我哥被呲发烧了,消停了几天,然后鹌鹑就派人取来了离命锁,给我哥锁上了。” 何冲听得后背发麻,这命得多硬啊,楚淮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什么锁……是干什么的?”何冲问。 “司命说,是防止我哥回去的,因为现在现在是我哥最弱的时候,回去了就没人控制得了他了。” “那……那带着这个锁,非要死呢?”何冲问。 “那就是最可怕的情况了。”敏都叹了一口气,“他能死,但回不去仙界,但是神识会逐渐就消散了,所以……现在我哥的情况还挺稳的。” 何冲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楚淮听得目瞪口呆。 “我哥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会这样啊?”敏都问。 何冲没好气地瞪了楚淮一眼。 楚淮看向敏都,犹豫着开口,“你哥……是吴执,是吗?” 敏都脸上露出了茫然,“吴执是谁?” 轰——! 这四个字像瞬间击穿了楚淮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他脸上血色尽褪,看向何冲! 何冲原本还想再吓唬他两句,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他叹了口气,对敏都说:“吴执是你哥在春岚行走江湖的名字。” “哦,原来这么回事啊!”敏都恍然大悟,“对对对,那我哥是吴执。” 楚淮皱着眉头问敏都,“你是哪里人,吴执什么时候有个弟啊?” “停停停!”何冲赶紧制止,“你俩这儿亲戚里道的关系一会再说,敏都,那现在的情况就是等东王珠到,就能解开将军的离命锁是不是?” “对。”敏都又叹了一口气,“倒汽油的事情过去没多久,我哥就被转移到这地方来了,鹌鹑气急败坏地列举了我哥一堆罪状,最后说给我哥十天时间,把东王珠交出来,要不然就别想解开离命。我们就问他,东王珠在哪儿啊,他也不说,叼个小烟,往湖边一坐,一坐就是一整天。” “……” “后来司命是在没办法,喂了我哥点药,问出了东王珠的事儿,这不才联系的你。”敏都说。 何冲揉着太阳穴,“哎哟我的天呐,这信息量太大了。” 敏都脸上流露出些许迟疑,压低声音问何冲,“那个……东王珠还是东王珠吧?没让我哥……弄成兵符什么的吧?” 何冲没好气地看了楚淮一眼,“我倒宁可东王珠被做成了兵符。” 楚淮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啊?”敏都面露惶恐,“冲哥,什么意思啊?你说明白。” 何冲朝着敏都伸出手,“放心吧,东王珠还是不是东王珠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跟你保证,东王珠它肯定不是兵符!” 三人终于走到了一个勉强能称之为大路的地方,那里孤零零地停着一辆破旧的板车,看样子还得他们自力更生骑回去。 一番毫无意义的推诿扯皮后,最终由楚淮蹬车,拉着何冲和敏都吱吱呀呀地上了山。 山路左拐右绕,几人时而推车,时而坐车,最后停在一栋孤零零的四层小楼前。 敏都上前叫门,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大爷才慢吞吞地拎着一大串钥匙出来开门。 吱嘎作响的铁门被推开,他们像是踏入了不一样的结界里。 走进大楼里,敏都带着何冲和楚淮往楼上去。 一二楼看着还算正常,到了四楼明显一个人都没有。 四楼光线昏暗,走廊幽深,两侧紧闭的房门上残留着模糊不清的标识,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废弃医院才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和压抑。 敏都带他们推开一间病房的门,几人不约而同地都咳嗽了起来,满屋子的烟味。 看到没人,几人赶紧退了出来。 楚淮看了看病房门口的护理牌: 患者:方贤。 楚淮惊呆了。 怪不得自己一直搜索不到吴执的消息,原来吴执压根就没用本名。 “走吧,带你们去湖边。”敏都说。 何冲皱着眉,目光扫过周遭,荒草蔓生,几乎掩埋了模糊的小径,“这地方……是个医院?” “听说原来是个养老院,因为路太难走了,就荒废了,现在这是个疗养院。”敏都一脸为难,“因为我哥之前干的那些事,他在这一片都出名了,正规一点的地方都不收他,最后只找着这么个地方。” 何冲:“……” 几人终于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不大的湖泊在午后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整个视野中,唯有一张掉漆斑驳的旧长椅突兀地立在那儿。 而长椅上,坐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随着微风晃动,他背对着来人,安静得如同湖岸的一部分。 他的右手边立着一个金属长杆,顶端挂着一个玻璃瓶。 楚淮的心脏瞬间被狠狠攥住了! “吴执——!!!”楚淮大喊道。 长椅上的人影纹丝不动,倒是他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白衣少年回过头来。 敏都朝着白衣少年夸张地挥了挥手,那白衣少年也略略抬起胳膊,幅度极小地挥了挥。 “那是谁啊?”何冲问。 “我朋友,庄歌,是我哥的忠实拥趸。”敏都介绍说。 “凡人?” 敏都摇了摇头,“不是,是个刚成仙的小道士。” 何冲一脸担忧,“那能行吗?这要出了什么事儿,他那小身板能控制得住吗?” “放心。”敏都潇洒一展扇子,“上了锁的我哥,是个安静的美男子,不用担心,稳得很。” “吴执——!!!”楚淮再次大吼,声音已然哽咽。 敏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喊什么!他听不见……” 话音还没落,楚淮已经冲了出去。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听到了呼唤,吴执忽然动了动,之后,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左手随意地插进病号服的口袋,右手则一边夹着烟,一边推着吊瓶杆。 庄歌上前几步,没敢近身,就默默看着吴执。 吴执推着那根吊瓶杆,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朝着众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清晰地勾勒出他过分清瘦的轮廓。 楚淮也已经冲到了距吴执几步之遥的地方,他停住,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吴执正在朝着自己走过来。 只是那剃得近乎光头的短发下,是瘦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的脸颊。 吴执神情淡然,低垂着眼睑,视线落在地面不远处,仿佛只专注于脚下那几寸布满碎石的泥土路。 走了好几步,他才像是终于感知到前面有人,懒懒地抬起了眼皮。 当视线触及到楚淮的脸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了一丝涟漪! 他皱了一下眉,转瞬之间,一切又归于平静。 楚淮的泪水,汹涌而出! 苦苦寻觅的绝望崩溃,跋涉千里的恐惧辛酸,还有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再也无法忍耐。 “吴执!” 楚淮发出一声混杂着狂喜和心碎的呼喊,像一头在绝望荒野中终于窥见归途的困兽,朝吴执奔了过去! 吴执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那么一瞬,但很快,他也做出了回应。 他先是把烟头扔在地上,再把手上的输液针头一拽,然后推开吊瓶杆,朝着楚淮的相反方向,拔腿就跑。 所有的目击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诞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就在众人以为这个追逐戏码,也许会环湖一周的时候,吴执忽然改变了路径。 他跑下钓鱼台的步道,俯身抱起一个布满青苔的石墩子,然后“噗通!”一声,扎进了那泛着波光的碧绿湖水中。 第194章 失聪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 窗外漆黑一片,给单调的白色墙壁染上一层幽蓝。 楚淮坐在紧挨病床的椅子上,姿势几乎凝固了几个小时,视线牢牢锁在床上那个消瘦苍白的身影。 突然, 吴执的手指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 无数次彻夜不眠的守候、让他对吴执的苏醒迹象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 吴执醒了! 然而, 料想中的睁眼并没有发生,吴执只是睫毛动了动, 转瞬又归于平静。 紧接着, 一行清泪,从他紧阖的眼角渗出,悄无声息地没入鬓角的乌发里。 没有啜泣, 没有哽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声息。 若非楚淮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吴执, 大概率谁也不会知道刚才发生的那一瞬。 楚淮觉得心脏疼得厉害, 痛得他无法呼吸, 视线瞬间被滚烫的泪水模糊。 他也不敢发出声音,不敢惊扰到吴执, 他死死咬住下嘴唇,任由自己的泪水同样无声地滚落。 两颗心, 隔着一臂的距离, 在无声的绝望里各自煎熬。 “吱呀——” 突兀的开门声划破了病房的寂静, 楚淮受惊般地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痕。 门口的是何冲。 楚淮急切地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对着门口做出一个清晰无比的“嘘”的手势。 可是何冲就跟听不懂话一样, 顶着不耐烦的脸,晃了下脑袋,吼了一声, “出来!” 楚淮心悬到了嗓子眼,他立刻紧张地回头看向吴执。 万幸,吴执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和平静神态,若非眼角还有残余的湿痕,楚淮都要以为刚才的是幻觉。 楚淮又看了眼床头的监护仪,心率在非常有规律地跳动着。 “出来啊!”何冲又喊了一声。 楚淮又一哆嗦,随后恶狠狠地瞪了何冲一眼,用近乎慢动作般的姿态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走向了门口。 他反手轻轻带上了门,走廊明亮的灯光刺得楚淮眼睛生疼,他顾不得许多,一把攥住何冲的胳膊,拖拽着他疾步走向走廊尽头。 楚淮的脸离何冲的脸很近,恨不得拿吐沫星子淹死他,“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何冲的情绪显然也很糟糕,他没好气地推了下楚淮的肩膀,烦躁地捋了捋头发,目光锐利地盯住楚淮,“我问你,将军……吴执,他听不见,你知道吗?” “什么?!”楚淮猛地皱起眉头。 何冲看着楚淮脸上的茫然,和自己想的一样,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吴执他聋了,你也不知道吧?” “听不见……” “聋了……” 这几个字,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楚淮混乱的脑海中炸开滔天巨浪! 无数被忽略的碎片、那些曾经让他隐隐感到奇怪却未曾深思的细节,此刻如同无数碎片一样,被拼凑了起来: 吴执和人说话时,总是看着别人的嘴; 吴执从没接过电话; 有时候跟吴执说话,他的回应有时会慢上半拍,甚至答非所问; 并排坐着的时候,吴执总是低头看着手机; 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撒大川,说话大舌头,为什么要找个那样的人做助理; …… 残忍的真相狠狠劈开了楚淮所有自以为是的认知和后知后觉的忽视! 巨大的冲击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靠着冰冷坚硬的瓷砖,滑坐到了地上。 滚烫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破碎的哭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听不见的世界是怎样的? 是一点听不到声音,还是会有持续的耳鸣? 吴执怎么会唇语,他什么时候学的? 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一直看着别人的口型,会很累吧? 什么时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快要把楚淮逼疯。 忽然,一个狰狞的名字闯入楚淮的脑海: 鲁一诺!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瞬间燃起滔天的怒火! 一定是鲁一诺,在鲁叔去世之后,她扇了吴执一巴掌,一定是这样!!! 这个疯女人!!! 好多个被殴打后失聪的新闻出现在楚淮的脑海里,愤怒如同地狱烈焰,瞬间点燃了他的血液。 然而,这狂暴的火焰仅仅升腾了一瞬,便如同撞上了冰山,骤然熄灭。 可是吴执被打的时候,自己在哪里? 知道吴执被打之后,为什么没有去看望、关心吴执一下? 刚开始会不会没有这么严重? 如果早一点发现…… 尖锐刺骨的自责瞬间把楚淮吞没。 明明他们三天两头地见面! 明明他没有落下过吴执的任何一场直播! 明明他是离吴执最近的人啊! 那些迹象……那么明显! 为什么他视而不见? 为什么他从未深想? 为什么他这么迟钝? 他竟将吴执凝视唇瓣的行为,理解成调情。 楚淮蜷缩在地上,任由泪水将他自己溺毙。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楚淮用手背狠狠抹过眼睛,撑着同样冰冷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何冲,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声音嘶哑得如同擦边声优:“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敏都说的。”何冲叹了口气,“他说他哥原来就聋过,他一看他哥那样,就知道了。” 楚淮的心猛地一沉:“以前……吴执……也……失聪过?”楚淮声音发颤,难以置信。 他和吴执朝夕相处那么久,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何冲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楚淮的肩膀,“你也别太自责了,前任哥。” 楚淮抖开何冲的手。 何冲完全没在意,语重心长道:“将军……吴执他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他很多事儿都不跟别人说,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他顿了顿,“别说是你,就我,也算认识他很长时间了,我不也没看出来吗?” 楚淮抽了抽鼻子,何冲的话并没有安慰到他。 反而,这句话像是毒针,扎在楚淮最痛的地方。 吴执太会藏了。 就算是腿瘸,他不想表现出来的时候,也可以装的跟正常人一样。 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吴执这样的性格啊。 楚淮喉咙一哽,所有的言语化作一股羞惭和愤怒,灼烧在胸腔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那不能就这样啊!有病就治啊!现在医疗这么发达,总有办法的!” 他不能接受吴执就此坠入无声的深渊。 楚淮不再理会何冲,他转身,朝着病房走去。 何冲几步追了上来,伸手搭着楚淮的肩膀,语气欠登,“楚主任,该说不说,你们基佬劲儿是真他妈大啊。” 楚淮脚步猛地一顿,侧头,用一种看神经病似的眼神看着何冲。 “我刚才都听说了,好几个人都没拽动吴执,还得是我们力大无穷的楚主任,扒了人铁裤衩,才……” “滚!”楚淮猛地打断何冲的话。 然而,楚淮的思绪拽回湖边那混乱而窒息的一幕。 吴执的身影决绝地没入湖水的瞬间,岸上就炸开了锅。 钓鱼佬们的呼喊、见义勇为的落水声、纷乱奔走的脚步声,混杂成一片喧嚣。 楚淮水性平平,可那一刻,身体比脑子更快,他连想都没想,一个猛子就扎进了那片刺骨的浊绿里! 刺骨的冰冷从四面八方而来,包裹住楚淮的每一寸皮肤,浑浊腥涩的湖水呛进口鼻,视野里只剩下昏黄模糊的一片。 慌乱!恐惧!窒息! 他手脚并用,可是寻觅不到吴执的方位。 正当他慌乱之际,刚才几个率先跳下的好心人,又浮了上来,楚淮也把脑袋抬出水面,听到他们说吴执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拉不上来。 时间在流逝,楚淮顾不上那么多了,调转方向,向下钻去。 万幸,湖水并不算深,略略下潜,楚淮就触碰到了吴执冰凉的皮肤。 他拽着吴执的胳膊,果然,拉不动。 水下光线黯淡浑浊,他看不清吴执的脸,但那身躯沉甸甸的,毫无生气。 时间不等人!必须快! 楚淮死命抱住吴执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拽! 纹丝不动! 怀里的人沉重得超乎想象,仿佛湖底有只无形巨手死死攥着吴执。 四肢百骸的力气在冰冷的湖水中疯狂流逝,肺里火烧火燎,黑暗开始侵蚀楚淮的视野。 濒死的恐慌中,他的手在湖水里乱抓,猛地,指尖勾住了一截布料——是吴执的裤腰! 那布料绷得死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向下牵引。 楚淮游到吴执身下,顶着快要涣散的思维,摸索着探向吴执的裤腰内侧: 里面竟是一块巨大、坚硬、滑腻的石头。 楚淮的脑袋“嗡”地一声。 来不及思考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 他近乎野蛮地扯掉了吴执的裤子,吴执顿时轻松得如同海草。 楚淮揽着吴执的腰,双脚蹬踹向下方那块该死的石头,借着反作用力,带着带着吴执向上浮起。 哗啦——!!! 破水而出的瞬间,空气带着冰冷的刺痛感涌入喉咙,呛得楚淮剧烈咳嗽,眼前金星乱冒。 模糊中,他看到何冲和敏都也跳了下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将毫无生气的吴执托举上岸。 吴执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的钓鱼台上,有人扑上去做心肺复苏,沉闷的按压声一下接一下。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漫长。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吴执惨白如纸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一口湖水呛咳出来。 看到那胸口微弱的起伏,楚淮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断裂,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重重地瘫倒在湿漉漉的水泥台上。 他仰着头,视野里是刺眼得让人流泪的蔚蓝天空,那纯粹的蓝色,映衬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 水下,吴执坠着石头,决绝无望的样子。 一股比湖水更甚百倍的寒意,从楚淮的尾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究竟是怎么的信念,让吴执不仅要沉下去,还给自己加了锁! 思绪收回,楚淮的手,悬停在病房门把手上。 金属特有的凉意丝丝缕缕钻进指尖,仿佛连接着湖底深处的寒意。 他目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投向里面。 病床上,吴执静静躺着,脸色苍白。 然而,就在楚淮看过去的瞬间,吴执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直直地看向门外僵立的楚淮。 第195章 眼泪 楚淮怯生生地推开病房门, 自己挤了进去,可是手却没有离开门把手。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床上的吴执,“你……你别激动,你要是实在不想见我, 我现在就出去。” 吴执的脸上本来没有什么表情, 但“听”到楚淮这话后,微微勾起了嘴角, 下颌朝着床边的椅子点了点, “来都来了,坐吧。” 楚淮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松开门把手, 一步一步挪到椅子边,坐下。 房间里很安静, 楚淮只能听到自己, 越想放缓却越急促的呼吸声。 “不好意思啊。”吴执开口, 他看向楚淮微红的眼睛,“刚才吓到你了吧?我跟你道歉。” 那温柔的语气, 像一把淬了盐的钝刀,瞬间扎进了楚淮的心里。 积蓄已久的恐慌、焦虑、失而复得, 以及自责, 如同决堤的洪水, 再次轰然冲击眼眶。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吴执愣住了,脸上的刻意微笑也僵化在脸上。 积压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楚淮往前一扑, 额头抵在吴执的床边,双臂环绕着自己,痛哭起来。 吴执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想了想又垂回白色的床单上。 过了能有10分钟左右 ,楚淮的肩膀还在剧烈抖动。 “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哭啊?” 吴执开口想缓和一下气氛,但是楚淮还是趴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吴执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抬头。” 楚淮没有动,固执地将脸埋在臂弯里,吴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刚才脑子抽风了,不是故意要寻死的。”吴执有些无措地解释道,“都是我的错,吓坏了吧。” 听到这儿,楚淮慢慢抬起头来。 记忆中那张俊俏的脸此刻狼狈不堪,泪水鼻涕糊成一团,眼眶红肿得像个桃子。 吴执看着,嘴角撇了撇,“好丑。” 吴执还想说什么调和一下,只见楚淮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耳朵怎么了?” 吴执的脸色凝固了一瞬,随后又慢慢扬起嘴角,“没事啊……” “你别装!我都知道了!”楚淮的泪水还在不受控地往下掉,“是不是鲁一诺给你打聋的?” 吴执这回真的是愣住了,这都……哪儿跟哪儿? 楚淮看着他默认般的神情,胸腔里那股混合着心疼与愤怒的烈焰轰然窜起,“你等着!等回去的!我去给你打回来!” 吴执一下子苦笑出来,“几天不见,你还长能耐了,还学会打女生了?” “几天?!”楚淮被这句话激得眼泪再次决堤,他猛地站起身,声音拔高,“几天?!一个月!!!是一个多月!!!吴执!你他妈消失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 巨大的恐惧和委屈淹没了楚淮,他捂着眼睛靠在身后的墙上,再次嚎啕痛哭。 看着楚淮那没完没了的眼泪,吴执拼命压下自己的情绪,他朝着楚淮招手,“你过来。” 楚淮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一步步蹭过来,一下子趴伏在了床边。 这一次,吴执没有再犹豫,他抬起手,轻轻落在了楚淮胡乱抖动的后脑勺上。 掌心下柔软的触感,带着微微的汗湿和颤抖,如此真实。 他不再克制,一下一下,梳理着楚淮凌乱潮湿的发丝,动作轻缓得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兽。 梳理的动作持续着,楚淮的抽噎丝毫没有减弱。 “你现在也知道我听不见了,你再这么趴着,咱俩可就彻底……沟通不了了。”吴执说。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楚淮的抖动戛然而止。 他吸了吸鼻子,动作有些迟缓地抬起头,直起了身子。 那张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再次暴露在吴执眼前,眼睛红肿如桃,鼻尖通红,脸颊上泪痕和压痕,还有一点不明粘稠液体。 吴执苦笑了一下,拽着自己的袖子,去擦拭楚淮脸上的狼藉。 楚淮异常乖顺,像个终于等到大人照顾的小孩,微微仰着脸,任由吴执用袖子一点点抹去他的狼狈。 那双红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吴执,里面盛满了失而复得的依赖和劫后余生的委屈。 “你渴不渴?”楚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问。 吴执摇了摇头。 楚淮却像没看见吴执的拒绝,自顾自地四处张望,“你肯定渴了,每次你醒,你都渴。” 他很快发现了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瓶,立刻起身拿过来,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凑到吴执唇边。 他站起身,在窗台上发现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凑到吴执唇边。 吴执看着他执拗的样子,没有再拒绝,顺从地微微张口,小口地啜饮了几口。 清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些许慰藉,几口水下去,让他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气。 短暂的沉默后,吴执目光平静地看向楚淮:“坐好吧,问你点事。” 楚淮立刻回到座位,挺直了背脊,像个等待提问的学生。 “你爸的事儿……怎么样了?” “平反了。”楚淮回答得很快,“恢复待遇和职称了,本来单位那边说,他要是愿意,还可以回去继续工作的,但我爸拒绝了,他觉得退休挺好的。” 吴执努力牵起嘴角,点了点头。 楚淮咽了咽口水,像是没说够,把这段时间积压的信息一股脑倒出来:“黄月英因为间谍罪被抓起来了,林凡……是故意杀人罪,已经被正式起诉了,郭振兴……跑了,没抓住,躲国外去了,不过国内的资产全冻结了,估计很快就会被抓回来。” 吴执点点头,静静地听着。 “还有风华大学。”楚淮顿了顿,语速放缓了些,“他们重新为新盖的明朗图书馆举办了命名仪式,比以前计划的更加盛大,更加隆重。”他仔细斟酌着措辞,“你整理的那些资料,也都交给风华大学的校史馆了,他们还要再复核一遍,说是争取在学期结束前,布置好一个专门的展区,让所有师生都能看到……” 吴执又点了点头。 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两人相对无言。 楚淮搜肠刮肚,一时竟想不到还要说些什么。 半晌,吴执的嘴角又向上弯了一下,“汇报完了?” 楚淮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嗯。”吴执板了板脸上的笑意,“那你出去吧。”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粉碎了楚淮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安全感。 他眼睛倏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吴执,“我不要!”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吴执看着他这副反应,无奈苦笑,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楚淮打住,赶紧打住,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站人床头前哭,特别像给人开追悼会呢。” “你胡说什么!!”楚淮又急又气地反驳道,“什么不吉利的话!不许说!” 吴执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反而轻轻笑出了声,“好,不说,那你……也别哭了,好不好?” 本来楚淮没想哭,结果听到这话后,又破防了,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我……我控制不住……” “你怎么这么……”吴执说一半,又收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楚淮的情绪才算是彻底平稳下来。 “说说吧。”吴执再次开口,“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提到这个,楚淮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亮。 他几乎是立刻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吴执的手,“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找!” 楚淮急切地开口,语气充满了后怕和委屈,“我找遍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问了所有认识你的人……可是我找不到!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他的声音又有些哽咽,但强行忍住,“然后,就在前两天,我和卢铭吃饭,结果,卢铭接到潘桃的电话,说家里进贼了,被她堵卧室了。” 提到潘桃家进贼,吴执的神色明显紧张了起来。 楚淮轻轻捏了捏吴执的手,“没事,没事,就是何冲,你别担心。” 吴执舒了一口气,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但当时不知道,我跟卢铭也急坏了,赶紧冲了回去。”说到这,楚淮的情绪明显高昂起来,“你没看着卢铭,太帅了,像电影里特工一样,顺着外墙的管道和空调机位,三两下就敏捷地爬到了六楼阳台,然后一脚就把阳台上的何冲踹回了屋里。” 吴执听着楚淮的描述,表情一时间有些复杂,“何冲……他自己去偷的?” “对啊!”楚淮用力点头,“我当时冲进去一看见他也傻了!我当时还寻思,这是有钱人的特殊癖好?”他撇了撇嘴,“后来才想明白他一直是你的人。” 吴执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满脑子都是对这种废物下属的失望。 “后来呢?”他睁开眼问。 “后来他就老实交代了啊!卢铭把那个会发光的珠子藏消防队了,难怪何冲又砸车又偷家的也没找到。”楚淮又紧了紧握着吴执的手,“卢铭把东西交给我,我知道这东西一定很重要,就威胁何冲带我来见你。” 吴执又苦笑了一下。 楚淮攥着吴执的手,语气满是委屈和控诉:“你都不知道,何冲这个人太坏了!这一路过来,他就不安好心!专挑那些荒山野岭的地方走!吓唬我!还跟我说山那边就是缅西了,他们那边正缺人呢。”他死死攥着吴执的手,“我那时候特别害怕,怕还没找到你,就被他卖到缅西去了!” 吴执看着楚淮的抱怨,嘴角那点笑意再次浮现出来,“给你卖到缅西,你也不用怕,你就哭,使劲哭,直接把园区给淹了……” “哎呀!你别说了!”楚淮有些羞愤地晃着吴执的手。 吴执收敛了笑意,表情变得严肃,“楚淮,跟你说件事。” 楚淮点点头。 “估计这两天,这里会有个会,关于那个发光珠子的。”吴执顿了顿,“到时候可能会需要你说两句话,你也不用有顾忌,照直了说就行。” 楚淮点点头,“我明白,何冲都跟我说了。” “嗯。”吴执也点点头,“完事之后,珠子应该就被带走了,你要是很喜欢的话,我可以再找人给你做一个。” “我不要。” 吴执舒了口气,“那更好。” “我要别的。”楚淮倔强地说。 “要什么?”吴执看向楚淮,“趁我还没走,有什么要求赶紧说。” “我要你跟我回春岚。” 第196章 行礼 清晨, 吴执站在洗漱台前,机械地刷着牙。 楚淮,无声无息地倚靠在门框上,凝视着吴执的每一个动作。 片刻后, 那执拗的嘴又开启了:“跟我回去吧, 吴执。真的,好多人都在找你, 我在找你, 潘桃在找你,彭队在找你,学校那边也在找你。你知道吗?最近春岚出了特别多的事儿, 发生了好多案子,可吓人了, 现在晚上, 街道上, 行人都没有原来多了。” 吴执瞥了一眼喋喋不休的楚淮,随后“噗”地吐出漱口水, 他直起身,用毛巾胡乱擦去嘴角的水渍, “楚淮。”吴执眼神里满是深深的无奈, “你歇一会儿吧, 行么?” “我不累。”楚淮说,“我还有好多好多事儿没和你说呢。” “我不想听。”吴执说。 “那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跟你说。” 吴执深深叹了口气, 对眼前的人彻底无力,“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对我的态度发生了360度的变化,但你忘了我什么样?我是怎么对你的了吗?你想想董露娜的事儿, 你再想想机场的事儿,有点骨气好不好?别再这样了。” “我没有骨气,我就要你。” 吴执眼神陡然变冷。 “经过这一个多月,和过来寻你的这一路,我想明白了,你们应该是个什么神秘组织,你,文川,何冲,董露娜,王东,还有那苟爽,你们都是这个组织里的。” 吴执颇为无语地看着楚淮。 “出国的事儿,我也明白了,塞国的那场学生运动应该就是你们组织煽动起来的,国际新闻已经报了,那场运动的发源地就是塞国华人街的将军祠。”楚淮目光炯炯地看着吴执,“你带去塞国那个巨大的拉杆箱里,装的就是岳南星给你的那套将军服吧?” 吴执没有说话。 “还有你在机场陷害我的事儿,我也想明白了。” 吴执终于嗤笑出声。 “你就是为了不带我去!”楚淮言之凿凿,斩钉截铁,“你怕我过去,会坏了你们的大事!” 吴执挑了挑眉,低头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短暂的冰凉过后,他刚抬起头,一方干燥洁净的纸巾就递到了眼前。 吴执的目光凝固在那张纸上,足足有两秒。那感觉,像是旁边站了一个狗腿子太监。 “我是不是说得都对?”太监仰着脸,眼神紧锁着吴执的表情。 吴执喉结滑动了一下,最终,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疲惫,极其敷衍地吐出几个字:“差不多吧。”他夺过那张纸巾,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 “我还看出来了,你虽然社会地位不高,但你在你们组织,绝对是出脑子的领导者,他们都听你指挥。” 吴执再次笑出声。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是无论是什么组织。”楚淮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带着献祭般的决绝,“我都跟定你了!” 吴执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团成一团的纸球精准地扔进了几米之外的垃圾桶里。 他径直走回病房。 病房里洒满了日光,将空旷的病房切割成明暗两半。 吴执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他抬起头,迎上楚淮那双执着的眼睛,指了指旁边的座位,“来,楚淮,你坐。” 楚淮立刻快步走过去,乖巧地在那张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用一种近乎信徒仰望神祇般的虔诚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吴执侧脸的轮廓。 吴执皱了皱眉,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半晌,吴执满脸凝重地开口:“楚淮,我接下来跟你说的事儿,希望你能以一个成年人的思维,好好思考,好好对待。” “你说!我听着!” 吴执轻轻吐了一口气,带着薄荷牙膏的清爽香气,“回想咱俩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楚淮毫不犹豫地作答。 吴执皱了皱眉头,“很好为什么会分手啊?” “因为……”楚淮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眼神开始闪烁。 “分手谁提的?”吴执步步紧逼,“你提的?还是我提的?” “我……我我……”楚淮卡壳了,脸上浮现出混杂着委屈,“我提的……那是因为……” “因为我骗你,因为我遇到事儿不和你商量,因为我懒惰、抖机灵、以自我为中心,从不考虑你。”吴执冷冷地替楚淮说完。 楚淮愣住了,这些问题,确实是他曾经无数次控诉吴执的罪状,曾经每一个字都曾带着愤怒和失望。 吴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楚二,不管你信不信,那时候的我,那样对待感情……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了。”吴执清了清嗓子,“出事之后,我刚刚苏醒,你提了分手,我慌了,人一慌,就会说很多……根本做不到的承诺。例如,我说我能改。”他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但是我现在告诉你,我根本改不了。” “我不用你改!”楚淮像是被烫到一样,急切地辩解,伸手想去抓吴执的手臂,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避开。 吴执再次摇头,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决绝,“你理智一点,楚淮,你不要降低你的标准,你的痛苦只是因为遇到了我,世上还有大把大把的好姑娘,甚至是好小伙子,你不要再在我这个烂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就要你!”楚淮吸着鼻子怒吼道。 吴执的目光越过他,投向窗外刺目的阳光,看着光线里那些疯狂舞动的细微尘埃,“你知道你这样,让我想起谁了吗?” “谁啊?”楚淮瘪着嘴,带着孩子般的委屈和执拗。 “鲁一诺。”吴执都没有回头,“当年鲁一诺就跟你现在一样,明知道是火坑还……” 楚淮猛地抓着吴执的胳膊,让他回过头来,“你别跟我提鲁一诺!” 吴执顿时失去了沟通欲望,他冷冷地看着楚淮的手,楚淮慢慢把手移动到了吴执的手腕上。 “你知道我这一个月是怎么过的吗?”楚淮问。 吴执没有说话。 “我每天都在害怕!每一秒都在后悔!我后悔为什么分开前的最后一面,我们还在吵架!我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跟你说我的心意!我最后悔的还是那时候提了分手!” 吴执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本不想再回应任何情绪,但一股莫名的冲动,还是让他喉间溢出一句冰冷的质问:“有用吗?” “有用!”楚淮瞪大了眼睛,“发现问题不可怕,重点是怎么解决,以后我会对你多一些信任,多一些体谅,你的事情,你不说,我就不问;你们组织的事儿,我也绝不深究!我保证!我……” “不可笑吗?”吴执打断楚淮道。 “不可笑!”楚淮固执地嘶喊。 吴执连叹气都觉得多余了,只觉得深深的荒谬,“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嚼狗屎硬犟。” “……”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吴执再次开口:“楚二,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有过两次感情经历。” “记得。” “之前两次,下场都挺惨烈的,我一直都觉得是我运气不好,但是这次跟你……”吴执蹙了蹙眉头,“我真的挑不出你一个不字,那问题就还是出在我身上。” 楚淮一脸哀怨地看着吴执。 “坦白说,我也不敢了,太他妈疼了。”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牵扯着脸上的肌肉,显得有些扭曲。 楚淮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吴执咳了两下。 “就像你说的,我在我们组织……是个头儿,还是挺大的头儿,我在春岚,其实耽误了很多那边的工作,正好你也来了,我给你表演一下子。” 楚淮愣了一下,“表演……什么?” 吴执挣脱楚淮的手,举起来,“我没有手机,没有任何能和外界联系的东西,从昨天你看到我,到我跳水,醒来,你一直在我身边,几乎寸步不离,我没有能对口供的机会。”吴执抬了抬下巴,“现在,你给何冲发信息,让他把广寒宫现在能找到的人,都给我叫过来,说我有事儿要说。” 楚淮眼中闪过不解和困惑,但还是听从吴执的话,发了信息。 没过多久,病房门被推开,何冲领着大约十个人鱼贯而入。 不大的病房瞬间显得有些拥挤,空气也压抑了几分。 这些人穿着各异,但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气质。 此刻他们都恭敬地站在吴执面前,微微垂首。 楚淮则站到了吴执身侧,注视着这诡异的氛围。 吴执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 他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度,平静地扫过眼前一张张熟悉或不甚熟悉的面孔,“你们告诉他,我叫什么。” “方……方贤?” “呃……方贤将军?” “是将军……” 声音七零八落,迟疑混乱得像一盘散沙,充满了不确定和试探。 吴执的太阳穴明显地鼓胀跳动了一下,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给我整齐点!!!来!告诉楚主任!我叫什么!!” 这一次,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所有人的声音瞬间凝聚成一股洪流,异口同声,气吞山河: “方贤!” 两个字,金石交鸣,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与力量,轰然炸响! 吴执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了一丝,他转向楚淮,眼神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听见了吗?我是方贤。不是吴执。” 楚淮的脸色虽然已经苍白如纸,但他那双始终坚信唯物主义的漂亮眼睛里,燃烧的火焰没有丝毫熄灭的迹象。 吴执轻笑了一声,重新面对着广寒宫的众人,“现在,给我行礼!” 空气骤然凝固,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众人面面相觑,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膝盖也微妙地弯了一下。 然而,没有一个人真正动作。 吴执的面色沉了下去,似有怒意在胸中翻腾。 他加重了语气,“行——礼——” 庄歌心中一慌,作势就要跪拜下去,就在他身体即将下沉的瞬间,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敏都。 敏都飞快地对庄歌使了个眼色,随后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庄歌一愣。 “别!”敏都压低声音,用嘴皮子不动的气音说:“我哥最烦这套虚礼!从来没主动让人对他行过跪拜大礼!这里面绝对有诈!”敏都还略微后撤身子,让庄歌看了看他旁边的何冲,“你看,冲哥也没动。” 庄歌被他这么一说,立刻僵住了动作,慢慢把已经弯下去的腰杆挺得笔直,就差说一句“谢谢”。 吴执此刻的脸色,用难看都无法形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他猛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面前所有人,此刻竟齐刷刷地看向他的身侧! 吴执心头一跳,带着满腔的烦躁和怒气转过头去。 视线扫过,他没有立刻捕捉到楚淮的脸。 目光下意识地向下移动。 轰!!! 一声惊雷在他脑海炸响! 视线所及之处—— 楚淮正双膝跪地! 脊背挺直,却是以一种无比谦卑的姿态,虔诚地跪在他面前! 那双燃烧着倔强火焰的、漂亮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坦荡而炽热地仰望着他! 第197章 会审 疗养院走廊冰冷空旷,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陈旧木料的味道,萦绕不去。 楚淮和何冲并排坐在靠墙的长椅上,斜对着会议室的木门。 “嘎吱——嘎吱——” 木质长椅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何冲像屁股底下长了钉子, 坐立不安地一直在抖腿。 “你能不能别抖了, 好烦啊。”楚淮皱着眉,双手紧紧抱着锦盒。 何冲倒是听劝, 停下抖腿的动作, 开始咬指甲。 楚淮本来无感,此时被何冲搅得也莫名有些焦虑,“你紧张什么啊?我听敏都说, 稳了啊。” “敏都他懂个球!”何冲停下啃咬,“他还说将军是安静的美男子呢, 结果呢?把石墩子塞裤衩里投湖的是谁啊?” “……” 何冲带着一种“夏虫不可语冰”的急躁, 瞥了一眼楚淮, “你知道里面现在是啥阵仗吗?你知道这会审代表什么吗?” “代表什么?” 何冲刚要开口,忽得又闭上嘴巴, “我跟你个麻瓜说不明白!” “哼。”楚淮用指腹摩挲着锦盒光滑冰凉的缎面,掏出手机, 不再理会何冲。 又过了几分钟, 楚淮实在被旁边这个“焦虑源”, 弄得坐立不安,楚淮用胳膊肘碰了碰何冲。 “又干嘛?”何冲不耐烦道。 “我看,你们这个广寒宫……组织架构挺像那么回事的, 部门、层级都挺清楚的。你们……是在国家有关部门备过案的正规组织吗?” 何冲的表情瞬间凝固,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一句:“你有病吧!” “主要我没查找到啊。”楚淮把手机屏幕转向何冲, “喏,你看,正规注册名单和反邪教名单我都没找到广寒宫的备案信息。” “……”何冲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们大名就是叫广寒宫,是吗?”楚淮收回手机,压低了点声音,“那算是本土原创?还是……有外国背景?比如北欧或者希腊那边传进来的体系?某种……兄弟会之类的?” “……”何冲选择闭上眼。 “诶?我忽然想起来了,那句话怎么的说的来着。”楚淮皱着眉头深思,他忽地一拍大腿,“‘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楚淮眼睛亮晶晶的,脸上露出点欣赏,“你们这名取得还挺诗意的,是吴执取的吗?” “……” 何冲还没等说话,楚淮又自顾自地摇摇头,“不是不是,不能是吴执。虽然吴执很有文采,但是他取名,明显不是这风格……”楚淮忍不住笑起来,“估计要是他取,得是什么‘傻柱俱乐部’,‘老蔫大本营’之类的。” 何冲猛地睁开眼,两道饱含“杀意”的目光,钉在楚淮脸上。 不过楚淮浑然不觉,此时旺盛的好奇心已经完全压倒所有。 “我还发现个事儿。”楚淮45度角微微扬起头,凝望着疗养院斑驳的天花板,“你们这个组织的成员,好像都愿意改名?是改头换名,重新做人的意思吗?还是组织的硬性规定啊?” “……” 要不是手里抱着锦盒,估计楚淮都要掰手指头了,“你原来叫郭小帅,后来改成了何冲。文川原来叫史芳芳,王东原来叫孟德钏,吴执说自己叫方贤?你们这改名率也太高了点吧?”他扭过头,一脸探究地盯着何冲,“你们到底是为了逃离原生家庭,还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不得已才隐姓埋名的?” “……”何冲的拳头已经在身侧悄悄握紧。 “说话啊,何冲。”楚淮不怕死地用胳膊怼了怼何冲紧绷的手臂,“你给我讲讲呗?没准过两天,我也是你们组织成员了。” 何冲猛地转过头,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楚主任,说实话,我原来对你印象还可以,看着跟个窝囊废似的,还挺招人稀罕的。”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忍无可忍,“但你现在,怎么这么他妈的烦人!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不能!”楚淮立刻瞪回去,“你才窝囊废呢!看你被揍得那熊样!” 何冲扯出一个极其核善的微笑,“要不是看着将军的面子,楚主任,你和你那个消防员朋友,早就被我揍死了。” “吹吧你就。”楚淮撇撇嘴。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会议室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个人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地挪了出来,紧接着,另一个同样战战兢兢的人被里面的人无声示意,请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压抑,刚平静了没一会儿的何冲,又开始抖腿。 “哎,何董,广寒宫怎么加入啊?得引荐还是交钱啊?”楚淮问。 “288万入会费!现在给我扫码转账,我立马给你填申请表!” “288万?!”楚淮被这个数字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么贵?!你们不会是搞庞氏骗局的吧?或者……传销?” 何冲感觉自己脑仁嗡嗡作响,他无力地瘫靠在椅背上,“入会费……就是为了筛选高层次人群的……楚主任,等你攒够钱……再来找我吧……” “那加入你们‘广寒宫’,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和禁忌啊?”楚淮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得忌口。”何冲说。 “啊?”楚淮一愣。 恰在此时,会议室的门又一次打开,刚进去那人又哆哆嗦嗦走了出来。 “看着还真挺吓人的。”楚淮紧了紧怀里的锦盒,“也不知道吴执在里面怎么样了,不能挨欺负吧?” “纯多余,楚主任!”何冲嗤笑一声,语气里是绝对的信任,“将军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楚淮皱着眉头想了想,还在思考入会费的问题,“其实……288万也不是很多,我去找我哥和我妈要一下,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走家庭团购还可以打折。”何冲说。 “那别了,我其实就是为了吴执。”楚淮想着想着,忽然察觉出问题,“对了,吴执是怎么加入广寒宫的?” “他也交钱进的。” “他哪儿来这么多钱的?”楚淮瞪着眼睛问道。 何冲一副看傻子的神情,“他的资产超出你的想象。” 世界终于安静了,楚淮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楚淮忽然很小声说了一句,“其实,我家里条件还可以的。” 何冲听到这句找补,没忍住笑了出来,“条件可以,你开那辆破车?楚主任,你从后面看过你那车吗?车屁股后面冒蓝烟,烧机油吧。” “我换车了!”楚淮梗着脖子反驳道:“新车可好了!” “对,你那新车废他妈我……” “咔哒——” 这一次,会议室的门被完全拉开,清晰地发出声响。 一个穿着笔挺深灰色西装、没有任何表情的男人站在门口,他微微向何冲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目光落在楚淮身上。 “楚淮先生,请入场。” 楚淮莫名泛起一丝紧张,他站起身,拽了拽衬衫,刚要抬脚,何冲却拽住了他。 “干嘛?”楚淮诧异回头 只见何冲脸上的所有烦躁和不耐烦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他死死盯着楚淮的眼睛,说道:“记!住!进去以后!人家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千!万!别!话!那!么!多!!!求你!!!” “知道了。” 说罢,楚淮抱着怀中的锦盒,迈开脚步,走进了会议室。 说是会议室,其实就是疗养院的空闲办公室,拼了几张桌子。 桌子后面坐着五个人,四男一女。 正中间的主位,是一个脑袋偏小,有些尖嘴猴腮的年轻男子,打量楚淮的表情透着刻薄与不耐。 他左侧是一个蓄着浓密络腮胡的壮汉,眉头紧锁如同刀刻,眼神凶悍。 主位右侧是一个脸上挂着笑意的男子,单手拄着脸,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楚淮。 最右边是一个长发披散的男子,他神情淡漠,气质宛如古画中走出的谪仙。 最左边是一个身着深蓝色汝南服饰的女子,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容,眼神赤裸裸地看着楚淮。 这场景,莫名让楚淮想起了面试现场。 平时都是自己面试别人,没想到如今在这个地方,竟然要被别人面试了。 想想还挺新鲜。 楚淮看向几位考官,可以说是衣着各异,有的像是改良的中式长衫,有的则是现代西服,但无一例外,都鼻孔朝天,有种完全看不起来人的狂妄感。 除了主座的五位,还有一个记录员,和刚才开门的西装男。 真是越看越像面试。 楚淮正想着,忽觉哪里不对劲。 吴执呢? 楚淮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整个空间,怎么没有吴执?明明看他进来了啊! 他心头猛地一慌。 不能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就在他刚要问出口之际,一阵微风吹开了阳台虚掩的门,裹挟着淡淡的烟草气息飘了进来。 楚淮的心猛地一揪,循着烟味和风的方向望去。 那抹熟悉的身影正慵懒地倚在阳台的椅子上,面朝窗外的湖光山色。 吴执的指间一点猩红明灭,烟雾缭绕中,姿态闲适得近乎嚣张。 楚淮紧绷的神经陡然放松,一股安心的暖流注入了心里。 会审开始。 尖嘴猴腮的主审官声音平板,问题冰冷而循规蹈矩:姓名,身份,与吴执的关系。 楚淮不卑不亢,老老实实地回答:“楚淮,春岚市特别事务局主任,与吴执的关系是……朋友。” 女考官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主考官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了楚淮怀中的锦盒上,“我们得到消息,吴执将东王珠,赠予了你,是吗?” 楚淮点头:“是。” “那么,请你将它展示出来,我们需要确认其状态。” 刚要起身,门口沉默的侍者上前,从楚淮手中接过了锦盒。 楚淮的掌心瞬间空虚,一种不安感再次袭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阳台的方向,吴执依旧背对着,只留下一个沉稳的轮廓。 锦盒在长桌上被打开。 刹那间,一道柔和却不容忽视的、月华般纯净的白色光芒倾泻而出,瞬间充盈了整个略显昏暗的会议室。 那光芒如此强烈,即使在白天,也如星辰坠落凡间,炫目而神圣。 长桌后的五人猝不及防,齐齐被那光芒刺得眯起了眼。 东王珠的光芒在无声地流淌。 待他们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这超乎想象的光华,看清盒子内的“物品”时,皆是露出了困惑、错愕的神情。 那光芒的核心,并非浑圆的珠体。 沉默在会议室里弥漫,足足过了半晌,再开口的时候,主审官的嗓音变了调,变得尖锐刺耳,“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楚淮看了眼吴执的背影,下巴微扬,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自豪的光芒,“这是双嵴龙!也叫双冠龙!是生存于侏罗纪早期的肉食性恐龙!”他顿了顿,“吴执他知道我喜欢这个,就把这珠子刻成了夜光小恐龙送给我!” 会议室外,何冲紧张得已经快要把手指甲啃秃了。 他慢慢地凑近那扇会议室门,想要听听里面的动静。 然而,就在他刚起身的时候,屋里传来一声巨响,应该是椅子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尖利、扭曲、蕴含着滔天愤怒的咆哮,穿透门板,清晰地传入何冲的耳鼓: “方贤!!!我他妈杀了你!!!” 第198章 北王 会议室的木门在身后合拢, 截断了门内喷涌而出的激烈嘈杂。 楚淮坐回何冲旁边,恍过一丝不真实感。 何冲侧过头,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逡巡,“喂, 没事儿吧?” 楚淮甩了甩头, 声音带着点虚浮的茫然:“没事,就是……有点耳鸣。” 何冲极短促地笑了一下。 过了半天, 楚淮转过头问何冲, “那到底是个什么人?他声音怎么……那样?” 何冲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他啊?是我们掌管歇斯底里的神,我们将军, 一直管他叫鹌鹑,咋样?形象不?” 楚淮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人高举着胳膊, 涨红着脸, 狂叫着要扑过去掐吴执脖子的画面……可不就是一只被惹毛了、炸着羽毛要啄人的鹌鹑么? 一丝荒诞的笑意爬上楚淮的嘴角。 吴执给人起外号的本事, 真是刻薄又精准的天赋。 会议室里的交锋还在继续,他一想到吴执要面对这种同事, 就替他闹心,可转念一想, 吴执现在听不见, 可能也算是一件苦中作乐的事儿吧。 “诶, 何冲,里面那五位,哪个是……咱自己人?” 何冲刚要张嘴, 楚淮却抬手阻止了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研判的光:“等等,你先别说, 让我猜猜。” 何冲眉宇间的焦虑被冲淡了些许,他挑了挑眉,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楚淮闭上眼,会议室里五位考官的形象在脑海中飞速闪现。 第一个清晰浮现的,是最右边那位端坐如冷玉、长发如瀑的男子。 他气质太独特了,像古潭深水,即使在鹌鹑掀桌子发狂的时候,他周身也仿佛笼罩着一层隔绝喧嚣的屏障,波澜不惊。 “梳长头发那位……”楚淮睁开眼,声音带着笃定,“肯定是咱们伙的,对吧?” 何冲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真实的赞许,如同黑暗中点亮的一颗星。他用力点头:“没错,他是司命,愿长生,是将军的好朋友。” “愿长生……”楚淮低声复述,“这名字可真好听。” “是啊,将军也总这么说,他说这名字听着就……心想事成,自带一股福气的感觉。” 楚淮也笑了,这评价很吴执,里面还有一个女的……”他眉头不自觉地皱紧,回忆着那个女人的审视,“我看她打量我的眼神,看着挺……不善的。她肯定不是咱这边的吧?” 何冲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随即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啧,这位北王……可真有点难说。按理说,她能坐上北王尊位,少不了将军的帮忙。可是她的性子……”何冲重重地摇了摇头,“特别古怪,阴晴不定,难以捉摸。我今天这么担心,一大半原因就是她!话说上一次会审,就是她临阵倒戈,关键时刻,坑了将军。”何冲看到楚淮很认真地听着,随即摆了摆手,“你就记住,今天的会审,最大的变数,就系在北王这一票上了!” 楚淮听得半懂半懵,茫然地“哦”了一声,“北王……那吴执呢?吴执是什么王?” “吴执?”何冲嗤笑一声,嘴角咧开一个带着奇特的弧度,“他什么王也不是。” “啊?!”楚淮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何冲,“我还以为……” 他以为吴执至少也该是位高权重的存在。 “你以为什么啊?你以为他也是什么王啊?”何冲的嗤笑声更响亮了,“不是人人都有官瘾的,咱们将军,”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就不在乎这个!” 楚淮怔忡片刻,随即缓缓点了点头,“也是……吴执他……在这方面好像从来没什么上进心。那时候在学校,鲁叔让他当副院长,多少人眼巴巴的位置,他说什么也不干。” “嘁!就一个破副院长?”何冲翻了个白眼。 楚淮拿胳膊肘没好气地怼了他一下:“你别‘嘁嘁’的!快,接着说,剩下那几个都是谁?” 他急切地想拼凑出会议室内的力量版图。 “总是笑眯眯的那个是南王,是咱们将军的铁杆;那个一脸络腮胡子,一看脑子就不怎么好的那个是西王,鹌鹑那边的人。” 楚淮的心算飞快运转:“那就是二比二……关键就看北王那一票倒向哪边了。” “对喽!” 楚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仿佛运筹帷幄的军师。忽然,他被自己的推理惊了一下,“等等!北王,南王,西王……我去!不能那个‘鹌鹑’就是东王吧?!” “什么呀!当然不是!”何冲一脸晦气加嫌弃,刚要开口解释,却见楚淮猛地一拍自己大腿。 “我知道了!”楚淮语气笃定,带着名侦探般的兴奋。 何冲看着他,眼中也升起一丝“孺子可教”的欣慰。 “那个叫王东的,是东王!” “……” 何冲的表情瞬间凝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遍全身,他痛苦地闭上眼,“……别唠了,楚主任,安静歇会儿吧!我估计……结果快出来了。” 然而,十万个为什么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这投完票……能怎么的啊?”楚淮追问。 何冲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赢了,将军身上的罪名就能洗清,他就自由了,想去哪儿去哪儿。” “那输了呢?” 何冲沉默了片刻,眼神望向紧闭的会议室门,“我也不知道。” 等待的时间,被无形的焦虑拉得无比漫长。 走廊里寂静得可怕,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 出乎意料,第一个走出来的,竟然是吴执。 他带着一身的烟草味,面容隐在走廊不甚明亮的光线里,看不清表情。 他看都没看楚淮和何冲这边,没有丝毫停顿,快速向走廊尽头走去。 楚淮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就要追上去。 “楚主任。”一个带着独特韵味、略显慵懒的女声自身后响起,绊住了楚淮的脚步。 他猛地停住,转身回望。 只见那位身着精美汝南民族刺绣服饰的北王,正款款向他走来,满头繁复精致的银钗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摇曳,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 走到楚淮面前,她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明媚、甚至带着点亲昵的笑容,她非常自然地伸出了白皙的手,指甲上还染着蔻丹,她翘着小拇指,“楚主任,好久不见啊。” 楚淮被她这熟稔的招呼弄得一头雾水,礼貌地伸出手与她虚握了一下。 他快速地在脑海中搜索所有记忆,从大学时代到工作后接触的每一个人……没有,完全没有任何关于眼前这张艳丽面孔的印象!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知道自己是楚主任? 那个“好久不见”从何谈起? 楚淮眉头微蹙,带着十足的困惑和礼貌性地疏离:“抱歉,请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薛楼仿佛被他的反应极大地取悦了,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味的光芒,她抬手,轻轻抚了抚鬓边一支造型别致的银凤钗,带着一种勾人的风情。 她微微歪着头,红唇勾起一个调笑的弧度,“没想到啊,你还真是个情种,出了那么大的乱子,你俩居然还能在一起。” 楚淮彻底懵了,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神秘莫测、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谜语人北王。 “哎哟,瞧我,”薛楼笑得更加灿烂,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她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姿态更为优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从前的事儿就不提了,算我对不住你。” 楚淮心中疑窦丛生,他看着那只带着精致银镯的手,犹豫再三,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两人的指尖即将触碰的那一刻,薛楼红唇轻启,吐气如兰,“楚主任,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着楚淮的眸子,“我叫薛楼,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呢。” 轰隆!!! “薛楼”两个字,如同两道裹挟着万钧之力的九天神雷,毫无预兆地狠狠劈在楚淮的天灵盖上! 他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冻结,四肢百骸瞬间麻痹! 薛楼?! 那个吴执无数次解释、他却固执地认定是借口、是谎言的名字?! 那个导致他们最终分手的薛楼?! 董露娜……薛楼……董露娜……薛楼…… 这两个名字在楚淮的脑海中疯狂对撞、撕扯、融合! 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将他吞没! 眼前这张笑靥如花、艳丽夺目的脸庞,那精心描绘的眉梢眼角间的神态,那红唇上扬的特定弧度,那双眸流转顾盼间泄露的风情,还有那握手时习惯性翘起的、带着点造作的小手指……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精准复刻的记忆碎片,与当年那个和吴执在舞会上亲密共舞华尔兹、后来频频出现在吴执身边的董露娜……重合在了一起! 巨大的轰鸣声在楚淮脑袋里回荡! 荒谬! 太荒谬了! 董露娜没有死!她就在这儿! 她活生生地站在这里,顶着“北王薛楼”的尊号! 楚淮满脑子都是吴执急于辩解时的慌乱神情,可是自己却把吴执当成一个诡计多端的大骗子! 可是吴执!吴执他为什么不解释了?!他刚才……他甚至没看自己一眼!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从心底喷涌而出。 他要找到吴执!必须马上找到他! 他不再理会薛楼那饶有兴味的目光,转头就要去寻吴执。 然而,一道白影比他更快,如惊鸿掠水般擦身而过 是愿长生,吴执的好朋友。 楚淮还要拔腿去追,何冲的声音却叫住了他,“你先别去。” 脚步戛然而止,楚淮回头看向何冲。 “怎么了?”楚淮心头一沉,不详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何冲眼神发直地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了?”楚淮一把抓住何冲的胳膊,不依不饶道,“输了?” 何冲缓缓地摇了摇头。 楚淮沉到谷底的心,一下子又升起了希望,“那不就是赢了?” 何冲依旧摇头。 楚淮被他这反应弄得火大,声音不由得拔高:“那到底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话啊!!” 何冲有些呆滞的脸,仿佛带着巨大的困惑,他看着楚淮,好半天,才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没输……也没赢……二比二……平。” “二比二……平?”楚淮难以置信,五个人怎么会平,“难道有人弃权了?” 何冲点了点头。 楚淮心念电转,“是不是……那个薛楼?” 何冲再次摇了摇头。 这个否定让楚淮更加困惑,不是薛楼?那还能有谁? “是谁啊?”楚淮使劲晃着何冲。 何冲缓缓抬起手指,指向走廊尽头,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是愿长生。” 第199章 如意 湖风带着水汽拂过, 吹得岸边垂柳轻轻摇曳。 何冲和楚淮并肩站在一处稍高的坡地上,远远望着湖心小亭里的两人身影。 亭子不大,只有一方石桌和两个石凳,吴执背对着他们坐着, 面朝开阔的湖面, 而愿长生则微微侧身,对吴执正说着什么。 距离太远, 完全听不见声音。 “咱们就这么看着啊?”楚淮忍不住压低声音问旁边的何冲。 “那你要干嘛?”何冲看都没看楚淮。 “不用……再近点啊?万一……” 何冲没好气地瞥了楚淮一眼, “万一什么?打起来?” 楚淮想了想,点了一下头。 何冲扯出一个苦笑,喃喃自语道:“他俩要是真打起来了……谁也拦不住。” “……” 何冲眼神放空, 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话说当年……将军和司命就是不打不相识, 他俩从往生路, 一路打上了南天门, 刀光剑影,罡风四溢, 打得星河倒悬,日月无光……啧啧, 那阵势, 那可真是……哎呀呀呀……” 楚淮满腔的担忧和紧张, 被何冲这突如其来的“话本演绎”冲得一滞。 他转过头,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盯着何冲,“这就是你们教义里写的故事, 是吧?” 何冲的满腔兴致,被楚淮一泼冷水浇下来,又烦躁地不行, “别他妈别跟我说话!” 两人瞬间又陷入一种尴尬又紧绷的沉默里,谁也不再看谁,只是死死锁定在不远的湖心小亭。 亭子里的气氛,平静得诡异。 如果不是楚淮知道刚才发生了好友背刺,他都要以为两人是在叙旧。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高声质问,也没有肢体冲突。 愿长生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而吴执看上去也没有任何波澜。 阳光洒在亭顶,水波荡漾着碎金,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和谐。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楚淮终于看到愿长生起身离开,亭中,只剩下吴执一人。 他依然保持着刚才面朝湖水的姿势,似乎一动未动。 楚淮的心开始恐慌了起来,他又想到那天吴执决绝的落水,要是再来一次,恐怕…… 不敢细想,楚淮迈开脚步,朝着那座孤亭跑了过去。 栈桥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吴执似乎并未察觉有人靠近,直到楚淮的身影笼罩了亭柱投在他身侧的光影边缘。 感觉到光线变化,吴执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当看清来人是楚淮时,那张说不清是倦怠还是无奈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笑容空洞无比,没有一丝暖意,楚淮只觉得一股酸涩直冲鼻腔。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走到亭中,在愿长生刚刚坐过的石凳坐下。 “你……”楚淮的声音有些发涩,他目光紧紧锁住吴执的眼睛,“是不是很生气?” 吴执看了楚淮一眼,“嗯?” 看着吴执茫然的样子,想起吴执的耳朵,楚淮心脏又是一阵刺痛。 楚淮舔了舔嘴唇,一字一句,唇形夸张道:“生气的话,就发泄出来!喊两嗓子!摔点东西都行!别憋着!” 吴执笑了一下,这次看上去是发自肺腑的。 他说:“你不用这么说话,好像唱双簧的。” 楚淮又舔了舔嘴唇,正常说道:“我就是想说,你别憋着。” “还能把眼珠子憋爆了啊?” 这句莫名其妙地话弄得楚淮一愣。 “放心吧,没事。”吴执勾了勾唇角,目光重新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结果……我都有预料。” 楚淮心头巨震,探着脸到吴执面前,“你知道?你知道愿长生会……会……那样?” 吴执皱了皱眉头,“那倒没有。”他顿了顿,“但我知道,肯定会出岔子。” 楚淮看着吴执平静的表情,只觉得心中苦涩翻江倒海。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吴执,只能陪吴执静静地坐着。 半晌,吴执开口道:“你知道……我总愿意在将军祠待着。”他的声音很轻,“在那里你会见到人生百态,也听到各种各样的祈愿。”吴执转头看向楚淮,“你知道我最愿意听到哪种吗?” 楚淮摇了摇头。 吴执轻轻笑了一下,“我特别喜欢听到具体的愿望,什么‘希望我老婆怀的是个带把的’‘希望我女儿能考上风华大学政法系’‘希望我妈的胰腺癌能好’……”他微微阖了一下眼,“这种祈愿……听着就感觉……生活很有奔头。” 湖风吹过,掀起吴执额前几缕碎发,楚淮呆呆地看着。 “但这种其实是少数。”吴执停顿了很久,“大多数,都是很笼统的愿望,什么求健康长寿,平安顺遂,万事如意的。” 楚淮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可能是怕还愿吧。” 吴执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抠着石凳粗糙的边缘,“但我最开始特别不喜欢这个万事如意。” “为什么?” “我觉得太空了,什么叫如意?什么叫不如意?还有古代那些金如意、玉如意什么的,我一直都不理解。”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只有风声水声,楚淮一眨不眨地看着吴执。 “可是后来,我就悟了。”吴执笑了一下,“什么是如意……我不知道……”他看着湖面,“但是不如意……肯定就是我这样。”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楚淮心里。 吴执继续用那种平淡到令人窒息的语调说着:“你想往东……东边的路给你毁了,你想往西,西边的路也给你炸了。我回想了一下我的这些年,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轻轻皱了皱眉,“一直在抗争……抗争命运,抗争不公……”他忽然转向楚淮,笑得很凄凉,“你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他微微歪头,转了转眼睛,“哦对,说我是一个上蹿下跳的瘸子。”吴执点了点头,“估计别人看我……也跟我看鹌鹑似的吧?” “没有!吴执!我不是那个意思!”楚淮急切地反驳。 “没事的。”吴执平静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他极其缓慢地叹了一口气,“刚才长生来跟我解释,他说他还有事情没处理完,还需要一个月,让我回春岚等他。” 楚淮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春岚! 命运的十字路口出现在了眼前,楚淮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他磕磕巴巴地问:“你……你……那你什么答案啊?” “回啊。”吴执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轻快的意味。 楚淮激动地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吴执转过头去,迎着楚淮颤抖的目光,继续说道:“从今天起……我要做一个顺应时代发展,顺应大家心意的人。之前或许就是因为我想法太多,既要又要还要,所以过得很累。”他双手摊开,看似一脸轻松,“所以我要改一下。”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却也愈发虚假,“没有想法,不再抗争,大家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真正做到人名合一。”他的笑意更深:“吴执——无执。” 说完,吴执还朝着楚淮wink了一下,“Peace and love。” 楚淮如同被重锤击中! 他看着吴执脸上空洞的笑颜,感觉吴执正在消失。 吴执正在变成一个躯壳。 湖风依旧,日头渐渐打斜,给湖面镀上了一层忧郁的暗金。 两人就这样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对坐着。 过了一会儿,吴执站起身,久坐让他的伤腿有了轻微的拖拉感,“走吧,”吴执声音非常平淡,“你也来了几天了,工作耽误了不少吧。回去收拾收拾东西,长生说明天一早就出发。” 楚淮慢慢站起来,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正要迈步的吴执,眉头忽然一皱! 没有任何预兆,他身躯猛地一矮,从亭子旁的地面上抓起一个石块! 下一秒! 在楚淮惊愕茫然的目光注视下,吴执手中的石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楚淮的方向狠狠砸了过来! “嘶啦——”石块边缘刮过耳廓皮肤的声音清晰入耳,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嘶——!” 一声短促的声音在楚淮身后响起! 紧接着是草丛剧烈晃动、枝叶摩擦的窸窣声。 一个没看清的身影飞快地钻进了茂密的灌木丛深处,消失不见。 楚淮心脏狂跳如擂鼓,擦了下刺痛的左耳,手指立刻感觉到温热粘稠的液体。 是血! 石块划破了他的耳廓皮肤! 吴执几步走了过来,他目光落在楚淮的耳朵上,半晌,他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躲?” 楚淮有些委屈地说道:“为什么要躲?你又不会伤害我!” 吴执看了楚淮半天,扯出一个苦笑,“挺大个人了,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 说完,吴执就绕过楚淮离开了。 楚淮愣了几秒,随即大步追上吴执,并超过吴执,他倒退着走,让吴执能够看清他的口型,“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会伤害我?” 吴执停下脚步,看看楚淮流血的耳朵,又看看楚淮执拗的脸,“有件事儿,你可能还不知道。”吴执抬起手,冰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楚淮眉心的位置,“你救A级通缉犯那天,射中他的那根铁钎,原本瞄准的是你这里。” 第200章 警官公寓 飞机沉重的引擎轰鸣渐次微弱, 滑行戛然而止。 吴执靠窗坐着,目光粘在舷窗外灰蒙的天际。 春岚,下雪了。 乘客鱼贯而出,通道渐空, 吴执才缓缓起身。 越往舱门方向走, 右腿的酸胀越明显,吴执绷紧下颌, 维持着正常步调。 可即便如此, 楚淮还是发现了异样。 他的大脑袋从后面伸了过来,看着吴执的眼睛问道:“是不是腿疼?” “没。” 吴执摇了摇头。 “降温了,你穿太少。在航站楼等我, 车来了你再……” 楚淮的话未说完。 “不用。” 吴执微蹙了下眉头,加快步伐, 走向舱门。 凛冽的寒风刮过, 吴执感觉右腿像是有无数的钢针扎了进来。 他的额角沁出一层细密冷汗, 又在冷风中迅速干涸,吴执咬着牙, 融入人流。 目送载着愿长生等人的出租车消失,吴执的目光空茫地定格在车流尽头。 楚淮轻轻搭上吴执的胳膊, 吴执回过头来。 “走吧, 车在那边。” 吴执没挣脱, 也没回应,像一尊被牵线的木偶,任楚淮引着走向停车场。 来到一辆落了厚厚一层雪的吉普车前, 楚淮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我换车了。” “嗯。” 吴执的回应毫无波澜。 可是吴执坐下的瞬间,神情还是凝滞了。 只见这辆粗犷冷硬风格越野车的中控台上, 突兀地摆放着两个色彩鲜艳、造型幼稚的玩偶: 熊大和熊二。 刺眼的格格不入,泛起强行闯入的过往碎片。 吴执的视线在那两头傻熊身上停了几秒,随即别开脸,望向窗外。 车内空气凝固,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 一路无言,车子最终拐进一个小区:警官公寓。 引擎熄灭,吴执推门下车,冰冷的空气再次钻进骨头,他佯装着无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小区。 小区不算新,但整洁规整,尤其是名字里透出的职业气息,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 楚淮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拎出自己的背包,随即转过身,倒退着引路,目光一瞬不瞬地胶着在吴执脸上。 “我从我哥家搬出来了。” 楚淮语速缓慢,“他那太远,他还总管着我……我就自己住了。” 他顿了顿,指向身后的楼,“这儿,原是市局家属楼。租的,彭队牵的线,他老领导的房子,人家退休,去郊外大房子住去了……” “你能不能好好走路。”吴执皱着眉头说。 雪天路滑,小区里扫得再干净,也少不了一些小薄冰。 楚淮倒着走,还絮絮叨叨,脚下不时打滑,弄得吴执也总跟着一惊一乍。 “哦。” 楚淮应着,身体转过去一瞬,紧接着又转了回来,“彭队也在找你,过两天……咱们见见他?” “不见。” 吴执斩钉截铁。 答案其实早在在意料之中,可是楚淮目光还是黯了黯,他终于转身,沉默地领着吴执进了单元门。 到了三楼,一户人家的门口被大大小小的纸箱堵得满满登登,只能容得一人侧身通过。 吴执皱眉看着这堆败家物件,楚淮却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脸上绽开一个憨憨的笑容:“到了。” “……” 楚淮奋力推开门口的箱子,钥匙插入锁孔,开门侧身:“你先进。” 吴执脱鞋踏入,又开始打量起眼前的房子。 八十平的两室一厅,南北通透,却有些空空荡荡。 吴执环顾四周,也不知是房东的遗风,还是楚淮无心布置的结果。 回头,只见楚淮正蚂蚁搬家似的,一趟趟将门口的快递箱搬进来。 东西实在是很多,堆在门厅前面,很快堆成一座小山。 吴执没有过去帮忙,走到沙发,坐了下来。 拆快递的动作明显比搬快递慢了很多,因为这里没有小刀,楚淮在用一把钥匙拆快递。 好几分钟过去,楚淮才拆开不几个。 蹲了一会儿,可能是腿麻了,楚淮索性盘腿坐在地上。 大到家用电器,小到衣服水杯,五花八门的东西散落在地,更衬得空荡的房间像个简陋的货仓。 楚淮每拆开几件,就抬眼偷瞄一下吴执。 视线撞上,他便挤出一个短暂的笑容,随即又低头忙碌。 拆了好久,小山才消下去一小半。 “没有刀吗?” 吴执蓦地站起身。 “没有。” 楚淮抬头看到吴执走过来,愣了一下,“不用不用!你歇着就好!” 吴执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径直走进厨房。片刻后,他拎着一把菜刀走了回来。 楚淮的身体瞬间僵直。 吴执无视他,左腿微曲蹲下,刀刃抵住封箱胶带,“嗤啦”一声,干脆利落地划开。 看到吴执真的是在拆快递,楚淮才小心地吐出一口浊气,但眼神依旧惊魂未定。 又拆开一个箱子,吴执的动作忽然顿住。 他没有抬头,声音平静得,“你放心,死,我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死。让别人家变凶宅这种事……太没下限了,我干不出来。” “……” 每一个字都像烙铁,狠狠烫在楚淮心上。 巨大的悲恸在楚淮心中炸开,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有了吴执高效的动作,快递箱很快被清理干净。 吴执拎着菜刀走到水池边,细致地刮掉刀身上残留的胶痕,放回原处,然后又坐回沙发。 楚淮洗了手,艰难地吞咽下翻涌的苦涩,抱起地上那堆新买的衣物,走到吴执面前,“这些……都是给你买的。试试吧?看……有没有喜欢的?” 吴执的目光淡漠地扫过那些包装袋,最终停留在一个最大的袋子上。 他抽出里面的东西一抖——一件厚实的黑色长款羽绒服。 他拍了拍,让羽绒服蓬松起来,“有这件就行,剩下的,退了吧。” 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冰冷的决定。 楚淮垂下眼帘,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吴执抬眼看了看他,抬手拍拍身边的空位:“坐下吧。” 像得到赦令,楚淮立刻把那堆衣服放到一边,顺从地坐下。 吴执侧过身,一手撑着沙发背,歪着头,“我看你跟长生聊了一路,聊什么了?” 楚淮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就……聊你啊。” 吴执几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眼神没有丝毫意外,“那他说没说,我还会走?” 楚淮的身体瞬间绷紧,仿佛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他看向吴执,那双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说了……” 他艰难地吸气,每一个字都像在割裂喉咙,“他说过段时间……处理完事……会回来接你。” 他顿了顿,“到时候如果你……还想走……他会……带你走。” “我一定会走。” 吴执斩钉截铁,他抬手,指向地上那些崭新的物件,“所以,这些东西,如果是给我买的?赶紧退了,没有意义。”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楚淮。 他站起身,巨大的悲伤在胸腔里翻腾、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不敢再看吴执,不敢再看那双宣告他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眼睛。 片刻后,楚淮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了力气,带着一丝孤注一掷问道:“那你能不能,把我也带走。” 吴执看着楚淮的嘴唇愣了一瞬,随后无语道:“不能。” 他看着楚淮崩塌的表情,声音加重,带着一种冷酷的清晰:“楚淮,我不知道是我没说明白,还是你听不懂。那我再跟你郑重其事说一遍:咱俩,没有可能了。你要是还动不动,就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出去找个旅馆住。” 楚淮像被烫到一样,使劲摇头,“别!你就住这儿!我不提了!” 看着楚淮那张倔强又泫然欲泣的脸,吴执只觉得一股无名烦躁冲上头顶。 他有些无措地环顾这屋子,语气生硬,“我住哪儿?” 楚淮指向那间采光最好的主卧:“你住这屋吧。” 吴执像逃命似的,快步冲进房间,“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巨大的悲伤终于冲破堤坝,楚淮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他猛地站起来,连满地狼藉都顾不上收拾,就走回主卧旁边的小卧室,反手关上门。 春岚的冬天,黑得很早。 刚到五点,窗外昏黄的路灯就已经亮起,这才看到,外面还飘落着细雪。 屋内的寂静压得楚淮几乎喘不过气,他走到主卧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隔了几秒,楚淮才想起来吴执听不见。 怕贸然推门吓到吴执,楚淮掏出手机,打开手电,蹲下身,沿着门缝,往里面照了照。 像是在发射什么秘密信号。 晃过两次,楚淮才轻轻推开门。 吴执正坐在床边,蹙着眉,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走吧,咱们出去吃饭。” 楚淮说。 “你去吧,我不饿。” 楚淮的神情僵住,半晌,他又鼓起勇气说道:“你不说要……做顺应时代的人吗?”他盯着吴执,一字一顿,“我就是时代,我想让你,跟我出去吃饭。” 吴执愕然,随即一丝极淡的笑意,掠过他的嘴角。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客厅,拎起那件崭新的黑色羽绒服套上,“走吧。” 两人在玄关沉默地换鞋,熟悉的动作勾起楚淮心底的酸涩。 吴执伸手要去开门,楚淮忽然拉住他的胳膊。 吴执略带疑惑地侧头。 楚淮指了指他后颈的位置:“吊牌。” 吴执闻言,便要脱衣。 “我来吧。” 楚淮的声音很低。 吴执动作一顿,顺从地转过头去。 楚淮的手探进羽绒服温暖的领口内侧,摸索着捏住里面崭新的吊牌绳扣。 他没有去大力薅拽,而是微微倾身,凑近了吴执的后颈。 温热的气息拂过吴执的后颈,吴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啪嗒”轻微的断裂声,吊牌被楚淮咬了下来。 楚淮退开一步,将带着吴执余温的小小的吊牌攥在手心,“走吧。” 200-210 第201章 治疗 警官公寓门前的一辆黑色吉普车里, 潘桃正举着手中的高倍望远镜,精致的妆容下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楚淮都没往前看,他打完哈欠, 揉着眼睛说:“左边老槐树底下, 一边抽烟,一边像是跟树在唠嗑的就是他。” “哪呢?……我去!看到了!”潘桃眉飞色舞。 吴执穿着一件宽大的羽绒服, 领子竖起一半, 遮住了小半张脸,他微微仰着头,对着光秃秃的枝桠, 嘴唇偶尔翕动几下,烟雾正从他唇边逸散。 潘桃看了半晌, 缓缓放下望远镜, 脸上写着难以置信的忧虑, “楚哥……就他这样,院里那些老头老太太, 不害怕吗?” 楚淮靠在头枕上,嘴角向上扯了一下, “怕就躲远点呗, 他应该……还不至于干出打老头这种事儿吧?” 潘桃苦笑了一下。 楚淮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两天……还行呢,好歹知道偶尔下楼转一圈了,你是没看见前几天……就在屋里待着, 基本不动弹。” 潘桃又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那墨镜,你让他戴的?” “嗯。”楚淮点头, “我怕别人认出他,毕竟他现在……是网络红人,白明朗那期直播录屏,热度到现在还断层第一呢。” 潘桃再次放下望远镜,“楚哥,他不想见别人,我能理解……但他为什么连我,也不见啊?” 楚淮满脸疲惫,“他总说他用不了一个月就会走,估计怕到时候跟你不好交代吧。” “他到底要去哪儿啊?” 楚淮摇头,“也可能是怕你说他。” “我说他?”潘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他现在这样,我能说他啥?我敢说他啥?” 楚淮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那我就硬去!”潘桃有些赌气地提高了音量,“我就站他面前,他还能怎么的?还能打我不成?”她作势就要去推车门。 “别!可别!”楚淮猛地惊醒,一把按住潘桃的手臂,“潘桃!一个疯的就够了,你可千万别!”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下,心有余悸地说道,“你是不知道,在汝南的疗养院,他看见我的时候,拔腿就跑。”楚淮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跑着跑着,他忽然抱着旁边一个石墩子,直接就跳湖了……” 潘桃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他……他这是……抑郁症吧?” “是。”楚淮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当时在汝南,我就觉得不对劲,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托我哥找了个心理医生,据说是业界大拿,挂号排队的人能排到明年去,好不容易给加了个塞……” 潘桃等着后文。 “事前,我在电话里简单跟医生说了下他的情况,人家一听就非常肯定,说这就是重度抑郁症的典型症状,必须尽快介入治疗。”楚淮说说忽然笑了,“然后你猜怎么着?” 潘桃摇头,预感极度不妙。 “约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心理咨询,”楚淮的声音带着一种荒诞的疲惫,“结果,我去接他的时候,好像他给心理医生咨询了一样。吴执一脸平静地走出房间,那心理医生哭得稀里哗啦的。然后心理医生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让吴执再来!” 潘桃表情要裂开了。 “然后,回到车里,吴执跟我说:‘这人学历有问题,八成造假,你可以查查。’” 潘桃听得额角仿佛垂下三条黑线,“楚哥,我忘了跟你说了……我哥大学辅修的就是心理学,双学位。心理医生那套流程,他应该门儿清。” “我也知道他学过心理学,但这不是没招了吗?我寻思医者难自医,找个外人没准会有所改善。” 潘桃抿了抿唇,都不知道怎么劝楚淮。 楚淮伸手搓了把脸,眼神迷茫地望向吴执,“我昨天……还找了个看事儿的。” “什么?!”潘桃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楚淮,“楚哥?!你……你怎么还信这个了?!” 楚淮又扯出一个苦笑,“算……病急乱投医吧,管他哪路神仙,我都打算试一试。” 潘桃扶额,“那……看事儿的怎么说?” “我把他的生辰八字给了那位师父,师父点了三根香,看了很久……很久……”楚淮的声音低沉下去,“然后跟我说:‘他的命轮……不转了。’” “命轮不转?”潘桃皱眉,“那……是什么意思?能破吗?” 楚淮缓缓摇头,“师父说……没有办法,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正常来说……”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这样的人,已经死了。” “呸呸呸!”潘桃瞬间炸毛,“楚哥!你别听那老神棍胡说八道!你咋还能信这个啊!” 楚淮怔怔地看着前方,眼神里一片苍凉,“潘桃,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信什么了……” 潘桃看着楚淮破碎不堪的样子,心疼不已,“楚哥……你真是……辛苦了。” 楚淮抬手用力揉了揉酸涩发烫的眼睛,“潘桃,你不知道,他一宿一宿地不睡觉。”他指向公寓楼,“这里面……是个老房子,木地板都松了,老化得厉害。到了晚上,你就听着,他在屋里嘎吱嘎吱地走。一会儿走到这儿,一会儿又走到那儿,一会儿走到厕所,一会儿走到阳台……”他闭了闭眼,痛苦地摇头,“他听不见,所以他不知道那声有多大……” 潘桃听着都觉得揪心,“那你……跟他谈谈呢?” “谈,经常谈。”楚淮睁开眼,眼里都是无尽的疲惫和麻木,“我抽空就跟他谈。他也不抗拒,特别听话。你问什么,他答什么。你让他去哪,他就去哪。”楚淮的声音越来越低,“行尸走肉……你知道吧?就是这种感觉。” 潘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她只能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再次举起望远镜。 “诶?我哥回去了。”潘桃说。 “嗯。”楚淮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行了,也不跟你传递负能量了。”他发动了车子,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我送你回去吧。明天,我还约了个耳鼻喉科的专家号,带他去看耳朵。” 潘桃抿了抿唇,“楚哥,我觉得你可以改变一下策略。”他顿了顿,“其实我觉得我哥有点吃硬不吃软。” 楚淮开着车,看了潘桃一眼。 “真的!”潘桃努力回忆着,“小时候我本来可听话了,我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后来,好像青春期那会儿吧,我就特别想跟他对着干,但我还不敢。” 楚淮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有一次,我放学没回家,去同学家玩,被我哥发现,他给我一顿说,给我气坏了,我寻思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豹子胆,我直接就跟他吵了起来!” 楚淮咧开嘴角,“然后呢。” “然后我其实可害怕了,我怕他第二天不叫我起床,我怕他不给我做早饭。” 楚淮挂着笑听着。 “但第二天他像没事儿一样,照样叫我起床,给我做早饭。” “这么好啊?” “是啊!”潘桃眼神里散发出洞悉人性的光芒,“而且,你知道吗?在之后小半年的时间里,我俩的关系都无比融洽,因为我也小心翼翼的,我能感觉他也小心翼翼的。”她顿了顿,“所以,楚哥,我觉得你不要害怕冲突,有的时候,冲突反而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第二天,吴执被楚淮半推着进入耳科诊室。 诊室里,摆满了冰冷的金属器械,吴执看着都倒吸凉气。 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耳科专家陈主任指了指检查椅,“您好,坐。” 吴执僵硬地坐了下去。 “说一说吧,什么情况?”陈主任问道。 吴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回复医生的话。 楚淮站在吴执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陈主任,他听不见了。” “哦。”陈主任翻开病历本,准备记录,“是听力下降还是完全听不见?” “完全听不见。”吴执接话道。 陈主任握笔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吴执有些错愕,“那……你是怎么……听到我说话的?” “我会唇语。”吴执说。 诊室里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氛围,陈主任包括两名实习生都很震惊。 半晌,陈主任问道:“是失聪之后学的吗?” 吴执墨镜后的眼睛转了转,“之前……就会。” “那真是……非常了不起的技能啊。”陈主任由衷地感叹了一句,“那为什么失聪,自己知道原因吗?” 吴执还没等开口,就看到陈主任看向楚淮,但等到吴执转过身去的时候,楚淮已经说完了,吴执没看见。 他正纳闷楚淮到底说什么的时候,就看到陈主任一脸凝重地问他,“被打了?” “……不是的,大夫,别听他瞎说,被打之前就听不见了。” 楚淮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再次吸引力陈主任的目光。 吴执回头看向楚淮,“你再插话,你就出去。” 楚淮瘪了瘪嘴。 陈主任很惊讶,他行医多年,见过各种听力障碍患者,能如此娴熟、自然运用唇语进行无缝沟通的,实在罕见。 他不再低头记录,直面吴执,让吴执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的唇形,“具体什么时候听不见的?” “呃……两个月前吧,有一天睡醒之后就听不见了。”吴执说。 “一点声音都没有吗?” “没有。” “那当时有来医院做检查吗?”陈主任问。 “没有。” 陈主任明显难以置信,“为什么?” 吴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道:“因为之前就有过这种情况,过段时间还能恢复,我就没当回事。” “以前就发生过这种情况?那是什么时候?”陈主任问。 “一千年前吧。”吴执说。 陈主任灰白的眉毛拧成一团,“什么?” “一千年前。” “唔!”吴执右边肩胛骨被楚淮狠狠怼了一杵子。 吴执震惊万分地回头看楚淮,楚淮也毫不客气地瞪着吴执。 之后,吴执转过身去,一脸和煦地对陈主任说,“十年前,陈大夫。” 出了耳科诊室,俩人陷入了冷战。 也不算是冷战,只是楚淮一直在接电话,完全没空跟吴执说话。 吴执拿着单子,自己去做各种检查,后来就让楚淮先走了。 等检查结果等了一小天,结果陈主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让回去勤观察。 握着单子,吴执百无聊赖地走出医院,大老远,就看到飞驰而来一辆救护车。 吴执赶紧让开通道。 救护车门打开,医护人员动作迅捷地抬下一个担架。 担架上蜷缩着一个痛苦的身影,一根沾着污迹、比钢筋略细的铁钎,贯穿了那人的大腿。 鲜血浸透了裤腿,在担架布上晕开大片刺目的暗红。 伤者嘴巴大张着,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吴执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但几乎能感受到他的那份痛苦。 推床载着那人间惨剧,从吴执面前飞快地推过,留下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第202章 冲突 吴执蹲在警官公寓楼下的花坛上, 指尖夹着的烟头在暮色里明明暗暗。 远处渐近的车灯直直地照在他身上,他掐灭了烟蒂。 车灯熄灭,楚淮从车上下来,“在这儿干什么呢?” 吴执站起身, 抖了抖身上的羽绒服, “下来抽根烟。” “多冷啊,在屋抽就行, 我没事儿。”楚淮看向吴执, “今天陈主任那边怎么说?” 吴执的眼神瞬间游离,直直地盯着灰蓝色的天空,“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陈主任嘱咐我补充维生素,想点开心的事儿, 别熬夜, 多观察什么的。”吴执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楚淮。 “那你怎么想的?”楚淮追问。 “什么怎么想的?” “医生的那些话。”楚淮看上去有点不耐烦。 吴执长长的眼睫倏然垂落, 声音轻得像叹息:“我都跟你说过了,没有用, 我这耳朵,也不耽误什么。”他深吸一口气, “再说, 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 话音未落, 楚淮猛地抬起头,眼里皆是莫名的怒火,“对!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走了!我知道了!!你不用一遍遍的跟我说!!” 吼完, 他看都没看僵在原地的吴执,转身大步流星地冲进了单元门。 走进家门,楚淮背靠着门板, 胸腔剧烈起伏。 刚才那带着血气的吼声还在耳边嗡鸣,震得他自己心口发麻。 紧接着,一种更深的恐惧淹没了他—— 吴执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消失了? 楚淮快步冲到面对着院里的厨房窗边,小心翼翼地扒开百叶窗的两条薄木片,向下望去。 昏暗的路灯下,吴执似乎还维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楚淮的心揪紧了,紧张地注视着,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他看到吴执动了动,先是摸了摸头发,后又往前挪了几步。 就在楚淮几乎要绷不住,想下去道歉的时候,他看到吴执缓缓走进了单元门。 楚淮撒开步子,又冲到家门口,屏住呼吸,将眼睛贴在猫眼上。 漆黑的楼道里,几秒后亮起了楼下的微光,又过了几秒,已然大亮。 吴执走得很慢,他走到那扇门前,低着头,没有动作。 空气凝固了。 楚淮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终于,两声敲门声,轻轻响起。 楚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脸上所有翻涌的情绪平息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数了几秒,才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拉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他甚至微微挑了下眉,语气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惊讶:“怎么是你?” 吴执显然没料到楚淮这个反应,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反问道:“你……还约别人了啊?” 楚淮哼了一声,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我现在分币没有,拿什么约别人?换了你,你跟我啊?” 吴执果然被噎得脸色微变。 “外卖。”楚淮轻描淡写地补充道,“我在等外卖。”他侧身让开门口狭窄的空间。 “哦。” “你想吃什么,就自己做,我没钱点你那份外卖。” “……” 吴执进屋洗了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足勇气坐到了楚淮对面,“你……现在怎么过的……这么拮据啊?” 楚淮颇有不满地瞪着吴执,“你是出于什么目的,问出这话的呢?” “我就是想说,我把钱弄成基金……交给你哥打理了啊!还会陆续进账,你在里面提用就可以了啊!怎么会……” “他不给我!!”楚淮又怒了,“还人钱就还明白,你弄这什么医疗基金叫什么事儿?” 吴执彻底愣住了,他刚想问楚淮,是不是在单位碰着什么事儿了,就听到楚淮开口。 “正好,你现在也住这儿,你跟我划分的听明白,我也不跟你讲什么情分了,房费咱俩AA一下。我也不多收你,你给我个床位费,1000块就行。”他顿了顿,“还有今天的那个专家号,1300,检查费860,凑个整,你给我3000就行。” 吴执彻底石化,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楚淮,说是第一次认识也差不多了。 这精打细算,近乎刻薄的姿态,与从前那个骄傲自信甚至有点理想主义的楚淮判若两人。 楚淮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冷笑,“放心,知道你要走,你走的时候,我按天扣,会把钱一分不少的退给你的。”说完,他不再给吴执任何反应的机会,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 关门惊起了一阵凉风,吴执坐在餐桌前面,恍如隔世。 过了不知道多久,吴执缓缓掏出早上楚淮给他的旧手机。 屏幕亮起,他点开那个绿色的钱包图标,刺眼的数字跳了出来:钱包余额:13.8元。 他又点开绑定的银行卡查询——余额:0.00元。 之前离开春岚市时,他斩断了一切,将名下所有资产都转入了淮海慈善基金会。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回来,更没想过楚淮会跟自己AA。 13.8元……吴执笑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楚淮冲出房间,直奔门口。 他开门拿了外卖,又坐回到了吴执对面,拆开塑料包装袋,食品香精的浓郁气息弥漫开来。 楚淮掰开筷子,刚要动嘴,忽然举着筷子在吴执面前敲了敲。 吴执茫然地看向楚淮。 “拿个碗去。”楚淮侧了下头,“我心善,分你一半。” 吴执看了看桌上那科技与狠活,摇了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楚淮冷哼一声,也不再劝,低下头,自顾自地大口吃了起来。 吴执闻着闹心,站起来,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几分钟后,吴执又走出了房间,楚淮已经吃完了,可是满屋子都是食物不正常的澎湃味道。 他坐到楚淮对面,以一种爷爷辈的口吻说道:“那你这样……也不行啊。” “怎么不行?” “日子不能你这么过的啊。”吴执满眼担忧。 “那怎么过?”楚淮打了个嗝儿,“只准你摆烂,不许我躺平?”他满脸无赖相,“我也算看明白了,没有用,谁都没有用,谁都指望不了。”他顿了顿,塑料餐盒的盖子盖上,“我承认了自己的平庸,爱咋咋地吧。” 吴执看着他,感觉心如刀绞。 原来那个锋芒毕露,有着大好未来的青年,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是自己干的吗? 多少跟自己沾点关系吧。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想要逃离眼前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一只灼热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吴执诧异地回过头,只见楚淮紧紧抓着他,唇角扯出一个有些古怪、甚至带着点恶劣意味的笑容,“吴执,我不想努力了,我看你人脉挺广的,你……认不认识什么有钱的……大哥大姐?可以介绍给我。” 吴执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猛地抽回了手,甚至来不及再看楚淮一眼,逃也似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巨响,关在楚淮耳边,也关在吴执心里。 一夜无话。 冰冷的墙壁隔开了两个同样辗转难眠的灵魂。 天刚蒙蒙亮,吴执被一阵难以言喻的烦闷惊醒,他起身想去趟卫生间。 刚打开房门,就看到楚淮已经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 “这么早,你干什么去?”吴执下意识地问出口。 “单位有事,我得赶紧去一趟。”楚淮看了吴执一眼,就开门走了出去。 吴执望着重新关上的门,在原地站了几秒,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来。 昏昏沉沉睡了个回笼觉,吴执起床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转账信息映入眼帘: 楚淮向你转账100.00元。 备注:想吃什么自己买。 整整一天,楚淮忙得脚打后脑勺,最近春岚的事情出奇的多。 自己又请假了一周,堆积的事情加上每日突发勒得楚淮喘不过气来。 等他终于做到自己椅子上的时候,月亮早已高挂。 他拿起手机,居然看到了吴执的信息。 楚淮不敢点开,他怕是什么告别或者跑路的话。 最后心一横,还是点开了。 他看着吴执发过来简短的几个字,愣了半天。 楚淮一路飙车回家,刚一打开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那味道如此熟悉,竟让楚淮止不住有些颤抖。 看向餐桌方向,眼前的景象更是把他钉在了原地。 小小的餐桌上,摆放着两盘还冒着热气的菜:一盘是色泽鲜艳西红柿炒鸡蛋,另一盘是肉末豆角。 楚淮抬眼,看到吴执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丝瓜汤走出来。 他身上穿着一条碎花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小臂。 巨大的酸楚冲上楚淮的鼻梁,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 楚淮低着头,往卫生间冲去。 狭小的卫生间里,楚淮拧开水龙头,任由水费流淌。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缘,肩膀难以抑制地耸动。 过了好一会儿,楚淮才用冷水扑了几下脸,擦干水迹,又对着镜子努力挤出一点平静的表情,随后走了出去。 餐桌上,米饭已经盛好,热气袅袅。 吴执坐在桌旁,看见他出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尴尬,嘴角努力向上牵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吃饭吧。” 西红柿炒鸡蛋酸甜适口,肉末豆角咸香下饭,汤也鲜美温热,吴执的手艺一点没变。 可这顿饭,却吃得异常艰难。 他不敢抬头看对面的吴执,只能盯着碗里的饭菜,视野却时不时被涌上来的水汽模糊。 楚淮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呼吸,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钱……够花吗?”楚淮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吴执低头吃饭,没有看到。 楚淮伸手到吴执面前挥了挥,“钱够花吗?” 吴执愣了一瞬,“你说菜吗?” 楚淮点点头。 “够啊。”吴执略显无语地皱眉,“这些才花了11块2。” 楚淮惊呆了,“这么便宜!” 吴执点了点头。 俩人又不尴不尬地聊了几句,饭菜见底。 吴执默不作声地起身收拾碗筷。 楚淮没有帮忙,他坐在餐桌旁,目光黏在吴执刷碗的背影上。 吴执还系着那条碎花围裙,勾勒出好看的腰线,他低着头,颈后露出一小截苍白的皮肤。 喉头滚动了一下,温热的液体再次决堤。 第203章 模仿 碗碟碰撞的清脆余音落幕, 吴执擦着手走出来,抬眼就看到楚淮像尊望夫石似的钉在客厅中央,眼神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看什么?”吴执皱了皱眉。 楚淮喉咙滚动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要不……咱俩出去……溜达一圈?” 吴执看了一眼窗外黑沉的天幕, “你不是说最近春岚市不太平,晚上尽量别出去?” 楚淮明显一怔, 随即恍然, “哦……对对对,别出了。” 吴执没再看他,默默走到沙发边坐下。 过了几秒, 他忽然开口,“给我说说吧, 春岚……最近怎么了?为什么不太平啊?以前不是年年都能评上最有安全感的城市么?” 楚淮眼睛一亮, 抿着快要飞起的嘴角, 走到在吴执身边坐下,一脸讳莫如深道:“那是以前, 最近……真出了挺多事儿的。” “那说说吧。”吴执对上楚淮的眼神。 楚淮深吸一口气,神秘兮兮凑到吴执面前, 眉宇间还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八八大案, 你听过吗?” “……” 吴执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随即将楚淮那快要贴到自己鼻尖的脸,推回至安全距离,“我在问你新闻, 你要给我讲鬼故事啊?” 楚淮身体前倾,“你果然知道,对不对?” “我不知道。”吴执语气平淡, “你离我远点。” “哎呀。”楚淮讪讪地退了退,但身体依然保持着前倾的姿态,“你不知道,说这事儿的时候都得这样。” “……”吴执作势要起身,“你不想好好说就算了。” 楚淮一下子拉住吴执的手腕,“真的!这个八八大案是违禁词,现实、网上都不让讨论的。” “那你怎么知道的?”吴执反问道。 楚淮有些无奈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干嘛的了?” “哦。” 楚淮丝毫没有被吴执平淡的反应所影响,他带着呼之欲出分享欲,打算盘坐在沙发上,跟吴执大讲特讲。 谁知,楚淮刚脱掉拖鞋,吴执就愣住了。 楚淮脚上穿了一双色彩极其跳跃的五指袜,那是他在塞国机场买的。 当时也不知道是出于恶作剧的心理,还是怎么回事,就是想买来送给楚淮。 可是刚买完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摆了楚淮一道,楚淮估计都恨死自己了吧,怎么还会收自己的礼物。 可买都买了,自己就一直揣着,没想到,回到春岚的当天,竟然就看到了楚淮。 小礼物送出去后,那条卓越的抛物线,吴执至今还历历在目。 看到吴执的表情,楚淮有些小欣喜,他又把脚伸了出去,在吴执面前灵活地动了动脚趾。 硕大又圆滚滚的脚指头,再配上色彩斑斓的五指袜,说不出的滑稽。 吴执看向楚淮,“你不是扔了吗?” 楚淮颇为炫耀地收回了脚,“当然是……生活拮据,后来又去给捡回来了啊。” 吴执移开视线,“好了,说正事吧。” 楚淮伸手扳回了吴执的脸,“那你看着我啊。” 吴执猛地向后,挣脱开楚淮的手,“你到底讲不讲?” “讲——”楚淮拉长音道,随后他盘起腿,清了清嗓子,“其实一切都要从你那《春岚故事会》,白明朗篇说起。” 吴执眉头微皱。 “你当时留意观看人数了吗?”楚淮问。 吴执皱着眉毛,摇了摇头。 “爆了!你知道吗?热搜上了好几天,各视频App上,都是你的切片视频。”楚淮一脸振奋,“我昨天还看他们报上来的统计,直播视频的回放都已经9亿播放量了!” 吴执冷笑一下,“这么说,我又火了。” “当然了,你现在就是顶流。”楚淮煞有介事地说:“要不怎么说让你戴好墨镜口罩呢,如果大家知道你回来了,你就别想消停了。” 吴执挑了挑眉。 楚淮不动声色地摸上了吴执的腿,被吴执冷眼拂开。 “我跟你讲后续影响。”楚淮装作没事一样,收回了手,“直播结束没过两天,整个春岚市,甚至全国,都掀起了一股‘真相浪潮’!各行各业,甭管大公司小企业,都在翻旧账!要真相、要澄清、要说法!这里面啊,当然也包含了一些陈年旧案,好多案子都给翻了出来,其中呼声最高、最神秘、最吊人胃口的——就是这个‘八八大案’!” 吴执静静地听着。 “可这八八大案是禁区,官方层面捂得严严实实,网上任何相关信息都没有,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更加好奇。”楚淮无奈地笑了一下,“甚至前段时间,我们抓到了一个人,翻墙去外网挖关于八八大案的消息,然后回来卖给那些好奇的人。” “闲的。” “就是说啊,但是还真有人买。”楚淮一脸惊诧,“然后,没过多长时间,就真出事了,酒吧街的胡同里,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小姑娘,被人……用钢筋,直接刺穿了手掌。” 吴执皱了下眉。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个环卫工人,正低头清理垃圾桶呢,被人从后面猛地推进垃圾桶里,然后又是一根钢筋……捅伤了腹部!” 吴执眉毛已经拧成了一个死结。 “这两件事情一出,春岚的情况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大家都变得异常害怕,甚至晚上街上的人都少了很多。” “就这两起吗?”吴执问。 “还有,就昨天吧,一个骑友在路边树丛里方便的时候……” “被钢筋刺穿了大腿。”吴执平静地接了下去。 楚淮猛地刹住话头,愕然地看向吴执,“你怎么知道?” “看见了。”吴执面色非常平静,“昨天在医院,正好看到他从救护车上,被推进来。” “唉……”楚淮重重地叹了口气,“所以现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什么‘钢筋三连击’的标签都出来了。今天上午市局开会,通知全员停休,24小时轮班巡逻。” 吴执沉默了半晌,片刻后,他抬头看向楚淮,“监控呢?” “三起案子都是监控死角。”楚淮说。 “受害人也都没看清长相?” “没有”楚淮又叹了口气,“第一个小姑娘,喝得人事不省,到医院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第二个环卫大哥,被垃圾埋了个严实,也什么都没看见。就昨天那个骑友,倒下的时候,恍惚看到个背影……”他回忆着报告上的描述,“说是个男的,体型偏瘦,戴个压得很低的鸭舌帽。” 吴执垂下眼睑,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方向呢?市局那边有什么进展?” 楚淮摇头,带着点无奈:“市局现在都忙起飞了,具体的……我也不好过多打听。” 他顿了顿,看着吴执沉思的样子,一股强烈的欣喜悄然弥漫开来,“怎么?我们的热心市民吴先生,是不是要提供什么线索?你放心,我们都是是正规单位,线索一经采纳,绝对有丰厚奖金!” 吴执瞥了他一眼,没接这茬,过了一会儿,他一脸凝重地看着楚淮,“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个像邪教的地方?” “你们组织啊?”楚淮脱口而出,随即发现失言,紧张地看着吴执。 吴执叹了口气,“就是我那次去找郑郁可,我跟你说看到一群人,为了一个圈,轮流发言的……” 楚淮目光一凝,“记得记得!” 吴执点点头,“我当时没跟你细说,那是个互助会。” “互助会?” “对。”吴执目光有些复杂,“那就是关于八八大案受害者及家属的互助会。” 楚淮倒吸一口凉气,一时没说出来话。 “以我的经验判断,这是典型的模仿作案,目的应该就是制造恐慌,引起人们的关注和重视。”吴执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看着楚淮,“那你觉得谁会最迫切想要重翻八八大案?” “你是说……那个互助会,那些受害者,或者他们的家属?” 吴执迎着楚淮的目光点点头,“我是觉得这件事应该跟他们脱不了关系,所以我觉得你……不是你,是市局,就彭队那边,如果没有什么线索的话,可以去找郑郁可聊一聊,那个互助会就是他组织的。” 第二天下午,吴执正在菜市场买菜,楚淮发来信息:“惊!” 吴执:“……” 楚淮:“我刚才给彭队打电话,说郑郁可和互助会的事儿了,你猜怎么着?” 吴执:“快说。” 楚淮:“彭队说,郑郁可前几天就过来报案了,说他们有一个组织失控了,应该就是那个互助会。” 吴执盯着手机屏幕,皱起了眉头:“失控?什么叫失控?” 楚淮没有回复,显示着正在输入。 过了一会儿,楚淮发过来了一大段话:“郑郁可说互助会几个月前新加入一个成员,很激进,对春岚当局非常不满意,收集各种互助会成员的情况后,在网上散播。郑郁可知道之后非常生气,就找他谈,他把郑郁可给揍了。之后那人就不来互助会了,可是后来郑郁可听说,他还联系了几个生活不如意的互助会成员,私下聚集,好像还在谋划着什么,郑郁可看着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觉得有可能跟那人有关,所以前几天就报警了。” 吴执:“还有什么吗?” 楚淮:“彭队还说,郑郁可怕互助会的成员受到伤害,已经暂停了互助会活动,让他们有什么事情,就联系他。” 楚淮:“经过比对,基本可以确定,那个互助会的新成员,就是对车手行凶的人。” 吴执:“为什么啊?” 楚淮:“好像是肺癌晚期,估计报复社会吧。” 吴执:“有名字吗?” 楚淮:“叫肖泽。” 第204章 照片 明月高悬, 楚淮走进静悄悄的楼道,转动钥匙,推开家门,迎接他的是一片沉甸甸的黑暗和寂静。 他心下一沉, 下意识屏住呼吸—— 吴执睡了吗?还是…… 楚淮没有穿鞋, 踩着嘎吱嘎吱的木地板,走向吴执的房间。 不仅没有关门, 连床铺也是空的。 一股冰冷的恐慌袭来, 楚淮吓得魂都要飞了。 他急忙走出房间,刚掏出手机,就看到了吴执。 吴执坐在沙发上, 也正在看着他。 清冷的月光像一层薄薄的银纱,恰好勾勒出他清瘦而近乎完美的侧影轮廓。 那沉静的面容, 那静坐的姿态, 让吴执好像一尊遗世独立、俯瞰众生的神明。 楚淮的心一下子落回到肚子里。 他走了几步, 一下子打开客厅的吸顶灯,骤然大亮的刺目光明像一把利刃, 晃得楚淮眼前一片炫目的白芒。 他凭着记忆中的方位,跌跌撞撞地朝着吴执的方向摸索过去, 可是手指急切地探向沙发的位置, 居然是空的。 楚淮艰难地睁开眼睛, 发现沙发上没人。 他甚至有些恍惚,刚才月光下的吴执是不是幻觉。 可是随后,点燃燃气灶“哒哒”的声音, 再度让楚淮惶恐的心回到了原位。 楚淮回头看去,吴执已经去到了厨房。 抽油烟机低沉的嗡鸣,热油与冷菜交织的声响, 一切都悦耳极了。 楚淮走到餐桌坐下,手撑着脑袋,痴痴地望着吴执的背影。 忽悠一下! 楚淮猛地惊醒,他坐直身体,心脏因短暂的失重感而砰砰狂跳。 黑暗再次将他包围。 他茫然四顾,又怀疑刚才的一切,是不是个梦。 楚淮站起身,又看向那个月光沙发。 吴执又回到了那里,还是那个神情,还是那个姿态,仿佛从未移动过。 楚淮深吸一口气,这次有了准备,他闭着眼摸索到开关,灯光亮起时,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掀开眼帘,让瞳孔适应光明。 吴执正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楚淮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不开灯?” “省电。” 说完,吴执再次起身,走向厨房。 再一次点燃灶火,油烟机嗡鸣,锅里传来“刺啦”的声响。 只是这一次,吴执的动作里带上了一丝可以察觉的烦躁。 他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我做的是回锅肉,但也没有回三次的,你要是不想吃就直说。” 话音刚落,他猛地转过身,眼神带着一丝凶狠,直直射向餐桌旁的楚淮。 楚淮早已在餐桌上坐得笔直,像是等待食堂阿姨打饭的乖学生,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桌面上。 迎上吴执的目光,他拼命摇头,眼神急切又带着点讨好,“想吃!想吃!特别想吃!” 吴执瞪了他一眼,那凶狠劲儿在楚淮近乎小狗般殷切的目光下显得有点后继乏力。 他回过身,继续对付锅里的肉。 片刻后,也不知道楚淮是饿急眼了,还是急于表现态度,他吃得飞快,近乎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吴执看着他的吃相,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吴执问。 楚淮正努力嚼着一大口饭菜,闻言猛地一噎,赶紧伸长脖子费力地把食物咽下去,他抬眼看向吴执,眼神里闪烁着小星星,“你……你是在关心我吗?”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吴执的记忆闸门。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啊……那时楚淮说他瘦了,自己也曾这样问过。 可那时的楚淮是怎么回答的? “怕你吸毒,劣迹艺人还得麻烦我们事务局删帖子。” 吴执心底涌起一片苍凉,他漠然起身。 爱吃多快吃多快吧。 忽得,吴执手腕一紧。 “别走,再陪我一会儿吧……”楚淮是近乎撒娇的语气。 吴执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低头看了看那只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 那只手轻轻摇了摇,“我跟你说说葛局的情况吧。” 果然,吴执脸上掠过一丝波动,“有什么好说的?她应该早就调查结束,回去了吧。”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可能真的举报葛局。”楚淮有些得意洋洋。 他勾了勾吴执的掌心,“你快坐回去,听我给你讲讲,最近事务局发生可多事儿了。” 吴执抖开登徒子的手,重新坐了回去。 “葛局大约是一个月前回来的。”楚淮叹了口气,“可都没呆上两周,她就又走了。” “去哪儿了?” “医院。”楚淮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连带那起了筷子,但明显兴致缺缺,“好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之后就再没怎么来过局里。” “什么病?” “具体不清楚。”楚淮的表情带着纠结,“就在我去找你之前,看过她一次。那时候她刚做完透析回来,在睡觉。” “透析?那不就是尿毒症吗?”吴执问。 “可能是吧,反正是血液科。”楚淮深深叹了一口气,“葛局当时没醒,护士看到我来看她,还以为我是她家亲戚。” “她应该没什么亲戚了吧。”吴执说。 楚淮点了点头,“好像是,原来就听说葛局跟家里人的关系不太好,早就不来往了,这么多年就是自己。” 吴执听着,手紧紧地攥着旁边的水杯,目光空洞地落在虚空某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楚淮的手,包裹上了吴执的手背。 吴执一惊,本能地就要挣脱。 但楚淮的手掌宽厚、温暖,连带着杯子,一同牢牢包裹,“人是不能自己的……”他的拇指在吴执冰凉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就像葛局,生病了,身边也没个人,多孤单啊。” 吴执的手在楚淮掌心微微发烫,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带着电流刺入他的皮肤。 他用力挣脱,可是楚淮却握得更紧。 就在吴执要爆发出大力之时,楚淮的身体猛地一顿,头往门口的方向转了一下。 吴执趁机一下子把手缩回来,他看着楚淮的样子,不像有假,“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有人敲门。”楚淮说。 吴执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墙上那面老旧的挂钟。 九点半了,能是什么人? 楚淮看了看表,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吴执在桌下,握着还留有楚淮体温的手背,“去看看把?别是邻居有什么事。” 楚淮点了点头,走向门口。 “咔哒。”楚淮打开了门。 楼道声控灯应声而亮,楚淮扫过狭窄的楼道——空无一人。 他看了看上下楼梯,一片漆黑,正欲关上门,看到门口地垫上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楚淮的眼神瞬间变得警觉,他探出半个身子,再次扫视上下楼层,随后捡起那个信封,回了屋里。 “谁啊?”吴执问。 楚淮摇了摇头,“没人。”他将信封举起来摇了摇,“地上留了这个。” 吴执的目光落在那个颇具年代感的牛皮纸信封上,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里面什么啊?举报信?还是……行贿款?” 楚淮也笑了一下,撇撇嘴道:“都不像。” 说着,楚淮将信封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是几张照片。 楚淮的目光甫一接触到照片内容,瞳孔就骤然收缩! 他拿起第一张,下颌线绷得如同钢铁。 第二张、第三张……动作越来越快,眼神却越来越冷。 看着楚淮的神态,吴执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总共只有四五张照片,楚淮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 “什么啊?”吴执问。 楚淮看向吴执,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那几张照片,递了过去。 吴执伸手接过,目光落在照片上—— 他也愣住了。 自己居然是这些照片的主角。 在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时间,与不同的人。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些影像,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楚淮精准地捕捉到了吴执的困惑,他伸手夺过了吴执手中的照片。 他捏起第一张,自己扫了一眼,然后将其伸到吴执眼前,“这张,在啄木鸟酒吧。公开课结束那晚,岳南星找你。我开车送你去那个gay吧。想起来没?” 照片里,吴执穿着白衬衫,正被岳南星以一个亲密的姿势搂抱着,吴执的表情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 吴执喉结滚动了一下,略显无语地点了点头。 楚淮的眼神瞬间阴鸷了几分,他一声不吭,将那张照片反扣着拍在餐桌上。 他拿起第二张照片,只看了一眼,眼底的寒霜更甚,他将照片举到吴执面前,“这张,是在将军祠门口。应该是你捡尸梁克勤那回,正要把他带回家时候拍的。” 照片里,吴执正架着站都站不直的梁克勤,伸手打车。 吴执:“……” 楚淮抽出第三张照片,语气稍微平复了一点,“这张,是咱俩,从春岚电视台刚出来。” 照片里,他和楚淮并肩走出电视台大楼,艳阳高照,两人的身影靠得很近,吴执正在跟楚淮说话,眼睛笑盈盈的,莫名带着一种暧昧感。 最后,楚淮拿出了最后一张照片,也是让他眼神最为寒冷的一张,“这张……还用我帮你回忆吗?你和撒大川,一起进你那宾馆的豪华套房。” 照片里,是吴执和撒大川一前一后,走进吴执房间的背影。 随着楚淮冰冷而精准的回忆解说结束,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温度也降至冰点。 难捱的时光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吴执问道:“光送照片……也没个纸条什么的?” 楚淮面无表情地伸出食指,点了点其中一张照片的背面,“这不写着吗?让你开机。” 吴执一愣,后知后觉地去看那些照片的背面。 果然,每张照片的背面,都写了开机二字。 吴执有些晃神地坐了好久,结果看向挂钟的时候,发现才过去了五分钟。 一种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吴执伸手去收拢桌上那几张照片,“我去睡觉了。”吴执说。 就在吴执想要逃离的时候,一条腿突兀地横亘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楚淮坐在椅子上,一只脚伸得笔直,像个无理取闹的孩童,用这种最原始、最幼稚的方式堵着他。 “你打算怎么办?”楚淮抬头看着吴执。 吴执挤出一个尴尬又无奈的笑容,“我没打算啊。” “少扯!”楚淮说,“就你那脑子,怎么可能没打算?快说!” “我是真没打算,”吴执脸上的苦笑加深了,“过两天……我就走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第205章 玻璃糖纸 透析中心厚重的门滑开, 护士小贾推着轮椅缓缓而出,轮椅上,坐着葛红霞。 英气上扬的眉毛,洞察世事的眼睛, 不苟言笑的神情……光是长相就足以让她与其他病患区分开来。 轮椅刚推出来没几步, 小贾忽然“哎呀”了一声。 葛红霞微微侧过头,小贾立刻探身, 带着歉意低声说:“葛姨, 真不好意思,刚想起来,护士长让我来透析中心取东西, 我给忘了。您在这儿稍微等我一下?就几分钟,我就回来。” 葛红霞点点头, “去忙吧, 我没事儿。” 小贾把轮椅推到窗边阳光最盛的位置, 匆匆跑回透析中心。 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葛红霞身上,驱散了些许透析带来的冰冷和疲倦。 她微微仰起脸, 感受着那份难得的暖意。 忽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旁边有细碎的光芒闪烁, 她转头望去。 靠窗的长椅上, 坐着一个戴着口罩的小伙子, 他低着头,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东西。 阳光落在他手上,反射出炫目的七彩光晕。 葛红霞眯起眼睛, 看得更仔细了些。 小伙子手指翻飞,没一会儿,一只闪着梦幻光泽的七彩纸鹤便在他掌心成型。 玻璃糖纸? 葛红霞微微怔愣, 已经很多年不见了。 看着那小伙子熟悉的动作,葛红霞仿佛看到了一位故人。 视线上移,口罩遮住了小伙子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部分额头。 微微卷曲的头发,浅浅的酒窝…… 葛红霞那习惯性紧抿的嘴角,竟向上牵动了一下。 怎么可能是他呢?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葛红霞摸索到轮椅的轮圈,有些生涩地推动着轮椅,缓缓向长椅上的小伙子靠过去。 察觉到有人靠近,小伙子抬起头,他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静,在对上葛红霞时,他愣了一瞬,随即眼睛弯了起来,“阿姨,您也是来做透析的?” 葛红霞微微颔首,视线却牢牢地凝在小伙子手中的玻璃糖纸上。 小伙子手上折叠的动作丝毫未停,甚至没有再看自己的手,他目光坦然地迎视着葛红霞,“阿姨,您也是……尿毒症吗?” 葛红霞摇了摇头,目光终于从糖纸移到他脸上。 小伙子见她目光灼灼,便拿起一张略微褶皱、闪烁异常的玻璃糖纸,大方地递向葛红霞:“阿姨,您也会折吧?” 葛红霞有些迟疑地看着那张递到眼前的、仿佛蕴藏着细小彩虹的糖纸,缓缓抬起了手,接了过来。 糖纸在她指尖发出轻微的脆响,“年轻的时候……会,但现在……” 她顿住了,手指摩挲着糖纸表面的细微纹路,眼神有些飘忽。 “年轻的时候会,现在就会!”小伙子立刻接话,语气轻快而笃定,“试试嘛,阿姨,就当是给自己叠点好运气了!” 小伙子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和熟稔,葛红霞一边在记忆里摸索着步骤,一边开始有些生疏地折了起来。 阳光透过玻璃糖纸,在她暗沉的手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我女朋友也在里面做透析呢。”小伙子似乎是个话痨,他朝透析中心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些都是她教我的。她就爱吃这种水果糖,吃完的糖纸还舍不得扔,就顺手折成小纸鹤。前段时间她说,等到折满一千只的时候,她的病就能好了。”小伙子又折好一只纸鹤,放在空座上,“我昨天数了一下,已经八百多只了,我们的病,马上就好了。” 这时,葛红霞手中的纸鹤也完成了,虽然动作略显笨拙,形状也远不如小伙子的精巧挺拔,但一只闪烁着奇异光彩的七彩纸鹤终究是诞生在她掌心。 她托着纸鹤,“呵”了一声,“你们两个都多大了,还信这个?” 小伙子也笑了,声音清朗,“万一成真了呢?” “万一成真了……”葛红霞下意识地重复着,眼神定定地看着那只自己折的、有些歪歪扭扭的纸鹤,又扫过小伙子身边那一小堆流光溢彩的作品,把自己那只“笨拙”纸鹤混进小伙子那堆纸鹤中,“是啊,万一成真了呢……”葛红霞又从小伙子堆放的糖纸里又拿起了一张,“我帮你加快一下进度吧。” “那太好了!谢谢阿姨!”小伙子将七彩糖纸往葛红霞那边推了推。 两人不再说话,仿佛进入了一场竞速,窗外的阳光在他们身上、手上、以及那些不断诞生的七彩纸鹤上缓缓移动。 一只只闪烁着梦幻光芒的纸鹤很快铺满了座位,像跌落人间的彩虹碎片。 过了一会儿,小伙子动作慢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专注的葛红霞,“阿姨,您……家人呢?怎么没陪您一起来?” “我没有家人。”葛红霞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帘依旧低垂,声音平淡无波。 小伙子“哦”了一声,声音低沉了些,“那你跟我女朋友……还挺像的,她……现在也没有家人了。” 葛红霞动作一顿,有些狐疑地看着小伙子。 小伙子眼睛又弯了一下,声音透过口罩传过来,“我女朋友家里重男轻女,全家都围着她那个哥哥转,可是他哥哥不争气,干什么都不成。后来我女朋友升了职,她全家都过来吸她的血。”小伙子顿了顿,语气里带着鄙夷,“让她找人给她哥安排工作,给她侄子安排幼儿园,各种事都找她帮忙。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了,就与家里断了联系。”小伙子叹了口气,“可能这种关系,岂是说断就断的,前段时间,她妈领着她家的什么亲戚,去她单位门前闹,一下就给她气病了,后来一检查,又检查出来了尿毒症……” 葛红霞手上的动作早已完全停滞,那张玻璃糖纸被她无意识地攥紧在手心,捏得变了形。 小伙子讲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冲葛红霞又弯了弯眼睛,“阿姨,我……是不是话有点多?” 葛红霞喘息着,眼中已经燃起了熊熊怒火,“小伙子!你告诉你女朋友!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小伙子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你女朋友做得对!人生是自己的!不是为了别人活的!更不是为了填那些贪得无厌的无底洞活的!她做得——没有任何不对!” 小伙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力量的宣言震了一下,随即,那双露在口罩外的眼睛里,笑意如同星河铺洒,璀璨得惊人! 他放下了手中刚刚折好的纸鹤,鼓起掌来! 这掌声在安静的医院走廊里显得有些突兀,引得附近几个等候的病人和家属看了过来。 葛红霞那张严肃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丝窘迫的红晕,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头。 就在这时,小贾的身影终于从透析中心门口闪现,葛红霞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伸手招呼小贾。 小伙子看着葛红霞要离开,拿起长椅上的几只七彩玻璃纸鹤,“阿姨,这几个送给您吧!希望您身体健健康康,早点好起来!” 葛红霞笑了下,没有接,“小伙子,给你女朋友留着吧,祝她早日康复。” 说完,她便示意小贾推她回病房了。 小贾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忍不住回头看那个还拿着纸鹤的男生,“葛姨,您认识刚才那个男生啊?我看你们聊得挺好?” 葛红霞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不认识,他在等她女朋友。” “哦?”小贾有些惊讶,“也在透析中心吗?” 葛红霞点了点头。 “啊?”小贾更困惑了,“可是现在里面只有两个老爷子,没有年轻女生啊。” 葛红霞猛地睁开眼睛,回过头去。 可是她们已经拐过了一个弯,什么都看不见了。 回到病房,小贾熟练地将葛红霞推到床边,搀扶着她从轮椅上起身,坐到床上。 就在这时,小贾的目光被吸引了,她指着葛红霞床头柜上的玻璃罐子问:“葛姨,这是什么?” 葛红霞看过去,那不是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个八边形的透明玻璃罐子,样式有些年头了,里面的东西满满的。 小贾好奇地拿起来,“水果糖?” 葛红霞刚在床上坐稳,听到小贾的话,看过去,只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玻璃罐子里流光溢彩,玻璃糖纸? 葛红霞接过玻璃罐子查看,不是玻璃糖纸,也不是千纸鹤。 罐子里,是被塞得满满登登,被玻璃糖纸包裹着的水果糖。 与此同时,透析中心的门口。 小伙子将长椅上的七彩纸鹤和玻璃糖纸一股脑儿地抓起来,塞进了自己羽绒服宽大的口袋里。 他站起身,拉了拉衣领,低着头,朝着电梯间走去。 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他按下了1楼的按钮。 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他向后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眼睛不再是弯弯的,而是有些放空。 电梯在某一层停下,小伙子刚要出门,却发现不是1楼。 电梯门刚要合上,忽然伸进来一只白色洞洞鞋。 电梯门又快速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身材高高瘦瘦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叠化验单,眉头微蹙,正看着上面的内容,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 小伙子不知道怎么了,他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随即,他低下头,弓起背,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在一堆有些扎手的千纸鹤中寻找着什么。 片刻后,他那只手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一下戴在了脸上。 金丝眼镜医生对身后这人的动静毫无所觉,一心看着手中的报告。 墨镜后面的小伙子,死死盯着不断下降的楼层数字屏,恨不得自己跑下去。 终于,红色的数字跳到了“1”。 电梯门刚打开一条缝,小伙子就侧过身子,他小心翼翼地从那医生旁边蹭出电梯,之后像是弹簧一样,朝医院大门口飞奔而去。 第206章 银河 尖锐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冰锥, 刺破了混乱纷杂的梦。 楚淮猛地睁开眼,窗帘的缝隙透露着暗淡的天光。 他抓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孔宇航的名字。 “喂?” “楚哥!你快来单位吧,出事了!”孔宇航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急促, “有人爆料说事务局银河系统, 是以八八大案凶手沈银河的名字命名的,现在网上骂声一片, 已经登顶各大平台的热搜了!” 楚淮心一沉, “好,我马上过去。” 走出房间,楚淮走向吴执的房间, 他轻轻地打开门,看到吴执微蹙眉头, 双眼紧闭, 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又将门慢慢合上, 之后去了卫生间洗漱。 简单整理过后,楚淮拿起车钥匙, 走出了家门。 城市的黎明尚未完全醒来,街道空旷, 只有稀疏的清洁车和早起的出租车。 楚淮发动车子, 汇入尚未汹涌的车流。 他轻点耳机, 再次拨通了孔宇航的电话,“宇航,详细说说, 到底怎么回事?” “楚哥,昨天银河修补完漏洞,一整晚都是正常水平。就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之前, 银河系统的监控警报突然异响,涌上来一大波帖子,都是指控银河系统的,有的都已经上升到我们的历史问题了!” “通知部门所有人员,立刻到岗,启动一级应急响应预案。你先把原始爆料帖、传播路径、关键发酵节点数据整理好,我马上就到。” “明白!楚哥!” 楚淮的车驶入春岚市特别事务局,他快步走进银河系统工作室,孔宇航立刻迎了上来,递给楚淮一份略显粗糙的报告,“楚哥,这是原始帖子和关键传播节点数据的截图,实时热度还在飙升,负面情绪占比92%,讨论量呈几何级增长,平台方都在询问我们的态度和处置要求。” 楚淮低头看向手里的报告,源头是深网观察者论坛,昨晚22点17分发布的匿名帖。标题是:‘惊天揭秘!春岚市引以为傲的犯罪监控神器,竟以杀人魔沈银河命名!’。内容引用所谓‘不愿透露姓名的内部重磅人士’,暗示命名过程涉及不可告人的秘密。经过一晚上的发酵,现在已经不可控。目前攻击点主要聚焦在三点:一是质疑春岚当局价值观扭曲,漠视受害者;二是质疑巨额研发经费使用存在黑幕;三是要求公布破案率,质疑春岚市事务局存在的意义。几个影响力很大的时评博主已经开始带‘要求解散春岚市特别事务局’的节奏了。” 楚淮皱了皱眉,“推波助澜的账号和媒体都标记了吗?” “标了。” 楚淮点点头,直接走到主控台坐下,目光飞快扫过大屏幕上刺目的红色舆情地图和飙升曲线。 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三件事:一、立即向首发平台深网观察者论坛发函,要求其提供匿名发帖者后台信息,并依据法规对不实信息帖做暂时屏蔽处理,强调我方会追究法律责任。二、启动全网关键词扫描,‘沈银河’‘银河系统’‘事务局’还有这些的组合词,统统标记相关帖文,按风险等级分类。三、通知技术安全组,加强银河系统公开接口防护,防止恶意访问和攻击。” “收到!”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楚淮部门的所有成员,均已到齐。 可银河系统大屏幕上各项指标仍在恶化。 占据大半面墙的巨型环形屏幕墙,此刻被无数刺目的红色警报图标、疯狂跳动刷新的数据流和舆情热度曲线图所淹没。 几条触目惊心的热搜标题在中央主屏上不断滚动: #A市事务局银河系统以杀人魔命名?!# #八八大案恶魔沈银河竟成犯罪检测系统之父?# #纳税人的钱养着谁的恶趣味?# #彻查A市事务局历史黑幕!# #葛红霞滚出来道歉!# …… 楚淮站在中央,耳边皆是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键盘被激烈敲打的噼啪声、还有下属焦灼的喊话声。 过了一会儿,孔宇航又跑了过来,“楚哥,平台那边问我们到底什么态度?删帖限流还是出公告?好几个大V账号都在推波助澜,舆论已经完全一边倒在骂我们了!” 楚淮捏了捏后脖颈,正常这种时候,市里早就给出口径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他叹了一口气,走出银河系统工作室,“等会吧,我去问问罗局。” 楚淮走到罗局的办公室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他正掏出手机准备致电罗局,罗局的电话就率先打了进来。 “怎么回事,楚淮,秘书长的电话刚刚打到了我这里。”罗局的声音里透着责问。 楚淮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询问下一步。 “我现在要去厅里开会,你现在马上把这件事儿给我压下去,银河系统是春岚市的重点工程,绝不能毁在这种谣言上!” “罗局,我们正在全力处置。”楚淮声音冷静,“已要求平台屏蔽源头帖,正在追溯发帖人,同时准备澄清通稿,需要局里授权对几个核心煽动账号采取限制措施……” “现在风头火势,强行删帖封号?那不是授人以柄吗?”罗局长粗暴地打断楚淮,“‘黑箱操作’‘压制言论’的帽子扣下来,谁担得起?你处理舆情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讲究策略!既要快,又要稳!既要有效果,又不能留下任何话柄!现在正是事务局的危急时刻,你手里有技术有人才,要动动脑子!” 罗局电话被急促地挂断。 楚淮放下话筒,眼神中满是茫然。 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 既要结果,又不给手段。 呵呵。 楚淮回到银河系统工作室,孔宇航快步走过来,“楚哥,那个匿名发帖者是有备而来的。” “嗯?” “对方用了非常专业的匿名技术组合,多层加密跳转,入口节点遍布全球,我们尝试了多层穿透,目前定位到的都是经过高度伪装的幽灵节点,无法锁定真实物理位置和终端设备。”孔宇航说。 楚淮眼神一凛。 技术溯源受阻,意味着斩断谣言源头的难度剧增。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尚润轩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脸色凝重地走进来,“楚主任,通稿初稿按你之前的要求拟好了,请过目。” 楚淮接过,迅速扫过稿件标题和核心内容要点: ‘银河’二字,取自‘浩瀚银河’之意,旨在喻示该系统设计之初的目标与愿景: 其一,象征其数据汇聚与处理能力之广阔深邃,如银河星海般容纳万物信息脉络; 其二,喻指其服务覆盖与应用场景之无限延展,致力于如宇宙星辰般连接社会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提供智能化支撑; 其三,代表我局对该系统技术高度与未来发展的期许,冀其在智慧城市建设中发挥基石作用,其光芒普照、惠泽万家。 该命名立意高远、内涵积极,旨在服务公众福祉,推进城市治理现代化进程,与任何个人及其历史行为均无关联。 我局对恶意关联、诋毁系统命名及我局声誉的行为,保留一切法律追诉权利…… 在楚淮还没有看完的时候,孔宇航高声喊道:“又更新了!” 所有人看向大屏幕,孔宇航已经将深网观察者论坛的新帖,投到了大屏幕上。 帖子的标题是:铁证。 帖子的内容是一张照片,泛黄的纸张,旧式抬头。 那是一张春岚市政府会议纪要的扫描图! 会议纪要上清晰记录: 葛红霞:“建议将智能系统名称定为银河系统,以纪念沈银河。” 经举手表决,全票通过。 楚淮:“……” 工作室内一片死寂,这张图,足以将舆论引爆到新的高度! 楚淮看着屏幕,脸色煞白,几秒之后,他把刚拟好的通稿,团了团,扔进了垃圾箱里。 银河系统工作室的每个人,都看着楚淮,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个有些刺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楚淮摸了摸口袋,是自己的手机。 楚淮一时如蒙大赦,以为是上级有了指示。 可是,当他把手机拿出来的一瞬间,眼神又暗淡下去。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楚瀚,楚淮二话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楚淮站直身体,转过身去,目光扫过眼前的人,“宇航,立刻调动所有闲置算力和备用追踪通道,给我死磕发帖人的位置!跳转再多也有个源头,给我查!还有给我查所有推波助澜的大V,特别是那几个带解散节奏,重点关注他们近期的异常行为,关联账号,还有资金来源!同时,持续监控所有平台的新爆料,对方可能还有后手!” “是!” “紫梦,你马上去机要档案室!我需要知道:第一,这份原始真实纪要的保密级别、接触范围、存档位置。第二,近三个月内所有经手、查阅、调取过这份文件的人员名单和详细日志记录!这是内部清查,动作要快、要准、要保密!” “收到!楚哥。” “甜甜,你不是在春岚市政府有认识同学吗?我现在需要你马上去一趟,你的任务是:第一,立刻从银河系统开放数据库中,调取所有公开可查、能佐证系统命名‘银河’源自浩瀚宇宙概念的官方原始文件、立项报告截图、公开征名公示记录。要日期清晰、来源权威。第二,收集整理过去半年主流媒体对银河系统命名由来的正面、中性报道链接和截图。” “好的,好的。” 楚淮深深叹了口气,最后看向尚润轩,“你先回去吧,等我这边弄准了,再让你写。” 尚润轩苦笑一下,拍了拍楚淮的肩膀,“好,等你消息。” “走吧。” 尚润轩都走出了银河系统工作室,又让楚淮喊了回来。 “还有何指示,楚主任?” “回去也别傻等,关于伪造公文之类的追责,先准备着,估计能用得上。” “知道了。”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还在震动。 楚淮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已经有两个楚淮的未接来电了。 “叮咚”又进来一条信息。 楚瀚:“回电话。” 楚淮看着手机,浑身的火气都朝着手机撒去。 他恶狠狠地点了回拨键,举到耳朵上,楚瀚刚一接听,楚淮就咆哮道:“到底什么事儿!!!” 第207章 曝光 吴执出事了。 这句话让楚淮几乎心脏停跳。 他冲回办公室, 拿了车钥匙就往外奔。 车上,他又给楚瀚播去电话,楚瀚告诉他在医院外的北二胡同。 一路风驰电掣,楚淮看到狭窄的北二胡同被人潮堵得水泄不通。 视线被重重叠叠的后脑勺和高举的手机挡住, 楚淮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好在他一过来, 就看到站在人群后排,颇显无奈的楚瀚。 “怎么回事?吴执呢?”楚淮抓着楚瀚的胳膊问。 楚瀚冲着前方混乱的中心抬了抬下巴, “在前面垃圾箱旁边蹲着呢。” 楚淮惊呆了, “为什么?!” “我哪知道!”楚瀚本来也有火气,硬生生地压了下来,耐着性子解释道:“刚才在医院, 他着急忙慌地往外出,撞倒了人, 他也不停, 结果被保安抓住了。本来就挺大的动静, 结果保安把他抓住了,墨镜, 口罩被扯了下来!围观的人一看是吴执,更是全都举起了手机。”楚瀚忽得皱起眉头,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怎么不告诉我?” 楚淮心沉得不能再沉了, “然后呢?” “后来事情解决完,我要送他,他不干, 我说让他回家,他也不回!他就带着这群傻子,漫无目的地走, 然后走到这儿,就蹲下了,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楚瀚叹了口气,“我看他穿得挺少的,怕他冻死在外面,这才给你打的电话!” 也不知是积压的那些舆情压力,还是对吴执状态的无力,还是面前这乱苍蝇般跟拍着的厌恶,亦或是死这个字眼的刺激。 总之,火药桶楚淮横空出世。 “滚开!都他妈给我滚开!”楚淮怒吼着往前冲,他蛮横地挥舞双臂,用身体撞开挡路的每一个障碍。 咒骂声、惊呼声、威胁声朝他泼洒过来,但他充耳不闻。 他走到前面,终于看到了吴执。 吴执蹲在巨大的铁皮垃圾箱旁边,埋着脸,像是被人遗弃的垃圾。 楚淮的心被狠狠剜了一刀。 他脱下自己的厚呢大衣,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兜头罩了下去。 将两人隔绝在了一片带着他体温和熟悉气息的黑暗里。 楚淮声音变得轻缓,他抚上吴执冰冷的脸颊,强制让他抬起头来,“怎么了,吴执?” 黑暗里一片沉寂。 几秒后,楚淮才意识到,太黑了,吴执连自己的口型都看不到! 他慌忙将大衣掀起一角,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他看到吴执有些呆滞地在看着她。 楚淮拉远一点距离,让吴执能看清自己,“能站起来吗?” 吴执点了点头。 “好,跟我走。” 吴执又点了点头。 楚淮深吸一口气,将大衣整个拉起来,严严实实盖住吴执的头脸,然后拉起吴执冰冷的手腕,再次化身开疆辟土的蛮牛。 吴执轻飘飘的,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顺从地被带着踉跄前行。 唾骂与尖叫擦着耳边飞过,镜头追逐着他们的移动,楚淮手握得死紧,一步都没有犹豫。 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后,喧嚣的声音似乎远了一些,楚淮回头看去,楚瀚拦住了那些人。 楚淮没再停顿,将吴执塞进副驾驶,驾车绝尘而去。 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楚淮大口喘息着,伸出手,一把扯下吴执头上的大衣。 吴执颓然地坐着,视线毫无焦点地投向窗外流动的景色,瞳孔深处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楚淮把热气调到最大,对着吴执吹。 他刚才触碰了吴执的脸颊,脖颈,手腕,全都冷得不像话。 红灯亮起,车流停滞。 楚淮伸出手,捏着吴执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扳向自己,“咱们回家,行吗?” 吴执的目光缓慢地聚焦在楚淮开合的唇上,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不能回,回了你家就暴露了。” “我家已经暴露了,你忘了昨天的照片吗?!!”楚淮一时气急,脱口而出。 吴执愣住了,他说了声“对不起”,默默又转向了窗外。 车里的燥热空气,一时间让楚淮觉得憋闷得难以呼吸。 不知开了有多久,楚淮只知道再往前开,就要上国道。 他把车停在路边,问吴执:“你刚才在垃圾桶旁边,到底在干什么?” 轻叹了一口气,“我寻思给他们冻得受不了,他们就走了。” “你神经病是不是?!!”楚淮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他朝着吴执咆哮道:“冻走他们,那你呢?!你冻死在外面怎么办?也不穿秋裤!你那废腿还要不要了?” 无声似有声,吴执感觉车厢都跟着震动。 吴执又垂下眼帘,“对不起。” 楚淮感觉自己这状态开不了车,他索性就把车停在路边,拉着吴执进了旁边的一个小餐馆。 楚瀚根据楚淮发的定位,一下车,就皱起了眉头。 招牌上红色油漆手写的“铁锅炖”,显得别具一格。 门口两个褪色的红灯笼亮度不一,门口的对联也不知被谁撕去了一半,露出斑驳的墙面。 这地方的寒碜程度堪比二叔餐馆,楚瀚想。 推开油腻腻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油烟、柴火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前台的服务员头也不抬,一边嗑瓜子,一边眼睛粘在手机播放的短剧上。 楚瀚刚开口问“刚才进来的两个男的”,服务员就懒洋洋地、用嗑瓜子的下巴随意往最里面黑黢黢的通道一努。 压下心头的不适,楚瀚快步走向通道尽头。 刚在门口站定,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楚淮走了出来。 楚淮关紧了包房门,将楚瀚拽到一旁,“到底怎么回事?” 楚瀚叹了口气,揉着眉心,开始讲述这个混乱不堪的下午: “下午,我去化验科取报告,到一楼的时候,一个带着墨镜口罩的人,从我身后一下子窜了出去。医院里怪人多,我本来也没在意。结果那人刚走了没两步,就撞倒一个老头儿!周围人都喊他,他也不停,保安就把他拦下了,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头看了一眼,还想跑!”楚瀚顿了顿,眼神复杂,“医院那么多人,哪能让他跑了啊,几个小伙子七手八脚地把他摁到了地上,保安上去把他墨镜口罩拽下来,当时就有人惊呼‘吴执’!我才认出是他……” 楚淮一脸纠结,“他跑什么?” “我哪知道?”楚瀚没好气地看着楚淮,“我赶紧过去,想跟保安解释是误会……可这时候,那老头儿爬起来了,他手里攥着两颗带血的……门牙!口齿不清地嚷嚷,说吴执把他门牙给撞掉了!” 楚淮眼睛瞪得溜圆,这剧情荒谬得像三流狗血剧! “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没办法,我就跟他们去了保安室。”楚瀚的语气满是讥讽和无力,“老头家属也来了,估计是演员吧,来了就哭天抢地的,要各种费用,磨了快一小时!最后,我掏钱,安排老头做个全身体检,再把他那两颗门牙的补牙钱报了,这事才算了结!” 楚淮听得目瞪口呆,他喉结滚动了几下,艰难地挤出一个极其不走心的微笑,“谢谢哥。” 楚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楚淮,“哟呵,这会儿知道叫哥了?刚才接电话的时候不是挺横的吗?我寻思我站你面前,你能给我咬死呢。” 楚淮的脸上掠过一丝赧然,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讨好,“哥,我单位出大事了,都忙乱套了……” “行了行了……你别跟我鬼扯。” 楚淮留下一个没皮没脸地笑,转身就走,“那我进屋了,哥。” 楚瀚猛地拽住楚淮的胳膊。 “又怎么了?!”楚淮的眉头瞬间又拧成了疙瘩,那股不耐烦的毛躁几乎要喷出来。 楚瀚面无表情,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点到楚淮鼻尖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跟我说话!” 楚淮动作一僵,随即脸上挤出一个极其标准的、堪称职业化的笑容——双手优雅地交叠在小腹前,腰背挺直,唇角咧开,露出整整八颗白牙,“哥~~~您说,还有什么吩咐?” 楚瀚被这“营业式微笑”气得半死,但懒得跟这倒霉弟弟计较,正色道:“我说没说过我在找吴执?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哥……他现在非常脆弱,受不了你的冷言冷语……” “行!”楚瀚打断他,利落地伸出手掌,摊在楚淮面前,面无表情,语气公事公办,“我们医院全套体检6800!老头那两颗牙,按他们要求的‘不压钱’处理,3000一颗,两颗6000!一共12800!拿来!” “哥!” 楚瀚看着这猛男娇嗔,只觉得恶心,他勾了勾手,“别废话,拿钱!” 楚淮痛苦地闭上眼,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后,他睁开了眼,“哥,这样,我进去问问吴执的意思……他要是点头了,您就进来唠唠……”他咽了口唾沫,“他要是不同意,那……那咱们改天!”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楚瀚感觉自己都要和油腻的墙面互为一体了。 终于! “咔哒”一声,包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楚淮探着脑袋出来,朝楚瀚招了招手,“哥,进来吧。吴执同意你进屋了。” 楚瀚:“……” 第208章 沈银河 农家菜馆的包房里, 油烟味混合着三人无声对峙的诡异气氛,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 服务生点完菜,掩上门,抽走了最后一丝流通的空气, 让室内的凝滞感又沉了几分。 吴执身体微微后靠, 双臂环抱在胸前,摆出防御姿态。 桌对面, 楚瀚目光低垂,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粗瓷茶杯的杯沿。 被夹在中间的楚淮,抠弄着鬓角,眼神在对面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如坐针毡。 时间凝固在油腻的空气里,甚至连听不见的吴执也感到难以承受。 他脑中闪过楚瀚方才的援手, 于情于理, 那声“谢谢”都该出口。 吴执喉结滚动, 努力在紧绷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目光投向楚瀚, “楚大夫,刚才……真的谢谢你。没有你, 那事儿怕是不好收场。” 楚瀚抬起头, 视线与吴执对上。 “我这次回春岚……”吴执的声音带着底气不足,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楚淮,“实在是形势所迫,身不由己。但我向你保证, 对你弟弟,我绝没有半点不该有的心思!我很快就走,真的!” 楚淮:“……” “我虽然住在你弟弟那儿, 但是……” “没人管你俩那破事!”楚瀚打断他,语气异常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楚淮猛地抬起头,亮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错愕的希冀看向楚瀚,却被楚瀚一个凌厉的眼神剜了回去。 吴执则一脸困惑地“啊?”了一声。 片刻后,吴执又迟疑地开口:“那是为了基金会的事?” 楚瀚摇头,他目光锐利地直视吴执,“你的《春岚故事会》,每一期我都看了。” 吴执愕然,带着迟疑点了点头。 “里面的故事我基本都听过,甚至有一个人我还见过。”楚瀚顿了顿,“那个‘血脚印’故事的主人公黄绮梅,在我小时候,她是我的邻居。” 吴执感觉自己化身成了一个大问号。 黄绮梅几乎从未离开过春岚市,楚瀚家在孟州,怎么会是他邻居? 看着吴执怔愣,楚瀚解锁了手机,他将手机转向吴执,屏幕上是一张清晰的照片,拍摄于一个月前的烧麦店。 照片是张大特写,主角是一个小小的、边缘略有瑕疵的白瓷蘸料碟,碟子里残余的羊油早已冷却凝固,形成一层油膜。 然而,就在这层凝固的油脂之上,清晰地刻着几行蝇头小楷! 字迹娟秀而内蕴筋骨力道。 楚瀚顶着吴执的双眸,“这个,是你写的?” 吴执的心脏猛地一跳,再次点头。 那天不过是久违的心血来潮,看着那凝固的羊油,遥远的记忆奔涌而出,他鬼使神差地写下了那些字。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楚淮出手机,是孔宇航。 楚淮看了看对面的两人,起身走出了包间。 门轻轻合拢,里面只剩下吴执与楚瀚。 看到楚淮出去,楚瀚竟觉得轻松了很多,他看向吴执,快速说道:“我找你,是想问,你认识……沈银河,对吗?” 轰——! 这个名字,在吴执死寂已久的心湖深处轰然引爆! 无数电流在吴执的脑中闪过,他怕自己解读有误,又问了句:“谁?” “沈——银——河——”楚瀚一字一顿重复道。 吴执几乎是本能地,一下子攥住了面前的竹筷。 这个反应,已经无需任何言语,给了楚瀚答案。 两个人如果眼神有实质,早已碰撞出剧烈的火花。 吴执感觉到血液疯狂涌向头顶,“你怎么会认识沈银河?!” 楚瀚脸上依旧沉静如水,反问道:“你和沈银河,到底是什么关系?” 吴执的呼吸变得粗重急促,全身的神经都绷紧着,“你先说!你和沈银河是什么关系?!” 楚瀚垂下眼睑,思考片刻后,又重新抬起眼帘,目光坦荡得近乎灼人,“我是他侄子。” 轰——! 轰——! 轰——! 吴执彻底僵住了。 他觉得九天神雷也不过如此。 初见楚瀚时莫名涌现的熟悉感……答案竟是如此! 所有紧绷的弦瞬间凝固,然后寸寸断裂、瓦解,最终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强烈震撼。 他死死地盯着楚瀚的脸,像是在透过岁月的刻刀,辨认一个早已模糊进时光深处的影子。 楚淮挂断电话,推门进来,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了刚才孔宇航说的新爆料。 两行滚烫的热泪,正从吴执眼中汹涌滚落。 “这是怎么了?!”楚淮赶紧从兜里掏出纸巾,几步跨到吴执身边递过去。 楚淮不说话,吴执也拗过头去。 “吴执?”楚淮担忧地轻声唤着,一只手犹豫着,最终轻轻落在吴执微微颤抖的后背上安抚着。 他眼神在吴执和楚瀚之间来回切换,想要寻个答案。 可是没有人回答楚淮。 吴执默默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墨镜,架到了自己的鼻梁上。 宽大的黑色镜片瞬间遮挡了他大半张脸,但镜片边缘,那大颗大颗的泪珠仍在不受控制地滑落。 安抚吴执这边暂时无效,楚淮又迁怒地看向楚瀚:“哥!”他竖起眉毛,瞪着楚瀚,“你又跟吴执说什么了?我都跟你说了!他现在身体和精神都很脆弱!受不得半点刺激!你怎么还……” “别说你哥!”吴执猛地转头,语气严厉,泪水随着甩头的动作从下巴处飞溅出来。 “你给我闭嘴!”几乎是同一瞬间,楚瀚也厉声呵斥了楚淮,冰冷的眼神里带着警告。 楚淮:“……” 两道突如其来的吼声在狭小的包间里炸响,楚淮瞬间噎住,满是错愕地看着同时朝他发难的两个人。 就在这时,包间门被轻轻推开,端着菜的服务员愣在门口,显然也被这诡异而激烈的场面惊到了。 服务生瞪着一双充满好奇的三角眼,慢吞吞地把菜放到桌上,眼神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圈,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吴执像是终于耗尽了全身力气,向前一趴,哭了起来。 时而压抑,时而澎湃的哭声,在不大的包房里回荡着。 这一次,楚淮也没有动。 大约过了十分钟,那崩溃的嚎啕才渐渐减弱,最终变成了断断续续、气息不稳的抽噎。 又过了一会儿,吴执终于抬起了头。 墨镜歪歪斜斜地挂在脸上,镜片上糊满了泪痕和水汽,他的肩膀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一个响亮的哭嗝儿。 楚淮小心翼翼地再次递过纸巾,吴执接过来,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闷闷地说:“太热了。” “那……我让……服务员……把空调打开?”楚淮试探着问。 “不用……嗝儿~”吴执吸着鼻子,打嗝儿打得他眉头紧皱。 他扶正了脸上的墨镜,努力挺直了背脊,仿佛刚才那个伏案痛哭、狼狈不堪的人从未存在过。 吴执清了清嗓子,透出一种翻开人生新篇章的爽朗感觉。 他看向楚瀚,楚瀚更快,已然开启了“新篇章”。 只见楚瀚已经套上了一件塑料薄膜围裙,拿着筷子,正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土豆,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 细细咀嚼后,楚瀚擦了擦嘴角,随后,他终于抬眼,看向对面戴着墨镜、还在不住打嗝儿的吴执说:“哭完了?能说了吗?” 楚瀚竟然是沈思东!!! 这个剧情,就算给吴执装上十个超级大脑,也想不出来! 可是……他那记忆里机灵勇敢、人小鬼大的小侄子……怎么会变成了眼前这个冷血无情、口黑嘴毒的人?! “不行……”吴执用力吸了吸鼻子,“得你先说。” 楚瀚蹙了蹙眉,“我说什么?” 吴执隔着漆黑的镜片,瞪着楚瀚,“说在游乐场……发生了什么?说你之后……去了哪里……嗝儿?说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找你叔叔?说你怎么会……嗝儿……到了楚家?” 楚瀚眼中闪过一丝波澜,他没想到,吴执竟然会对这段陈年旧事,了解地这般清楚。 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斜对面的楚淮忍不住出声提醒:“哥,你抬起头好好说话,吴执他听不见,你嘴型标准一点。” “……” 楚瀚的目光扫过这个便宜弟弟,几乎要掀桌子。 片刻的死寂后,楚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拿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小口,目光落在斑驳的木质桌面上,“没什么好说的,太久远了,很多事……都已经记不清了。” 吴执抿紧了嘴巴。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楚瀚心头猛地一窒。 太像了!这人很多的小动作都和沈银河,如出一辙。 楚瀚看不到墨镜下吴执的表情,忽然涌起了一丝烦躁,他移开目光,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冷漠和疏离,“那时候在游乐场……一个小女孩拿出个手绢,让我闻了一下……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吴执皱了皱眉。 “后来被卖到了楚家。”楚瀚顿了顿,目光扫过楚淮,又迅速移开,“楚家家境好,人也好,对我视如己出……比跟着沈银河强多了。就没想过找他。”他语速加快,像是在背诵一段早已设定好的台词,“改名,上学,学医,工作……就这样了。” “梆——!” 一声巨响! 吴执猛地一掌狠狠拍在桌面上! 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一个斗笠碗,直接扣了过去。 汤汁倾洒,顺着桌沿往下淌。 吴执隔着墨色的镜片,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泪水再次无声滚落,“沈石头,你他妈的给我好好说!!!” 第209章 石头 “沈石头”三个字, 像一股烧熔的岩浆,裹挟着三十年的灼痛,轰然灌入楚瀚的顶门! 他浑身剧震,僵在原地, 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时间被瞬间拉回那个遥远、模糊却又刻骨铭心的时候, 他从未想过还能再听到有人唤自己这个名字。 同样被惊到的,还有楚淮。 吴执毫无征兆的暴怒已足够反常, 但更令楚淮惊讶的, 是哥哥此刻的反应。 在他记忆里,哥楚瀚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在大人面前是温良恭俭的长子, 在同龄乃至更小的孩子面前,可以用恶霸来形容。 这也是自己那些朋友非常害怕楚瀚的原因。 谁敢对他拍桌子瞪眼?楚瀚不掀了桌子把对方揍得满地找牙才怪! 可眼下……楚瀚像是被震慑住了, 所有锋芒、桀骜都瞬间消失, 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脆弱。 楚淮知道哥哥并不是妈妈亲生的, 他曾撒泼打滚让哥哥告诉他原来的名字,楚瀚被楚淮磨得受不了, 才最终吐口原来叫“沈思东”。 可是“沈石头”是怎么回事? 是哥哥的小名还是什么? 两双眼睛,带着截然不同的惊涛骇浪, 齐齐聚焦在吴执身上。 吴执平静地摸了摸脸上的液体。 楚瀚从最初的灵魂震荡中艰难抽离,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那语气、姿态、动作,绝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一定是长时间的接触, 才会沾染如此相近的习性。 看着吴执的姿态,楚瀚觉得自己今天可能真的栽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楚淮, “小淮,你不是总问我小时候的事情吗?我说我不记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吴执,又落回楚淮惊疑不定的脸上,“今天……趁着这个机会,也说给你听一下吧。” 楚淮点着头。 “话要从三十多年前,春岚市的一场大火讲起。”楚瀚撑着下巴,目光投向虚空的某一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那时候我还叫沈思东,大概5岁。有一天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睁眼一看,爸爸妈妈穿戴整齐,看那样子就是要出门。我问他们干什么去,他们说有事儿要出去一趟。我说我也要去,他们不带我,把我抱到奶奶床上就走了。一夜安睡,第二天起床,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奶奶正做饭呢,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爸爸的同事,肖叔叔。” 吴执搁在桌上的手,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肖叔叔带着我和奶奶去了一个白色的、冷冰冰的大房子。奶奶进去了,肖叔叔在外面陪我。没过多长时间,奶奶是被抬出来的,他们说着‘中风了’。我当时还傻傻地想,中风?什么风这么厉害?后来……后来才知道,那白色房子是停尸间,我的爸爸妈妈……死了。昨晚他们去的是春岚市新开的一个舞厅跳舞,舞厅突然着火……人,没逃出来。” 楚淮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他却从未想过哥哥的原生家庭竟遭遇如此惨绝人寰的变故! “那……那奶奶呢?”楚淮问。 “我奶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脑卒中,没几天……也走了。”楚瀚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楚淮张着嘴,喉咙发紧,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如何在短短几日内接连失去三位至亲。 楚瀚朝着楚淮苦笑了一下,带着一丝自嘲,“其实没什么的,太小了,不懂那么多,只知道以后要跟着叔叔生活了。我的叔叔,就是这两天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沈银河。” 楚淮觉得五雷轰顶! 沈银河! 哥哥的叔叔是沈银河! 那个恐怖分子! 那个杀人犯! 楚淮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扭头看向吴执,吴执呢?吴执又与沈银河有什么关系?到底怎么回事? 吴执应该是不哭了,但那漆黑的墨镜仿佛深渊,将他的表情彻底吞没。 只是在楚淮那震惊目光投来时,吴执的下颌线似乎绷得更紧了一些,放在桌上的手也握成了拳。 楚瀚并未察觉楚淮此刻掀起的内心海啸,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沈银河是我爸的亲弟弟,可我完全没见过他。过年过节他也不回家。之前听奶奶跟人聊天提过,说叔叔是个小混混,不学好……他来接我那天,我哭嚎着死活不肯跟这个‘坏叔叔’走,最后还是肖叔叔强行把我塞给了他。临走,肖叔叔偷偷塞给我一张纸条,说上面是他电话,有事就找他……” 听到这里,吴执似乎勾了一下,他问楚瀚:“你打过吗?” “打过。” “……” “刚开始跟沈银河住,简直糟透了。他家里好乱,跟猪圈一样,我很嫌弃他,他看上去也不喜欢我。晚上我睡不着,他也不哄,就跟我大眼瞪小眼干坐着,经常一坐就是一宿,熬到天亮。” 吴执的嘴角,在墨镜下极其微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糟糕的日子没过多久,家里就常来一位阿姨。她又漂亮又温柔,还会唱戏,她教沈银河怎么照顾小孩,逐渐,日子就顺当了起来。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我的这个叔叔……好像也没传说中那么不堪。”楚瀚皱了皱眉,“之前,大家都说他是个小混混,没工作,可是他有工作,他是春岚市拖拉机厂的工人。” 拖拉机厂? 遥远的记忆萦上心头,楚淮看向吴执。 吴执面色沉静,很认真地看着楚瀚。 “日子过了没多久,有一天,在幼儿园里,我把一嘴欠小孩给打了,老师要找家长。结果对方家长先到了,那人一看自家孩子脑袋破了,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打我,老师拉都拉不住,这时候,沈银河到了……” 楚淮手一缩,听到沈银河的名字,还是会出现应激。 楚瀚的语调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波动:“沈银河二话没说,上去就把那家长给撂倒了!” 楚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楚瀚看着楚淮的表情,轻蔑一笑,“你个怂蛋,你不懂那种场面。” 楚淮:“???” “沈银河的一招一式,都像是神兵天降!跟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楚淮:“……” 楚瀚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少年光芒,“真的,我当时就一个念头,我一定要跟着沈银河,好好学打架。” 吴执一下子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后来,我俩的关系就好了一些,沈银河挺厉害的,除了会打架,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打水漂,吹口琴,套圈,修电器,讲故事,说外语……那时候在我眼里,他就是无所不能的。”楚瀚的语气柔和下来,“‘石头’这名字就是他起的。他说思东在外语里就是石头的意思,他觉得思东听着惨兮兮的,就叫我石头了。” “原来那时候就有谐音梗啊……”楚淮喃喃道。 楚瀚嘴角也向上弯了弯:“对了,还有一点,沈银河做饭,巨好吃,特别特别好吃。” 吴执又笑了。 “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年。”楚瀚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我上了小学,家里条件越来越好了,可沈银河也越来越忙,经常把我寄放在各种人家里,也经常带不同的人回来。” “带不同的人回来?”楚淮有些瞠目结舌,“炮……友吗?” “不是。”楚瀚瞪了楚淮一眼,“是各种各样的人。有时候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有时候是年轻的大哥哥,偶尔还有老奶奶。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干嘛的,住个一两天,甚至只待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楚淮看向吴执,黑色的墨镜依然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有段时间,沈银河特别地忙,经常一连几天我都见不着他一面。慢慢的,我也生气了,不理他。但他特别会哄人,”楚瀚顿了顿,“在我过生日的时候,他带我去了春岚市新开的游乐场。他不敢玩那些刺激的项目,就在下面等我。我看见有个画糖人的老头,队伍排得老长,想吃。沈银河说天太热,让我在树荫下等着,他替我去排。”楚瀚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我在树下等他……旁边一个小女孩拿着一个手绢,说是她自己做的香水,让我闻闻香不香……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楚淮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看了看神色异常平静的哥哥,又忍不住看向吴执。 吴执放在桌下的双手已经死死攥紧,下颌线紧绷如刀削。 “醒来……是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周围都是小孩的哭声。沈银河以前给我讲过很多故事,包括外面世界的黑暗面。我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我被拐了。”楚瀚挑了挑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自嘲,“后来……大概是因为我表现得特别‘懂事’‘聪明’,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冷静’和‘适应能力’,我被人贩子集团看中了。他们没把我卖掉,而是……吸纳了我。让我帮他们……诱拐别的孩子。” 楚淮的心猛地揪紧,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吴执,那只紧握的拳,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 “后来呢?”吴执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楚瀚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后来又过了很久。有一次……干活的时候,被便衣盯上了。所有人都在没命地跑。跑着跑着,我突然反应过来:我跑什么啊?我明明是被拐来的啊!我就故意摔了一跤……”他长舒了一口气,神情明显放松了一些,“就这样,获救了。后来才知道,那地方离春岚市好远,是孟州市。幸好遇到一个好心的警察叔叔,他带我回春岚寻亲。结果就在火车上,我听到了沈银河的名字!” 楚瀚的眼神变得空洞,带着一丝极其虚幻的欢喜,“当时狂喜!我以为……以为我那无所不能的叔叔,终于找到我了,来接我了!”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结果并不是……我听到的,是让我这么多年都想不通、也无法接受的事情。” 楚淮呆愣愣地看着楚瀚,吴执则略略低下了头。 “他们说:‘春岚市那个恐怖分子沈银河,已经被击毙了。’” “击毙”两个字落下,如同两块千钧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胸口。 楚瀚面无表情地给自己蓄满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仰头一饮而尽,“再后来,到了春岚市,那位警察叔叔帮我打听了。没错,那个沈银河……就是我的叔叔沈银河。他说沈银河因为犯下十几起恶性案件,一周前,被击毙了。” “怎么会这样?”楚淮的声音干涩嘶哑,巨大的信息量让他思维混乱。 刚刚还是全能叔叔的沈银河,怎么会成为恐怖分子? 银河系统到底跟沈银河有没有关系? 楚淮一头浆糊。 楚瀚摇着头,眼中也全是迷茫:“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知道。好好的一个拖拉机厂的工人……怎么会变成恐怖分子?” “后来呢?”吴执问。 “后来。”楚瀚吐出一口浊气,“还是那位警察叔叔。他查了我确实没有其他亲人,进孤儿院是唯一的出路了。但他说可以帮我一个忙,把我送到别的城市的孤儿院,远离春岚市。因为……因为我叔叔是那样一个人,留在这里,别人知道了,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不如换个身份,重新开始。”楚瀚又喝了一口水,脸上逐渐浮现一丝温暖的笑容,“后来,他就把我送到了孟州市的孤儿院。再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很幸运,遇到了我的爸妈。” 楚瀚放下杯子,目光平静地转向吴执,“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好。”吴执回答得异常爽快,随即,他站起了身,“稍等,我去方便一下。” 说完,吴执便转身,离开了包房。 约莫过了能有十分钟,楚瀚朝着楚淮“嘿”了一声。 楚淮茫然地抬起头。 “你不用去看看他啊,别是掉厕所里了。” 楚淮无语地白了哥哥一眼,刚说完那么沉重的过往,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但他也确实觉得吴执离开的时间有点长了,他起身寻了出去。 餐馆的卫生间简陋得只有一个蹲坑,门板歪斜地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楚淮的心微微一沉,他快步走到餐馆门外的街边,左右张望。 暮色渐沉,路灯昏黄,街道上没有人影,也没有点燃的烟头光亮。 人去哪儿了? 楚淮折返回餐馆,走向那个倚在柜台后嗑瓜子的服务员,问看没看见和他一起过来,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服务员眼睛都没抬,指了指门口,说他早就走了。 第210章 摆烂 冰冷的湖风卷过东懋湖面, 带着深冬的萧瑟,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寒。 楚淮走上石阶,一眼就看到了长椅上,形单影只的吴执。 望了望坑洼不平的冰面, 楚淮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 轻轻地坐在吴执的身边。 吴执没有转头,只是眼角的余光瞥了下这个熟悉的身影。 一种奇异的神情在他脸上漾开, 他缓缓地侧过头, 唇角向上牵起一个弧度,“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我在你身上安了定位。”楚淮坦荡得近乎理直气壮。 “我知道啊,羽绒服肩膀上那个。”吴执那抹浅淡的笑意加深了, 他微微歪着头,“可我已经扔了啊。” “裤子上也有。”楚淮平静地补充, “鞋上也有。” 短暂的静默后, 吴执的肩膀无法抑制地抖动起来。 低沉的笑声从吴执喉咙里溢出来, 先是压抑的,继而越来越响, 带着一种发泄般的酣畅淋漓。 笑声渐歇,吴执脸上还残留着红晕, 他转头看向楚淮, “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楚瀚不是你亲哥?” “血缘关系有那么重要吗?”楚淮看着吴执,语气平淡却异常坚定,“多少血脉相连的亲人, 最后不也闹得分崩离析,老死不相往来?对我来说,我哥就是我亲哥, 对我爸妈而言,我哥就是亲儿子,这就够了。” 吴执看着楚淮清晰而坚定的脸庞,无数的画面和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 前世今生,失而复得。 他寻找了那么久的石头,竟然是楚淮的哥哥。 虽然受了一些苦,但是却被楚家人视若己出,得到了他之前未能给予的安稳与亲情。 这非比寻常的“圆满”,带着命运巨大的讽刺和馈赠,让他再度哽咽。 半晌,吴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楚瀚能到你家……是他的福气。” 楚淮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没有接话。 寒风瑟瑟,刮得人脸颊生疼,但吴执觉得心里暖暖的。 又过了一会儿,楚淮开口:“你为什么要跑啊?” 吴执的姿态非常放松,他随意地搭着冰冷的木质椅背,看着不远处的冰面,“因为我没想好怎么编啊。” 楚淮被他这直白的“摆烂”态度逗得有点想笑,“为什么要编?你直说不行吗?” 吴执的笑容瞬间变得异常灿烂,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淮的眼睛,“怎么说啊?说我是沈银河?” “……” 看到楚淮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吴执笑得更加开怀,笑声在空旷的湖边显得格外清亮, 吴执向旁边看了一眼,“那时候就在这儿,我跟你说我是方贤,你当时怎么想的?” 楚淮重重叹了口气,“我当时想把你踹湖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执毫不意外,笑得更加放肆。 笑够了,他收敛了些许,眼神却依旧带着探究的笑意,“那现在呢?我说我是沈银河,你怎么想?” “你要真是沈银河还好了呢。”楚淮的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 “怎么?” “现在事务局都乱了套了,昨晚有人爆料,说事务局的银河系统,就是以杀人犯沈银河命名的!网上舆论炸了锅,一片叫骂。”楚淮揉着眼睛,“今天天儿没亮我就走了,忙这事儿忙活一整天,结果半路,我哥又打电话,说你出事了。” 吴执现在也不上网,完全不知道这事儿。 楚淮长长地吁了口气,仰头看着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天空,“也好,我也躲一会儿。” “你怎么还成挑大梁的了?”吴执的眉头皱了起来,“罗局呢?葛局虽然住院了,罗局不是还在主持工作吗?” “罗局?”楚淮苦笑了一下,“哎,葛局眼看着回天乏术,罗局最近所有精力都在运作自己扶正的事儿上。”他顿了顿,“今天上午跟他通电话,他说得云里雾里,左右不过三点:怕出事,怕担责,怕影响他仕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次这事儿眼看着是控制不住了,到时候肯定得推出来一个背锅的,那还能是谁,就是我呗。” 吴执一脸诧异地看着楚淮。 楚淮倒是淡定,摩挲着下巴,“要是能直接把我开了,给个N+1最好,要是留职察看……”他嗤笑一声,看着吴执,“那我也不干了,辞了职,我就跟你走。” “啊?”吴执猛地睁大眼睛,“跟我走哪儿去?” “不知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本事这么大,养我肯定不成问题吧?或者……”楚淮眼睛转了转,“我在你们那个组织里干点啥也行,反正事务局这破地方我是不想呆了。” 吴执被楚淮逗笑了,“大少爷,你都会干啥啊?我们组织里可没有舆情公关需要处理。” 楚淮愣住了,“也不用宣传什么的吗?” 吴执抿着嘴摇头,“不用。” 楚淮彻底呆住了。 吴执实在是憋不住笑,“我们那儿……缺能打仗的,你行吗?” 楚淮撇了撇嘴,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行性,然后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劲儿,“打仗我不行,但是我会收拾屋子!”他挺直了背,“我去你们那,干个男保洁,总没问题吧?” “……” 吴执彻底石化,默默地看着楚淮,半晌,才僵硬地伸出大拇指,“你可真有出息。” 一阵冷风吹过,楚淮猛地打了个哆嗦,“嘶……走吧走吧,晚上湖边好他妈冷啊!” 吴执“嗯”了一声,顺从地站起身。 车子驶离镜湖大路,吴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很快发现,这不是回警官公寓的路。 “这是要去哪儿?”吴执问。 楚淮看了吴执一眼,“你就明知故问吧。” 吴执笑了一下,“你不是都要干保洁了吗?还去事务局干嘛?收拾东西去啊?” 楚淮闻言,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到了一个红灯,他一脸死气地看着吴执,“锅还没背呢,我能走吗?” 吴执挑了挑眉。 “我走了,下面那些人怎么办?” 吴执再次默默地朝他伸出大拇指,“楚主任高义。” 车子拐进熟悉的事务局院里,时间已近九点,整栋大楼却如同白昼。 楚淮领着吴执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要转身离去。 “诶?”吴执叫住楚淮。 楚淮回头看着他。 “你不怕我又在你这儿搞什么破坏啊?”吴执一脸挑衅地看着楚淮。 楚淮笑了一下,“随便搞。” 看着办公室合拢的门,吴执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坐在沙发上,按下了手机开机键。 屏幕亮起的瞬间,手机如同又变成了按摩椅,各种提示音连成一片,未接来电、信息通知的图标瞬间塞满了屏幕顶部状态栏,密密麻麻的红点看得人头皮发麻。 吴执一个页面还没点开,新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几次三番下来,吴执关了机。 他吐了口气,目光转向楚淮的办公桌,那里放着楚淮的笔记本电脑。 吴执走过去,掀开屏幕,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提示需要密码。 他回想楚淮以前的密码,在键盘上敲下:wuzhi0305!。 当最后一个“!”落下,屏幕竟真的应声解锁,流畅地进入了桌面。 吴执看着屏幕上的熊大熊二,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甩开那点不合时宜的触动,打开浏览器,进入本地热点新闻页面。 热搜榜单上,充斥着触目惊心的词条。 短短几分钟,吴执就理清了事件的轮廓。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表面上看,炮火铺天盖地地轰向事务局,但更深层的目的,是指向八八大案! 从模仿犯的出现,到郑郁可报警说互助会失控,再到如今利用“银河系统”之名引爆舆论,逼迫官方回应……一系列动作环环相扣。 吴执正想着幕后推手的动机和可能的突破口,屏幕顶端突然又弹出一条推送警报——一个带着“爆”字的词条以惊人的速度空降榜首! 点开词条内容,吴执的眼神瞬间凝固。 新的爆料声称:当年八八大案的原始卷宗根本没有按规定录入任何电子系统!唯一的一份完整纸质档案,由时任事务局局长葛红霞亲自保管。 坏了! 吴执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要去找楚淮说这件事。 几乎就在他站起身的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楚淮快步走了进来。 “葛局有危险!”吴执脱口而出。 “知道!我刚给彭队打了电话,他那边已经紧急抽调人手,增派人手去医院了!确保葛局安全!”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默契在两人之间传递。 确认了葛红霞的安全有了保障,吴执紧绷的神经也瞬间放松。 楚淮抬了抬下巴,对吴执说:“走吧,回家。” 吴执愣了一下,“是处理完了?还是又摆烂了?” 楚淮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刚才市里直接下了口径。所有关于八八大案的新闻,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一律封禁。热搜词条和相关帖子,全平台即刻强制撤下。” 吴执皱了皱眉,他还是不太理解这种治标不治本的事儿。 但看着楚淮脸上掩饰不住的倦怠,他终究没说什么,跟着楚淮走出了事务局。 210-220 第211章 回! “哥~哥~” 吴执猛地从梦中惊醒。 窗外皓月当空, 清冷的月光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敏都? 吴执刚想坐起来,腰部以下难以启齿的酸胀和隐秘处的钝痛骤然袭来。 他倒抽一口冷气,撑着床, 僵在这个上不上, 下不下的位置。 昨晚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 从事务局出来,车里俩人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警官公寓的小区外, 楚淮匆匆下了车。 吴执看着楚淮走进24小时便利店,片刻后又空着手就走了出来。 回到家,楚淮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吴执直接去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吴执感觉心里也暖洋洋的。 他闭着眼, 任凭水流打在脸上。 忽然, 一阵凉风袭来, 吴执摩了把脸,楚淮竟然走了进来。 吴执一惊, 随即反应楚淮可能是着急上厕所,就贴心地背过身去。 可是, 回应吴执的, 不是马桶上的沉思者。 而是猛然贴上来的, 滚烫的身体! 楚淮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将他死死抵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带着掠夺意味的吻狂风骤雨般落下, 堵住了他所有的惊呼。 那双略带粗糙的宽厚大手,带着灼人的温度,在他赤裸的肌肤上肆意游走、揉捏。 本能的欲望, 怎么能经得起如此的撩拨,吴执压抑几次未果后,还是缴械投降了。 然后……然后…… 吴执闭上眼,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他嗅了嗅,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属于楚淮的、旖旎的、情动的味道。 羞耻、懊恼、还有昨夜那焚身般的快感残余,像无数细小的虫蚁啃噬着吴执的理智。 怎么会……怎么能……怎么这种时候还沉溺在这种凡俗的情欲里?!! 甚至……甚至还主动回应了?!! 一声“卧槽!”脱口而出。 话刚出口,吴执就愣住了。 借着月光,他看到床的另一侧,一条肌肉线条流畅,覆盖着健康小麦色皮肤的小腿,随意地伸在被子外面,一只大脚安稳地垂在床边。 吴执摁着自己的心跳,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楚淮就趴睡在他的旁边,赤裸的上半身在月光下勾勒出宽阔流畅的肩背线条,侧脸埋在枕头里,平日冷峻的眉眼在沉睡中显得意外的柔和温顺。 更让吴执头皮发麻的是,楚淮的一只手,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那力道,像是要把自己捏碎。 吴执倒吸一口凉气,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从那滚烫的桎梏中抽了出来。 他探过身,借着月光,近乎贪婪又极其恐惧地仔细观察着楚淮的睡颜——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呼吸均匀绵长,是熟睡的状态。 不能再待下去了,强烈的逃离欲望压倒了一切。 吴执忍着腰臀间尖锐的不适和双腿的虚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翻了下去,动作狼狈得像个初次行窃的小贼。 冰冷的地板刺激着他的脚心,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赤着脚,仓惶地冲进了卫生间。 冷水泼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嘴唇微肿,脖子上甚至还有昨夜留下的暗红印记。 疯了……疯了……疯了…… 都他妈疯了…… 几分钟后,吴执从卫生间出来,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不到5点。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蓝色,他轻轻捡起楚淮的裤子套在身上,又迅速地穿上自己的衣物。 吴执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拿走楚淮的手机。 打开手机壳,果然,一张折叠整齐的百元钞票塞在里面。 他抽出那张钞票,放进了裤兜。 走到玄关,吴执匆匆套上自己的外套,在穿鞋时,目光瞥过自己的鞋。 思忖片刻,他还是没有换,他穿着室内拖鞋就跑下了楼。 公寓楼下,凌晨的空旷街道汽车无几。 寒意刺骨,重点是非常冻脚。 等了好久,才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看着后视镜问道。 “将军祠。” 司机透过后视镜时不时打量着,这个穿着拖鞋的奇怪乘客。 车子在寂静的城市中穿行,窗外飞速倒退的灯火像一条条模糊的光带。 吴执靠在冰冷的车窗上,身体的不适感还在隐隐作祟,不断提醒着昨夜的疯狂。 很快,将军祠到了。 吴执甩下那张百元钞票,留下一句“不用找了”,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这个久未踏足的古老地界。 神像脚下,三道身影静静伫立。 一袭白衣、黑发如瀑的愿长生站在最前,庄歌垂手侍立,敏都则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长生!”吴执心头猛地一松,急切地扑了上去,“你可算来接我了!” 他无视了庄歌含蓄的礼仪和敏都看向自己透着嫌弃的目光,眼神灼灼地锁住愿长生那双深不见底的平静眼眸,“石头!长生,我找到我的石头了!” 愿长生任由他抓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我知道。” “你知道?” “嗯。”愿长生微微颔首,眼神平静地落在吴执脸上,“按照我为你规划的凡尘路径,这一世,沈思东本该为你的兄长。” 吴执愣住了,短暂的错愕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惋惜和恼怒猛地涌上心头! 他狠狠一拳砸在愿长生的胳膊上:“你个闷葫芦!那你不早说?”他瞪着愿长生,眼神里又是埋怨又是委屈,“你早告诉我这样,我用瞎转悠这么多年吗?” 愿长生静静地承受了吴执这一拳的泄愤,平静道:“若你真投胎在孟州楚家,那么,现在的这个“楚淮”,便不复存在了。” 楚淮名字的一出现,像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吴执翻腾的情绪之上。 没有楚淮…… 他怔在原地,脑海中瞬间掠过无数画面——楚淮执拗的爱意、分手时的决绝,委屈的泪水、还有昨夜浴室里滚烫的吻与疯狂的占有…… 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与同样刻骨铭心的深情,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的心脏勒得生疼。 如果楚淮不曾存在…… 这个念头仅仅浮现一瞬,就带来一种比彻底失去更令人窒息的恐慌感。 不行,只能是如今的样子,楚淮只能是楚淮。 将军祠陷入了沉默。 “我在凡间的工作已了,如今该回去了。”愿长生平静地注视着一脸空白的吴执,“你现在,可还要随我回去?” 吴执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他猛地从那个“没有楚淮”的可怕假设中被惊醒,紧锁的眉头下,眼神剧烈地挣扎、闪烁。 找到石头的狂喜尚未完全平息,对楚淮难以割舍的情感与职责本能又在拉扯。 片刻之后,吴执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道:“回!” 愿长生那万年不变的淡漠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他凝视着吴执那双强作镇定、实则暗流汹涌的眼睛:“找到了沈思东,你仍要回?” 吴执用力地点了点头,唇角甚至勾起一个试图显得洒脱却僵硬无比的弧度:“回!他现在是楚瀚,兄友弟恭,事业有成,我对他也没什么帮助了。知道了,我就安心了。” “那楚淮呢?”愿长生问。 又提到楚淮,吴执脸上的那点伪装瞬间崩塌,他眼神一暗,“他……他……没有我,也会更好。”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块巨石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沉闷而空洞。 他避开了愿长生的视线,目光飘向燃着长明灯的殿内。 “临行前,听南王提及,你向天君讨要了一个仙职,是为了那个楚淮吧?”愿长生问。 吴执猝不及防,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被抓包的尴尬,干笑了一声:“啊……这个……呵呵……” “既然如此,那个空缺的仙职,该如何是好?回去后,你打算任命何人顶上?” “我啊!”吴执脱口而出。 愿长生微微蹙起眉头:“此次归返,你该即刻上任东王之位,统御一方。你如何还能分身兼任那个小仙职?” “上上上!我都上!”吴执挥了挥手,“东王的位置,效率部的位置,我都要!” 愿长生面露不解。 “放心,长生,对于我来说,这些根本不是事儿!”吴执扬了扬眉,“如今又活一遭,我也算是彻底看明白了,我天生就是工作的料!回去之后你就尽管划拉,有什么不好啃的骨头,空缺的位置,你都挂我这!我保证给你呼噜得平平整整!” 愿长生深深地看了眼豪气干云的方贤,片刻后,他微微颔首,“好。” 他转身,白衣无风自动,吴执跟在后面。 四人刚走出将军祠的大门,吴执就脱口:“等等!” 愿长生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黑沉沉的眸子无声地看向他。 吴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再……再等我几个时辰吧?马上就到上班的点了,我……想……再去看石头一眼。” 春岚市第一人民医院,呼吸内科诊区。 吴执戴着口罩,裹在宽大的羽绒服里,下身是同样宽大的裤子,脚上那双橙色拖鞋。 八点半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步履匆匆,鱼贯而入各自的诊室,唯有楚瀚办公室的门,依旧紧闭。 又十分钟过去了,吴执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走向导诊台。 “您好,请问……今天楚瀚楚医生是不上班吗?”吴执的声音隔着口罩传出。 导诊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楚医生今天在体检中心办公。” 吴执的心稍微回落了一点,连忙道谢,顺着护士的指引,走向医院另一栋有些破旧的体检中心。 肺病中心巨大的指示牌下,吴执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悬挂的专家介绍栏。 楚瀚的照片赫然在目,下面清晰地写着“特邀专家”。 一股混杂着欣慰与自豪的热流冲上吴执的心头。 石头真好。 吴执寻寻觅觅,终于找了个绝佳的观察地点——一根粗大的大理石柱子后面。 这里既能清晰地看到楚瀚诊室门口的区域,又能很好地隐藏自己。 他随手在旁边的座位上,捡了张不知哪位患者遗落的体检单,虚虚地捏在手里,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候诊病人。 目光穿透人群,紧紧锁定在那扇敞开的诊室门上。 诊室里,楚瀚穿着白大褂,身姿挺拔,正指着光板上的影像片子进行讲解。 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看着楚瀚在属于他的领域里闪闪发光,被需要,被尊重,还是楚家引以为傲的长子…… 吴执胸腔里只余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安心感。 就在他看得无比专注时,一片高大的阴影毫无预兆地出现,严严实实地隔绝了他投向诊室的目光。 吴执下意识地蹙眉,他往左边挪了挪,那阴影如影随形,也跟着向左移动了一步。 往右挪了挪,那阴影又精准地覆盖过来。!!! 谁这么没眼力劲儿? 吴执心头火起,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猛地抬起头。 视线恶狠狠地投向面前的傻大个,却发现了一条紧抿成直线的薄唇。 在往上,吴执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里。 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然而,在那滔天怒意的深处,吴执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像一头被反复推开、不知所措的小驴。 吴执被钉在了原地,全世界只剩下了楚淮那混合着暴怒与受伤的眼神。 第212章 停电 吴执心跳都紊乱了。 面对楚淮复杂的神情, 吴执更多的是问号。 楚淮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吴执低下头去,看看自己已经小心的不能再小心的穿着,又偏头看了看办公室里,一直在认真工作, 不曾看过手机的楚瀚。 百思不得其解。 脑中混浆浆之际, 昨夜的肌肤相亲又萦上心头,搅得吴执头皮发麻。 他强迫自己调动脸部肌肉, 扯出一个万事皆在掌控的从容微笑, 他问楚淮,“你怎么来了?” 楚淮没有回应,只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 水汽迅速凝结,浓密的睫毛不堪重负地颤抖着。 吴执害怕了, 他真是见不得楚淮这样。 但是自己就要走了, 何必再给楚淮希望。 他狠了狠心, 故作轻松道:“别这样,楚主任, 你情我愿的事儿,你别整的好像我把你咋地了似的。” 话音未落, 楚淮颤抖不已的睫毛, 终于承受不住重量, 一颗小水滴,倏地滑落下来。 吴执心虚地移开视线,过了几秒之后, 他叹了一口气,去拉楚淮的胳膊,“我错了, 大哥,是这样,我醒得早,没啥事可干,就寻思过来看你哥一眼。”吴执舔了舔嘴唇,举起大拇指,“我看你哥工作得挺认真,我正打算回去呢,正好你来了,正好,你也没吃饭呢吧?”吴执又拉了拉楚淮,“我看医院门口新开了家羊汤馅饼,咱俩去吃一口?” 任吴执如何拉,楚淮都一动不动。 吴执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发,“到底怎么了,倔驴同志?” “然后呢?”楚淮问。 “啊?”吴执没听懂。 “我问你吃完饭然后呢?” “然后?”吴执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然后你上班,我回家啊。” 楚淮冰冷地看着吴执,“你还回家干什么?你不是要跟愿长生跑路吗?!” 轰隆隆—— 吴执脑子里又是一道惊雷,所有的侥幸和伪装被炸得粉碎。 他僵住了,大脑在迅速回溯。 什么时候发现的? 楚淮在跟踪自己? 不对啊,自己下车时候,还回头看了一样啊啊,后面无车也无人啊。 这跟踪狂到底怎么发现的? 一瞬间,吴执感觉冷汗浸透了羽绒服。 看到吴执这再熟悉不过的狼狈表情,楚淮胸中积压的愤怒、委屈、恐惧彻底冲垮了堤坝。 他猛地一步上前,狠狠将吴执搡在冰冷的大理石柱子上! 吴执被撞得皱了下眉,但楚淮无暇顾及。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楚淮眼里滚落了下来,吴执感觉自己的心也要疼麻痹了。 “我问你要干什么去?!”楚淮咆哮道。 吴执虽然听不见楚淮的音量,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喷薄在自己脸上的灼热气流。 他能想象那音量肯定足以引来整个楼层惊疑的目光,但他顾忌不得,因为此时,他的全世界都已被楚淮的泪水淹没。 “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楚淮泪眼模糊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软的……我试过了……硬的……硬的我也用过了……昨天……昨天好不容易……”他哽咽得说不下去,深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看你……终于有了点活人的样……晚上回家,我以为……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你也回应我了……结果呢?!啊?!!” 泪水再次汹涌弥漫,楚淮捂着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结果你半夜就跑了!” 楚淮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坍塌。 他死死抓住吴执的衣襟,嘴唇哆哆嗦嗦,“吴执……是不是无论我如何表现,你都不会要我了?” 那绝望的诘问如同重锤,砸得吴执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他疼得无法呼吸,可还是抬手将楚淮默默推远一点。 他拍了拍楚淮剧烈颤抖的肩膀,嘴唇翕动,“楚淮……谁年轻的时候,还没遇到过几个……烂人呢?” 楚淮难以置信地看着吴执,僵在原地。 正当吴执想要再接再厉的时候,楚淮忽然回过头去。 吴执也看过去,没有楚淮的遮挡,吴执一下子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后面的楚瀚。 楚瀚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扫过楚淮的脸,最后又落到吴执身上。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吴执不正常的穿着,又回想起昨天莫名的逃跑,满眼的嫌弃与厌恶,挡都挡不住。 “你俩干嘛呢?”楚瀚冷着脸问道,“知不知道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大厅?” 楚淮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倔强地别开了脸,不看楚瀚。 吴执迅速地换了一副小心翼翼,近乎腼腆的乖巧微笑,他有些拘谨地抬了一下手,规规矩矩道:“楚……楚大夫好。” 楚瀚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个冷厉的眼神,他目光再次扫过他和楚淮,“我问你俩在体检中心干嘛呢?” 吴执还没等开口,就听着楚瀚继续说道:“玩出病了?来体检啊?” “哥!”楚淮忍无可忍地低吼了一声。 楚瀚根本没理楚淮,低头看了一眼吴执手里皱巴巴的单子,他一下子夺了过来。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张单子,随即脸上露出了极其无语的表情。 他抬起头,举起那张单子,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吴执和楚淮,“童大苗?你俩谁叫童大苗?” 吴执:“……” 楚淮:“……” 楚瀚重重地叹了口气,对面前的俩人耗尽了耐心。 他转身,朝着自己诊室的方向,扬声喊道:“何枫——过来!” 一个扎着利落马尾、眼睛亮得惊人的年轻女孩应声小跑着过来,“楚老师,您找我?” 何枫话音未落,目光已然扫到了杵在柱子旁的吴执和楚淮。 瞬间,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巴微微张开,随即脸上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惊喜,她忍不住激动地原地轻轻跳了一下,双手捂住嘴才没尖叫出声:“啊啊啊——!吴老师?!!”她目光灼灼地转向楚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还有这位大哥!你……你俩居然还在一起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天呐!啊啊啊啊!我又相信爱情了!”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脸颊绯红。 吴执:“……” 楚淮:“……” 楚瀚:“……” 吴执看着女孩激动的脸,眉头微蹙,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确实有点眼熟。 “咱们……在哪儿见过?”吴执问。 何枫激动得差点要举起小拳头欢呼了:“吴老师!春岚男神啊!你不记得啦?为了救我,被装饰牌砸了,然后你超帅地拿箭固定装饰牌!!”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又指向楚淮,“然后这位大哥,他拉着咱俩,还有我一朋友,一起去医院的!想起来了吗?”她那双星星眼充满了期待。 “哦……是你啊。”吴执干笑了一下。 “你还打算在这儿唠会儿?”楚瀚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何枫的兴奋追忆。 何枫高涨的热情瞬间熄灭,立刻低下头,“对不起,楚老师!您说!” 楚瀚把手里的那张写着“童大苗”的体检单像甩到何枫手里,“把这个送去广播室!找人!赶紧的!” “好的,楚老师!马上去!”何枫接过单子,干脆利落地转身,小跑着离开。 只是她刚跑出去没几步—— 唰…… 整个体检中心的光源,毫无预兆地,瞬间熄灭! 黑暗瞬间吞噬了宽敞的楼道、诊室门牌上的指示光,以及远处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只有应急通道的绿色指示灯在墙角幽幽亮起。 何枫的脚步戛然而止,她困惑地停在黑暗中,回头望向楚瀚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安:“这是……停电了?” 黑暗乍降,残疾人吴执又失一感,莫名有些恐惧。 借着一丝微弱的光线,他看到楚瀚掏出了手机,可随即,更恐怖的情景出现了。 楚瀚像是被定住的丧尸一样,歪着脑袋,皱着眉头,身体一动不动。 他又看向楚淮,结果楚淮也是这样。 吴执心中惊诧,正想着自己要不要也把胳膊甩后面去,也cos一下丧尸。 结果,世界的暂停键被松开,大家恢复了常态,吴执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应该是在听广播。 楚瀚转过头,正对着楚淮说着什么。 可是光线太暗,吴执无法看清楚瀚的唇语! 几秒钟后,一只滚烫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吴执的手腕! 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拽着吴执就走! 吴执踉踉跄跄地跟着,到了楼梯间,楚淮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脚下的台阶。 吴执猛地用力,挣脱了楚淮铁钳般的手! 他一把夺过楚淮手中的手机,刺目的手电光柱被他调转方向,直直地打在楚淮脸上,“说,干嘛去?刚才广播说什么了?” 在手机惨白光束的映照下,楚淮脸上的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可渐渐地,楚淮那紧抿的唇角,在吴执急切的逼视下,极其微妙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弧度。 楚淮眼中的水光在手电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近乎妖异的光芒。 那笑容加深,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诱惑,逼近吴执,“你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第213章 配电室 吴执卡壳了一瞬, 但也就一瞬。 随即,吴执就一脸平静地放下手机,靠了过来。 黑暗吞噬了吴执面孔的轮廓,楚淮还来不及反应,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就落在了楚淮的唇上。 触感微凉,一触即分, 快得像是一场梦。 楚淮设想的愤怒、讥讽、抗拒都没有发生。 他没料到吴执会如此……听话。 吴执已经直起了身, 他重新举起手电筒,刺眼的光束打在楚淮的脸上,声音平淡得不夹带一丝情欲, “现在说吧。” 楚淮僵住了。 怔愣片刻后,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楚淮心头, 他还想再试探。 楚淮喉结滚动了一下, 刚想张口。 “你要是还想要一个法式深吻的话, 我也可以。”吴执的声音比他更快一步响起,“但是, 吻过之后,我会打掉你的两颗门牙。怎么样, 楚主任, 成交吗?” 一股寒意顺着楚淮的尾椎骨窜起,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门牙都开始漏风了。 他猛地闭紧了嘴,摇了摇头。 隔了几秒,楚淮规规矩矩地开口:“刚才我哥让我去配电室看一下, 他说……医院有备用发电机,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这种大规模停电。” 吴执凝视了他一会儿, 最终,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把手机递还给楚淮,“走吧。” 之后的一路上,楚淮安静无比,老老实实地举着手机照亮,再无任何作妖行为。 他凭着楚瀚跟他说的模糊方向,带着吴执在漆黑、陌生的体检中心里摸索。 七拐八绕,两人终于找到了一楼尽头的配电室。 楚淮用力推开门,里面混乱无比,红的、蓝的、黄的、黑的电线裸露着,在手机的光线下,如同某种怪兽纠缠在一起的血管。一排排老旧的配电柜矗立着,线路像盘根错节的树藤,毫无章法。 空气中还弥漫着臭氧和金属锈蚀的味道。 楚淮茫然地站在配电室的中央,拿着手机乱晃,大脑宕机。 他完全不会电工,哪里是总闸?哪个是备用发电机?哪个跳闸了?哪个烧坏了?完全看不懂。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连问题都问不出来。 吴执静静地站在他旁边,将楚淮的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伸出手,从楚淮的手中拿过了手机。 吴执举着光源,贴近了配电柜。 他仔细扫过每一块仪表、每一个接线端子、每一处可能的连接点。 他微微弯腰,手指虚悬在那些杂乱的电线上空,顺着线路走向仔细排查。 时间在寂静和灰尘中流逝。 终于,吴执停住了。 光束聚焦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有几根擦拭过灰尘的电线,被剪断了。 断开的电线旁边,一个继电器组件也被暴力撬开了外壳,里面的开关碎裂变形。 是恶意破坏。 吴执晃动着光源,在屋里四处照射。 楚淮见状,一下子把脸伸到吴执面前,“在找什么?” “椅子。”吴执简短干脆,光束照向高处一个需要查看的开关箱。 “哦!”楚淮连忙在配电室里搜寻,没多久,他就从角落里搬过来了一把旧木椅。 吴执把手机递给楚淮让他照明,自己则扶住椅背,踩了上去。 就在他刚在椅子上站稳的时候,椅子猛地向一侧倾斜! 吴执身体剧烈晃动,慌忙张开双臂寻找平衡。 好在楚淮及时扶住椅子,斩断了忽忽悠悠的晃动。 吴执长叹了一口气,勾勾手,让楚淮把手机拿来。 他接过手机,对楚淮说:“你扶好椅子。” 楚淮连连点头。 吴执接过手机,直接咬在了嘴里,光束向上,正好照亮了高处开关箱内部需要操作的区域,他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进行操作。 底下的楚淮,全身心地投入到“扶椅子”这项重大使命中。 起先,他尽职尽责地扶着椅背,可是椅子还是有细微地晃动,后来,楚淮发现自己的鞋刚好能塞进那短了一截的椅子腿下面!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角度,椅子居然纹丝不动了! 劳动人民智慧多。 楚淮心中一松,紧绷的手臂也随之放松。 双手不再需要死死地抓着椅背,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吴执,环抱上了吴执的小腿。 吴执正在全神贯注,忽然感觉腿上缠上来一个东西,吓了一哆嗦,随即才感觉出来楚淮的动作。 “唔!”吴执含着手机,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吼,“好好……把着!” 楚淮一动未动,牢牢将脸颊贴在了吴执的小腿上。 牛仔裤粗糙的触感摩擦着皮肤,他却觉得无比安心。 “就是在好好把着呢。”楚淮小声嘟囔道。 吴执显然没听到楚淮自说自话般的辩解,他无视了腿上的“挂件”,继续工作。 时间在寂静和两人奇特的僵持中流过。 忽然! “啪啪啪啪——!”一连串清脆的继电器吸合声响起! 紧接着,头顶昏黄的灯猛地闪烁了几下,亮了起来! 随后,走廊外远处传来了电器的嗡鸣声! 来电了! 吴执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长长地地吐出一口气。 嘴里咬着的手机也终于可以拿下来,他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腮帮。 长时间紧张地踮脚站立,加上右腿骨折处的持续不适,让他感到双腿酸软发麻。 就在这时! 吴执感觉到下方抱着自己小腿的楚淮猛地一哆嗦,松开了自己。 他一个重心不稳,直接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楚淮火速回神,没有丝毫犹豫,将正在坠落的吴执抱了个满怀! “砰!”一声闷响! 两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楚淮的后背狠狠撞在水泥地上,而吴执则被他紧紧护在怀里。 尘土飞扬。 吴执被这突如其来的坠落摔得有点懵,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但楚淮的心跳比吴执的更加震撼。 吴执撑着楚淮的胸口,有些狼狈地爬了起来,除了右腿旧伤处传来一阵酸痛外,倒没什么大碍。 他站起身,低头去看还躺在地上的楚淮,一股火气就往上冒,“让你扶个椅子都扶不好……” 可话刚出口,他就看到了楚淮的脸煞白如纸。 吴执心中的火气瞬间被浇熄了大半,他蹲了下来,轻轻碰了碰楚淮的腰和腿,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怎么样?伤到哪儿没有?” 楚淮朝着吴执伸出了手,“拉我一下。” 吴执伸手将楚淮拽了起来,楚淮试着活动了一下腰背,“没……没事,应该就是磕了一下。” 可是吴执看着楚淮依旧惨白的脸色,可不像没事儿的样子。 这大体格子,别骨折了。 吴执扶着楚淮站起来,“走吧,正好在医院,带你检查一下。” 俩人走出配电室,右边就是一个小铁门,楚淮径直走了过去。 楚淮摁了一下把手,没有打开。 他拧了一下门上老式的旋锁,再次按动把手。 “嘎吱”一声,门开了。 楚淮看了看外面,带着一种突兀的平静说道:“你走吧。” “啊?”吴执一愣。 楚淮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不是要跟愿长生走吗?走吧。” 吴执彻底懵了,“什么情况?”吴执皱紧眉头,他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讥讽,“刚才那一摔,把你脑子摔好了?” 楚淮点了点头,“对,想通了。”他语速平缓,像是背台词一般,“你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满嘴谎言,暴力成性,动不动还威胁别人……怎么看,我都不该在一棵树上吊死两次。” “……” “你走吧,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楚淮。”吴执满脸纠结,“你知不知道,刚才你眼睛又往左下角瞥了好几下?” 楚淮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他扭开头,不再看吴执,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烦躁:“别说没用的话!我说让你走你就走!” 吴执挑了挑眉,身后的冷空气吹得他一哆嗦,“那我走了。” 楚淮愤愤地点了一下头。 吴执看着楚淮这比诺曹的神情,实在是想笑,他抱了抱拳,“那山高路远,我们后会无期!” 楚淮心头一梗,只留给吴执一个决绝地背影。 “咣当”一声,铁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日光。 楚淮大口呼吸着,忍着快要疼麻的心脏,又回到了配电间。 他从刚才看到的工具箱里,翻翻找找,最后找出了一个扳手。 掂了掂还有些不放心,又拿出两个螺丝刀揣进了裤兜里。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居然还是没信号。 果然是出事了。 楚淮握紧扳手,走出配电室左拐,准备上楼梯。 “嘎吱——” 身后,那扇刚刚送走吴执的小铁门,竟然又缓缓地打开了。 楚淮猛地刹住脚步,霍然转身,看到吴执就站在门口。 一颗悬着的心,顿时化作怒火。 “你怎么又回来了?!”楚淮吼了出来。 吴执没说话,缓缓走了进来。 室外强烈的日光照射下,楚淮看不清吴执的面容,只觉得他整个人的姿态都透着一股异样的僵硬。 吴执叹了一口气,又向前走了一步,楚淮终于看到吴执宽大的羽绒服后面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瘦瘦小小的,带着黑色的毛线帽。 楚淮刚要说话,倏地愣住了。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吴执侧了侧身子,楚淮看到吴执的后腰处,顶着一个银闪闪的东西。 一把手枪。 第214章 礼堂 勒死狗深深勒进手腕皮肉里, 渗出一圈红痕。 楚淮和吴执被迫并排走在体检中心的走廊里,身后跟着那个举着枪的小个子男人。 吴执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身边的楚淮身上。 那张刚才还爆发着鲜活又拙劣演技的帅气脸庞,此刻眼神空洞, 满脸破败。 吴执清了清嗓子, 楚淮转头看了他一眼。 谁知,这一眼瞥过去, 竟发现吴执满脸坏笑。 吴执飞了个眼, 眼神向下一瞥,楚淮顺着看下去。 只见吴执在手腕被紧缚的情况下,依然艰难地竖起两个大拇指, 对着楚淮晃了晃。 “……” 楚淮狠狠地瞪了吴执一眼,之后不再看他。 吴执悄无声息地靠近楚淮, 让自己的胳膊轻轻碰了碰楚淮, “楚二, 你真不用自责。其实就该这样,听见枪响, 第一反应就是推别人出去挡枪,然后自己找机会跑路。你做得挺对, 教科书级别的自保。放心, 我不怪你。” “……” 吴执的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毒针,扎进楚淮混乱不堪的大脑中。 他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吴执不怀好意的脸。 “你……”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噎得楚淮浑身发抖。 吴执还想要说话, 后腰却被枪口狠狠怼了一下。 他扭头转向身后那个小个子男人,“你干嘛?” “让你闭嘴!你是不是聋?”小个子男人又狠狠拿枪怼了怼吴执。 “不好意思啊,他耳朵真的听不见, 脑子也不好,马上闭嘴。”楚淮连忙替吴执打圆场。 “你脑子才不好呢!”吴执狠狠瞪了楚淮一眼。 楚淮:“……” 没有再给吴执说话的机会,三人已经拐了个弯,走到了另一侧的走廊尽头。 下了几级台阶,又上了几级台阶 那里是一扇双开的木质大门,门口有人把守。 看到他们走近,把守的人推开了其中一扇门。 门打开的瞬间,室内光线很强,吴执的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某个科室或仓库,而是一个颇具年代感的小礼堂。 褪色的暗红帷幕垂在舞台两侧,舞台上有一套单桌单椅,舞台下方也有一套单桌单椅,观众席是一排排老式的翻折座椅,连着带书桌膛的长条木桌。 礼堂里坐了四排人质,几个持枪的黑衣人散布在过道上,像是冷酷监考老师。 门口一个,舞台没有,台下四个,正前方和侧面各站着一个,加上引他们进来的那个小个子男人。 “八个。”吴执心中默念,随即立刻否定,“不对,肯定不止八个,外面一定还有。” 评估完敌人的分布,吴执的视线才转向被挟持的人质。 前两排的景象尤为引人注目,那里多是些上了年纪、鬓发斑白的老者。 令人敬佩的是,即便身处险境,他们脸上竟然丝毫没有常人应有的恐慌。 他们腰背挺直,眼神锐利而沉静,即使坐着,周身也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正气。 吴执凝视片刻,甚至觉得有一些人甚至还有点面熟。 第三排白衣方阵代表队,吴执一眼就捕捉到了楚瀚。 他置身于几个因恐惧而濒临崩溃、啜泣颤抖的实习生和年轻护士中间,神情冷漠得如同一个假人。 隔着那副冰冷的镜片,楚瀚的目光也正看向这边。 最后一排则是一些中青年路人,他们大多低着头瑟瑟发抖。 小个子男人粗暴地推了吴执一把,“往后排走。” “小哥!我能不能坐后头,我高度近视,看不清。”吴执眯起眼,指了指第一排最靠边的两个空缺位置,“我俩坐这儿行不行?” 小个子男人似乎被脑子不好又理直气壮的吴执噎了一下,他看了眼正前方的黑衣人,那人正在跟别的同伙说话,没有看向这边。 小个子男人稍显迟疑,之后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挥着枪,超吴执点了点,“赶紧坐下!” 吴执屁股刚沾到椅子面,差点“嗷”了一声,礼堂大门就被再次推开。 四个戴着黑色头套的人被粗暴地推搡进来,他们踉跄着,恐惧地向前挪步。 为首的那人直接被推上了舞台,因为视线受阻,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台阶上。 正前面那个身材瘦高、颧骨突出的黑衣人大步走过去,动作粗暴地将他拽了起来,几乎是拖到了舞台中央。 瘦高男人一把扯掉了那人的头套,舞台刺目的灯光让那人眯起了眼。 吴执看到那人后,惊讶地吸了一口气。 郑郁可! 郑郁可甩了甩头,眯缝着眼睛扫视整个礼堂,目光触及面前的暴徒时,眼中也闪过一丝惊骇。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那个摘下自己头套的人,低吼道:“肖泽!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肖泽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他踱了踱步,“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注定会被载入史册!也许要不了多久,人们也会创造出一个‘肖泽系统’,专门用来预防像我这样的‘恐怖事件’发生!”他顿了顿,脸上绽开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就像‘沈银河’那样。” “沈银河”三个字瞬间让郑郁可变了表情,“网上……网上那些关于银河系统的爆料……果然都是你干的?!” 肖泽漫不经心地用冰凉的枪管蹭了蹭自己稀疏的头发,“谁干的重要吗?重要的是,这一天终于来了。”他缓缓抬起枪口,黑洞洞的枪管直直指向郑郁可的眉心,“郑哥,你不是一直都说我疯了吗?那我就疯给你看。” “肖……肖泽,你先把枪放下……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好好谈……” “谈?”肖泽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我没跟你谈过吗?!你那个破互助会?拉着大家的手讲心灵鸡汤?你解决过屁的问题!” 笑声戛然而止,肖泽放下枪,脸色瞬间变得狰狞,“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的痛苦?!你是怎么敷衍我的?!嗯?!我被查出了肺癌晚期,反正也没多长时间活头了,老子要他妈干点惊天动地的事儿!” “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彻底翻开八八大案!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看看,春岚政府当年到底做了什么!!隐瞒了什么?!!”肖泽冷笑着看着郑郁可,“你不是愿意做和事佬吗?正好。”肖泽指了指舞台上那个桌子,“这个主审席就是给你留的,请郑大主持人帮我评评理,八八大案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肖泽指着台下和他一起被押进来的三个人,“那几个是你同事,机器都给你带来了!让他们立刻架好机器,连上信号!准备好,咱们就开始!” 两男一女,被猛地摘下头套,头套下的脸色惨白如纸,抖如筛糠,他们惊魂未定地看向郑郁可。 “照他说的做。”郑郁可说。 黑衣人上前解开了他们手腕上的勒死狗,他们如履薄冰地走向散落在地的摄影器材。 由于肖泽背台,吴执看得半懵半懂,刚想转头问楚淮,都说啥了。 就见楚淮正在回头看向楚瀚的方向。 忽然,楚淮的脑袋猛地一歪,吴执看到旁边的黑衣人用枪柄打了楚淮脑袋一下。 楚淮闭了闭眼睛,紧接着吴执就看到有血滴在了楚淮的裤子上。 吴执看着楚淮滴落不止的鲜血,眼神骤然暗沉下来。 他深深看了看动手打楚淮的那个人,又把头转了回去。 几秒之后,那个黑衣人走开,吴执压低声音说:“你别瞎动,你哥在后面没事。” 楚淮穿着粗气,用胳膊擦了一下滴血的鬓角,“嗯”了一声。 台上,郑郁可看着同事开始组装设备,深吸一口气,“肖泽,你有什么诉求,咱们都可以解决,你先放了这些无辜的人!” “无辜?!”肖泽面容变得扭曲,枪口再次激动地乱晃,“你知道我费多大劲,才攒的这局吗?还无辜?!谁都不无辜!”他狂躁地挥舞着手臂,枪口扫过台下,“看!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前两排的老头子,是我们早上精心派车,从警官公寓请来的贵客!都是市局当年的精英!个顶个都是八八大案的见证者!他们无辜吗?绝对不无辜!” 就在这时,肖泽看到第一排有人举起了手,喊道:“报告!” 随后那人便慢慢地站了起来。 “报告领导!我不是!我不是警官公寓的!我也不是当年精英!”吴执的声音清晰洪亮,回荡在礼堂。 肖泽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还没有说话,就听见郑郁可开口道:“吴执?” 吴执对着郑郁可咧出一个笑容,“诶,学长!哎呀,真是太巧了!” 肖泽已经从短暂的错愕中回过神来,他从舞台边缘跳下,几步就跨到吴执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你……就是吴执?” 吴执坦然地点头,“正是在下!” 他努力活动了一下被捆住的手腕,“领导你看,我跟你们这事儿,真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纯纯意外!我这边还有通告,要赶飞机,你把我放了行不?” 肖泽盯着他看了两秒,露出一个充满讥讽的笑容:“放了你?你觉得呢?” 吴执眼神真诚无比:“我觉得行!” “呸!”肖泽嗤笑一声,“行个屁!我他妈找你,还找不着呢!” 吴执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片刻后,他恍然大悟地瞪大眼睛,“我家……那些照片……是你塞的?” “对!你个死同性恋!” 吴执愣住了,“你有病吧?!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肖泽还想说什么,舞台那边跑过来一个黑衣人,“泽哥!信号通了!” 肖泽不再理会吴执,转身大步走向舞台中央,让郑郁可坐在舞台中央的单桌前面。 随后,肖泽从兜里掏出一个喷雾状的东西,猛吸一口,之后眼神再次变得亢奋。 他环视台下每一张惊恐绝望的脸,对着镜头,张开双臂,“各位来宾,各位观众,也许,这是你们第一次看到我这张脸,听到我的声音。但请记住这个名字——肖泽。三十年前,我是春岚市基层最普通的警察,没有后台,没有野心,只知道埋头干活,守着那份微薄的薪水,想在岗位上干到退休……直到八八大案的发生,彻底粉碎了我平凡的小梦想!一夜之间!警队的兄弟和普通市民死的死,伤的伤!我虽然有幸逃过一劫,却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被踢出了警队!整整三十多年!被监视!被跟踪!工作没人要!住所被一次次赶走!申诉?上访?全部石沉大海!” 肖泽爆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就在去年,我被诊断出肺癌,如今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生命了。”他惨然一笑,“浑浑噩噩一辈子啊……像个笑话!可临了了,我忽然想明白了!我得留下点什么!” 肖泽手指着身后坐着的郑郁可,“几年前,我偶然认识了郑哥。他善良,正直……让我无法抑制地想起他的父亲——我的老局长,郑国栋!那个同样惨死在八八大案里的人!那个本该被追认为英雄,却被谎言和黑幕一同埋葬的好人!” 肖泽的声音陡然拔高,“今天!我不单是为了我!还为了郑局长!为了八八大案里每一个死不瞑目的冤魂!是为了他们身后那些被蒙骗了三十年、在绝望和憎恨中煎熬了三十年的亲人!为了那些和我一样,被夺走一切,连喊一声‘冤枉’都无人倾听的可怜人,讨一个说法!是你们!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把真相蒙蔽!是你们把正义践踏!是你们把我……我们这些受害者,逼到了绝路!逼到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讨回公道! 肖泽深吸一口气,眼神直对着镜头,“好!话不多说!审判正式开始!下面有请一号证人——葛!红!霞!” 第215章 审判 “葛局?!”吴执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向楚淮,在对方眼里也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俩人刚才竟都完全没发现葛局的存在! 注视台前,一个黑衣人,推着盖着毛毯, 坐在轮椅上的葛红霞, 从第一排左侧的过道里滑出,停在舞台下方一张孤零零的小桌前。 轮椅上的葛红霞目光如炬, 平静地迎向肖泽的视线。 肖泽踱步到葛红霞身侧, 俯下身,“葛局长,听闻八八大案的卷宗, 一直在你手里,对不对?” 葛红霞没有回答, 直接将视线移向了别处。 赤裸裸的轻视, 让肖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直起身,环视全场, 声音陡地拔高,“葛局长!现在在对你进行审判, 全球直播!请你收起你的官威, 态度摆端正一点。”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从腰间抽出枪,在指尖缓缓转动了一下,“子弹可不长眼睛。” 葛红霞看了看肖泽手里的手枪, 又睨了一眼肖泽,“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荒谬的说法从哪里听来的。八八大案的所有卷宗,早已按法定程序彻底销毁。怎么可能留在个人手中?” “个人?”肖泽嗤笑一声, 踱着步,“你可不是什么个人。你是春岚市特别事务局的局长,我调查过,当年那个案子,就是被你用零号档案的名义,将卷宗整个卷宗调走了!从此再无第二个人见过,我说的……对不对?” “你到底是谁?”葛红霞直视着肖泽的眼睛。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葛局长,想当年咱们还一起在市局公事过呢。” 葛红霞轻蔑地笑了一下,又移开了视线。 肖泽脸上的笑容碎裂,他直起身,在原地神经质地转了一圈,“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好!好得很!非要逼我把你当年那些烂底子都抖出来是吧?!”他凶狠地瞪着葛红霞。 葛红霞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肖泽几步冲到旁边的桌子,抄起一沓纸,清了清嗓子,“葛红霞,女,云岭人,是家里的大姐,下面有两个弟弟。初到春岚市只是一个侦查员!干了两年就破格提拔为了专案组组长。”他故意停顿,发出刺耳的笑声,“然后就一路飙升!不到四十!就成了春岚市特别事务局的局长!”他猛地将纸拍在桌上,身体前倾,目光在她脸上和身上肆意扫荡,“告诉我!你一个无根无基的乡下女人,靠什么爬这么快?嗯?靠这张脸?”他随即又做出一个极其猥亵的手势,“还是……靠你床上伺候人的本事?啊?!” 葛红霞的腮帮瞬间绷紧,牙关紧咬盯着冯丁三。 肖泽愈发得意,“你傍上了谁?嗯?听说你至今未婚未育啊?是名声在外没人要?还是……被玩得太过……已经不会下蛋了?”他说着舔了舔嘴唇,“我他妈真是好奇死了!” 吴执又被气得浑身发抖,他手腕上的勒死狗都紧紧陷入皮肉中,勒得整个拳头惨白无比。 楚淮想安抚一下吴执,可是他的手也被勒着,动都没法动。 眼见肖泽又要再起污言秽语,吴执一下子站起来,“葛局!他说你靠美色上位!我不信!你解释啊!你让大家伙儿都听听!”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让葛红霞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她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庞——是昨天那个用玻璃糖纸折千纸鹤的年轻人。 吴执用力地朝她点了点头,葛红霞心头竟泛起了一丝暖意。 葛红霞略略低头,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又是磐石般的坚定,“我的人生,无需向你这种人解释。我升职的每一步,都经过组织的严格考察和详实备案。”她直直地看向冯丁三,“你这种卑劣的污蔑,只会暴露你自己的无知和内心的丑陋。至于八八大案……”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它早已被法律和历史妥善处理完毕。我奉劝你,别再为了你那肮脏的目的,把已经愈合的伤口撕开,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肖泽的脸瞬间变得扭曲,“妥善处理?哈哈哈!”他发出癫狂般的大笑,笑声在礼堂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我看是被你和你的其中一个姘头——那个杀人犯!沈!银!河!——一起‘妥善’处理掉的吧!” 葛红霞惊恐地瞪大眼睛。 “拿着纳税人的血汗钱,建了个破系统,你居然还敢提议用沈银河的名字命名?!葛红霞!你是真不挑食啊!□□白道的男人,都被你睡了个遍是吧?!” “你——!”葛红霞身体猛地一颤,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肖泽,“你给我住口!!” 肖泽的眼睛瞬间亮了,“啊!原来如此!闹了半天原来是这样,沈银河!哈哈哈哈哈!沈银河!!!哈哈哈哈哈!!” “疯子!你这个疯子!”葛红霞身体剧烈地摇晃着,几乎要从轮椅上站起来。 “我就不住口!沈银河沈银河沈银河!”肖泽得意忘形,语无伦次地咆哮着,“葛局长,本质上,我和他是一种人!要不是你现在这病歪歪的样,老子还真想尝尝,这局长的滋味儿……” 这污言秽语已经超过了楚淮的承受极限,但他顾不上这些,因为旁边吴执的喘息声已经有些震耳欲聋了。 他挪动脚步,撞了一下吴执。 吴执猛地扭头,瞪着楚淮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楚淮迎着那目光,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恳求。 “你给我住口!你这种渣滓,你不配提起他的名字!!” 前面传来葛局的怒吼声。 楚淮连忙看过去,只见葛红霞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疯狂,扑向了肖泽。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如同惊雷炸响! 肖泽脸上的狂笑尚未褪去,枪口还在冒着青烟。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气息惊得扣动了扳机! 葛红霞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右肩爆开一团刺目的血花! 之后连人带轮椅向后翻倒,重重摔在地上! 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刚才弥漫的骚动、低语、愤怒……全都消失。 偌大的礼堂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那声枪响还在众人耳中回荡。 就在众人呆愣之际,楚瀚如同一只猎豹,从座位上翻出,迅雷般地向葛红霞那里跑去! “站住!”看守的黑衣人立刻举枪瞄准他。 “把枪放下!!!”郑郁可猛地从舞台上站起来,拍着桌子怒吼道。 肖泽幽冷地瞥了郑郁可一眼,慢悠悠地对黑衣人挥了挥手,“听见没?主审官发话了……放下吧。” 黑衣人垂下枪口,走了回去。 楚瀚已经冲到了葛红霞的身边,他身后还跟着一道略显单薄的倔强身影。 是何枫! 楚瀚想脱掉白大褂给葛局止血,可是双手被束缚着。 “给我解开!!!”楚瀚朝着肖泽怒吼道。 肖泽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把小刀,切断了楚瀚手腕上的勒死狗。 “把她的也解开!!” 何枫颤颤巍巍地把手伸了过去。 手上没有了束缚,楚瀚简单检查了一下葛局的伤口。 “肩膀贯穿伤!必须得赶紧把他送出去!”楚喘着粗气朝肖泽说道。 “不可能。”肖泽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喷雾。 “你想出人命吗?!”楚瀚吼道。 肖泽猛地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享受,他懒洋洋地睁开眼,“她死有余辜。” 楚瀚压下滔天怒火,不再理会肖泽,他脱下白大褂用力撕开,与何枫按压着伤口。 肖泽看了会儿楚瀚那边,之后再次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缓缓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人群,“都看见了吧?!不配合,还反抗……就是这个下场!!现在!老子给你们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有没有谁!想主动交代的?!嗯?!” 死寂。 无人敢应。 时间在缓慢流逝,恐惧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突然,两只手,又缓缓地举了起来。 “我。”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 唰——! 全场目光如同聚光灯,聚焦在吴执的身上! 楚淮在他身边,几乎要疯掉。 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因为吴执已经站了起来。 肖泽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狂放的大笑,“哈哈哈!吴执!好!好!好!识时务!!”他用枪口遥遥点着吴执,兴奋地晃动着,“来来来!过来!到前面来!让大伙儿好好听听!” 吴执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近乎呆滞的茫然平静,“不用上前,我就想问个事儿。” 肖泽大手一挥:“说!” 吴执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台上的肖泽,“肖先生,我想咨询一下你的病情,您刚才说,您是肺癌晚期,是吗?” 肖泽明显愣了一下,他咳嗽了几声,“没错!” “哦——”吴执大悟般地点了点头,随即他也咳嗽了起来。 半晌,他声音变得虚弱嘶哑,“是这样的,肖先生,实不相瞒……我也是肺癌。” 楚淮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冻结了。 吴执艰难地抬起手,展示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气短无力,“您看,我这身体,虚得不行……喘不上来气……手指头还肿。”他喘息着,“但是,肖先生,我看您这气血非常足啊!声音洪亮!喘息有力!尤其是您的手指,还能扣动扳机,非常得稳!” 肖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吴执。 “肖先生,冒昧问一句……您是在哪儿看的病?复查过吗?准吗?你那个喷雾是什么特效药啊?我感觉很神奇!能不能分享一下?”吴执顿了顿,“我刚火,还没娶媳妇儿……实在是不想死啊……你那个药能不能拿过来给我喷一下子?” 搅屎棍起了很大的作用,礼堂现场瞬间变得有些嘈杂,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好不容易被震慑住的恐怖气氛,瞬间被吴执搅得荡然无存。 肖泽暴怒,拿枪对准吴执的眉心,“吴执!!!你他妈找死!!”他唾沫星子飞溅,“再多说一句这种屁话!老子现在就他妈崩了你!!让你去阴间找你的特效药!!!” 面对那黑洞洞的枪口,吴执“从善如流”地坐了回去,低声叨咕了一句:“小气。” 第216章 尸检报告 楚瀚摁着葛红霞肩膀的伤处, 白大褂正慢慢渗出血色。 他抬起胳膊,用大臂内侧,扶了下滑落的金丝眼镜,“肺癌晚期的典型症状有哪些?” 何枫手上的动作顿住, 她怀疑自己吓傻了, 怎么这个时候还听到有人在考自己?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楚瀚果然是提问的眼神。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在眼眶里汹涌, 何枫的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 “楚、楚老师……都……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考我这个啊……” “让你说你就说。”楚瀚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哭有什么用。” 这句毫无人性的话压垮了何枫,她浑身一颤, 眼泪像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但长久以来对楚瀚的敬畏和习惯性的服从还是占了上风,她用力吸了吸鼻子, 像一台不合时宜的背书机器, 小声说道:“典……典型症状……进行性……加重的呼吸困难……刺激性干咳……或咳痰……痰中带血……或咯血……胸痛……多为钝痛或隐痛……”她每说一个症状, 身体都随着抽泣而晃动一下,“晚期……晚期常伴有……消瘦……乏力……发热……声音嘶哑……吞咽困难……以及……以及远处转移引起的……相应症状……如脑转移的头痛……骨转移的疼痛……”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 “还有……恶病质……” 楚瀚面无表情, 下颌朝肖泽的方向微抬, “那你看他,像吗?” 何枫被问得一愣,泪眼婆娑地望向肖泽。 那个男人正焦躁地踱步, 精神亢奋,气息粗重有力,刚才挥枪打人时动作迅猛, 哪有一丝虚弱、消瘦、痛苦迹象? 回想他刚才偶尔发出的咳嗽,中气十足,绝非那种撕心裂肺的“刺激性干咳”。 何枫朝着楚瀚摇了摇头。 楚瀚皱了皱眉,声音依旧冰冷:“那你看刚才提问的那个神经病,他像肺癌吗?” 何枫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吴执。 她一瞬间想哭又想笑,吸了吸鼻子,她努力回忆起吴执刚才的细节,“吴老师……他咳嗽的时候……有点……有点湿啰音……应该是肺部有炎症……”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不确定,“不能是肺癌吧……” 楚瀚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随即恢复冷硬,点了下头。 另一边,神经病刚坐下,就像椅子上有钉子一样,差点弹起来! “嘶——” 吴执倒抽一口冷气,臀部出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酸爽刺激,让吴执控制不住要瞪罪魁祸首一眼。 可是,酝酿好的眼刀还没有飞出去,就化为齑粉,碎掉了。 楚淮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恐慌和委屈! 他眼眶通红,嘴唇紧抿着微微颤抖,死死地盯着吴执,看上去好像世界末日了。 吴执被这表情弄得一愣,什么情况? 他瞪大眼睛,用眼神疯狂发射问号。 楚淮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鼻翼翕动,“你说……你说的是真的?” 吴执回想半天才反应过来,楚淮说的是什么。 “楚二,你说你被我骗过那么多次,怎么还能一点长进都没有呢?”吴执真是服了。 看着楚淮湿漉漉的眼神中,惊惧未减,吴执心又软了下来,“没事儿啊,驴子,我可健康了,放心。” 肖泽猛地又吸了一口那个神秘的小喷雾,精神肉眼可见地再次亢奋起来,他高喊道:“有请二号证人:李建军!” 第二排,一个秃顶、戴眼镜、穿着风衣的中年男人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过道上,忽然摔了一跤,之后再没爬起。 半晌,他由两个黑衣人架着,走向了“审判席”。 吴执微微靠近楚淮,“那个肖泽吸的东西,我大概有数了。” 楚淮立刻用眼神询问:什么? “大概率是Vemon。”吴执低声说,“能强效镇痛,但副作用猛,会严重干扰神经,让人暴躁、偏执、甚至产生幻觉……”吴执向前使了使眼神,“就他这样。” Vemon?! 楚淮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 董露娜! 她最初找到吴执,就是因为她发现她父亲患癌后精神异常,被捆住的事! 董露娜……薛楼,对了,薛楼的事还没跟吴执讲! 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涌上喉头,可是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噗通!”一声闷响伴随着短促的惊呼打断了楚淮。 被架到“审判席”的李建军,双腿软得如同面条,在两个黑衣人松开手的瞬间,整个人向前一扑,重重摔倒在地板上! 他整个人趴在那里瑟瑟发抖,狼狈至极。 两个黑衣人面无表情地将他重新架起来,按在那张冰冷的椅子上。 肖泽看着抖如秋风落叶、□□处甚至洇湿了一小片深色水渍的李建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踱步到李建军面前,俯视着这个几乎缩成一团的男人,“李法医……”他拖长了调子,满意地看着对方抖得更厉害,“我看你这情绪……已经相当到位了,那咱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他弯下腰,脸几乎凑到李建军眼前,眼神像毒蛇,“早交代,早结束,早安全。好不好?” “好……好……好……”李建军早已魂不附体。 肖泽直起身,从旁边桌子上拿起厚厚一摞泛黄的档案,摔在李建军面前的桌子上! “啪!”震得李建军又是一哆嗦。 “李法医。”肖泽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些!都是八八大案期间的尸检报告!上面每一个都有修改的痕迹!而底下签的,都是你李建军的名字!来!请你当着大家的面,好好解释一下!你当年修改的,到底是什么?!” 李建军抖得如同癫痫发作,手指不听使唤地胡乱翻动着那些沉重的纸页,“是……时间太久……我……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肖泽点了点头,似乎很理解,“那好,我换个问法。”他凑得更近,“这些东西……是你自己写错了,还是——”他故意拖长语调,目光如刀般扫过台下前排,“——有人让你改的?!” 李建军慌不择路地瞥了一个人,那是第一排中间的某个位置。 肖泽捕捉到这个眼神,随即,他爆发出一阵大笑,“来,告诉我一个名字!只要一个名字!说出来,我就让你回去!” “是……是……是周局……周振邦局长命令我改的!”李建军抬起剧烈颤抖的手,指向了第一排正中的那个人。 所有人的眼神都聚焦到了周振邦的身上,甚至楚淮也微微张开了嘴巴。 “认识啊,小楚?”吴执问。 楚淮略略一点头,“现在咱俩住的那套房子,就是周局的。” 一片死寂中,周振邦缓缓站了起来。 他身形挺拔,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朴素的黑色棉衣,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他步履沉稳地走向“审判席”,李建军正在被人架着回去。 周振邦目光扫过李建军刚刚坐过的那张椅子——椅面上赫然留着一小滩深色的、令人作呕的水渍。 周振邦的眉头极其厌恶地皱了起来,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抬脚,将椅子踹飞了出去。 “哐当!”椅子撞在旁边的音响上,发出更大的声音! 周振邦器宇轩昂地走到桌前站定,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视前方,仿佛面对的并非绑架和指控,而是一次新闻发布会。 看着那份历经沧桑却依然傲骨铮铮的气场,吴执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周叔,李法医刚才说的……是真的吗?”郑郁可的目光紧紧锁在周振邦僵直的背影上。 周振邦依旧没有回头,他挺了挺腰,声音斩钉截铁,“是真的。” “为什么?!” 周振邦的腰杆挺得更直,“组织商议决定,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好一个无可奉告!”肖泽的神经被这四个字瞬间点燃,他几步跨到周振邦面前,狠狠抵在周振邦的太阳穴上。 “你个老不死的!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找死是不是?!”肖泽的声音嘶哑,带着滔天恨意,“当年八八大案发生之后,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你!你从副职被扶了正,坐稳了春岚市局的第一把交椅!踩着多少人的尸骨爬上来?!你现在跟我说无可奉告???” 周振邦毫无惧色,没有求饶,没有辩解,锐利的眼睛死死回视着肖泽。 带着一种蔑视般的平静。 “妈的!还瞪我!老子送你下地狱!”肖泽的手指扣紧扳机。 死亡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礼堂,压抑不住的尖叫和倒抽冷气声接连炸开。 人群本能地向后瑟缩,恐惧攥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冷静的声音,响彻全场。 “等等!” 是楚瀚。 他从葛红霞的身边站起,白衬衫上带着刺目的暗红。 他没有去看暴怒欲狂的肖泽,而是投向了舞台上的郑郁可。 “那份尸检报告,我能看看吗?”楚瀚说。 郑郁可看着这位在枪口下依然挺身救人的医生,点了点头。 楚瀚走过去,拿起桌上那沓厚重的尸检报告,快速地翻阅着。 关于受害者伤情的描述,关于凶器的推断……那些修改的痕迹,无论是涂改液笨拙的遮掩,还是整页替换所造成的突兀色差,都清晰地指向了人为的干预。 时间在无声的翻阅中流逝,楚瀚时而眉头紧蹙,时而眼神了然。 过了几分钟后,楚瀚放下了尸检报告。 他再次抬头看向郑郁可,“以我的专业判断,这些尸检报告里所记录的致命伤痕,绝非一人所为!其手法、力度、乃至凶器使用留下的细微特征,都存在显著差异!更不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振邦,最终落在肖泽脸上,“更不像沈银河所为!” “你他妈是谁?!”肖泽稍微平息的怒火瞬间又被这句话点燃,他猛地转过头来,“你知道些什么?!” 楚瀚平静地迎上那两道疯狂的目光,他微微抬手,用染着血的手指,轻轻地推了一下鼻梁上有些滑落的金丝眼镜。 镜片后的眼神,深邃如寒潭。 “我知道的,应该比你知道的多一些。”楚瀚的声音依然平稳,“想知道的话,就先把枪放下。” 第217章 武器 “肖泽, 你不是想要真相吗?把枪放下,听这孩子说。”郑郁可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穿透礼堂里紧张的气氛。 肖泽用枪怼了怼周振邦的脑门,后放下了枪。 他死死地盯着楚瀚一会儿, 恶狠狠道:“说!说不出个所以然, 老子就先毙了你!” 看着枪口放下,楚瀚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他扫过人质, 看了下满眼紧张的楚淮, 又掠过表情有些慈祥的吴执,最后,凝视着某一处虚空, 缓缓开口道:“我叫沈思东,我是……沈银河的侄子。”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 在每个人心头炸裂开来! 偌大的礼堂陷入一片死寂, 那些听过或见过沈银河名字的老警察, 全部脸色剧变,甚至连肖泽眼珠都快掉了出来。 躺在地上眼神有些涣散的葛红霞更是双眼瞪直, 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可她用尽全身力气,也几乎丝毫未动。 何枫看出了葛局的意图, 小心翼翼地托起了她。 “石头……你……你是石头?”葛红霞的眼神死死锁着楚瀚。 可是, 葛红霞的气息实在太微弱了, 楚瀚并未察觉到这边微弱的呼唤。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三十多年前,也就是八八大案案发的前几年, 我父母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之后那几年,我一直是跟着我的叔叔沈银河一起生活的。” 楚淮看了一眼吴执, 只见吴执正带着一脸姨母笑,一眨不眨地看着楚瀚。 “沈银河是春岚市拖拉机厂的一名工人,有一段时间,我发现他半夜经常不在,大约出去个两个小时,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来。我很好奇他去干什么,想问他又不敢,怕他知道我晚上不睡觉。后来,我爸爸的一个好朋友过来看我,我就跟他说了这事,他让我先别睡觉,他要带我去跟踪沈银河,看看他到底去干了什么。” 吴执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楚淮看向他。 “看见没有,你哥从小就都是心眼子。” “我们一路跟踪着沈银河,他手里拿着家伙。”楚瀚抬起手,比划了一下,“大约80公分长,前端有点扁,带个折角……远看像是个大扣耳勺似的东西,拐进了一个胡同。我们在不远处等着,没一会儿,就听到胡同里传来女人的惊叫和男人挨揍的声音……女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沈银河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把那个男人拎了出来,之后沈银河拿着那个大扣耳勺似的东西,对着那个男人敲敲打打,一路走到了警察局。沈银河把那人往里面狠狠一踹,然后就走了。” 楚瀚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我爸的那个朋友跟我说,没想到你叔叔还是个绿林好汉,我那时还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第二天一早,我在我家门口,看到了那个大扣耳勺,当时我问沈银河这是什么,沈银河说这是他们拖拉机厂的农机铁钎,厂里换新的了,这个没用,他就给拿回来了。”楚瀚的目光看向肖泽,“之后沈银河半夜经常拿着那个农机铁钎出去,那个东西绝对造成不了尸检报告上的那种伤口。” “三十年前,你就是个小屁孩,你懂个啥子?”肖泽道。 “是啊,小沈,你说的这些好像并不能证明什么。”郑郁可开口道。 “我一直都不相信沈银河会犯下如此大案,这么多年,一直也在收集相关证据,等出去的时候,可以展示给你们。” “真鸡贼!”吴执很兴奋地说道。 楚淮:“……” 楚淮看向前两排警官公寓的老同志们,“沈银河的义警行为,持续了很长时间,而且他把人都送进了警局,我不相信一点风声都没有,在座的叔叔阿姨们,没有想说两句的吗?” 礼堂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大家像是心里有事儿,却又都保持着沉默。 楚瀚感觉到有些心寒,隔了几秒之后,他终于想起了葛红霞,“葛局,您应该认识我叔叔沈……” 话还没说完,楚瀚就刹住了口。 只见葛红霞已经气息奄奄,泪流满面。 就在局面僵持之时,一道异常洪亮的声音响起。 “我说!”周振邦掷地有声地开口道,他不屑地看着面前的肖泽,“你刚才不是说葛红霞升职不正常吗?我来告诉告诉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肖泽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好啊,老东西。” 周振邦看了看葛红霞,对葛红霞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红霞……是85年进到我们春岚市局的,当时刚一入职,就分到了我们刑侦支队。那时候,我们队里都是些糙老爷们,领导说,缺个女同志,让我们这群人规矩点……”他嘴角扯了一下,“当时我是刑侦支队的支队长,说实话,我不理解领导的意思,一线刑侦啊!那是要拎着脑袋跟穷凶极恶的亡命徒硬磕的!来个女同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真遇上硬茬子,歹徒可不管你是男是女!到时候谁顾得上谁啊?说实话,我那时……是真不看好红霞。” 整个礼堂里,所有的人,都认真地听着周振邦的讲述。 “可这小妮子……是真争气啊!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是虎!太虎实了!”周振邦的声音里忽然注入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激赏,“我记得有一次,抓一个嫌疑人……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追了几条街,愣是没追上!结果呢?葛红霞!她从将军坟那边的一个老桥上,就那么……跳了下来!正正骑在那混蛋脖子上!愣是凭着那股子狠劲儿,生生把他给压趴下、铐上了!她自己……也因为这一跳,摔骨折了,拄了两个多月拐。”周振邦顿了顿,“拐刚扔了,她又跟我们出外勤,还是那个虎劲儿!拦都拦不住!”周振邦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又骄傲,“就这么,不到两年……葛红霞的调令下来了,她提职了,提了专案组组长,副科。” 周振邦抬眼,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肖泽脸上,“快,对吧?我当时也是懵的。高兴是真替她真高兴,可这心里头……难免犯嘀咕!太快了,快得不正常!我之前也了解过红霞的家庭背景,红霞家就红霞一个有出息的,剩下爹妈和俩哥都在大山里的,也没有啥资源后台。” “傍上谁了呗。”肖泽懒洋洋地说。 周振邦连个眼神都没给肖泽,继续说道:“后来,我慢慢琢磨过味儿来了……红霞是太能干了!不懂职场那些弯弯绕绕!碍着一些人的道了!顶着个专案组组长的名头,明升暗降!扔给她的是什么案子?全是尘封了十年二十年的悬案、死案!是完全看不到希望,耗死人的案子!” 周振邦深深叹了一口气,“那段时间的红霞……天天加班,整个人灰呛呛的。本来挺精神的一个姑娘,变得黑瘦黑瘦,走路感觉都打飘……”周振邦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后来我还劝红霞,去跟领导认个错,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整她。红霞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我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想不起来红霞这档子事儿了,忽然有一天,听到下面的人议论说,葛红霞把一个市局重启好几次都破不了的陈年老案给破了,抓到了犯罪嫌疑人,也挖出了早已化成白骨的受害者尸骨。” 周振邦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听着。 “这还不算完!在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葛红霞同志连着破了四五起轰动全市,乃至全国的大案!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办得漂亮至极!这下,再没人敢放半个屁!葛红霞这个名字,在警局算是彻彻底底站稳了脚跟!” 礼堂里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在我以为红霞终于苦尽甘来的时候,更大的劫难,毫无预兆地降临了。”周振邦深吸一口气,回忆的痛苦清晰可见,“那是一次绝密等级的任务。线报精准:春岚市最大的毒瘤,要走私一批违禁品!我们投入了最精锐的力量,部署了最严密的计划,我是一队队长,负责正面伏击!红霞是二队队长,带领支援小组扼守侧翼,切断后路!” 礼堂死寂,只有周振邦沉重的声音在回荡,“可我们在一队预设点等了又等,目标毫无动静!就在我们都快怀疑线报真实性时……二队的方向!枪响了!密集的枪声!听着就是发生了火拼!” 周振邦停顿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等我们赶到时……二队……伤亡惨重!红霞她……身中三枪!血淌了一地。好在抢救及时,输了好几大袋子血,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礼堂现场响起一片吐气的声音。 周振邦闭了闭眼,随即又睁开,看着肖泽,“你不是说你以前也是警员吗,那你一定也听说这次的行动吧?” 肖泽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点了下头,“知道啊,这怎么会不知道。” 周振邦冷哼一声,移开视线,转向台下那些老同事们,“医生从红霞身体里取出了三枚PAP-092127弹头。” 台下,前两排坐着的市局退休老警察们,脸色“唰”地一变。 周振邦缓缓地点了点头,“没错,根本不需要解释!从葛红霞同志身体里取出来的那三颗子弹……全都是制式警用子弹!”他猛地提高了音量,“从我们警队装备库流出的子弹!居然打在了我们自己人的身上!这究竟是为什么?!!” 第218章 子弹 礼堂现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警用制式子弹几个字, 在每个人的心中震荡。 半晌,还是郑郁可打破了沉默,他紧盯着周振邦,“周叔, 到底是谁开的枪?” 周振邦眼神望向虚空, 良久才沉重地摇了摇头:“查不出,当天出警配枪人员的所有子弹, 都一一核查过弹痕记录, 不是我们的人开的枪。” “那是警用器械丢失?还是怎么回事?” 周振邦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不知道, 那时候我还没有到管理层,只知道那次事件后, 市局上上下下, 经历了一场大地震。提供线索的人, 管理枪械库的人,现场指挥的人, 还有几位领导高层……都背了处分。” 郑郁可点了点头,“那段时间我有印象, 我父亲……一直都在写材料。”他看向周振邦, “你说的那个毒瘤是孙家帮吧?” “你居然知道孙家帮?”周振邦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知道, 那时候我曾听到我父亲和一些叔叔们的谈话,我听到他们提起过孙大脑袋。” “没错,那次任务的目标, 就是孙家帮。”周振邦终于转头看向郑郁可,“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他们在春岚市根深蒂固,盘根错节。那些年春岚市多少悬案、命案、冤案, 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甚至孙家帮的老大孙大脑袋多次被抓,但都毫发无伤地又被放了出来。” 周振邦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复杂。 “周叔,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查我父亲的事情,我父亲……到底是不是被孙家帮害死的?” “你爸是被沈……” “我不信。”郑郁可平静地打断他,“那份尸检报告……为什么要改?你们……到底在怕什么?在掩盖什么?” 周振邦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 “这些年,隐约的疑点从未消失。”郑郁可向前一步,站在高高的舞台上,俯视着周振邦,“但你们封存的太严密了,我什么都查不到。但是……刚刚您提到葛局的事……我猜想,我父亲……是不是也踏进了同一个陷阱?被同样的黑暗吞没?” 周振邦的手开始出现了轻微地抖动。 “小时候,我曾看过我父亲有一个本子,上面记了很多东西,我父亲把他锁在抽屉里。可是,我父亲去世之后,那个本子就不翼而飞了,我问过我母亲,我母亲也搪塞我。” 周振邦愣在原地。 “前些年,我做过一期节目,有幸看到了很多市局的资料,我看到我父亲在任的那几年年,春岚市局的破案率非常高,有一年甚至达到了87.6%!可他去世之后,市局的破案率直接腰斩!甚至不足40%!”郑郁可死死地盯着周振邦,“周叔!您告诉我!我父亲他是不是查到了什么,被孙家帮灭了口?” 周振邦气息粗重,胸口剧烈起伏。 “还有那个本子,周叔……”郑郁可顿了顿,“是被您拿走了吗?” “我不知道什么本子。” “可是在我父亲去世之后,只有你来过我们家啊!” 周振邦愣住了,“我……我……” “还是说,您,本就是孙家帮的一部分?” “胡说八道!”周振邦猛地拍了下桌子。 “当年我父亲去世之后,遗体被匆匆火化,我和我母亲连我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没有追悼,没有慰问,没有……哪怕一句‘因公殉职’的交代!日日只有冰冷的房间,和我母亲流不完的眼泪。”郑郁可顿了顿,满目悲怆,“从前,那些经常出现在我家书房里,和我父亲议事讨论的叔叔们,一个都没有来!只有您……周叔……只有您来了。您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你父亲是个好人’,要我‘好好读书,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郑郁可吸了吸鼻子,“我听了!我用尽全力去做了!我考上了风华大学新传学院!我成为了一名主持人!这么多年,我努力工作,热心慈善,我的节目帮助了无数的人,可我自己呢?!有没有人来帮帮我?” 郑郁可字字泣血的质问,砸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三十年!我等了三十年!周叔,我只想要我父亲的真相!您告诉我!我这辈子……还能等到吗?!” “周局……”一个苍老而沉重的声音率先响起,“说说吧……弟兄们心里……也压着一块大石头啊……” “是啊,周局…”又一个声音应和着,“八八大案……流了那么多血……上面不让提,可这事儿……它终究是个结啊!” “那是多少条命啊……多少家破人亡啊……” …… 黑衣人也群情激愤,“真相!!我们要真相!!!” 吴执皱着眉头看着失控的场面,烦躁地咂了下嘴。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扫,发现自己旁边的老头也正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 再仔细一看,这老头缺了两颗门牙。 是昨天那个讹他的老登! 一股邪火窜上心头,吴执作势攥紧了拳头,可是手腕被束缚着,理智逐渐回笼,吴执又慢慢松开了手。 肖泽晃晃悠悠走到周振邦面前,“周振邦!郑局一走,你平步青云!你就是孙家帮的保护伞,对不对?” 周振邦冷笑一声。 “周叔,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能不能给我一句实话,我父亲他,到底是死于沈银河之手?还是死于孙家帮之手?”郑郁可转头看了眼气息奄奄的葛红霞,“还是像葛局一样,被自己人所害?” 整个礼堂的空气仿佛被抽空,死寂无声。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周振邦身上。 他缓缓抬起眼帘,眼底又变得波澜不惊,嘴唇微动,吐出四个字:“无可奉告。” “呃啊啊——!!!!” 郑郁可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嗥叫瞬间响起! 肖泽把那喷雾放回兜里,面容扭曲再次变得扭曲,他冲到周振邦面前,冰冷的枪口几乎要戳进周振邦的眉心! “周振邦!你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肖泽嘶吼着,唾沫几乎喷到周振邦脸上,“你不说?老子现在就他妈崩了你!说啊——!!” 周振邦没有一丝惊恐退缩。 他愣住了。 那眼神并非恐惧,更像是一种恍惚。 几秒钟死寂般的凝视后,周振邦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一声轻嗤从他喉间溢出,“我终于想起来你是谁了。” “你是——冯、丁、三!” “轰——!!”这名字一下在冯丁三脑中炸开! 他浑身剧颤,脸上血色褪尽,“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冯丁三,我叫肖泽!我是肖泽!!”他歇斯底里地用枪口更狠地顶了顶周振邦的额头。 “冯丁三……”这个名字在前排老同志中引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和皱眉。 不少人眼中流露出恍然大悟和鄙夷。 就在这时,楚瀚开口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确信,“你不是肖泽。” 冯丁三的枪口本能地想要转向楚瀚,但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混乱,手臂只是神经质地抖动了一下,枪口依然颤抖着死死抵住周振邦。 “你绝对不是肖泽!我刚才讲,我爸爸的那个好朋友,夜里带着我跟踪沈银河的人,就叫肖泽!”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震惊地瞪大眼睛。 “你为什么不用真名?为什么要冒充我肖叔叔?!”楚瀚质问道。 这话如同第二记重锤,砸得整个礼堂一片哗然! 周振邦顶着额头上那冰冷的死亡威胁,又发出一声嗤笑,目光转向楚瀚,也转向所有看着他的人,“我来告诉你他为什么不敢用真名!” “冯丁三!当年在市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蛀虫!靠着关系混进来,好吃懒做,正事不干,整天就知道钻营拍马、搞些歪门邪道!局里但凡有点骨气、有点本事的,谁瞧得上他!” “后来市局里出现了真正的败类,他以为找到靠山了,又想扑上去舔!结果呢?哈哈哈!”周振邦的笑声刺耳,“连那些人渣也都看不上他!!” “卧槽!是他!” “我就说看着眼熟,但不像是小肖啊。” “冯丁三!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上班喝了点酒,他给我捅纪委那去了,罚了我两个月工资!!” “我也想起来了,上面来领导,他扑上去告状说市局人针对他的那个。” “垃圾!废物!” …… 警官公寓的老同志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每一句轻蔑的话语,每一声鄙夷的冷哼,每一个恍然大悟的眼神,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冯丁三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和伪装上! “闭嘴!!”冯丁三双满眼赤红,他猛地将枪口从周振邦头上移开,失控地对着台下那些指指点点、胡乱挥舞,“都他妈给我闭嘴!!听见没有?!闭嘴啊——!!”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句话太熟悉了。”周振邦哼了一声,“想当年我提上去之后,第一件做的事儿就是整顿警队,冯丁三一伍的害虫都被我踢出了警队,无数次过来闹事,喊的就他妈是这话!呵!”周振邦毫不掩饰地又发出一声嗤笑。 “啊——!!!” 冯丁三颤抖着手,又把枪口对准了,反复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周振邦。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礼堂内炸响! 子弹擦着周振邦的手臂呼啸而过,狠狠打在舞台侧面的板材,木屑纷飞! 冯丁三栽倒在地,撞倒冯丁三的是楚瀚。 这失手的一枪,非但没有熄灭冯丁三的怒火,反而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人性彻底炸得粉碎! “呃啊——!”他嚎叫着从地上踉跄爬起,没有半分停顿和瞄准,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暴戾,猛地转向离他最近的楚瀚! “去死吧!!!”冯丁三嘶吼着,再次扣动了扳机! “嘭!!” 又一声枪响! 比刚才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混乱的喧嚣、愤怒的呐喊、粗重的喘息……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声枪响的余韵在礼堂中空洞地回荡。 无数双眼睛,凝固般地聚焦在同一个身影上。 不是楚瀚。 就在冯丁三开枪的瞬间,一个极快的高大身影从侧面猛扑过来,推开了楚瀚! 子弹精准地没入了他的胸膛。 温热的鲜血,惊人的速度在他呢子大衣上迅速晕染开来,刺目得让人窒息。 楚淮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有些茫然地、缓缓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片迅速扩大的的猩红。 然后,那具高大的身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小淮——————————!!!!!!” 第219章 蛮夷 整个礼堂, 回荡着楚瀚绝望的声音,久久不散。 鲜红,粘稠,温热……触目惊心的血浸透了楚淮的呢子大衣。 楚瀚扑跪在楚淮面前, 双手颤抖着, 悬停在楚淮的胸口上方。 所有的理智和专业知识好像都瓦解了,他仿佛忘了自己是谁, 忘了应该怎么做。 大脑一片空白, 只剩下恐惧。 楚淮躺在地面上,身体微微抽搐。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巴却异常鲜红, 嘴角不断有细微的血沫涌出,随着他的微弱喘息缓缓下滑。 “哥……”一声极其微弱、几乎只剩下气音的呢喃。 这声微弱的呼唤, 一下刺穿了楚瀚最后的防线。 他浑身剧震, 手抖得像风中落叶。 “站住!!!你给我回去!!!”冯丁三朝着已经走到过道的吴执举起了枪。 吴执“充耳不闻”, 一步步走向楚淮。 当楚淮看到吴执的身影走进他视野的时候,他用尽力气, 扯了下嘴角。 然而,这微弱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 一滴滚烫的泪珠便承受不住那份巨大的痛楚与不舍, 顺着脸颊, 无声滑落。 吴执走到楚淮身边,缓缓蹲下,伸出被束缚的双手, 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拭去了楚淮脸上的泪痕。 慢慢地,吴执也朝着楚淮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出奇的放松,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与安定。 “还记得那时候我跟你说过, 你死了,也不要怕吗?”吴执说。 楚淮逐渐涣散的眼瞳凝聚了一瞬。 他无法言语,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了下头。 吴执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一会儿,你就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会去找你,之后,我带你去看,我两米五乘两米五的大床,好不好?”他顿了顿,“还有你的那个被抢走的夜光小恐龙……” 楚淮听着,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忽然,他身体猛地一震,“噗”地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星星点点溅在吴执的脸颊和衣襟上。 吴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抬起双手,用牙齿咬住勒死狗扎带的末端,把勒死狗拉到最紧。 之后,他把双手举过头顶,然后猛地向下一砸。 勒死狗瞬间被挣断,双手自由了。 吴执活动着手腕,不再看楚淮一眼,对着旁边呆若木鸡的楚瀚说,“傻小子,别让你弟遭罪。” “当啷!” 金属坠地的脆响,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瞬间刺破了礼堂的死寂! 那把曾主宰礼堂生死的手枪落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音。 冯丁三的右肩窝处,赫然插着一把黄色手柄的螺丝刀,刀身几乎尽没! 太快了,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听着冯丁三非人般的叫喊声,莫名让人感觉极其恐慌。 剧痛让冯丁三的身体本能地向后踉跄,他眼珠暴突,难以置信地瞪着肩膀上那抹突兀的黄,一张脸因剧痛和惊骇扭曲得不成人形,“操……谁……他妈干的……” “噗嗤!” 更加凄厉的嚎叫声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 冯丁三整个人轰然栽倒在地,抱着自己的右膝盖疯狂翻滚、惨叫。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 是吴执。 没有预备动作,没有瞄准姿态,他甚至没有抬眼去看目标。 吴执就像漫不经心地从衣服兜里掏东西一样,一抹惨绿就从他手中疾射而出,狠狠地钉进了冯丁三的右膝盖骨。 令人窒息的死寂淹没了整个空间,数十道目光死死锁定在吴执身上。 大脑宕机,他们显然无法处理这狠辣精准的一幕。 这个刚才还在插科打诨,甚至想跑的肺癌青年,此时周身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气场。 不是愤怒,不是狂暴,而是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吴执像是刚从一场清晨的舒展中醒来,旁若无人地活动了几下肩膀,又扭了扭脖子。 热身完毕,他再次将手伸进羽绒服的口袋。 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聚焦下,一只闪着冷硬银光的扳手被他掏了出来。 他掂了掂分量,然后开始旋转着将它抛向空中。 银光在空中划出单调的弧线,落下,再抛起,再落下…… 周而复始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感。 伴随着单调重复的动作,吴执扫过台下瑟缩的人群。 忽然,抛物的动作戛然而止。 吴执的目光落在一个黑衣人身上,那是刚才楚淮回头时,打楚淮脑袋的那个黑衣人。 他随意地勾了勾手指,声音平稳得像在招呼熟人:“你,过来。” 那黑衣人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握枪的手抖得如同风中枯叶,枪口颤巍巍对准吴执:“你……你想干什么?!” 吴执歪了歪头,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烦,“过来,让我打一下,咱们就算没事了。” 逻辑简单直白,如同孩童间的锱铢必较。 “再废话我……” 一道冰冷的银光撕裂空气! “砰——!” 又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炸开! 不是枪声,是金属扳手狠狠砸在坚硬颅骨上的声音! 黑衣人连一声闷哼都未及发出,直挺挺地仰面倒下。 沉重的扳手砸在光洁的地砖上,“哐当”一声脆响,震得所有人心脏骤停。 吴执瞥了一眼那不再动弹的身体,微微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真情实感的懊恼,“嚯……不会砸死了吧?” 他抬手指了指那个小个子黑衣人,“你,小个儿,去看看你小伙伴,死了没?”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多年没练了,手生了,下手也没个轻重的,不好意思啊。” 话音未落,他已转过身。 就在回头的刹那,一点闪烁的红光刺入眼帘。 一台黑洞洞的摄像机镜头,正死死地对准他。 吴执眉毛皱了皱,感知此时应该是颇具感染力的特写镜头。 下一秒,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闪电般掠至摄像机旁! 他一把夺过那沉重的机器,没有丝毫犹豫,抡圆了狠狠砸向地面! “咔嚓——!!!” 刺耳的碎裂声混合着金属扭曲的呻吟,瞬间炸裂!无数碎片四散飞溅! 摄像师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吓倒在地。 “吴执!你要干什么?”台上的郑郁可站起来喊道。 可惜,吴执听不见,这喊声没有激起吴执脸上哪怕一丝涟漪。 吴执迈开脚步,闲庭信步地走向冯丁三。 短短十步路,吴执一点都没闲着。 路过另一台摄像机,吴执手臂一挥,机器连同三角架轰然飞起,砸在墙上,零件散落一地。 旁边操作直播信号的笔记本电脑,被吴执随手抓起,像折纸片一样轻松撅成两半,抛向远处。 郑郁可僵立在台上,眼睁睁看着疯狂的吴执,无能为力。 那个印象中懒散、不上进的小学弟,此刻陌生得完全不认识。 吴执已经走到了冯丁三的面前,可是他并没有停下。 他略显困惑地看了看,之后走到了周振邦面前。 吴执站定,朝着周振邦勾勾手。 周振邦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干什么?” 吴执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丝极其无奈的笑意,“枪给我。” 周振邦下意识地攥拳,那是他刚才趁乱,捡起来的冯丁三的枪,这么重要的武器,怎么能交给面前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 “快点,周队。”吴执又勾了勾手,“我赶时间。” 周队,多少年都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周振邦猛地一怔。 “你到底什么人?”周振邦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狠辣疯狂的小伙子。 吴执笑了一下,“我蛮夷。” 记忆轰然把周振邦拉回了三十年前,他曾问过沈银河到底是什么人,沈银河也是说‘我蛮夷’。 恍惚间,周振邦鬼使神差地把枪递了过去。 吴执接过手枪,动作娴熟地打开弹夹,他瞥了一眼弹仓,三颗子弹安静地躺在里面。 吴执点了点头。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腕一抖,弹夹复位。 然后他撩开羽绒服,将手枪随意地往自己裤腰一塞。 随后,吴执走到了冯丁三的身边,蹲了下来,“说说吧,冯瘪三,这么‘漂亮’的一场局,谁的主笔啊?” “呸!”冯丁三狰狞着脸,朝着吴执吐了一口吐沫,“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吴执微微偏了偏头,那口污秽还是溅到了他的脸颊和下颌。 他拿袖子胡乱擦了一下,“最烦你们这种玩埋汰的。” “呃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撕裂了空气! 冯丁三肩膀上的那把黄色螺丝刀,被吴执拔了出来。 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冯丁三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弹动,眼球暴凸,嘴巴徒劳地大张着。 也许是因为听不见,所以吴执显得尤为平静。 他用带血的螺丝刀刀尖,在冯丁三因剧痛而扭曲痉挛的脸上缓缓滑动。 滑过额头,划过颧骨,最后停在那被冷汗浸透的鬓角。 “我也最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吴执说。 冯丁三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牙齿打颤着,恐惧几乎要从他爆裂的眼眶中溢出来。 “快点。”吴执手中的螺丝刀尖微微用力,在冯丁三的耳廓下方压出一道白痕,随即又放松,“都说了,我赶时间。” 冯丁三疯狂地转动着眼珠,眼神涣散飘忽,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失语。 “说啊,你老板谁啊?”刀尖移到冯丁三的耳朵,吴执扒拉了一下,“也没个耳机,你们怎么联系的?” 冯丁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吴执轻轻“啧”了一声,似乎有点遗憾,“那我拔你膝盖的了?” “啊啊啊啊啊啊——滚开!滚开啊——!!!!!”冯丁三爆发出最后的本能,翻滚着,想要离开吴执身边。 “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濒死嚎叫! 绿色螺丝刀被毫不留情地拔出! 吴执缓缓站了起来,攥住了冯丁三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吴执提溜着他,一步,一步,朝着舞台的台阶方向走去。 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脚下摄像机残骸的碎裂声。 走到台口边缘,吴执手一松。 砰! 冯丁三像一个破麻袋,被甩在舞台中央。 第220章 真相 手里的烟已经烧了一半, 台上那些被“请”上来的黑衣人们还是不吱声,吴执手夹着烟,略显烦躁地挠了挠鬓角。 吴执蹲在舞台上最亮的地方,弹了弹烟灰, “都说了我赶时间, 你们能不能快点啊。一会儿武警同志进来了,你们就没机会了。”吴执苦口婆心地劝道。 台上依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低着头, 没有人敢直视吴执。 吴执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的时候,他将烟蒂用力摁在舞台地面上, 然后站了起来。 头顶上明亮的聚光灯洒下来,给吴执整个人都渡了一层光。 “学长。”吴执扭头看向郑郁可, 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 “这些人你都认识吧?” 郑郁可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们可能是没上过舞台, 太腼腆。”吴执语气诚恳,“这样, 学长,咱们是主持人, 咱们大大方方的, 来, 你告诉我,他们都叫啥名儿,我是真的想帮他们。” 郑郁可眼神警惕, 视线在吴执和那些人之间游移。 吴执又扫视了一圈,指着其中一个还算年轻的女生说道,“就她吧, 叫啥名?” 郑郁可皱了皱眉,“姜淼。” “姜淼……”吴执闭上眼,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隔了几秒吴执睁开眼睛,“没印象啊,确定是叫这名吗?” 那女生一直在抖,抖得吴执发晕。 吴执忽然叹了一口气,“妹妹,不能你叫姜淼吧?” 姜淼颤颤巍巍地点了下头。 “可不是问你名啊。”吴执万分无语地摆了摆手,“是不是你家人是八八大案的受害者啊?你替他们出的头吧?” “我妈……叫付吉。”姜淼打着牙颤说。 吴执“嗯”了一声,几秒后,他睁开眼,像是毫无感情的朗读机器:“付吉,女,离异,家中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还有一个马上要上小学的女儿,是福满大酒楼的楼层经理。多次在客房食物中下药协助绑架,并给孙家帮提供□□场地。” 姜淼的头猛然抬起,“你胡说!” “我胡没胡说,你自己知道。”吴执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一下,直接看向了旁边的人。 旁边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哥,根本不敢抬头看吴执。 吴执也不强迫他,再次看向旁边。 再旁边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生,他咽了咽口水说,“陈方圆。” “陈方圆,春岚银行信贷部主任,跟亲戚做买卖赔钱后,借高利贷,后被孙家帮威胁,协助孙家帮洗钱1.7亿。下一位。” 礼堂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惊恐的眼神。 无人再敢报名。 长久的沉默后,吴执也实在不耐烦了,他叹了一口气,“那我就想起来哪个说哪个了。” 吴执微微仰着脸,灯光渡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面容。 “钱海,海关稽查科科长,走私文物、违禁品通关,胁迫外贸公司做假账!” “周建华,长途汽车站调度员,安排孙家帮成员跟车运输违禁品!” “汪麻子,孙家帮□□,暴力拆迁致三人死亡,受害者父亲上访,回来之后被他灭口!” “章树,春岚市局治安科科长,销毁群众举报信,指派手下威胁举报人,迫使其撤诉……” …… “听见了吗?都不是什么好人,市里不报是为了给你们留面子。一天闹闹闹闹闹的,现在舒服了?”吴执挑着眉训孙子,“自己孬就要承认,别总七个不平八个不忿的,又赖大环境,又赖什么的,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那我父亲呢?”郑郁可走到吴执面前,死死盯着吴执的眼睛。 “学长,你父亲,就更厉害了。”吴执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郑国栋,春岚市公安局副局长,将孙家帮7起致命械斗案定性为“普通斗殴”,其中3起涉及命案的现场物证被其下令销毁,迫使受害人家属接受调解赔偿;为孙家帮控制的走私码头开通绿色通道,要求海关免检其集装箱,涉及汽车零部件、奢侈品等走私货物,年逃税超2亿元;授意孙家帮以暴力手段低价收购地产项目,再通过特批“棚改补偿”套取政府资金;通过亲属控制的空壳公司春岚海贸,接收孙家帮分红,以虚假贸易合同将赃款转入境外账户;批准炸毁渔民养殖场扩建走私码头……” “不可能……不可能……”郑郁可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疯狂摇着头。 “没什么不可能的,学长,孙家帮的保护伞就是郑国栋,关于红霞的升职和中枪,也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郑郁可嘴唇无声地开合着,整个人感觉摇摇欲坠。 吴执看向郑郁可,眼神冰冷,“学长,我相信这么多年,你一定也做了很多努力,拼凑了一些真相,我不知道你的版本是什么样的,但我说的这个肯定准。” 郑郁可瘫坐在地上。 “你把这些年,你想不通的事儿,这回再串一串,应该就都能串上。” 说完,吴执缓缓走到冯丁三的面前,他蹲了下来,从冯丁三的兜里掏出了那瓶喷雾。 吴执像是拿到新奇玩具的小朋友,认真看了看,之后放在鼻子上,猛吸了一大口。 诡异的香气涌入鼻腔,直冲大脑。 吴执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自己仿佛可以起飞。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喃喃道:“原来Vemon……是这个感觉。” 不过吴执完全没有亢奋的状态,他神色很平静,“你说你装谁不好,还装肖泽?”他对着冯丁三叹了口气,“我给你讲讲八八大案的故事啊。” 冯丁三的停止了挣扎,眼中只剩下惶恐和难以置信。 吴执蹲在冯丁三的旁边,凝望着礼堂紧闭的大门,声音变得遥远而飘渺: “故事要从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讲起,那天,孙大脑袋又一次从市局里,安然无恙地被放了出来,他又带着一群小弟,大摇大摆地来到将军祠上香,沈银河和肖泽也在。”吴执微微笑了一下,苦涩又苍凉,“肖泽说:‘这世道真是烂透了。’沈银河问:‘怎么了?’肖泽说:‘好人叫天天不灵,坏人却叩谢神明显灵。’” “你知道这句话给沈银河的震撼有多大吗?用现在的流行话讲,就是正中了他的心巴。”吴执蹙了蹙眉,他没有看任何人,仿佛是说给自己,“‘好人叫天天不灵,坏人叩谢神明显灵。’”吴执笑了一下,“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啊?” 吴执又长吐了一口气,“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春岚夜晚的胡同子里,出现了一个手拎农机铁钎惩恶扬善的人。” “又过了没多久,肖泽也加入了进来,于是,春岚夜晚里有了两个‘孤身走暗巷’的人。”吴执顿了顿,“后来,肖泽获取了一个重要情报,说孙大脑袋要在春岚港口走私一批违禁品,就是红霞中弹的那次行动,但是由于有内鬼的通风报信,那次行动非常失败,警队伤亡惨重,肖泽也因此被降职,再后来,肖泽和沈银河案子抓捕孙大脑袋的时候,肖泽的女朋友意外丧生,爱人死亡,加上孙大脑袋再次逃脱,肖泽整个人都废掉了。” 吴执的眼神完全没有聚焦,整个人都陷在回忆里,“后来有一天,肖泽在沈银河家里发现了一份档案,是关于孙家帮的,上到保护伞,下到小喽啰和帮凶,全部都记录在册。肖泽问沈银河,这些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不处置那些人?沈银河说这里面的人太多了,又涉及到警队,他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肖泽……对着沈银河发了一大通火,俩人不欢而散。”吴执摇着头,“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沈银河都没有再见过肖泽,再之后,沈银河的侄子丢了,沈银河的那个册子也丢了,春岚开始每晚都发生血案,弄得人心惶惶,沈银河看着那些死伤的人,知道是肖泽出手了。” 吴执晃了晃脑袋,“沈银河觉得……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源于自己……如果自己没有……逞英雄……没有收集那些人……的罪证……可能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吴执头晕的厉害,几乎要蹲不稳。 他没想到Vemon居然这么大的劲儿。 没时间了讲故事了,吴执克服着Vemon给他带来的虚幻感受,从裤腰处摸出那把手枪。 他动作流畅得拉开保险,上膛。 脸上带着解脱般的笑意,把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石头……这回……我不能再诈尸了……一会儿抓紧时间……做……器官捐献……”吴执终于看向自己一直都刻意回避的角落。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吴执脸上略显灿烂的表情也僵化了。 在舞台下面那片被光明遗弃的黑暗中,楚淮的身体半靠着楚瀚身上,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正费力地望着他。 楚瀚和何枫的嘴也都开开合合,冲着吴执说着什么。 可是吴执现在难以聚焦,更难以分辨他们的说话内容。 他尽力打量着楚淮,发现楚淮半袒的胸肌之上,插着个什么东西! 怔愣之余,面前又出现两道强光,吴执眯着眼睛望去,只见无数身着黑色作战服的特警,手持武器涌了进来。 “不许动!警察!”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吴执已经分不清这一切是真是假,是梦是幻。 无数的枪口对着吴执,恍惚间,吴执好像又看到了彭光复。 彭光复正在压下那些对着吴执的冰冷枪口,嘴里不知是在吼着什么。 也许是蹲麻了,吴执缓缓跪了下去。 再之后,他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220-230 第221章 变故 “请进。”门内传来毫无感情的声音。 彭光复推门进来, 楚瀚的办公室内混杂着消毒水和咖啡的味道。 眼窝深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透过金丝眼镜有着说不出的灰败。 短短几天,楚医生像是苍老了好几岁。 “楚医生, 我来取冯丁三的报告。”彭光复说。 楚瀚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报告, 用两根手指推了过去 彭光复他上前一步,拿起报告, 眉头渐渐锁紧。 “尘肺病二期, 合并陈旧性结核钙化灶?没有肺癌?”彭光复紧紧盯着楚瀚,“这肯定?” “低剂量螺旋CT,薄层重建, 三维成像,肿瘤标志物五项, 全部在正常阈值内。”楚瀚的声音透着满满的疲惫, “影像学表现具有典型性:肺实质弥漫性结节、网格影伴牵拉性支气管扩张, 陈旧钙化灶边界清晰,无毛刺、分叶或胸膜凹陷等恶性征象。病理活检虽未做, 但结合临床及影像,肺癌的概率低于千分之一。” “这……” 楚瀚抬起眼皮, “不相信的话, 你可以带他去别的医院复查。” “楚医生, 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彭光复顿了顿,紧握着那份报告, “是这结论太关键了,我必须百分百确认。” 楚瀚微微点了下头,“冯丁三完全不具备肺癌晚期患者的特征, 连我的实习生都能看出来。” “那就好,有了您这份报告,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撬开冯丁三的嘴。”彭光复深吸一口气,“小楚……楚淮情况怎么样了?” “还没醒。”楚瀚吐出这三个字,沉重得像有千斤,“感染指标在上升……命虽然暂时保住了,但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看天意吧。” 办公室里陷入死寂,阳光落在楚瀚苍白疲惫的侧脸上,毫无暖意。 彭光复喉头滚动了一下,“楚医生……关于吴执……” “吴执。” 名字出口的瞬间,彭光复清晰地看到楚瀚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猛地攥紧,皮肤下的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 楚瀚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彻骨寒意,“他交代了吗?” 彭光复沉默了一下,“还没有。” “猜到了。”楚瀚笑了一下,笑得冰冷麻木,“我弟弟现在的状态不好不坏,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彭光复皱着眉,点了点头。 “楚淮如果醒了还好。”楚瀚看着彭光复,眼里是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森然,“如果楚淮要是没挺过来,死了或是成植物人了,那我楚瀚下半辈子什么也不做,我跟吴执磕到底。”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边。 何冲瘫坐在文川家的真皮沙发上,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烦。 他一手捂着脸,一手攥着浸透的纸巾团,擤鼻涕的声音响亮又含糊,“我……我就是个暗桩啊!当初说好的‘非必要不启用’吗?呜呜……现在怎么就可着我一个人往死里霍霍啊?” 文川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阳光灿烂的世界,烦不胜烦。 “在仙界好好的一把手不当,非得下来,下来就消停的呗,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啊?天天还指挥这,指挥那的,知不知道牛马的命也是命啊,呜呜呜呜呜……” “……” “我现在……现在这日子……算是全他妈废了!”何冲哭声里带着崩溃,“你……你知道的……我媳妇是会计啊!她……她最近查了公司的账……她觉得……觉得我在外面养人了!” “你外面不是一直都有人吗?”文川的声音冷冷地飘过来,但没有回头。 “不一样!!!”何冲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恶狠狠地眼睛瞪着文川的背影,“那些小妹儿顶多……顶多是要点钱!要个包!哪像将军啊!开口就要巨钱!要豪车!要大房子!还……还要人命!!!” 文川终于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对你来说,问题也不算太大吧?” “放屁!”何冲彻底炸毛了,他激动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沙发扶手,“你他妈是做正经生意的!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 “你知道现在钱有多难赚吗?你知道现在钱有多难洗吗?啊?!呜呜呜呜……” “……” “你知道我前段时间,为了搞垮那个凤凰男,付出了多少吗?!!”何冲几乎是吼出来的,气喘吁吁,唾沫星子乱飞, 文川敷衍地点着头,“知道,知道,你最辛苦了。” “何止是辛苦?!我他妈费力不讨好!王东帮他炸了个地方,之后稳稳当当地就回去了。我呢?啊?我最近过得,那叫人过得日子吗?”何冲用力擤了下鼻子,“他那帮朋友,都他妈是怪鸟!!!” 书房里只有何冲粗重的抱怨声声,文川没有接话。 过了好一会儿,何冲自顾自地开口,“我媳妇……她找人查我了……知道那车……落给了楚淮,我说那是行贿,她还不信,非说我在Gay,我他妈Gay什么Gay啊,我他妈最烦死基佬了。” “……” “我媳妇说自己是同妻,她要告我!让我身败名裂……” “……”文川抬手捏了捏眉心,实在听不下去了,“那你……哎……那你倒是去找将军解释一下啊?” “我去了。”何冲颓然地向后倒进沙发里,用手臂盖住了眼睛,泪水又滑了下来。 “然后呢?” “将军让我去死,呜呜呜呜呜……” “……” 何冲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前两天……体检中心那事……你看了吧?” 文川点点头。 “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不知道。” “楚淮……为了救他哥……中枪了!”何冲深吸一口气,“将军……当时就要跟着自杀!结果将军被射了一针麻醉剂,就是……动物园里射大象的那种。” “……” “也不知道他是被麻过去了……还是看到楚淮没死……停手了……结果就是……他也没死成……” 文川难得露出惊讶地表情。 “后来……将军就送医院控制起来了……”何冲已经不哭了,打着嗝儿,“后来……将军醒了,看着挺平静的……还问了问楚淮的情况……大夫跟他说楚淮手术很成功……现在已经被转移到ICU了……”他顿了顿,“然后……将军……说他想上厕所……结果就逃走了!” “逃走?”文川疑惑地看着他,“已经回去了吗?” “没有……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潜进了楚淮的ICU!要去拔楚淮的管子!结果当场就被楚淮他哥,给摁住了!” “他疯了?!他要干什么?!”文川失声惊问。 “他不信!他不信楚淮真的救回来了!”何冲赖唧唧地摇着头,脸上混合着恐惧,和一种理解又无法理解的复杂神色,“他觉得……肯定又是哪个仙逼跑下来,占了楚淮的身子,在春岚人间历练。” “……” 这荒谬绝伦却又透着无比合理且逻辑自洽的猜测,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凝滞了。 两人久久无语。 过了一会儿,何冲带着百思不得其解开口,“我就是不理解,将军怎么会打不过那个医生?” 一种更加诡异的沉默笼罩了整间书房。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何冲继续说道,“昨天,将军找到了我,他让我去死……是真的去死。”何冲绝望地看着文川,“他让我死回仙界……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看看楚淮……还是不是楚淮……” “……” 何冲说着,又拭去了眼角一颗滚烫的泪珠,“可……可我……我还不能死啊,文总……真的……那些小妹儿……她们还在等我养啊……” “……”文川的语气恢复了几分冷静,“那领导发话了,你能怎么办?” 何冲瞬间从沙发上滑跪下来,一把抱住文川的小腿,“文总!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的!”他仰起头,眼里满是祈求的狂热,“从小到大!都是你在给将军收拾屁股!你肯定有办法的!对吧!!!” “……” 文川低头看着脚边这个涕泪横流的何冲,试着抽了抽腿,却被何冲抱得更紧。 半晌,文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俩的事儿,我俩……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职场哪有隔夜仇啊?!”何冲急切地摇晃着文川的腿,“文总!这……这多好的台阶啊?!你不下啊?!”, “……” “我跟你说,将军现在一□□子事儿!一堆人要告他,他还把前几世那些事儿……全他妈抖搂出来了!他根本都解释不清!” “何冲!你能不能别总屎尿屁的?!”文川低头瞪着他。 “真的!文总!”何冲抬起头,“你帮帮我吧,也……也帮帮将军吧……前几天,我听敏都提了一嘴,说将军前段时间,想回去来着。当时,他在司命神像前,交代了几件事,其中……”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文川的表情,“就有关于你的。” 文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关于我什么?” “将军怕你留在广寒宫,会觉得尴尬,就让司命,帮你谋个新的去处……” 窗外的光线似乎偏移了几分,在文川挺直的脊背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过了许久,何冲幽幽开口,“文总,将军……他一直很在意你的,他从来都最听你的话。你帮帮将军吧,好歹让他说说话,解释一下啊。” 文川满目苍凉,“九天神雷都没撬开他的嘴……我能有什么招?” 第222章 去死 何冲推开市局厚重的玻璃门, 脚步匆匆。 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彭队!”何冲大喊道。 彭光复闻声抬头,脸上紧绷的线条在看到何冲时略微松动,他挥手示意旁边的警察先去忙。 “何董, 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吴执手里了?”彭光复神态轻松, “上次出门都要哭了,这么快又整理好心情了?” 何冲脸上掠过一丝窘迫, 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他侧过身子,让出了身后的文川,“咳, 彭队,我……我带了个朋友来。文川, 文律师。我想着再跟吴执谈谈。” 彭队闻言, 目光落在那位气质冷冽、一身精英范儿的文川身上。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但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无奈,“我看是白费!” “怎么?” “这两天, 春岚市叫得上号的大律师事务所,都派律师过来了, 想要援助吴执, 结果更殷切的笑容, “彭队,我们试试吧,文川是……我们认识很久的朋友了, 跟吴执也……有些渊源。万一……万一成了呢?” 彭队又瞥了一眼旁边沉静如水的文川,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俩人跟着彭光复往里面走。 “彭队,体检中心那案子, 现在有进展了吗?”何冲稳。 彭队脚步未停,但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兴奋,“有!那个冯丁三,知道自己被误诊了,根本不是癌症后,终于吐口了!我们现在正查呢!” “太好了!”何冲眼睛一亮,“彭队,我在医疗口和慈善基金会那边,认识不少朋友和人脉。案子后面如果需要查什么账啊、查哪些机构啊、或“嗯,有心了,何董。需要的时候,少不了麻烦你。” 几人停在了一间隔离拘留室门前。 厚重的铁门紧闭,透着冰冷和隔绝的气息,门前还肃立着一名年轻的警察。 彭队转过身,面对着何冲和文川,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规矩你们都懂,这次就不搜身了,你俩自己检查清楚。”他的目光锐利地在两人身上扫过,“身上所有东西,钥匙、钱包、钢笔、打火机……哪怕一张纸片都不行!绝对、绝对不能递任何东西进去给吴执!明白吗?” 何冲与文川再次对视一眼,之后俩人微微颔首。 就在这时,文川注意到拘留室的门缝正往外丝丝缕缕地冒着一丝烟雾,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伸手拽了拽何冲,“他该不会在里面……自焚吧?” 何冲顺着她的目光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指着门缝说道:“烟!彭队!这……这怎么回事?!里面怎么冒烟了?!他……他想干什么?!” 彭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他挥挥手,示意门口年轻警察开门,“别担心,是烟!也不知道吴执年纪轻轻的,烟瘾怎么这么大!一根接一根地抽!我都怕他呛死在里面!” 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汹涌着从门内喷涌而出! “咳咳咳……!” “咳……咳咳咳!” “呃……!” 所有人都被这极具侵略性的浓烟呛得咳嗽了起来。 半晌,咳声减弱,浓烟散开些许,拘留室内昏暗的景象才勉强映入眼帘。 吴执坐在那张铁椅里,双手被手铐铐着,正以一种诡异地姿势抽着烟。 他满脸颓丧看到有光投射进来,才将目光缓缓地从虚无的地面抬起,越过缭绕的烟雾,看向门口。 待看清楚来人后,表情瞬间转为毫不伪装的烦躁,“你怎么还没死?” 听到这话,何冲脸上的谄媚笑容僵住,他瘪了瘪嘴,默默地退了一步,让出身后的人。 文川,出现在了门口。 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乱地在脑后挽成一个低发髻,拎着一个巨大的公文包。 吴执看清楚来人后,眼神晃动了一下,之后还微微挺直了脊背。 警察示意文川进去后,便重新关上了厚重的铁门。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文川安静地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并没有走近。 吴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恢复得……不错啊,孩子谁看着呢?” “老魏。” “自己看两个?”吴执微微挑眉。 “还有张姨。” 吴执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断奶了吗……” 他的话还没说完,文川一边扇动着面前的空气,一边向前走了一步。 “故意伤害罪,非法持有枪支罪,故意毁坏财物罪,逃脱罪,”文川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钉在吴执脸上,“还有故意杀人罪……” “是未遂。”吴执纠正道。 “对,未遂。”文川从善如流地补充道:“ICU属于医疗机构核心区域,你还有扰乱公共医疗秩序,数罪并罚,实际刑期可能超过20年,根据您现在的态度,检察机关可能建议顶格量刑,那您直接收获的,就是一个无期徒刑。” 吴执微微勾起嘴角,手腕上的镣铐随着他抬手挠鼻子的动作,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无所谓啊,我又待不了多久。” “您不觉得您现在像是一个疯子吗?” 吴执歪着脑袋自嘲一笑。 “您觉得楚淮会想要和一个疯子在一起吗?” “那不是楚淮。” “那您怎么没有直接去死?”文川毫不畏惧地又向前走了一步,直视吴执的眼睛。 吴执抿起了嘴巴,半晌后开口道,“概率学上来讲,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还是楚淮。”吴执忽然笑了一下,“我运气实在太差了,我不敢赌。” “我刚从医院过来。” 吴执看着文川,脸上没有了表情。 “楚淮已经醒了。” 吴执下颌线紧绷着,一眨不眨地看着文川,“他……还是楚淮吗?” 文川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想他是吗?” 吴执顿住了。他看着文川,眼神复杂。 “如果我说是,您能按着原计划老老实实,消消停停,本本分分地把这辈子过完吗?”文川问。 吴执的呼吸粗重起来,他抿紧嘴唇,内心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厮杀。 几秒后,他抬起头,看着文川,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文川得到了想要的承诺,不再犹豫,“那我告诉你,他是。” 吴执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成了无语,“就……这么潦草吗?” “前段时间,司命仙君来找我,跟我详细核实了清暑殿的情况,所有我们帮助过的,关于人间历练的资料,都被收走了。之后,司命仙君很明确地告诉我说,春岚市的人间历练通道已经被全部关停,还包括周边几个地市的。” 吴执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暂缓了。 “以仙界的办事效率来讲,估计几十年之内,都不会再有仙家下来人间历练。”文川的目光稳稳地对上吴执的眼睛,“所以,您可以放心。楚淮就是楚淮,不会出现您担心的那种情况。” 吴执从胸腔深处吁出了一口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浊气。 随着这口气息吐出,他绷紧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塌陷、放松了下来。 一种久违的平静笼罩了他。 “那楚淮的事情,咱们就算是说完了?”文川观察着吴执的反应。 吴执缓缓地点了点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那您……是准备留在人间了,对吧?” 这一次,吴执没有立刻点头,他卡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文川走向前,拉开椅子坐下,把公文包放在了脚边。 她打开包,从中取出一个厚厚的档案袋,放在了两人中间的铁皮小桌上。 “除去刚才我说的那些指控,您在体检中心的人质劫持事件中,精准无误地报出了八八大案涉案人员姓名、工作、家庭情况和罪行,随后更是口述了该案的详细经过;还包括前段时间,您在《春岚故事会》上说的那些本地奇闻轶事,尤其是身临其境讲出关于白明朗的一切。”文川直视着吴执,“将军,关于这些,您打算怎么解释?” “……”吴执的眼神开始明显地飘忽,像是一个作弊的学生。 “看样子,”文川了然地点点头,带着一丝早就预料到的无奈,“压根没想过还用解释,对吧?” 吴执左顾右盼,最终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 “那行。”文川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那行,将军,您现在,还信得过我吗?” 这一次,吴执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文川的指尖在档案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她将袋子往吴执面前推了推,“来,将军,下面开始,熟悉一下您的新人设。” 沉重的铁门在文川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拘留室内浓重的烟味和令人窒息的沉重氛围。 走廊明亮的灯光瞬间刺入眼帘,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何冲几乎是立刻弹了起来,像一只等待主人归来的大型犬,几步就蹭到了文川面前。 “牛逼!”他对着文川竖起一个大拇指,“太牛逼!还得是你!文川!我就知道!” 文川没有理会兴奋地何冲,她微微侧过身,向前迈了一小步,将身体的重心靠在了墙上。 她将自己颤抖不已的手,死死地贴着墙壁,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几小时后。 拘留室的门再次打开。 这一次,坐在吴执对面的人已经换成了神色威严、眼神锐利的彭光复队长。 而吴执的姿态,与几小时前那个淹没在烟雾中的颓丧身影判若两人。 他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平放在膝盖上,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朗朗大方开口道:“彭队,我的故事,得从7岁那年,跟着我奶去双寒大集,看跳大神说起……” 第223章 白眼狼 肺科住院部的护理台, 何枫一边喝着牛奶,一边跟整理信息的莫小羽比划着。 “……你是没看见,小羽,楚老师当时整个人都傻了, 杵在那儿一动不会动。” 何枫拿起桌上的一支圆珠笔, “我在地上摸到楚老师那把小笔刀,咔一下削断了笔管, 然后我摸索着楚淮的肋骨, 还问楚老师:‘是这里吗?’他就愣愣地点了下头。我手起刀落,切开皮肤,直接把笔管插进胸腔, 楚哥那口气,一下子就喘上来了。” 何枫叼着牛奶的吸管,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怎么样?厉害吧?” 莫小羽本来没无表情, 听到最后还是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就你?平时抽个血手都抖, 还临危不惧、手起刀落?你当拍电影呢?你怎么不说你顺手还给他做了个开胸检查呢?” 何枫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了,涨红着脸颊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怎么还不信呢?” 她急吼吼地猛吸了几口牛奶, 之后愤愤地吧牛奶盒扔进垃圾箱, “楚老师当时就在旁边!不信你去问他!” “我疯了?”莫小羽无语地看了何枫一眼, “现在谁敢靠近楚老师?今天早上院长去他办公室,我都怕他踹院长两脚。” 正说着,莫小羽忽然愣住了。 何枫顺着她视线看过去, 也愣住了。 片刻后,何枫双手叉腰堵在走廊中间,“哟, 这是谁啊?” 吴执站在她面前,即使戴着口罩,也掩盖不住他的满脸笑意。 “这不是我们白眼狼吴老师吗?”何枫仰着脸看着吴执,一副不畏强权的样子。 何枫永远忘不了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劲,就回了楚淮,结果换来吴执一句: “你救他干嘛?” 那寒心与错愕,这些天搅得何枫百思不得其解。 “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何枫眼睛瞪得溜圆,像只炸毛小兽,“哼!白眼狼!不识好人心!” “你再说。”吴执前倾身体,阴恻恻地来到何枫面前,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再说我就把你那俩小兔牙掰下来。” “!!!” 何枫所有的叫嚣瞬间冻结在喉咙里,脚步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 她死死抿住嘴唇,仿佛下一秒那两颗略显硕大的板牙真的会不翼而飞。 何枫看了看满是人的走廊,试图找回一点气势反击时,只见吴执周身那股危险的气息骤然消散。 吴执挺直脊背,眼神里的疯狂瞬间被恭敬取代,目光越过何枫,朝着她身后的方向,极其乖顺地点了下头。 “都显得没事儿干是不是?用不用再给你们加两篇论文?”楚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如同被教导主任抓包,走廊上探头探脑的实习生和路过的护士瞬间作鸟兽散,动作快得惊人。 偌大的空间顷刻间只剩下楚瀚和吴执两人。 楚瀚穿着白大褂,带着金丝眼镜,身形挺拔,他走到吴执面前,毫不掩饰其敌意,“你来干什么?” “我听说楚淮醒了,过来看看他。” “还要再杀一次?”楚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吴执滚动了一下喉结,“真的是意外,你误会我了,我当时在……”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允许你再靠近我弟。”楚瀚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看楚淮一眼还不行吗?” “不行!” “要不我再给你讲讲沈银河的事儿?” “快走,别让我叫保安。” 楚瀚带着一身寒气推开病房门,楚妈正小心翼翼地用小勺给楚淮喂水,楚爸则戴着老花镜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 “爸妈,你俩吃饭去吧,马上饭点了,一会儿食堂人该多了。”楚瀚的声音刻意放平。 “我不饿。”楚妈说。 “我也不饿。”楚爸从老花镜上方瞥了楚瀚一眼,附和道。 楚瀚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他加重语气,“快去吃!多大岁数了,吃饭还得让人盯着!” 那语气里的烦躁与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温馨的画面瞬间被楚瀚打破。 话音未落,楚爸楚妈就利落起身,抓起外套就走。 几秒钟后,VIP病房里只剩下楚家两兄弟。 “我没惹你吧,哥?”楚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楚瀚转回身,寒意满满的眼神像刀锋一样刮过楚淮的脸。 “你把……爸妈支走,要……干什么啊?”楚淮的声音开始有点哆嗦,他太熟悉楚瀚这种状态了。 “我要拔你管子!”楚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出来。 楚淮苦笑一声,牵扯到伤口,痛得他咧了咧嘴,“哥,嘶~这事儿怎么还没完啊,我都说了,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有什么误会啊,我亲眼看见的!” 楚淮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他忍着痛,微微侧头看向门口,“刚才是不是吴执过来了?” 楚瀚没有回答,只是用更加阴沉的目光死死盯着楚淮。 “肯定是误会,哥,你忘了,吴执都要跟我殉情来着。” 说到“殉情”二字,楚淮的嘴角竟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眼底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甜蜜和感慨。 看到弟弟执迷不悟的状态,楚瀚只觉得血往脑子里涌,他怒不可遏地瞪着楚淮。 楚淮无奈又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我也看出来了,从我醒,你气儿就不顺,路过的蚂蚁,恨不得都让你揪过来骂一遍。”楚淮叹了口气,“其实主要是想骂我是吧?骂吧骂吧,快骂吧,注意身体,可别憋坏了。” “楚淮!”楚瀚猛地欺近病床,咆哮声震得楚淮脑子嗡嗡作响,“你是不是缺心眼?!多大个人了?!明知有危险还往上冲?!你要真出了什么事儿,你让我……你让爸妈怎么办?!” 楚瀚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嘶哑变调,尾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不敢想象失去楚淮的后果,从体检中心,再到ICU。 此消彼长的恐惧日夜啃噬着他,让他几乎崩溃。 楚淮被楚瀚吼得头皮发麻,他慢慢睁开眼睛,“那不还有你呢吗?爸妈最优秀的儿子楚瀚楚医生。” “你少跟我扯!那不是我爸妈!”楚瀚口不择言地吼了回去。 “……”楚淮一脸无奈地看着楚瀚。 “还有那个他妈的神经病吴执!!!” 一提起这个名字,楚瀚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都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像是要狠狠掐住什么。 “哥,骂人可不是好文明啊。”楚淮虚弱地试图提醒。 “你给我闭嘴!”楚瀚的怒火彻底燃烧,“那个傻逼、疯子、缺心眼,二百五!!!” “……” “我操他大爷的,他他妈的咋想的,还混ICU里面去了,我他妈的真想把安保全问责一遍!!!”楚瀚气得在病房里来回踱步,恨不得揪过来空气给两拳。 “……那你让他过来解释一下多好啊。”楚淮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吴执这个人……确实……有点不正常……” “你还知道他不正常?!”楚瀚猛地停下脚步,像看傻子一样瞪着楚淮,声音拔得更高。 “哥,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楚淮无奈地叹了口气,胸口的疼痛让他气息不稳。 “楚淮,我就告诉你。”楚瀚指着楚淮的鼻子,眼神锐利如刀,“有我没他。” “干嘛啊,哥。”楚淮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委屈和微弱的反抗,“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 他看着楚瀚那几乎能杀人的的眼神,慢慢闭上了嘴巴。 在希特勒哥哥的专制统治下,以认真休养为名,楚淮的手机被无情没收,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他浑浑噩噩地在病床上辗转,时而陷入昏沉的睡眠,时而被楚瀚因为一点小事而爆发的余怒炮轰。 痛苦、煎熬、漫长。 终于熬到月上枝头,楚瀚靠在陪护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可是楚淮毫无睡意,他躺在病床上,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放缓,生怕哪个呼吸不对,又招来楚瀚的怒火。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自己憋屈的心跳声。 忽然,窗外似乎掠过了什么,短暂地遮挡了一下月光。 楚淮看向窗外,忽然,他发现窗外似乎有个人。 看仔细后,楚淮松了一口气。 不是人,是一个气球的边,像是人脑袋一样。 楚淮以为是楼下哪个熊孩子的气球没拿住。 正想着,气球猛地向上窜升了一大截。 是氢气球!还是好几个! 熊大熊二!!! 楚淮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还没等他消化这不可思议的景象,那几个画着熊大熊二的氢气球又猛地向上窜升了一大截! 这一次,气球下方赫然出现了一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吴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楚淮屏住了呼吸,忘记了胸口的疼痛,忘记了身后的哥哥,忘记了所有。 他隔着厚厚的双层玻璃,贪婪地望着窗外那个悬浮在夜色中、如同天神降临般的身影。 他的神明来救他了。 月光勾勒出吴执的轮廓,但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具体表情。 但那份不顾一切的姿态,让楚淮无比笃定——吴执一定在对他笑。 他很担心吴执的位置,可是他又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执。 只见吴执用双手紧紧扒着窗台边缘,似乎低头在衣服里摸索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吴执从怀里掏出了三四朵金灿灿的向日葵,对着楚淮挥了挥。 向日葵们被捆扎在一起,在清冷的月光下绽放着蓬勃的生命力。 在向日葵的茎上,系着那几根连接着熊大熊二光头强氢气球的细线,吴执扒着窗台调整着细线的长度,让氢气球刚好能够出现在楚淮的窗口中。 月光如水,洒在氢气球和向日葵上,也洒在楚淮的心头。 忽然,身后“咣当!”一声,将楚淮拉回现实。 他缓缓转过头去,只见病房门还忽闪着,而旁边的床位已经空了。 第224章 红痕 楚淮切身体会到了不中用的感觉, 因为他躺在病床上什么也干不了,一分一秒都觉得漫长无比。 一个世纪后,他终于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楚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也不知道希特勒大战神经病, 到底谁赢了? 门锁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门被轻轻推开。 楚淮慢慢转过头去,看向门口。 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欣喜感席卷了他。 是吴执。 楚淮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 几乎要笑出声来, 可是他不能。 他死死抿住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呼之欲出的笑意压回心底。 他强迫自己板起脸,营造一种高岭之花般的疏离感, “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没走?” 吴执一只脚刚迈进病房,闻言整个人又关上门退了出去。 月光照在楚淮的侧脸, 他眼底掠过一丝错愕和茫然, 紧接着他不管不顾地大吼道:“吴执!” 病房门口没有一丝光影晃动, 楚淮真的慌了。 他本能地想要坐起,却被伤口的疼痛扯得倒吸一口凉气。 忽得, 门又开了,楚淮听到“咔嚓”一声落了锁。 吴执带着一股匪气, 边走进来边说:“我好不容易才上来的, 才不走呢。” 楚淮鼻头发酸, 一脸委屈地看着吴执。 吴执走到楚淮床边,身体微微前倾,在楚淮脸上一寸一寸地扫过去。 过了许久, 吴执扯出一个笑容,“怎么样啊小英雄?听说你恢复得不错?” 楚淮瘪了瘪嘴,“疼……” 吴执的目光瞬间柔软下来,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夜风的微凉,轻轻捋了捋楚淮略显汗湿的额发,“那怎么办啊?这就是当英雄的代价啊。” 月光澄净,楚淮享受了几秒这难得的温情。 片刻后,楚淮迟钝的脑子忽得转回现实,“我哥呢?” 吴执收回手,一脸理所当然的平静,“埋了。” “……”楚淮顿了顿,脸上带着点幸灾乐祸,“那你要不要下去再把土拍拍实?他现在怨气特别大,我怕他化作厉鬼,回来寻仇。” “哈哈哈哈哈哈——”吴执笑了好一阵,才喘着气说:“放心吧,他个纸老虎,也就能吓唬吓唬你。” 楚淮忍着笑,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到底去哪儿了?” “不知道。”吴执耸耸肩,“反正我说今晚我陪你,让他天亮再回来。” 楚淮带着笑意抿了抿唇。 吴执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楚淮病床旁边。 清冷的月光倾泻在楚淮脸上,照亮了他脸颊细微的汗毛和下颌冒出的青色胡茬,让他看起来没了平日里的意气风发。 吴执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楚淮也回望着他,俩人一时无言。 过了许久,楚淮缓缓开口道:“你去我ICU里……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杀你啊。”吴执平静道。 楚淮眉头拧成了疙瘩:“你别闹!到底去干什么?” “真的。”吴执的目光异常认真。 楚淮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现在就跟一神经病似的,你知道吗?” 吴执脸上的戏谑慢慢褪去,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着楚淮的眼睛,“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死吗?” “不愿意!”楚淮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吴执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他看着楚淮坚定的眼神,一时间有些无措。 “你死都不怕,怕跟我一起好好活着吗?”楚淮问。 吴执愣住了。 “再说了,就以我哥现在的那个暴虐程度,就算死了,他为了跟我较劲,也会找个女的给我配阴婚,也不能是跟你。”楚淮煞有介事地说道。 吴执又愣住了,随即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了好一会儿,他伸出手,捏了捏楚淮没什么血色的脸蛋,“行啊,楚二!现在这民俗知识了解得不少啊!” 笑声骤停,吴执把手从楚淮脸上移开,转而覆上他的额头。 触手微微发烫。 吴执站起身,又将手探进楚淮病号服领口,摸索着伸向他的身体。 身上更热。 “楚二!你是不是发烧了?”吴执问。 “有吗?我没感觉啊……”楚淮慢慢地抬起手,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有些茫然地嘀咕着,“但这几天晚上,我哥也总会过来摸摸我热不热……” 话音未落,吴执的脸忽然在他眼前放大。 吴执俯下身,将自己的太阳穴,紧紧地贴在了楚淮的太阳穴上。 猝不及防的接触让楚淮整个人瞬间僵直!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吴执皮肤的微凉,还有他额角细微的脉动。 吴执身上那股熟悉又久违的气息包围了他,混合着夜风的清冽和淡淡的烟草味。 楚淮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觉得自己是真的是发烧了。 吴执贴了几秒,眉头锁得更紧,他退开身,环顾着病房。 楚淮从僵直中缓过神,轻轻抬起手指,指了指旁边的床头柜:“那里面……可能有退烧药……” “你说话了吗?”吴执看向楚淮。 楚淮指着旁边抽屉说:“这里面应该有退烧药。” “那不用,你温度还没那么高。”吴执站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视房间,“你这有没有酒精?” “那我不知道啊……” 吴执风风火火的,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吴执拿着酒精、棉球,还有体温计回来了。 他甩了甩体温计,帮楚淮夹好。 漫长的等待后,吴执抽出体温计,对着月光看了一眼:“38.2,问题不大。” 说着问题不大,吴执还是拧开酒精瓶盖,倒出一些在盖子里,拿出一把棉球浸湿。 吴执拉过楚淮的手,用酒精棉球擦拭他的手心。 微凉的液体接触到滚烫的皮肤,带来短暂的舒爽感,楚淮觉得舒服极了。 接着是脚心,吴执捧着他的脚踝,用同样的方法擦拭着。 可是楚淮的脚心有痒痒肉,被这样对待,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一股奇异的麻痒感沿着小腿蔓延上来。 然后轮到腋下,吴执的动作轻柔,楚淮更觉得心痒难耐。 体验完这些皇帝般的礼遇,楚淮刚松了口气,就看到吴执伸手就要扒自己的裤子。 “你……你干嘛?!”楚淮一脸惊恐地护住自己的腰腹。 吴执一脸无语地看着他防备的样子,“帮你散热啊!大腿根散热快!”他说着,手已经不容抗拒地探了进去。 隔着薄薄的内裤布料,吴执直接摸到了楚淮的大腿,他在楚淮硬得像铁块的大腿肌肉上按了按,语气带着点无奈:“放松点,楚二,你这样我怎么擦?” 楚淮滚动着喉结,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微凉的酒精棉球擦拭着敏感的肌肤,吴执的手不可避免会在隐秘地带出现划过、拨弄。 每一次无意的触碰,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在楚淮四肢百骸里乱窜。 那凉意非但没能降温,反而像火星溅入了油锅,点燃了楚淮的燥热和渴望。 楚淮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吴执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看了一眼,满是无奈。 “其实……你帮帮他,我体温就能降下来不少……”楚淮朝着吴执眨了眨眼。 “先生,我们是正规医疗服务,你说的这种……得加钱。”吴执说。 “我有钱!”楚淮说。 “你有个屁钱!败家子!”吴执毫不客气地瞪了楚淮一眼,“你真该庆幸生在了和谐家庭。” 楚淮撇撇嘴,没再反驳,眼巴巴地看着吴执。 吴执再次站起身,俯身贴了贴楚淮的太阳穴。 微凉的触感让楚淮舒服地眯了眯眼。 “来,胳膊伸出来。”吴执说。 楚淮顺从地抬起胳膊。 吴执调整了一下坐姿,左手稳稳地托握住楚淮的手腕,右手则并拢几指,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从楚淮手腕内侧开始,向胳膊肘的方向刮去。 没刮几下,楚淮就觉得那一小片皮肤像被点着了一样,火辣辣的。 楚淮轻轻抽了抽胳膊,吴执抬头看向楚淮。 “这是在……干嘛啊?”楚淮问。 吴执手上动作没停,“推拿。” “推拿?”楚淮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你还会这个呢?” “怎么?”吴执抬眸瞥了楚淮一眼。 “我以为你只会作威作福呢……疼疼疼疼疼——!” 痛感直冲脑门,楚淮哀嚎出声,下意识想往回缩,却被吴执稳稳地钳制住了手腕。 “别动。”吴执铁手无情。 也不知道是推拿真的起了作用,还是发烧让自己头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楚淮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大亮。 楚淮刚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偏头,就被旁边椅子上的人吓了一跳。 希特勒回来了。 楚瀚像一尊气息凛冽的雕塑,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楚淮恍惚了一瞬,他怀疑昨天那一切是不是个梦。 心脏往下沉了沉,恐慌感还没完全升起,他就看到了窗台上的一小捧向日葵和安静漂浮在上面的氢气球。 不是梦! 楚淮心中的大石头一下落了地,他轻轻吁了口气,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笑意,“哥,吴执呢?” 楚瀚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眼睛从楚淮的脸上移开,落在了他露在被子外的那条手臂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了靠近手肘内侧、那片异常显眼的红印上。 楚瀚的眼神在那片红痕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抬眼,目光重新锁住楚淮,“这怎么弄的?” 楚淮扬着脸,有些得意洋洋地说:“我昨晚有点发烧,吴执帮我推拿来着,他说这叫推天河水,沈银河小时候就这么帮你退过烧。” 第225章 改名 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 正好落在蓬勃灿烂的向日葵上。 金黄色的花瓣吸饱了阳光,像一个个茁壮成长的小太阳。 吴执每晚过来,都会带来三四支,如今花瓶里的向日葵已经颇具规模。 楚妈坐在沙发里, 眉头微蹙着, 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些向日葵。 楚淮的心悬了起来。 妈妈应该已经发现了吧? 这念头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紧张的涟漪。 生死面前, 一切都是小事。 自己刚经历过鬼门关, 此时不说等待何时。 趁着爸爸出去扔垃圾的间隙,楚淮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妈,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楚妈倏然回神,有些茫然地看向楚淮, 然后, 点了点头。 楚淮双手交叠在小肚上, 气沉丹田,“说吧。” “你哥上午又去市局了?”楚妈略略皱眉。 “……” 原来不是关于自己。 楚淮略显失落地叹了口气, 顺着母亲的话题点了点头:“对,是去市局了。” “怎么还总去市局啊?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啊?”楚妈面露担忧。 “前几次是为了沈银河的事儿, 如今沈银河都平反了, 应该是为了八八大案的事儿。”楚淮说。 “那沈银河平反了, 怎么也不出个新闻什么的?” 楚淮如今不在单位,消息也没有那么灵通,他想了想, “我估计沈银河的情况,应该会跟八八大案到时候一起公布吧。” 楚妈走过来,坐在楚淮的腿边, “我听说……沈银河这个人,以前帮助过很多人?” “是啊。”楚淮点点头,“体检中心那事儿之后,网上闹得特别厉害。好多当年被沈银河帮助过的人,都站出来了,都要求给他平反。再加上我哥,还有周局、葛局他们的证词……沈银河已经洗白了。” 楚妈眉头拧得更紧了,轻轻叹了口气。 “妈,你就没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的?”楚淮再次抛出橄榄枝。 楚妈愣了一下,随即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有。” 楚淮努力控制好表情,还拽了拽被面,双手再次交叠于小肚,压低嗓子开口道:“说吧。” “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我们想让你哥,改回原来的名字。” “什么?”楚淮觉得莫名其妙。 楚妈叹了口气,“你哥哥啊,从小就心思重,什么事儿都爱闷在心里。以前呢,可能是觉得自己叔叔……是那样的人,不好意思提。现在好了,洗白了,还是个……大英雄,你哥心里肯定……是为他骄傲的。” “骄傲就骄傲呗,为什么要改名啊?”楚淮满脸的不理解。 “那个沈家,好像也没什么人了……让你哥改回去,也算是……延续个香火,留个根儿……” “……” 楚淮一时间无语凝噎,他本来就对这种无稽之谈有着近乎本能的排斥,如今一听香火、留根之类的,更是敏感得不行。 也许是做贼心虚,也许是期待频频落空,楚淮心态有些崩,“妈!你要是接下来跟我说什么‘延续香火’之类的话,我马上就翻脸……” “砰!”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带着走廊的凉气和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楚瀚的身影裹挟着外面的冷空气大步走了进来,楚爸跟在后面,默默关上了门。 “你要跟谁翻脸?”楚瀚眉头一挑,锐利的视线射向楚淮。 “……” “大老远就听你嚷嚷,你嚷嚷什么呢?” “……” “咱爸咱妈大老远过来照顾你个废物,你能不能消停的。” “……” 看着希特勒还要说,楚淮果断举起手,指着妈妈,“咱妈要让你改名!” 楚瀚脱掉外套,正要去洗手,他步履不停,随口一问:“改什么名?” “咱妈要让你改回沈思东。” 楚妈:“……” 楚爸:“……” 病房里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楚瀚手轻推着卫生间的门,动作停住了。 被活生生出卖的楚妈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叛徒。 楚爸坐在沙发上,看了眼门口,似乎在规划一会儿的逃生路线。 只有楚淮躺在病床上,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还伸了伸脖子。 楚瀚缓缓地、骇人地转过头,看向楚妈,“妈,小淮说的是真的吗?” 楚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鼻尖上的汗珠密密麻麻渗出来,她慌乱地摆手,“不是的!小瀚,你听妈解释……”她急得向前迈了一小步。 楚瀚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兀自地开口道:“爸、妈、小淮。” 他冰冷的眼神扫过母亲慌乱的脸,又掠过沙发上的父亲,最后在楚淮欠揍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我,永远是楚家的长子。” 楚瀚的声音斩钉截铁,“不会改名,也不会离开你们,我会永远,看着你们,管着你们,直到给你们养老送终。” 门轴的声音响起,楚瀚走进了卫生间,水流声响起,伴之一起的还有楚瀚没说完的话:“这辈子,你们都休想甩掉我!” 午后,阳光慷慨地泼洒进来,将消毒水味的空气都晒得暖融融。 楚爸楚妈刚刚接了个闹钟,就慌慌张张地跑路了。 VIP病房里,再次余下了楚家兄弟。 楚淮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看着希特勒·强制爱大哥·楚瀚,不仅勾起了嘴角。 楚瀚正在沙发上小憩,他抱着双臂,摘掉了眼镜,没有穿白大褂,姿态放松得看上去人畜无害。 这段时间,哥哥确实累坏了。 一边上班,一边照顾自己,还要负责爸妈在春岚的一切事宜,还时不时地总被叫去市局配合工作…… 楚淮想着,心里也柔软了几分。 “有屁就放。”沙发上的希特勒突然出声,打破了这份安静祥和。 “……” 挺好个人,怎么就非长了个嘴呢? “哥,”楚淮不怕死地开口,“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你跟你的患者说话……也这样吗?” 楚瀚纹丝未动,依旧闭着眼,任由午后温暖的阳光铺洒在脸上。 “看,肺癌晚期,回去等死吧。” “感觉好点了就把药停了?下次看病的时候,记得在本上标上,您是‘有主见型患者’,让我们省点力气。” “对,回去继续抽烟,你这肺烂得还不够彻底。” 楚淮学着楚瀚的语气调侃道。 “你皮子又紧了,是不是?”楚瀚眼睛没睁,可那慵懒的腔调里,威胁意味丝毫不减。 “你说你这个人,明明是暖心的话,为什么到了你嘴里,就变成了一股子惊悚片的味儿。”楚淮笑容里带了几分促狭,“所以嫂子能忍你这么多年……是不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楚瀚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你猜,我今天在市局看见谁了?” “谁啊?” “我看见你那个神经病男朋友了。”楚瀚说。 楚淮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吴执?!他也去市局了?!” “我问了,市局的同志说他现在,每一天,都在市局。”楚瀚终于掀开了眼皮,睨了一眼这缺心眼弟弟。 “每一天?他去干嘛?” “官方说法是提供线索。”楚瀚说。 楚淮更迷惑了,“什么线索?跟八八大案有关?” “具体不知道。”楚瀚一下子坐了起来,“重点是,你知道是什么形式吗?” 楚淮摇了摇头。 楚瀚戴上了眼镜,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跳大神,见过吗?” 时间凝固了一秒。 “跳……跳大神?”楚淮脸上的表情碎裂了,他张着嘴问。 “对。” 楚瀚想比划一下那个震撼他三观的场景,但是自己学不出来;想用语言描述那荒诞绝伦的景象,又觉得自己的语言实在苍白无力。 什么也别说了,楚瀚点开手机来到了楚淮面前。 那是一段他偷拍的视频,楚瀚摁了播放键。 看过视频之后,楚瀚眼睁睁地看着楚淮的表情,从碎裂进化成了彻底的空白。 “这是……在……干嘛?”楚淮目瞪口呆地看向楚瀚。 “提供线索么。” “这……穿的……这是……什么?” 视频里吴执穿得,像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大公鸡!他左手拿着个皮鼓,右手举着个铃铛,整个人在那儿摇头晃脑,嘴里还念念有词…… 楚瀚关上了手机,又走回沙发,“说实话,吴执这个人,他现在做出什么事儿,我都不会惊讶。”他微微偏头,满是困惑地看向楚淮,“但我就是想不通,市局那帮人,他们是怎么想的?!吃毒菌子了吗?唯物主义都白学了吗?病急乱投医也得有个底线吧?!” “……” “你想想那个画面!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神经病,在那请神!”楚瀚的手在空中画着圈,“而他周围坐着的,是一群穿着笔挺制服的市局同志!” “……” “更绝的是!他身后的背景板上,印的就是国旗和国徽!” “……” 楚瀚摊开双手,对这魔幻现实主义,彻底无语。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病房也依旧温暖安静。 “楚淮,你告诉哥……”楚瀚缓缓开口,“你到底喜欢这神经病什么?” 第226章 跳大神 吴执从卫生间回来, 甩着水,将那串饱满得发亮的葡萄搁在床头柜上。 楚淮斜倚在病床上,眉头微蹙,看着那一整串葡萄, “你这……洗干净了吗?” “洗干净了啊。”吴执一脸理所当然, 顺手揪下一颗葡萄,送到楚淮唇边。 楚淮没张嘴, 反而抬起手, 一把把住了吴执的手腕。 他捏着吴执的手,将那粒葡萄举到吴执自己眼前,“你看看, 这地方,都是脏东西……” 楚淮还没说完, 吴执已经张口把那粒葡萄吞了下去。 “不干不净, 吃了没病。”吴执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上面有农药。” “抛开剂量谈毒性的都是耍流氓。” “你歪理怎么这么多?” “你就是过的太细腻了, 天天跟个小姑娘似的。”吴执瞥了一眼床下,“住个院, 拖鞋弄了三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六脚爬行动物呢。” 楚淮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吴执看着楚淮愤愤的表情, 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又揪下一粒葡萄, 抽了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粒葡萄的表皮,然后将这颗“净化”后的果实, 塞进了楚淮微抿的唇缝间。 楚淮嚼着葡萄,腮帮子微微鼓起,“我哥今天看见你了。” “嗯?”吴执皱着眉, “你说什么?” 楚淮快速嚼了几下,咽下甜美的大葡萄说:“我哥今天看见你了。” “在哪儿啊?”吴执漫不经心地塞自己嘴里一颗葡萄。 “在市局。”楚淮盯着吴执,“他说你穿的跟个大公鸡似的,还拿个铃铛,你在……干嘛啊?” 吴执咀嚼的动作停了。 他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重起来。 刚才的嬉笑、促狭瞬间抽离。 吴执将沾着葡萄汁水的手指在裤边擦了擦,随即,挺直了背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看向楚淮,“你都……知道了?” 其实楚淮只是看了楚瀚录的视频,什么都不知道,但吴执这状态明显是心虚。 迫于职业敏感性,楚淮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想的?”吴执问。 “我要听你说。” 吴执舔了舔突然有些发干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 终于,他破釜沉舟般地开口,“其实……我是个……出马仙。” “???” 吴执没给楚淮反应的时间,自顾自地解释起来:“出马仙你懂吗?就是可以请神,可以送神,替人看事的那种。” “……” “你不是一直好奇的我们组织吗,其实我们组织就是干这个的。”吴执看向窗外,目光悠远,“厉害的,能给国家看事,看国运……像我这种,是个小中层,负责春岚这一块儿。” 楚淮感觉汗都出来了,二十几年建立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这番话下摇摇欲坠。 “薛楼你见过了吧?其实,她那时候就是上了董露娜的身……” “!!!” “还有我。”吴执长舒了一口气,“方贤、白明朗、沈银河……我都请来过。” 楚淮的脑子里彻底成了浆糊,视线里吴执,都不聚焦了。 吴执的神色忽然暗淡了下去,声音也很低,“其实……我从小就是个‘灵童’,灵异得很,我爸妈觉得我不详,才不要的我……”他顿了顿,声音更低,“7岁那年,因为展露天赋,我还被人绑在村口大树上,被驱过邪……” 楚淮心脏跳得震耳欲聋,惊得无话可说。 吴执嘴角微颤,头猛地垂了下去,“有这个身份……我其实一直很自卑……怕人笑话……怕那种……异样的眼神……”吴执把脸埋在手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楚淮并不知道作何反应,他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搭在吴执的肩膀上。 是震惊?是诧异?是心疼? 楚淮说不好,反正挺怪的。 过了好一会儿,楚淮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他使劲推了推吴执的肩膀,难以置信道:“你……是在笑吗?” 吴执抬起头,一只手死死捂着嘴,使劲地摇头,“没有!……我在哭……噗……” “……” 所有的未知感受化作无语直冲天灵盖。 楚淮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傻子。 过了好半晌,吴执才勉强收住笑容,他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楚淮,“好,好,不闹了。” 楚淮气得咬牙切齿:“到底是谁在闹啊?!” 这句话又精准地戳中了吴执的笑点,他这次好不避讳地大笑了出来。 “……” 又过了好半天,吴执清了清嗓子,用力拍打了两下自己笑麻了的脸颊,“咳咳……我也不知道……挺严肃个事儿……噗……我为什么会笑……”吴执努力板起脸,“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真的有点东西,不信你问彭队,我这段时间在市局,帮他们破了好几起悬案!” “我一定会问他的。”楚淮没好气儿道。 吴执噘着嘴,还是想笑。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破案?”楚淮问。 “将功补过呗。”吴执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叹了口气,“之前在体检中心那一通……一堆人要告我。文川帮着周旋,条件就是给市局提供线索,戴罪立功。” “文川???” 吴执点点头,“对,她也是。” 楚淮的神情相当复杂,他无法想象吴执身边都是这种人。 吴执忽然朝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伸出手,五指张开,“看见了吗?” 楚淮莫名其妙地看着吴执的手,“看见什么?” “最近泄露天机太多……我的灵力……正在消散……” “……” 又隔了一会儿,楚淮缓缓开口道:“其实,你还是骗我的,是吧?” 吴执伸出手,一把抓住楚淮的手腕,不容抗拒地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大哥虽然是骗子,但骗子爱你。” “……” “你就跟着大哥好好过……”吴执握着楚淮的手更紧了些,“……大哥不会亏待你的。” “……” 楚淮看着吴执,吴执眼中闪烁着神经病般的认真。 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想要上扬,又被强行压下,眼中闪烁着一片粼粼波光。 所有情绪交织翻滚,最终都溃败在“骗子爱你”这句土味情话上面。 吴执慢慢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楚淮的脸颊,“来,宝贝儿……让大哥嘴一个。” 所有的暧昧氛围被这句更土的话,冲击得七零八落,楚淮抬起另一只手想推开这张越来越近的脸,却被吴执早有预料般地一把把住手腕。 吴执的力气很大,楚淮也不再挣扎。 他看着吴执深邃的眼眸一点点靠近,鼻尖相触,气息交融。 然后,微凉的、带着葡萄清甜的唇瓣,温柔却不容拒绝地贴了上来。 唇舌交缠间,残留的葡萄汁液的清甜在彼此口腔中弥漫开来,清新又奇妙。 一吻过后,吴执微微抬起头,拉开一丝喘息的距离。 楚淮睁着眼,他定定地看着吴执,那双眸子里此刻氤氲了一层迷离的水光,“那你……不走了是吧?” 吴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俯下身,又落在楚淮唇上一个甜甜的吻,“不走了,我舍不得你……” 话还没说完,一股不容抵抗的力道猛地钳住了吴执的后颈! 楚淮那只原本被吴执把住的手挣脱了束缚,炽热的掌心带着急切和确认,牢牢压住他的脖子,将他猛地拉向自己。 这一次,不再是温柔的触碰。 楚淮主动地、近乎凶狠地吻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听着肺都不怎么好。 楚淮靠在枕头上,胸口微微起伏,吴执侧躺在他身边,眼神有些餍足的迷蒙。 时间在安静的喘息中流淌了几分钟,吴执慵懒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起身道,“睡觉吧,明早还有一堆检查呢……” 楚淮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吴执的手腕,将吴执拽了回来。 吴执转头看向楚淮。 “你哄我睡觉吧。”楚淮睁着迷离地眼说道。 吴执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楚淮期盼的眼神,又重新躺下,“怎么哄?” “你不是有好多故事吗?你给我讲故事吧。” “行啊。”吴执调整了一下未知,掌心轻轻地拍着楚淮的肩侧,“那你把眼睛闭上。” 楚淮阖上双眼,嘴角噙着甜兮兮的笑容,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放心吧……小驴……我不会走了……我会一直守着你……” 肩膀上一下又一下的轻拍,加上吴执的低语,像是温柔的海浪。 楚淮的意识很快变得模糊。 “我会等你当上事务局的局长。” 楚淮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刚才是不是听见鬼故事了?! 他僵硬地看向吴执,吴执也在看着他。 吴执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正挂着一种近乎慈祥的殷切笑容。 对着楚淮惊恐的目光,吴执把手抚上了楚淮的脸,他轻轻扫着楚淮的眼尾,“你今年虚岁就33了……说是楚主任,其实才是个副处……” “……” “所以,35岁之前,你得再提一级,当上处长!43岁之前,你得当上副局!50岁左右,应该就是局长了。” 吴执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数字精确目标,都带着浓浓的恶意,劈在了楚淮的心上。 “咱们也不用太卷……60岁退休之前,能当上个部级干部就行……” 楚淮已经不确定自己是谁,自己在哪,自己在干什么了。 “到时候身体好就再活两年,如果身体不好的话,我就带你走……” “带你走”三个字如同地狱的召唤,配合着吴执那张无比认真、无比慈祥的脸,在楚淮脑子里轰然炸开! 刚才的甜蜜、温情、幸福感瞬间被浇得透心凉。 吴执后面还打算补充什么,可是楚淮完全不敢听了。 他伸出脚,毫不犹豫地把吴执踹下床去。 第227章 幽会 门口的敲门声不紧不慢, 三短一长。 楚淮勾起嘴角,从床上起来,悠悠地晃到门口。 他不紧不慢地透过猫眼看了一下,吴执板板地站在门口, 脖子上那个是…… 吴执伸手刚要继续敲门, 门猛地从里面推开。 “你脖子怎么了?”楚淮瞪着大眼睛问吴执。 吴执的脖子上带了一个医用颈托。 “没啥大事儿,就……拧到了。”吴执边说边挤进屋, 动作因颈托显得有些笨拙。 “拧到了?”楚淮目光紧紧锁着吴执, 一把拉住吴执,“看着挺严重啊,你怎么弄的?” 吴执拂开楚淮, 光着脚在大厅中央站定。 他微微弓着背,撅起屁股, 脑袋僵硬地晃动了几下, “就这么拧的。” “……” 吴执看着楚淮, 带着颈托的脖子微微前倾,有些诧异, “你哥知道啊,还是他帮我找的人呢, 他没跟你说吗?” 楚淮扁着嘴, 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出院之后,你一直没来看我的原因?” “对啊,宝子。”吴执一屁股砸进沙发, “我前两天都迷糊地起不来床,今儿才算好点,这不马不停蹄的就来看你了。” “谁带你看得病啊?”楚淮还是有些不乐意。 “文川跟何冲。”吴执拍拍身边的沙发, “放心吧,他俩贼靠谱,还带我针灸来着。” 楚淮坐下看着吴执,叹了口气。 “叔叔阿姨呢?”吴执问。 “跟鲁姨吃饭去了,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 吴执伸着手指头,指了指冰箱的方向,“渴死我了,去给我拿瓶水。” 楚淮愣了一瞬后,剜了吴执一眼,但是还是听话地地走向厨房。 “你是真不客气啊,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使唤我。”楚淮拿着水回来。 吴执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他摆了摆手,“少矫情了,你那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你打算啥时候复工啊?真当自己坐月子呢?” 楚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地看着吴执。 自己差点光荣了,最该理解他的人却像个无良老板一样催进度?这巨大的反差让楚淮无比委屈。 卡了半天,他才开口,“我?……”他指着自己胸口,声音因为激动和荒谬感提高了八度,“我……刚捡回一条命!手术完才不到三周!你疯了吧?周扒皮也没你这样啊!!!” 吴执又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垫,示意楚淮坐下,“全世界都等你呢!事务局都快不转了!”吴执完全没心般地苦口婆心道。 “!!!”楚淮气得愤愤地,“你少跟我扯,我哥说了,我这情况,休半年都没毛病!” “半年?”吴执嗤笑一声,“休半年你人就彻底废了!” 吴执完全不顾楚淮受伤的眼神,他掏出手机,把手机举得老高,看了看屏幕上的日历,“这样,我再给你两周时间休息,等春节过完,你消停给我上班去!听见没?” 楚淮看着吴执,只觉得荒谬绝伦。 “吴执!!!你天天游手好闲,不求上进的,现在来卷我???”楚淮几乎是吼出来。 吴执笑了,扶着颈托又不敢大笑,“我?我还不求上进?我再上进都得去外星扒拉地球去了……” 话音未落,一阵眩晕感袭来,吴执解开了颈托的搭扣,直接流畅地躺在了沙发上。 “你怎么了?”楚淮蹲在吴执旁边问道。 “那你气迷糊了。” “……” 吴执闭上眼睛,感觉天旋地转,“真是奇了怪了,前段时间在酒吧,看那些小年轻跟拖布头似地甩脑袋,甩一宿都没事儿。到我这儿,也没怎么使劲甩,怎么就成这德行了……” 他缓了一会儿睁开眼,一下就对上了楚淮近距离放大,写满幽怨的脸。 楚淮不知何时搬了一个小矮凳,坐在沙发边上,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怎么了?”吴执捏了捏楚淮的脸蛋。 楚淮垮着嘴,“你那时候……天天往酒吧跑,到底干什么去了?” 吴执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怎么?楚主任,现在还要翻旧账啊?” “快说!!!” 吴执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哎,刚被某人那么惨烈地分手,我去放松下心情怎么了?不都说吗,走出失恋的最好办法,就是新欢和时间。” “那你找着了吗?”楚淮紧了紧鼻子,满眼冷意。 “找着了啊!”吴执回答得飞快。 楚淮毫不留情给了吴执好几个小杵炮。 “哎哎哎哎,疼……”吴执僵着脖子往后缩,“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啊,我现在可脆了。” “你就故意气我!”楚淮朝吴执大喊。 “气你什么?”吴执眨了眨眼睛,“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是找人去的……” 楚淮眼睛都要瞪出来,眼看下一步就要尥蹶子了,吴执赶紧抓住了楚淮的手。 一番拉扯过后,吴执开口道:“我打听到那家酒吧的DJ,会做假证,我就是去找他的。” “假证?” “嗯。”吴执扯了扯嘴角,“可惜啊,时代变了,证做得挺逼真,可是没有芯片,还是过不了安检,白折腾一场。” 楚淮一下哽住了,“你……你那时候……就准备走了?” “还那时候?”吴执嘁笑一声,“我早就准备走了,要不是后来彭队找上我,你哥又跟我说了你爸被陷害那档子事儿,我早就跑得没影儿了,累死你也找不着我。” 空气凝固了几秒,楚淮看着吴执不知如何动作。 慢慢地,他俯身抱住了沙发上的吴执,抬头看着吴执说道:“我……替我爸谢谢你。” 吴执拍了拍楚淮的背,“不客气,乖儿子。” “你又占我便宜!”楚淮瞪着吴执。 吴执一脸“略略略”的欠登表情。 “对了,我妈让我跟你说,邀请你来我家过年呢。”楚淮直起身,郑重地看着吴执。 “啊?”吴执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阿姨……知道咱俩的事儿?” “当然知道了!”楚淮被吴执的表情逗笑了,“你送了那么多花和气球,天天晚又陪着我……”他用下巴点了点原来吴执住过的那个房间,“还有这屋,你那些东西,我妈早就知道了!” 吴执眼神前所未有的闪烁,“那……那阿姨怎么说?”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妈让你来我家过年啊!”楚淮拄着膝盖,看着吴执,“今年我受伤,也坐不了飞机了,我爸我妈决定在春岚市过春节。过两天,他们就去接我爷爷过来,到时候春节咱们就一起过呗?” “净扯,你家过春节,我去凑什么热闹?”吴执一脸惊恐,恨不得缩到沙发缝里面。 楚淮拉着他往外拽,“你紧张什么,我家哪个人你没见过?爷爷,我爸我妈,二叔二婶,我哥我嫂子,你都熟啊。” 听着这份“熟人名单”,吴执更是牙颤。 楚淮无奈,挪到吴执旁边坐下,伸出手想拍拍他僵硬的手臂,却被吴执躲开了。 他语重心长地哄劝道:“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啊,何况是这么英俊、优秀、跳大神还能把脖子扭到的奇异小伙?” “……” “吴老板,什么大风大浪你没见过啊,这区区小场面,你怎么还怯场了呢?”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清晰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楚淮猛地回头。 “怎么了?”吴执问。 “有人敲门。”楚淮对吴执说。 吴执呆住了。 楚淮伸手稳住吴执,然后起身朝着门口问道:“谁啊?” 一个熟悉而温和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小淮,是妈妈。” 楚淮看向吴执,用口型说:“是我妈。” 吴执一下子坐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楚淮,“你不说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吗?” 楚淮皱着眉头,“是啊,平时吃完,他们又喝茶又什么的……今天怎么……” “……” 吴执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已经完全僵化。 楚淮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她肯定是故意的!她就是挑这个时候回来,想看看你!”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 “稍等。” 楚淮直起身,朝着吴执点点头,递去了一个尽在掌握的眼神后,走向门口。 一打开门,楚淮就看到妈妈爸爸站在门口。 “爸妈……你怎么回来……怎么也没告诉我一声啊。” 楚妈有些欣喜地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眼鞋,“吴儿是不是过来了?” “呃……他……” 楚淮握着门把手的瞬间,眼角余光下意识地朝沙发那边扫了一眼——!!! 刚才吴执坐着的位置……空了!!! 楚淮恍惚了一瞬,难以置信地看向沙发,那里只剩下一个被压出浅浅凹陷的印子。 怔愣之际,楚淮就被灌入室内的烈烈冷风吹得一哆嗦! 他抬头看向客厅的窗户,只见窗户打开,窗帘被强大的冷空气吹得高高扬起,疯狂飞舞。 “我去!”楚淮脱口而出,几乎是踉跄着扑到窗边。 楼下,刺骨的寒风中,只见吴执正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又异常迅捷的姿态,慌不择路地冲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 楚淮趴在窗台上,眼睁睁看着那辆熟悉的黑车驶出了警官公寓。 第228章 箱子 市局会议室里, 空气凝重得让人都不敢大声呼吸。 几位记录员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吴执身上。 吴执头戴五彩翎羽,左手紧握一面兽皮单面鼓,右手抓着一个古朴的铜铃铛, 眉头紧锁, 双眼半眯,整个人如同入定的老僧, 纹丝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彭光复队长喉头滚动了一下,终是忍不住,试探着低声唤道:“小吴啊……” 话音未落, 吴执那只握着铃铛的手猛地抬起,竖起食指, 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彭光复立刻闭嘴, 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 吴执极其轻微地晃了晃脑袋,翎羽随之簌簌抖动。 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平日里或深邃或戏谑的眼眸,此刻盛满了疲惫与颓丧, “不行……感受不到了。”他顿了顿, 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 “彭队,我现在……是个废人了。” “哎呀!怎么会呢!”彭光复几步冲到吴执面前,语气急切, “小吴,你这话说的!这段时间帮我们破了多少陈年积案!我们都恨不得给你供起来!” 吴执没有回应,只是弓下腰, 咳嗽了几声,之后,他肩膀彻底垮了下去,臊眉耷眼地杵在那里,周身笼罩着一种巨大的失落感。 彭光复重重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所有记录员离开。 沉重的门关上,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两人。 “彭队。”吴执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没有用了……我……之后,不会再来了。” “别啊小吴!”彭光复急了,“你肯定是累着了!正好,马上就要春节了,你回家好好歇一歇,养养精神!等回来……” 吴执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飘向虚无的远方,“我能感受到……祖师爷在怨恨我。是我……违逆了天道,泄露了太多不该泄露的天机,扰乱了太多的因果……”他一边说着,一边撩开衣领,露出脖颈上蜿蜒盘踞的、如同活物般骇人的青紫色血管,触目惊心,“您看,彭队,反噬已经来了……走这条路,终究是饮鸩止渴。” 彭光复震惊不已,“小吴,这怎么弄得?这……” 吴执整理好领口,摇了摇头。 “彭队,我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之后,还得靠你们自己啊。” 彭光复连连点头,“是是是,找你帮忙的都是悬了多少年的老案子,新案子我们配合银河系统,进度一直都不错的。” 吴执脸上露出了欣慰笑意,他点了点头:“那我就走了,彭队。” “我送你!”彭光复不由分说跟了上去。 两人沉默地走到市局门口,寒风凛冽,彭光复站在台阶上,看着吴执单薄的身影,心中的巨石终究还是压过了体恤,“小吴啊……还有个事儿。” “您说。” 彭光复搓了搓手,“关于那个肖泽……真的是死了吗?‘八八大案’所有的线都理清了,但他的下落真的……” 吴执停下脚步,迎着彭光复充满希冀又忐忑的目光,深深叹了一口气,“放心吧,彭队,死得透透的。” “好。”彭光复拍了拍吴执的肩膀:“回去好好休息,保重身体,好好过年!” 吴执点点头,走下几级台阶,忽又回头,“彭队。” “哎,小吴。” 吴执仰着脸,寒风卷起他略长的额发,忽然,他脸上绽开一个与刚才完全判若两人的笑容。 那笑容灿烂,真诚,放松,甚至带着点少年气。 吴执双手抱拳,眉目飞扬,朗声道:“彭队!吴执在这儿提前给您拜年了!祝您——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几个小时后,春岚市最顶级的云顶温泉会内,汗蒸大厅弥漫着暖烘烘的草药香和蒸腾的热气。 何冲穿着有些紧绷的汗蒸服,顶着蒸腾的红脸,正在溜溜达达地四处张望。 “这儿!”一个玉石砌成的小包间里,文川探出头来。 何冲走进去,只见文川盘腿坐在滚烫的小石子上,满脸通红,眼神放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何冲盘腿坐下,果盘里的一块西瓜。 文川眼皮都没抬,声音闷闷的:“将军他……进去洗了快两个小时了吧!他到底在里面干嘛?一个男生为什么会这么长时间啊?!” “别提了。”何冲咽下西瓜,“他那身上也不知道画的什么玩意,给那池子都泡紫了,有别的顾客找他理论,他跟人瞎嚷嚷说他有传染病,差点打起来。” 文川听得无语,“他现在怎么回事?嘴怎么越来越没有把门的了呢?” “别气别气,文总,我严厉地批评了他!之后也跟那个顾客和浴池经理的解释过了,之后给他安排了两次搓澡。” 文川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 “之后,他自己还要求精油奶浴,外加走罐、刮痧、敲背、擀筋。” 文川的表情瞬间扭曲,“他到底要干什么?怎么还美上了呢?” 何冲神秘兮兮地凑到文川耳边,用气声飞快地嘀咕了几句。 刹那间,文川脸上的汗蒸红晕“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猛地转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何冲无比郑重地点头,“我这几天一直给他忙乎这事儿来着。” 第二天,楚爸楚妈拎着刚买的新鲜蔬菜和一条活鱼,有说有笑地推开家门。 “哟!这、这怎么回事?”楚妈看着客厅中央堆着的几个硕大无比、雕刻考究的木箱,“小瀚!这哪来的箱子啊?” 话音未落,楚妈就看到了站在餐桌旁的三人。 楚瀚双臂环胸,脸上写满了无语,而儿媳宫熠则双眼放光,看上去非常兴奋,旁边那个是……吴执? “吴儿?” 吴执从容上前,从楚爸楚妈手中接过了手中的瓜果蔬菜,“叔叔,阿姨,新年好,我来给您二老拜年。” “哎。”楚妈在吴执和那几个庞然大物之间来回穿梭。 吴执笑了一下,转身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厨房。 就着这空隙,楚妈换好脱鞋赶紧跑到楚瀚身边,小声道,“吴儿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出去后没多长时间就来了。” 楚妈打量着厨房方向,笑意盈盈,“还特意打扮了,我都没认出来。” 吴执穿着一身立领盘扣衬衫,搭配墨色的麻质宽松西裤,衬得他清朗挺拔。 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细框眼镜,看上去跟楚瀚的那副有点像,颇有儒雅书生的感觉。 吴执从厨房出来,楚妈赶紧迎上去,“孩子,这些都是你带来的?” “就是一些年货。” “哎呀,你这孩子,来就来嘛!拿什么东西啊。” 吴执咧嘴一笑,“我可是打算在这儿过春节的,不多拿点,心里不踏实。” “那……这……也太多了!你怎么弄上来的?” “他雇了货拉拉,四个壮汉给搬上来的。”楚瀚在一旁冷冷地接话。 吴执憨憨笑了一下,“叔叔阿姨,请坐。” 楚爸楚妈对视一眼,在沙发主位坐下,楚瀚和宫熠则默契地站到了餐边柜一侧,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吴执身上,气氛莫名地凝重起来。 吴执转过身,打开了一个箱子。 箱子开启的瞬间,一股浓郁而清冽的药香弥漫开来。 层叠的锦盒里,是形态各异、年份惊人的珍品:乌润如墨玉的何首乌、伞盖比脸盆还大的灵芝、冰魄般纯净的雪莲、根须虬结如龙须的野山参…… 楚妈倒吸一口凉气,楚爸的瞳孔微微收缩。 吴执又打开了第二箱,是一箱绸缎,晨光透进来流转着一种含蓄内敛的奢华。 “阿姨,这是云锦、缂丝、苏绣……”吴执一一介绍着,楚妈看着那些繁复到极致的凤凰牡丹,细腻如生的山水花鸟,蕴含着云霞般变幻光泽的料子,完全移不开眼睛。 宫熠在后面,使劲地抓着楚瀚的手。 吴执打开了第三箱,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和沉淀岁月的檀木气息扑面而来。 一卷卷用上好丝绦系紧的古画、法帖,整齐码放的宋版书函,旁边是温润如玉的青瓷笔洗、紫檀木雕笔架、墨色凝重的古墨…… 楚爸已经被完全拿捏了,只恨不能钻到箱子里面。 第四箱开启,楚家全都沉醉在贪官般的感受中。 那是一波醉人的绿色,顶级的玻璃种帝王绿手镯通透无瑕,羊脂白玉雕成的玉佩温润细腻,巧夺天工的翡翠摆件栩栩如生……绿意流淌,水光盈盈,光是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整个客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连楚瀚也喉结滚动,一时失语。 怔愣片刻,楚妈几乎是踉跄地站了起来,“吴儿!这……这怎么行?这太贵重了!不行不行!你快拿回去!”她的手无措地摆了一下,仿佛那光芒烫手。 吴执上前,轻轻按着楚妈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下,“阿姨,您且安心坐着,听我说完。” 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吴执整了整衣襟,对着楚爸楚妈,郑重其事地屈膝跪了下去! 楚爸楚妈几乎是同时弹起,惊呼出声,“孩子!使不得!”“快起来!” 吴执轻轻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动作。 他抬起头,目光澄澈坦荡,“叔叔,阿姨,是这样,沈银河是我的恩人,他生前所托,想要让我帮他寻找丢失的侄子沈思东。”他顿了顿,偏过头掠了一眼旁边身躯微僵的楚瀚,继续说道:“我寻觅多年,杳无音信,未曾想,沈思东竟然会被楚家收养,并视如己出,更将他培养成悬壶济世的良医。” 楚爸楚妈紧张地看着吴执。 “养育之恩,教导之情,无以为报。”吴执抬手指了指身后的箱子,“这些俗物,不过是些身外浮财,不过是聊表寸心,万望勿辞。” 楚妈的眼眶瞬间红了,看着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的吴执,又看看身旁脸色微白的楚瀚,心头百感交集。 “小瀚……他是我们的孩子。”楚妈的眼神坚定而温柔,“无论他姓楚还是姓沈,这一点永不会变!我们爱他护他,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哪里需要这些……”她再次伸手去扶吴执,“好孩子,你的心意阿姨懂,真的懂!快起来,东西太贵重了,必须拿回去!” “拿不回去。”吴执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固执。 他并未起身,而是从容地侧身,伸手打开了紧挨着他身侧那个体积略小、却同样沉甸甸的雕花木箱。 一片纯粹、霸道、几乎能刺痛人眼的金光瞬间迸射出来! 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的,是数十块尺寸惊人、棱角分明、色泽纯正的金砖! 它们肆无忌惮地反射着晨光,将整个客厅都染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色。 这最原始,也最直接的财富冲击力,再一次闪瞎每个人的眼球。 “咳咳咳……”楚爸被这过于震撼的场面惊得一口气没顺过来,咳嗽了好几声。 楚妈张着嘴,扶着沙发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 宫熠彻底屏住了呼吸。 楚瀚眉头紧锁,在金光与吴执之间来回审视。 在这片足以让空气凝滞的金光衬托下,吴执轻轻开口,“叔叔,阿姨,今日前来,我还有一件事儿。” 楚妈僵硬地点了点头。 吴执微微搓了搓有些汗湿的手掌,随后挺直背脊,“这些是我的聘礼,恳请二老准许,将楚淮许配给我。” 第229章 提亲 “小淮, 咱们怎么还不走?”厅里又传来爷爷中气十足的催促声。 楚淮躺在床上,烦躁地叹了口气,扯着脖子喊道:“再等会儿吧,爷!我哥应该快过来接咱俩了!” 本该是从从容容、游刃有余的春节假期, 爷爷一来, 整个日子就跟被塞进了强化训练营似的。 早上五点就被吵醒,晚上九点就强行熄灯, 稍有反抗就是一通“忆苦思甜”的教育, 偏偏爷爷记性还时好时坏,在屋里转一圈回来,回来又能被重新训一遍。 昨天, 楚淮居然还冒出来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居然有点期待回去上班! 想着想着,思绪就像脱缰的野马, 不可避免地来到了那个“天杀的死渣男”身上! 几天了? 整整好几天了! 音讯全无! 见面时浓情蜜意, 一脱离视线就跟人间蒸发似的! 楚淮恨得牙根痒痒, 得到了就是大米饭粒?就是墙上那抹蚊子血?果然是到手了就不珍惜! “小淮啊!你给你哥打个电话吧!怎么还不来啊?磨磨蹭蹭的!”爷爷又催促道。 “DuangDuangDuang!”楚淮忍无可忍,用力锤了好几下床垫泄愤。 他一把抓起手机, 戳开楚瀚的对话框,几乎是咆哮着输入语音:“死楚瀚!你到底什么时候来接我俩?!爷爷催命了!”发送! 消息刚发出去, 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紧接着是爷爷精神矍铄的脚步声。 “爷爷, 小淮,收拾好了吗?咱们走吧。”嫂子温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楚淮起身,套上外衣, 顶着一头有些过长,被枕头揉乱的头发,无精打采地拉开卧室门走到玄关。 哥哥和嫂子正站在大门口, 两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嘴角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笑容。 “你俩干嘛?”楚淮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俩。 楚瀚脸上的笑容异常平和,甚至带着点慈祥,“快走吧,好弟弟。” “有妖气!!!” 楚淮被这反常的“peace and love”惊得浑身一激灵,他警惕地后退半步,“有病吧你?又憋什么坏呢?” 果然,楚瀚脸上的慈祥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核善的微笑,“今天过年,举家同庆,望你自重,不要给脸不要脸。” 呼——楚淮松了口气,这语气才对劲。 楚淮把自己塞进车后座,持续散发着低气压。 他侧着头,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苍茫的街景,一路驶入舒伯特小镇。 推开哥哥家的门,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看到爷爷进屋,楚爸立刻迎了过来,帮爷爷脱衣服,边脱眼神也有意无意地就往楚淮身上瞟。 “爸,你有事儿啊?”楚淮没好气地问。 “没有。” 楚淮撇撇嘴。 果然是距离产生美,他现在怎么看谁都不顺眼呢? 脱掉外套,楚淮准备去洗手,刚走一半,他就停住了。 身体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眼睛却缓慢地移向厨房的方向。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挺拔的背影…… 那件穿着围裙也遮不住肩宽腰窄的身材…… 那个低沉含笑的嗓音正…… 楚淮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用力闭了一下再猛地睁开。 背影还在! 吴执?! 真是是吴执?! 楚淮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烦躁、委屈、愤怒、猜疑,全都没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问号。 吴执怎么会在这里?! 楚淮几乎是同手同脚挪到了厨房门口。 厨房里开着强劲的排风扇,嗡嗡作响。 楚妈正专注地看着锅里翻滚的油花,吴执微微弯腰,似乎正指着锅里说着什么,脸上还挂着轻松愉快的笑意。 “回来了?”楚妈一抬眼,这才发现了杵在门口的楚淮。 吴执也转过头来,嘴角的酒窝瞬间漾开,“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楚淮脱口而出。 吴执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楚妈已经调转了她手中那根长长的炸东西的筷子,毫不犹豫地用筷子尾端“啪”地一下敲在了楚淮的脑门上! “你干嘛啊,妈!”楚淮捂着被敲的脑门。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楚妈瞪了他一眼。 吴执看着有人撑腰,挑了挑眉,“我来看看叔叔阿姨,行不行?” “不行!” “啪!”楚妈的筷子尾再次精准打击!“不行你个头!快去洗手去!” 楚淮捂着脑门,愣眉愣眼地转身去洗手。 洗完手,楚淮推着楚瀚进了主卧,“哥!这什么情况啊?!吴执什么时候来的?” “那神经病七点多就来了,比你积极多了。” “他来这么早干嘛?!”楚淮眼睛瞪得溜圆, 楚瀚没直接回答,他冲着楚淮勾了勾手指,带着他走向父母暂住的次卧。 刚一推开门,楚淮就看到了四口散发着古典气息的大箱子! “这什么啊?”楚淮走过去打开。 他打开的是那个装满绸缎的大箱子。 楚淮看得目瞪口呆,一头雾水,“这……这都什么啊?”他茫然地看向楚瀚。 楚瀚依次掀开了另外三个箱子。 楚淮的嘴已经越张越大,冲击力一波接一波! 然而,楚瀚还没停。 他走到角落里,打开了那个略小一号的箱子。 楚瀚刚一打开,楚淮猛地冲过去合上了盖子,“哥!” “???”楚瀚莫名其妙地看着楚淮。 楚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可不能犯错误,这都谁送的?赶紧还回去。” “……这是你的彩礼,一大早吴执过来提亲了。” 提…… 亲…… 了…… 轰隆隆!!! 这三个字,如同九天之上同时劈下了五道威力MAX的巨型雷霆,精准无比、毫不留情、结结实实地轰在了楚淮的天灵盖上! 楚淮瞠目结舌,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哥,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是真的。”楚瀚点了点头,“说实话,我当时也很震惊……因为你完全不值这些。” “……” “但我和爸妈一致都觉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 “所以,我们已经把你给卖了。” “……” “一会儿吃完饭,你就跟他走吧。” “……” “楚家从此没有你这个人了。” “……” 楚瀚最后凑近一点,拍了拍楚淮僵硬的脸颊,语重心长道:“老弟,以后有什么苦,什么罪……都自己受着!听见没?路是你自己选的,千万别回来找我们!记住了啊!” “……” 楚瀚说完,留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施施然走出了次卧。 楚淮维持着那副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呆滞表情,在原地足足站了有半分钟,才走了出去。 妈妈和爸爸在厅里摘韭菜,厨房只剩吴执一人了。 吴执正在炸丸子,看到楚淮过来,又绽开那个该死的笑容,“爷爷身体可真结实,一点都不像快90的人。” “那是怎么回事啊?”楚淮问。 “什么怎么回事啊?”吴执装傻。 “那些大箱子!还有那黄金!怎么回事?!” “你不是没有安全感吗?”吴执的语气终于正经了些,“那是我给你的安全感。” “谁说我没有安全感?!”楚淮反驳道。 “有安全感你还吃小撒的醋?”吴执挑眉,直接戳破,“又嫌我找他,又嫌我给他车的?” “本来就是啊!什么时候又联系上的?”楚淮的怒火被重新点燃,“之前的账还没跟你算账呢!什么关系啊,你给他那么好一车,你这不就是包小三的做派吗?!” “那你这小肚鸡肠,就是正宫的做派了?”吴执带着促狭的笑意。 一听到正宫俩字,楚淮不值钱地勾起了嘴角。 使劲压了半天,楚淮才重新找到突破口:“你那黄金哪儿来的啊?!” “我山洞里的啊,你不是都去过吗?”吴执轻描淡写,“还有好多呢,我怕吓着阿姨,就没敢都带来。” 楚淮皱着眉头,脸颊绯红,想了半天开口道,“你来我家这么大个事儿,你也不和我说!” “到底怎么了啊?怎么一回来就气儿不顺呢?我还以为你见到我会很开心呢。” 楚淮瞪着他没说话。 吴执脸上的笑意淡了点,“如果你不想我在这儿,我就走。” 他把手里长筷和漏勺放在灶台上,作势就要解围裙。 “你敢!”楚淮瞪着眼睛吼道。 吴执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嘴角终于忍不住再次上扬,“你说挺大个人了,怎么跟小孩似的。” 楚淮愤愤地瞪着吴执,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憋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道:“你……你以后什么事儿能不能和我说一声?原来就是,什么都不说,就自己闷头干,我跟个傻子一样,最后才知道……” 吴执飞快地扫了一眼楚淮身后,然后倾身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 “好,我改,以后什么都跟你说。” 楚淮僵住,大脑一片空白,他猛地回头看向客厅方向。 还好!没人看过来! 楚淮心脏狂跳着刚把头转回来。 “啵唧!”吴执的第二吻又精准落下! “你干什么!”楚淮压低声音吼,脸颊“腾”地一下爆红。 脑袋里在炸烟花,只剩下一种不合时宜的雀跃。 “啵!”第三个吻再次落下。 “哎呀,你别亲了!”楚淮手抖得不成样子,面红耳赤地表演“猛男娇羞”。 吴执笑意盈盈地看着楚淮惊慌失措的模样,然后重新拿起漏勺,动作熟练地捞出锅里最后几个丸子,“进屋歇着吧,这儿油烟大,对你肺不好。” 第230章 包饺子 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客厅, 空气中弥漫着饺子馅的鲜香。 楚妈、二叔、二婶、楚瀚,宫熠,吴执围坐一桌,一边看电视, 一边包饺子,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采访一个前排的一个老者。 二婶手上包饺子的动作不停,“前两天听饭店客人唠嗑, 说郑郁可病了, 好像是精神出问题了,他那档节目都换别的主持人了。” 楚瀚看了吴执一眼,吴执专心擀着饺子皮, 也不知道注没注意到。 二叔“哼”了一声,“换别的主持人, 还能叫《小郑帮帮忙》吗?” 二婶瞪了二叔一眼, “再改个姓郑的主持人不就得了?” 吴执立马伸出满是面粉的大拇哥, “好主意,二婶。” 楚妈脸上带着笑, 看着吴执,“听说这个郑郁可一直想为他父亲求个结果。” 楚瀚冷笑一声, “那这回求仁得仁了。” “Mean Boy。”楚淮在吴执身后小声嘀咕一句。 楚瀚手里的擀面杖“啪”地一声点在案板上, 抬眼瞪向楚淮, “你是不是找削?” 吴执不动声色地侧身,替楚淮挡了一下。 楚淮在吴执身后探出头,隔着安全距离对楚瀚做了个鬼脸。 “这哥俩, 从小打到大。”二婶笑道。 “可别,没人打过他,都是他单方面的碾压我。”楚淮说。 楚瀚冷冷地瞪了楚淮一眼。 “说起来, 八八大案的凶手,居然是个警察。唉,也不知道是经历了啥事儿,最后能下那么狠的手……”楚妈说。 吴执看向楚瀚,他擀皮的动作微微迟疑,随即垂下了眼睑。 “楚大夫,你不是认识那个肖泽吗?你跟大伙儿讲讲呗,你肖叔叔到底是个啥样的人?”吴执拿胳膊碰了碰楚瀚,明知山有虎地开口道。 “你别扒拉我!” 宫熠在桌下踩了楚瀚一脚,楚瀚熄了眼神,继续低头擀皮。 突如其来的低气压,让桌上的空气冷却。 楚淮在一旁小声嘟囔了一句,吴执却像是感知失衡,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 “最近我在市局帮忙,听了不少当年的秘闻呢,要不……我说说?”吴执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楚妈身上。 楚妈是真心喜欢吴执,看他就高兴,听他说话更高兴,比这俩儿子不知道强多少。 她连连点头,脸上满是期待,“好啊吴儿!快讲讲!” 吴执清了清嗓子,重新拿起一只面剂,一边慢悠悠地擀着,“我听说啊,这个肖泽,当年在市局,可是个很好的人。心肠好,人缘好,模样也好,工作细致认真,还特别上进。当年在局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他顿了顿,“当年他一直卯足了劲儿,就想抓住那个□□头子孙大脑袋,可惜啊,孙大脑袋上面有郑国栋,就是郑郁可他爸,孙大脑袋是抓了放,放了抓,根本定不了罪。后来又因为郑国栋泄密,一次重大的行动失败了,肖泽此被降了职。” 桌上的人都听得眉头皱起。 “这人,再好的心气儿,这么折腾也顶不住,肖泽心态慢慢就变了。”吴执抬眼,状似无意地又扫了楚瀚一眼,楚瀚依旧低着头。 “再后来呢,肖泽处了个对象,喜欢地不行不行的。”吴执叹了一口气,“俩人正热乎着呢,结果那女生,人没了。” “没了?”二婶惊呼出声。 吴执点点头,“死了。”他又停顿了一下,“这下好了,人彻底颓了。” 楚妈闭上闭眼,嘴里念起了佛。 吴执的目光这次是明晃晃地落在楚瀚身上了,“哎,楚瀚,你应该记得你肖叔叔那个女朋友吧?” 楚瀚还是低着头,但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叫什么来着?我一下子懵住了。”吴执说。 楚瀚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了两秒,才用近乎耳语般地吐出两个字:“薛楼。” “哐当!” 楚淮手机直接脱手砸在地面上,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叫什么?!” “薛楼,你认识啊?”楚瀚不耐烦地瞪着他。 楚淮立刻抬头看向吴执,使劲拽了拽吴执的袖子。 吴执耸了耸肩,“看见没?这破名儿都烂大街了。” “!!!” “吴儿,那后来呢?”楚妈问。 “后来?”吴执沉吟了一会儿,“后来肖泽就把调查出来的那些黑警,□□,还有替他们办事的人,一顿惩治,最后没斗过孙家帮,被人灌水泥罐,扔海里了……” “砰!”楚瀚手里的擀面杖重重砸在案板上,除了吴执,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吴执!大过年的,你能不能别说这么细?!”楚瀚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桌上一片死寂。 吴执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我错了,是我多嘴了,哥哥。” 楚瀚又狠狠剜了吴执一眼。 吴执没事人一样,转头又对楚妈和二婶继续道:“所以啊,后来那个沈银河冲到孙家帮的地界,给孙大脑袋杀了,也是为了给肖泽报仇。” “那沈银河为什么要替肖泽背锅啊?”楚淮仰脸问吴执。 “沈银河老哥自己,肖泽那边还有爹妈呢,老两口一直都以儿子为傲,沈银河怕他们承受不住儿子是杀人犯的真相吧……” “那他就不怕我承受不了?”楚瀚的声音骤然响起。 没来得及看,吴执只感觉楚瀚又说了什么降温的话了。 吴执低头问楚淮,“你哥说啥?” 楚淮复述了一下,吴执也滞住了。 这一回,他脸上那点嬉笑彻底消失无踪,沉默了好一会儿,吴执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沉重,“他错了,是他考虑不周,我替沈银河跟你道歉,对不起。” 楚瀚没搭理吴执,使劲使劲擀着饺子皮。 吴执咽了咽口水说,“需要说一百遍对不起吗?哥哥。” “你闭嘴!”楚瀚怒喝道。 楚淮扯了扯吴执的衣袖,“别理他,又犯病了。” 楚妈也朝着吴执摇了摇头。 包完饺子,距离十二点还有着一些空档,大家都拿着手机,忙着拜年,抢红包,送祝福。 吴执也拿起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视频电话。 屏幕很快亮起,映出一张歪瓜裂枣的脸。 小金接起视频,兴奋得眼睛放光,“将军!过年好哇!!” 吴执脸上也绽开笑容,“过年好!小金!你们那边挺热闹啊!” 小金调整角度,让屏幕里的人能看到背景里火红一片、充满异域风情的街道庆典。 “老颜呢?”吴执问。 一阵摇晃后,小金把镜头转向远处的高台——一只金黄色的舞狮正踩着高桩,灵巧地腾挪跳跃,向着顶端的巨大绣球发起冲刺。 吴执看着那在高空翻腾的矫健身影,笑容掺杂了几分无奈和担忧,“这么大岁数了,还上那么高。” 小金把镜头又转了过来,“将军您这担心纯纯多余!” 两人天南海北地唠了一会儿,很快,舞狮表演在一片喝彩声中结束。 远处一个精神矍铄、双鬓银发、大约五十多岁的精悍老头,手拎着金黄色的大狮头,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小金立刻迎了上去,把手机递给了过去。 老颜一看到是吴执,立刻扬起大大的笑容,“小吴兄弟!!过年好啊!!” 吴执虽然听不见,但完全能想象老颜中气十足的嗓音。 “颜大哥!过年好!”吴执笑得笑得也很开心,“你们那边年味儿可比我们这儿足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举着手机,脚步自然地移动,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蒸汽氤氲,楚瀚正背对着门,站在沸腾的大锅前,用漏勺专注地搅动着翻滚的饺子。 吴执的声音突兀地在厨房里响起,非常没有素质地大声说:“颜大哥你看!我们这儿正煮饺子呢!” 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吴执胳膊使劲地拐着楚瀚的胳膊。 楚瀚握着勺柄的手猛地攥紧,濒临愤怒,“吴执!你能不能去客厅唠?” 吴执完全没听出来逐客令,反而把手机屏幕往楚瀚脸旁凑得更近,“哎呀,我刚才没听清!石头哥,你帮我听听我颜大哥说啥了?” 楚瀚被吴执莫名其妙的无赖行径气得心烦意乱,但他手机对面还有人看着,楚瀚也不能太没礼貌。 他皱着眉,带着十二万分的忍耐,看向屏幕—— 一瞬间,楚瀚僵住了。 屏幕上那张精神奕奕、带着爽朗笑容的银发老头脸,瞬间与记忆中肖叔叔的脸重合了。 楚瀚所有的烦躁和愤怒都消失了,握着漏勺一动不动。 屏幕那头的颜大哥,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嘴唇微微颤抖,眼眶里似是有水光,“这是……这是……” 吴执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看见了哈?颜大哥。” 还没等听到那边的回复,吴执就收回了手机,闲庭信步地踱出了厨房。 楚瀚跟了出来,一把拽住吴执。 吴执回头,一脸诧异地问,“干什么啊?石头哥。” “那是……” “那是什么啊?”吴执满脸没好意地笑,“那是我颜大哥,怎么了?” 楚瀚如鲠在喉地看着吴执。 吴执面无表情帝指了指楚瀚的身后,“快回去吧,石头哥,扑锅了。”《 》 230-233 第231章 考察 放过鞭炮, 吃过饺子,楚淮拽着吴执火速离开了哥哥家。 车窗外的街景流光溢彩,映着楚淮眼中的兴奋光芒。 吴执不知道楚淮定位要去哪里,可是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目的地。 果然, 网约车停在了将军祠的门口。 往年这个时候, 吴执早已离去,如今错峰而来, 反而有种新奇感。 “来这儿干嘛啊?”吴执故作茫然。 “你都陪我, 陪我家人一天了。”楚淮看着吴执,目光灼灼,“我也想陪陪你。” 楚淮不由分说地牵起吴执的手, 熟门熟路地穿过门廊,走到那处可以纵览整个将军祠的战略老地方。 晚风带着寒意拂过, 眼前是明明灭灭的祈福香火, 楚淮感慨道:“没想到都这个时间了, 人也这么多。” “是啊。”吴执附和,“我也好久没来了, 人这么多还有点不适应……” 话音未落,身边人的气场陡然一沉。 楚淮转过头来, 脸立刻拉拉得老长, “你哪有好长时间没来?!没去体检中心之前, 你不是在这儿,还要跟愿长生走呢吗?” 一提这事,吴执差点笑出来, “你到底怎么知道的,也没见你跟踪啊。” 楚淮指向角落闪烁的监控探头:“你常去的地方,我都设置了特别抓取!只要人脸识别到你, 系统就会自动推送消息给我!” “哈哈哈……”吴执带着无奈,“楚主任,你这算不算滥用职权,以权谋私?” “算!”楚淮答得斩钉截铁,下巴微扬,“但谁让敌人太狡猾呢!” 还没等吴执回答,楚淮忽然猛地松开吴执的手,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吴执正纳闷呢,就看到楚淮精准地跪在一个蒲团上。 周遭的喧嚣被抽离,楚淮久违的,低沉又性感的声音,清晰地直抵耳畔: “希望吴执的耳朵赶快好起来。” 他郑重地叩拜三次,然后起身,一身轻松地回到了吴执身边。 楚淮有些得意洋洋,“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吴执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道,信誓旦旦道:“早日当上事务局局长。” 楚淮一下子眼神都灰了,“你晦不晦气啊?” “啊?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 吴执摩挲着下巴,“那是什么啊?” “哼!不告诉你。” 俩人一路吵吵闹闹走回了警官公寓,吴执看了眼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多。 身体被掏空。 简单洗漱一下,吴执一头栽倒在床上,意识迅速模糊。 然而,一个欠手强行撑开自己的眼皮! 吴执被迫睁开眼睛,只见楚淮的眼睛在月光下瞪得溜圆,显然毫无睡意。 眼皮被扒着发酸,吴执无奈叹了口气,“祖宗,你能不能睡觉?” “不能。”楚淮回答得干脆利落,“我睡不着……我想做。” 看着月光下,楚淮那双过分明亮的大眼睛,吴执生生把“做你奶奶个腿儿”咽了回去。 “你伤还没好呢,别闹,以后有都是机会。”吴执说。 “今天怎么也算咱俩的‘洞房花烛夜’,不做太可惜了,会遗憾终身的。” “咱俩……顶多算二婚。”吴执困得脑子发懵,闭着眼嘟囔,声音越来越低,“没啥可惜的……你好好睡觉……比啥都强……” 楚淮又扒开吴执的眼睛说,“我睡不着。” “那……”吴执深吸一口气,“我再给你讲讲你的职业规划、晋升路径和关键节点?” 楚淮伸手,又精准地捏住了吴执的上下唇,用眼神警告吴执。 他眼珠转了转,松开吴执的嘴,“你今天都跟我爸妈都说什么了?我爸妈又是怎么跟你说的啊?” 吴执挣脱开嘴上的手,长长打了个哈欠,“大人的事儿……小孩子掺和什么……” 楚淮闻言,立刻在被子里蛄蛹了一下,想贴得更近,但顾忌着吴执的视线,又退了回去,“但你这样,我有种被卖了的感觉!” “你这……算不算……得了便宜……还卖乖?”吴执掀起一只眼皮。 “算!”楚淮从善如流,随即,一丝狡黠又甜蜜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那看样子……我如今也算嫁入豪门了吧?” 吴执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可得精打细算一点,过好咱们的小日子。”楚淮煞有介事地开始规划。 “对,最主要是……拿出豪门大奶奶的……气度来。” “那肯定是没有的。”楚淮坦荡又赖皮,“一会儿我就把撒大川联系方式给你删了。” 吴执皱着眉苦笑了一声,放弃抵抗,彻底闭上了眼睛。 然而,那位“豪门大奶奶”显然不满意这敷衍的态度。 冰凉的手指又凑了上来,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再一次扒开了吴执的眼皮。 吴执想把楚淮捆起来扔出去。 楚淮凑得极近,问道:“请问,咱们的豪门在哪儿啊?不会就是这儿吧?” 吴执被他闹得没脾气,强打起最后一点精神,“你想在哪儿啊?” “咱们把湖畔五区那房子买回来吧!我还挺喜欢那里的。”楚淮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到时候重新装修一下,改改布局,换换家具什么的就行。” 这突如其来的“精打细算”,让吴执哈欠连天地笑了起来,“你这是消费降级了还是会过了?之前住的时候不是总埋怨老破小,老破小的吗?” “做人不能既要又要!”楚淮理直气壮,“既然已经嫁入豪门了,就不能再挑三拣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你住桥洞子我也是乐意的!” 吴执睁开迷离的眼,望着近在咫尺的楚淮,咕哝了一句,“怎么会舍得让你住桥洞子呢……”他伸出手,抚上楚淮的脸颊,“来,让哥哥嘴一个……”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引信,豪门大奶奶气势如虹,带着攻城掠地般的热情猛地吻了上去。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地角力、纠缠,喘息交织,最终,只剩下彼此的气息和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鼓噪。 吴执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神游天外,可是为了让这位精力过剩的大奶奶尽快安静下来,吴执不得不祭出最后的法宝——拍睡服务。 他侧过身,将楚淮半搂在怀里,闭着眼睛,手掌带着稳定而轻柔的节奏,一下、一下,缓慢而地拍着他的后背。 在这规律的轻拍中,房间里汹涌的情欲暗流似乎暂时被安抚下去。 吴执的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睡意,“楚二……” 楚淮像是被叫到名字的大狗狗一样,忽然抬头看着吴执,就差坐起来晃尾巴了。 吴执扣着楚淮的后脑勺,又将他摁了回去,“我说……你听着就行……” 楚淮点了点头。 吴执喃喃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愿望……” 楚淮在他静静地听着。 “我想……活到老试试。” 楚淮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无语地拱了他一下。 吴执的眼睫在黑暗中微微颤动,那轻拍的手掌却没有停下,“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到老……想看看你头发花白的样子……也看看我满头银发的样子……”吴执想象着那个画面,微微弯起了嘴角,“但是……人这一辈子……真的好长啊……以后说不定……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可能会厌烦……会争吵……甚至……会分手……” 楚淮喉结滚动了一下,但没动,静静听着吴执的下文。 “我今天去你家……只是想给你,给你父母一个交代。”吴执顿了顿,“我并不是想用这个……去束缚你什么……你依然是自由的……” 楚淮皱起了眉毛。 吴执能感觉到怀中身体细微的变化,“如果……有一天……你受不了我了……或者喜欢上别人了……或者单纯就是厌倦了想要分开……我都能接受……”他停顿了一下,“只希望……你选一个体面一点的方式……告诉我……我的接受能力……挺强的……” 吴执说得非常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跳得有多紊乱。 怀里的人没有一丝动静,吴执轻轻睁开了一只眼。 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凛。 楚淮并没有睡过去,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是熊熊的怒火和深深的怨念。 他就那样死死地盯着吴执,委屈又愤怒。 看到吴执睁开了眼睛,楚淮生硬地拉开距离,往后退了退,他喘着粗气说:“吴执,你什么意思啊?” 吴执心猛地一沉,睡意消失无踪,他完全睁开了眼睛,迎视着那双灼人的眸子,“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主动权在你的手里,你可以一直考察我……” “考察什么?” “考察……你想不想……生生世世都跟我在一起……” 楚淮皱着眉头,眼睛转了一下,但又显得不是很灵光,“那我现在就想考察你一下。” 吴执看着他,平静道:“你说。” 下一秒,楚淮猛地掀开两人身上的被子,然后,他一把扯松了自己的睡裤边缘,露出不合时宜地突兀。 在遮云的月光下,他挺了挺腰,“你坐上来,自己动!” 第232章 廉贞 春岚市冬末的清晨, 空气还带着料峭的寒意。 吴执在事务局台阶上停好了车,看着副驾驶座上,生无可恋的楚淮。 “下车吧,楚主任。”吴执声音轻快。 楚淮眼神幽幽地望着吴执, “从我中枪到现在, 满打满算……才一个月零三天!你……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给我送这儿来了?”他顿了顿,满目悲怆,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啊?” “算事务局的青年才俊。”吴执推门下车, 绕到副驾驶那边,拉开楚淮那边的车门,“还算春岚市的希望之光!” 冬日清冽的空气瞬间涌入, 激得楚淮缩了缩脖子。 吴执弯腰,对着楚淮竖起了一个大拇哥, “乖, 进去吧, 刚过完年,能有什么事儿啊?看看报, 喝喝茶,一天一转眼就过去了, 晚上我来接你。” 楚淮满脸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惨淡模样, “那你呢?你今天要干嘛去?” 吴执直起身, 眉头微蹙,摩挲着下巴,几秒钟后, 他露出一个有点欠揍的笑容,“我想去烫个头。” “……” 楚淮肉筋筋下了车,吴执回到驾驶位, 降下车窗,“记住了啊,多喝水,多尿尿!” 话音未落,车窗就已经被迅速升起。 从倒车镜望过去,楚淮像一株被强行移栽、正在风中凌乱的小树苗。 吴执一脚油门,平稳又无情地驶出了事务局的大院。 车子停在电视台家属楼的楼下,吴执倚着车门,抽了一支烟。 灰白色的烟雾在冬日清冷的空气里袅袅升腾,让吴执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愁云惨淡的。 一支烟后,吴执拎着刚买的水果,走上了楼梯。 几声叩门后,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哥中年女人探出头来,“小吴?” “嫂子好,我来看看学长。” 郑郁可妻子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快请进快请进!”她侧身让开,“郁可他……下楼遛弯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吴执点了点头,随后进了屋。 郑郁可家的客厅中央,敞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 “嫂子,你们这是要出门?”吴执问。 郑郁可的妻子端来一杯热水,坐在了吴执旁边,点了点头,“我们想去看看女儿。” “学长那节目怎么办,我感觉好像从来都没停过啊。” 郑郁可妻子的脸上,满是愁容。 “怎么了,嫂子?” “郁可……郁可他得病了。” “啊?” “郁可自从……自从知道他父亲那件事……之后,整个人就不对了。”郑郁可的妻子重重叹了一口气,“节前,郁可一直恍恍惚惚的,有一次在台上主持,好好的,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还有一次,把嘉宾名字叫错了,这么下去也不行啊,台里的领导还算仁义,让郁可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回去上班。” “那是怎么回事?” 郑郁可的妻子指了指茶几上大小不一的药瓶,“看了医生,说是焦虑、抑郁,什么都躯体化了,我也听不懂,就知道是心病。然后在家呆着,他也不安生,夜里老是惊醒,做噩梦,满头大汗的,有时候跟他说话,也像听不见似的……我们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建议他换个环境,所以……我就想着,带他去塞国看看女儿……看看能不能好点……” 郑郁可的妻子忽然一哆嗦,连忙站起来走向门口。 郑郁可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环保袋。 “学长。”吴执站起身,脸上带着笑。 “小吴?”郑郁可嘴角艰难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 吴执打量着郑郁可,头发软趴趴地贴在微秃的额头上,眼袋浮肿乌黑,也就一个月,郑郁可像老了十岁不止。 郑郁可有些慌乱地换了鞋,匆匆洗了手,在吴执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冗长的沉默在弥漫。 吴执端起水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神平静地落在水杯中打着旋儿的茶叶上。 郑郁可则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交握在膝盖上的手。 “学长。”吴执开口,“打算出去散心多久啊?” “……没想好,看情况吧。” 吴执点了点头,他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放松了些,“塞国挺好的,我前阵子刚去过,就住在华人街那片,发展是真不错,满街乡音,连将军祠都像模像样地搬了过去,走在里面,就跟在国内似的。” 郑郁可尴尬地点了点头。 “我在那边还认识了一位好大哥,姓颜,是华人街的片长。颜大哥为人仗义,还热心肠,街坊邻居有事都找他。学长你们过去要是遇到什么难处,也可以找他。” 郑郁可艰难地笑了一下,“好。” 吴执眉头微微蹙起,“不过学长,华人街之外的地界,您和嫂子最好少去,不太平。”他身体前倾,指尖轻点着自己的太阳穴,“那边三天两头搞示威游行,乱得很。” 郑郁可手微微一紧。 “前两天,我给颜大哥拜年,听她说塞国国立大学那边,一群留学生因为抗议种族歧视,组织了和平集会。”吴执的目光紧紧锁着郑郁可的眼睛,“起因是一个成绩顶尖的华国女留学生,好不容易拿到了顶尖律所的实习名额,结果硬是被一个有深厚背景的塞国本土学生给顶了。校方的解释含糊其辞,留学生们觉得受到了不公和歧视,就上街和平抗议。” 郑郁可静静地看着吴执。 吴执翘起了二郎腿,“塞国当局的处理方式,相当地粗暴,直接动用了武力,好几个学生被打伤住院,还有一大批参与的学生被当场逮捕!”他停顿了一下,“罪名是‘扰乱公共秩序’,甚至是……‘煽动族群仇恨’!学长,您清楚这种指控一旦坐实意味着什么吧?” 郑郁可没说话。 吴执自顾自地说道,“别说找工作、申请贷款这些了,就连能不能顺利毕业拿到学位,都要画个问号!”他直视着郑郁可微微变化的脸色,“基本上是前途尽毁。” 郑郁可有些警惕地看着吴执。 “这事儿闹得挺大,好多人来找颜大哥帮忙!颜大哥一直跟那些塞国人不对付,这事一出,他直接撂下话:‘别的孩子可以不管,华国的孩子我必须管!’”吴执脸上流露出敬佩,“颜大哥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上下打点疏通,硬是把大多数被抓的华国学生,给捞了出来!更幸运的是,塞国的官僚系统效率奇低,那些孩子的案底,还没来得及录入系统!颜大哥抓住这宝贵的时间差,又是一番紧锣密鼓的运作,总算……把这些孩子的档案洗得干干净净,一丝污点都没留下!” “那可真是太好了。”露出了一丝微笑。 “是啊。”吴执点点头,拿起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不过,颜大哥跟我提到一件特别奇怪的事。”吴执微微歪了下头,眉头紧锁,“他说那些留学生被救出来之后,有人说还少了一个女学生,叫郑佩妮……怎么也找不着她的下落?” 郑郁可猛地把住沙发扶手。 “颜大哥当时就急了,赶紧去找塞国警局要人,结果警局那边给的答复是:这个叫郑佩妮的学生,事发当天就已经被特殊释放了!可是,颜大哥警局的熟人说,释放郑佩妮的人又交代说,不用抹除她的档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郑郁可眼神巨震。 “颜大哥对这事,百思不得其解,跟我说之后,我也琢磨了很久……”吴执看向郑郁可,“学长,您说,会不会是……某些手眼通天的家长,留了一手?”他身体微微前倾,“故意让这个污点案底留在档案中!这样一来,孩子就算被放出来了,在塞国也寸步难行!那些大公司没有人敢要她,最后她走投无路,只能乖乖回国……”吴执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眼神里闪烁着洞察事事的光芒,“啧……这手腕,真是高啊!为了让远在国外的孩子听话回来,连这种污名化的后路,都提前铺排好了?想想……还真是用心良苦呢。” 郑郁可已经脸色铁青。 隔了好半天,吴执才像是猛然惊醒,懊恼又做作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您瞧我,这是说哪儿去了!”他利落地站起身,“学长,那您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郑郁可没有起身。 吴执走到门口穿鞋,遥遥看着单椅上面无人色、仿佛被抽走灵魂的郑郁可,“学长。” 郑郁可缓缓地看过来。 “其实有的谎言……恰恰是为了保护,如果没有那些,现在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 晚上八点,吴执给楚淮打去视频电话,隔了好久,屏幕上才出现楚淮线条清俊的脸。 吴执那边暗暗的,“怎么还不下来啊,我等你等的花儿都要谢了。” 楚淮愣了一下,“我的天!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完全给忘了!” “那就快下来啊。”吴执催促道。 “不行。”楚淮满脸急躁,“我……我一时半会走不了。” “啊?怎么回事啊?” “出大事儿了,全局都在这儿等着呢。” 吴执震惊地瞪大眼睛,声音都拔高了几度,“怎么搞的?你伤还没好利索呢!谁敢使唤你啊?”他哼了一下,作势要开车门,“不行,我得去找你们领导好好说道说道!太不像话了!” “别别别!祖宗!千万别!” 楚淮的表情立刻变了,他将脸凑近屏幕,声音压得极低,“你听我说,现在真走不开!下午……我们监测到了一个极其异常的加密通信信号,里面包含了大量预设的高危关键词。而且,不止一处,之前我们标注过的好几个机构,都监测到了异常行为!” “什么情况?” 楚淮清了清嗓子,“具体我不能说,总之今年的KPI说不定这一下就成了。” “啥事啊?简单说说呗,我嘴可严了。 “不行,我们有纪律,我不能说!上头在开会研判,行动方案在同步制定……搞不好,抓捕行动就在今晚了。” 吴执叹了口气,“你可真是天降廉贞星啊,上班第一天就能碰到这种事。” “是啊,你还跟我说喝喝茶水什么的,我今天一天,屁股都没挨上过椅子。” “嗯~好心疼。” 吴执说完被自己恶心到了,心想多亏自己听不到。 楚淮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了,宝贝儿,你先回家吧,别等我了。” 吴执看着楚淮放大的脸,再次深深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先回去了,你也不要太拼哦。多喝水,多尿尿,听见了吗?” 楚淮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再次凑近镜头,“mua!mua!mua!” 挂断视频,吴执嘴角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他把手机扔到了一边,躺在床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之后,他拉高被子,合上眼睑,以一种异常舒缓的姿态,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第233章 未央馆 惊蛰日, 吴执大寿。 吴执,楚淮,潘桃一边闲唠嗑一边等着大忙人卢铭。 等了一会儿后,卢铭终于带着一身寒气闪亮登场, “哎哟, 久等了,久等了, 各位, 实在不好意思!” 他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蛋糕,递到吴执面前,“生日快乐, 大舅哥。” 吴执嘁笑一声,“可别, 我可还没承认呢。” “承认了承认了。”卢铭嬉笑道。 “你干嘛啊, 来这么晚, 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压轴呢?”楚淮说。 “你还说!”卢铭没好气道:“就他妈赖你!刚复工,你卷什么卷?搞得整个系统风声鹤唳的!” 楚淮耸了耸肩, 满脸毫不掩饰地得意,“那怎么办?我也想消停待着, 可这事儿就哐哐地往你身上撞, 我有什么办法?” “唉……”卢铭叹了一口气, “这些天啊,天天大大小小的警示教育会,我现在做梦, 都满脑袋间谍!看谁都像有鬼!” “我也是。”楚淮苦笑一下,“我现在看到留学的,都想揪过来, 查一查祖宗三代。” “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潘桃轻轻摇着头,“谁会想到郑郁可……居然是大间谍?还潜伏了二十多年?他平时多温和,多低调的一个人啊!” 吴执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那你寻思间谍都得穿风衣、戴礼帽、叼烟斗啊?” 潘桃瞪了吴执一眼。 “谁也没想到郑郁可能是间谍,他这一露头,春岚市所有那些看似巧合的泄密事件,就都找到了源头。”楚淮一阵唏嘘,“这么多年,他一边利用自己的资源和影响力,源源不断地出卖国内情报,一边,处心积虑地寻找机会,只为重翻八八大案。” 卢铭拽开湿巾,擦了擦手,“听说他跟塞国联系,是靠那个普世基金会联系的?” 楚淮点了点头,“明面上做慈善,搞文化交流,暗地里就是拉拢腐蚀、发展下线、输送利益的工具!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人,渗透的深度和广度都远超想象。” “太可怕了。”潘桃说。 吴执晃动着脖子,指了指潘桃,“我们学院的那个,跟她说一下吧。” “谁啊?”潘桃惊恐地瞪大眼睛。 “裴优。”楚淮说。 潘桃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 “裴姐?怎么会?”潘桃长着嘴巴,难以置信。 “恋爱脑,为了她男朋友,输送过很多机密文件。”楚淮说。 包厢里陷入短暂的死寂,只剩下火锅汤底咕嘟咕嘟的翻滚声,衬得气氛更加怪异凝重。 片刻后,吴执身子倾斜,挡着嘴,悄咪咪地跟楚淮说,“哎,楚主任……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间谍?” 楚淮原本平静无波的目光产生了一丝波动,然后缓缓开口道:“人家郑郁可背后是塞国情报局,渗透经营几十年。你背后是什么?春岚市精神病院吗?” “噗……咳咳!”卢铭刚刚喝了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吴执被噎得够呛,“楚二,我发现你现在说话,跟你哥越来越像了,学点好,行不行?” “像吗?我觉得挺客观的。”楚淮耸耸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大舅哥,我可都听说了。”卢铭看向吴执,“当时在那体检中心,郑郁可本来没打算自己亲自上阵,之前人家一个劲儿地联系你,结果你压根没理。” “可不是嘛。”楚淮放下茶杯,“人家最后没办法,煞费苦心,派人往我家门口信箱里塞了个信封,里面装的都是吴老师和一群小Gay子们的合影。” 吴执苦笑着看向楚淮。 “谁啊谁啊?!都有谁啊?!”潘桃的眼睛瞬间爆发出光芒。 吴执眼疾手快,立刻把面前擦嘴用的纸巾揉成一团,弹向潘桃的脑门,“小姑娘家家的,少打听我们Gay子的事儿!” 潘桃捂着额头瞪着吴执,卢铭在旁边帮腔,“说说呗,我也挺好奇的。” “有啥好说的,拍摄主体根本就不是我,我就是个不小心被他们剐蹭到的无辜少年。” “约——”潘桃毫不留情地翻了个大白眼。 “嗯,确实,那些照片是郑郁可他们用来发展和拿捏别人的,还包括我,我们吴老师只是不太合时宜地入画了。” “你看吧,你看吧!自有大儒为我辩经。”吴执立刻在旁边应声,“我这可是官方认证的清白。” 卢铭看着他俩这一唱一和,忍不住扶额,“那我也挺佩服你,这事儿放别人身上,一般早慌了,你这就叫超绝钝感力吧。” 潘桃“啧”了一声,“钝感力啥啊,实际就是缺心眼。” 春寒料峭,饭店门口晕开一片迷离的光。 告别了潘桃和卢铭,吴执指挥着楚淮一路开到了湖畔五区,车子停在院里,俩人没有言语,默契十足地往东懋湖走去。 寒风阵阵,大坝上几乎没有人。 吴执伸出手,朝着楚淮的方向勾了勾,楚淮立刻看过来。 “礼物呢?大奶奶。”吴执问。 感受到旁边人神色一凝,吴执的心“咯噔”了一下。 插科打诨地话还没出口,吴执就觉得楚淮的手覆上了自己的手。 紧接着,相同的动作,相同的感觉,相同的触感…… 吴执略一低头,爷爷的那个手串果然又出现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怔愣片刻后,吴执不可抑制地低笑出声,他抬眼,看着楚淮,面露无奈:“你这是……一招鲜吃遍天?” “我没钱嘛。”楚淮理直气壮中,又透着一丝撒娇,“你肯定不会挑的,对不对?” “呵。”吴执被楚淮气笑了,“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挑什么?” 片刻后,他伸出手,戳了戳楚淮的脑门,“我怎么就找了个你这个穷鬼败家子了?” “哎哟,这话说的有点伤人了啊!”楚淮捂着额头,随即凑近,眼神嘁嘁,“我那点家底,不都用在你身上了吗?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吴执看着楚淮心头一软,随即,他开口道:“那去年呢?去年你兜里还宽超,出事前……离我生日也没几天了,你肯定准备了什么吧?” 楚淮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去年想的……还真挺大的。” “有多大?” “去年……是想买个房子来着,我当时盘算着,过完生日咱们就去看房子,如果有合适的,开春正好就能动工了……”楚淮神色逐渐落寞,“结果……你就倒在别人家工地上了。” 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吴执忽然觉得寒风吹在脸上像小刀子。 那段时间的记忆,吴执总是刻意回避,如今忽被提起,沉重得让人窒息。 吴执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攥紧了楚淮的手,拉着他就往回走。 走出东懋湖,吴执径直走向与湖畔五区一墙之隔的未央馆。 楚淮看着吴执横冲直撞的,略略使劲拉住他。 吴执回头看他。 楚淮指了指旁边湖畔五区的院子,“懵了?车在这边。” 吴执没有说话,只是攥着楚淮的手更紧了。 他掏出手机,熟练地在入口闸机上刷卡。 “嘀”的一声轻响,闸机应声打开。 楚淮几乎是目瞪口呆地被吴执拉着,穿行在未央馆内部设计考究,灯火通明却异常静谧的园林小径中。 一路无话,俩人来到了小区中央的一栋洋房。 吴执推开精致的雕花入户门廊大门,在门禁上按下指纹,厚重的实木门“咔哒”一声解锁。 随着吴执推开门,玄关感应灯柔和地次第亮起,沿着宽阔的走廊向深处延伸,最终点亮了整个开阔的客厅。 瞬间,一片令人屏息的景象展现在楚淮眼前。 挑高的空间,质感高级的石材铺地,设计感十足的灯光系统倾泻下温暖的光晕,勾勒出开阔无比的格局和精致奢华的细节。 整个空间不算崭新,但是能感受到装修用料的考究。 楚淮整个人都呆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怎么样,大奶奶?”吴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满意不?满意的话……这以后,就是咱们家了。” “咱……咱们家?”楚淮干涩地重复了一遍。 吴执点点头。 楚淮里里外外地走了一圈,最后停在能俯瞰整个中央园林的超大露台上,“这屋子得有200平吧?” 吴执“嗯”了一声,走到楚淮身边,“本来……我想重新装修一下,再告诉你的。” 楚淮定定地看着他。 “但我现在等不及了。”吴执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楚淮的脸颊,指腹带着微颤的温热,“楚二,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刚愎自用,夜郎自大,撒谎成性,虽然不能说彻底改过,但我会尽量改,希望你能给我时间。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很长,我会好好弥补你,绝不再让你伤心。” 话音未落,楚淮眼中的所有震惊、恍惚都被一种灼热光芒所取代。 他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地吻住了吴执的唇。 这个吻激烈、滚烫,带着刻入灵魂的力道,仿佛要将吴执吞噬。 楚淮一把揽着吴执的腰,一边热烈地吻着,一边推着吴执往屋里走。 吴执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晕眩,本能地回应着,直到后背撞开了主卧的门,又被一路推进了浴室。 明亮的浴室灯光下,一个足以容纳两人的巨大白色浴缸映入眼帘。 吴执瞬间从情迷意乱中回神,他看着楚淮灼热的眼神和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恍然大悟,“合着你刚才装模作样地参观一圈,就看到了这个?” 俩人的外衣都已经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楚淮正在解自己衬衫的纽扣。 露出胸前还是鲜红疤痕的精壮上身,楚淮直接把裤兜里的套和油扔到了浴缸里。 吴执无语地看着他,“这东西……现在都随身携带吗?” 楚淮一边脱裤子,一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吴执,“别废话了,老爷。新家新气象,大奶奶这就服侍您沐浴更衣。”《 》 【正文完】 第234章 人间 清明节前夕, 贝拉拉物理学奖获得者白念,回到春岚市祭祖,点名想要见吴执。 风华大学联系吴执的时候,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后来搞明白了, 白念居然是白明朗那个黄毛儿子。 楚淮站在吴执身前,低垂着眼睫, 手指穿梭在吴执艳丽的领带间, “我跟你说的都记住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少说话, 多干饭。” “白念的情况特殊,是阿斯伯格的一种, 理解世界的方式跟常人不同。”楚淮抬眸, “你那张嘴, 给我上把锁,别乱开玩笑, 别问冒犯人家的问题,更别提不该提的人。” 吴执微扬着下巴, 感受着领带收束的力量, “你说你这么不放心, 你跟我一起去呗?我要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你可以掐我。” 楚淮利落地打好领结,顺势在他腰侧掐了一把, “你以为我不想去盯着你啊,今天市里有会,事务局新局长还没来, 我无论如何都得去参加!”楚淮说着叹了口气。 短短两月,事务局也算是巨变。 葛局肩膀粉碎性骨折,再加上之前的病情,已经办了病退休养,罗局的一番运作也没取得什么效果,上头派来个新人管理事务局。 前几天,市里举办了表彰大会,表彰楚主任近一年以来做出的卓越贡献。 现在楚主任在事务局不说是大权在握,也算是只手遮天了。 吴执心里对白念还是有些抗拒,垮着脸跟楚淮说:“那你晚上开席早点来。” 楚淮毫不留情地给吴执弹了一个脑瓜崩,“我看你像开席,那是晚宴,学术晚宴。” “还不如开席呢。” “你现在可是我们春岚市的门面,你给我精神儿的啊,你要是敢有什么违法乱纪的发言,你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吴执背过身去,“略略略略略——” 一整天的镁光灯、寒暄、公式化的发言和捐赠仪式,吴执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规规矩矩地营业一天了,笑得腮帮子发酸。 好不容易盼来了楚主任,只见楚主任被安排到了宴会厅的彼端! 隔着重重的衣香鬓影和杯盏交错,吴执甚至都看不清楚淮的表情。 俩人隔着天堑,遥遥对饮。 “到底是谁安排的座位啊?跟咱俩有仇是不是?”吴执扯开那条束缚了他一整天的领带,随意地甩在肩头。 晚宴结束,俩人走在风华大学的后山。 在初春的夜色里,泥土清冽,还有梨花骨朵儿散发的幽幽清香。 楚淮笑了,“我还真问了,主办方跟我说咱俩的座位是被故意调开的。” “啊?为什么?” “人家说,是市局的彭队长特别打电话来叮嘱,务必!把楚主任和吴先生的座位调开。” 吴执脚步顿住了,一脸荒谬地看向楚淮,“为啥?” “彭队可能……脑子里还停留在咱俩在他办公室差点干架的场景呢。”楚淮笑道,“还有你进ICU要拔我管的事儿。” 吴执哭笑不得,“这他信息也太闭塞了,不行,哪天我得给他来点小小的震撼。” 楚淮脸上瞬间警惕:“你要干嘛?”他一把拉住吴执的手臂,“吴执,我警告你……” “啧!”吴执不满地甩开他的手,“你怎么回事?怎么总戴着有色眼镜看我?我有那么不靠谱吗?难不成我还能跑到他办公室,塞一沓咱俩的‘裸照’过去?” 楚淮干笑了一声,“说实话你干出什么事儿,我都不会稀奇。” “……” “我看白念跟你聊得还挺好,你们都聊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吴执的声音低沉了些,“就……聊了聊他妈妈的事儿。” 楚淮眼睛瞬间瞪圆了,“你跟他聊他妈的事干什么啊?!” “哎?你怎么还骂人呢?” “……” 吴执笑了一笑,“我就认识他妈,别人我也不认识啊。” “……” “白念说……他妈妈当年是被邻居下了药,然后……被侵犯的。他自己,也是因为那些药物的作用,才得了阿斯伯格。”吴执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盖过,“但他妈妈……从没放弃过他,终身未嫁,把他拉扯大……还给他起华国名字叫白念。” 楚淮叹了口气,“那个邻居,真不是个东西!” “是啊。”吴执的声音冰冷,“那种人渣,干这种缺德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后来东窗事发,白念妈妈也鼓起勇气去指证了那个禽兽……最后,那禽兽死在监狱里了。” “死得好!”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半山腰的那个凉亭。 吴执坐在冰冷的石墩子上,目光投向远处城市模糊的光带,“还聊到了崔维斯……” 楚淮一愣,侧身认真看着吴执,“对啊,我一直想问,出国那次,你到底把崔维斯怎么了?” “我能把他怎么了?我不过是威胁他赶紧滚蛋,别在春岚这儿碍事。”吴执苦笑一声,“他在塞国欠了一屁股烂账,回去之后,根本不用我动手,有的是人找他麻烦。”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下去,“崔维斯……也是个烂到根里的玩意儿,他原来听他爸炫耀当年性侵华国女邻居的事。后来看白念得了贝拉拉奖,就想去敲诈白念一笔……结果,白念不为所动,他倒被塞国情报局盯上了。” “塞国情报局,前身就是白明朗坑过的那个塞国政治部吧?”楚淮问。 “对,关于白明朗那笔旧账他们一直记恨在心呢,后来听说春岚市要大肆纪念白明朗,就联合崔维斯和郑郁可,运作了后面那些事儿。” 楚淮听得呆住了,“这、这真是好大一盘棋啊!” 层层嵌套的恶意与算计,牵扯的时间线和人物之广,让楚淮赶到一丝寒意。 一阵冷风卷入凉亭,吴执也打了个哆嗦,“走走走,晚上还挺冷的,回家吧。” 下山的小径被树影切割得更加昏暗。 吴执稍稍落后半步,看着楚淮挺拔的背影,问道:“对了,明天绮梦苑,你哥能去吧?” 楚淮回过头来,语气笃定,“他说‘不一定’,但我了解他,他能去。” 次日,楚淮的车刚拐进山脚下的停车场,就看到楚瀚和宫熠面对面站在一辆越野车前。 两人都是一身利落的户外装扮,楚瀚抱着臂,眉头微蹙,神色间带着一丝等待的无奈;宫熠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目露喜悦。 “石头哥!嫂子!”吴执的脑袋从车窗探出去,元气十足地大喊。 楚淮一把揪住吴执的后衣领,“不要命了你!” 片刻后,吴执兴致勃勃地和宫熠走在上山的小路上,把楚家兄弟落在了后面。 楚瀚看着前面那个活力四射的背影,推了推眼镜,“我一直不太明白,他一个聋子,为什么非要蹦高地跑来听戏?” 楚淮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走到半山腰,平日里略显幽静的老戏院,此刻张灯结彩。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廊柱间缠绕着崭新的彩绸,处处透着喜庆与热闹。 一行人走进绮梦苑,在正台前视野最佳的雅座落座。 等了一会儿,灯光聚焦,一个身着华丽戏服、妆容精致的身影款步登台。 吴执停下嗑瓜子的动作,朝着台上的身影,极其自然地扬了扬下巴。 台上的那位,也极其细微地朝着吴执的方向,略一点头。 锣鼓铿锵,《霸王别姬》开场。 唱腔高亢入云,身段行云流水,凄美悲壮的故事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台下掌声雷动。 一曲终了,扮演霸王的班主留在台上。 喧嚣的戏院渐渐安静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戏曲演员特有的穿透力,“各位贵客,今儿个,是我们绮梦苑开山立柜三十周年的日子,欢迎大家莅临捧场。” 掌声再次热烈响起,他微微躬身致意。 “三十年前,我师父何绮梅何老,在这半山腰,开了绮梦苑。同年,她还做了一件改变我一生的事儿——把我从福利院领了回来。”他声音柔和下来,“打那以后,这绮梦苑就是我的家,舞台就是我的天地。我们师徒俩,一个教,一个学,就在这方寸之地,相依为命。” 又是一阵掌声。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长到一定年纪,我倒仓了。” “倒仓是什么意思?”宫熠问楚瀚。 “就是男孩的变声期。” 霸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那时候,嗓子就跟破锣似的,自己听着都嫌弃!我慌得不行。我寻思我这嗓子要是好不了,以后还怎么在绮梦苑待下去?我怎么对得起师父?” “越想越怕,越怕越想不开,我那时候没事儿就哭,也不藏着,站在能让我师父看着的地方哭。我寻思师父看着,肯定能过来安慰我几句。”霸王嘁笑着摇头,“可她老人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该干啥还干啥,还甩给我一句:不想唱就下山。” 有观众发出一声哄笑。 霸王长叹一声,“紧接着,她还怕刺激我不深似的,又给我扔了个炸雷。她说,当初收养我,根本不是什么看我嗓子好、是块料子……而是因为宛宛类卿!我长得像她爱慕的人!” “哈哈哈哈——!”整个戏院瞬间被爆笑声淹没。 “全被辜负了,我以为的师徒情深瞬间变成了替身文学。” 片刻后,笑声渐低,霸王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沉淀,“我的恩师,何绮梅何老……已于几年前病逝仙游……” 听到何绮梅三个字,楚瀚倏地扭头看向吴执。 然而,吴执却咧着大嘴,仿佛完全沉浸在面前那碟花生米里,脸上是纯粹的快乐,丝毫没有感受到楚瀚的目光。 “前阵子绮梦翻修,我又收拾出来不少师父的旧物,其中有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记着一首小调。”他微微眯起眼,像是在凝视遥远的过往,“一见那些词,许多早已模糊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了回来……”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听着。 “这首小调是先师生前……极为珍爱的一支,我曾问过她来历,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是她与爱慕的先生,在一艘随波荡漾的小船上……共同谱就的。那位先生……还为它题名,叫《不老梦》。” 台下寂静无声。 “那时我年纪小,阅历浅,只觉得这词平平无奇,可如今……”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许是年岁渐长,许是心境不同,再看到这纸上的字句……才感受到思绪万千。” “我斗胆,重新为这首唱词谱了新曲。今日,恰逢绮梦苑大庆,让这首尘封多年的小调《不老梦》……再次亮相人间。” 他放下话筒,向着后台方向,深深颔首。 一片寂静中,后台传来几声轻微的拨弦试音。 紧接着,一串清越如幽谷涌泉、又带着岁月沉淀的古雅韵味的弦乐前奏,如春日初融的第一缕溪流,带着凉意、带着生机、带着穿越时光的静谧,缓缓流淌而出。 铜镜映眉峰,水袖卷空庭, 粉墨三十载,未落自家名。 唱尽他人怨,咽下别离情, 词中千般泪,无一是侬声。 锣鼓催登场,簪花掩素衷, 代尽人间泪,方寸演枯荣。 百年风月客,鬓角未曾冬, 唯留痴心在,长伴戏台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哽咽。 我居然写完了,还80多w字。 首先感谢我的宝子们, 回想以前我也是都看完本的小说, 所以对于追更的你们来说,我真的是万分感谢, 但我相信应该没让你们失望, 没烂尾,没糊弄, 如果有哪块的坑没填,宝子们可以指出来, 能填上的我会填,填不上的我会跟你狡辩。 放心。 第二,我要感谢我自己。 真的是好不容易啊,纯新手能写完一整本。 从之前颤颤巍巍的一周四更到最后底气十足的日更, 再度哽咽…… 我一直算是单机,没有多少人看,也没有什么评论, 但是写小说这件事情,真的让我见识到了梦想的力量。 没有人让你写,每天挣得钱买泡泡糖都费劲, 但我真的就是想写,我想讲完这个故事。 回想从萌生写小说这个想法开始, 20240130—20251119, 小两年的时间, 最刚开始编一章都费牛劲,到最后几乎不怎么操心字数了。 哽咽…… 第三,要感谢帮助过我的人。 有拐我走上这条路,还没创业就撤托的陈老师; 有天天被我揪着听剧情合不合理,最后跟我说:“别说了,你能过去你心里那关,肯定就是合理的。”我最最亲爱的高血压小姐; 有审签过程中,对我提点很多的神仙小老师; 还有没什么屁用,但是一直包容我的杠精夏工。 最后,要感谢我的吴执和楚淮。 是你俩陪我走了这么长的路, 第四卷的时候让你们受了不少的罪, 但其实我还是收着了,本想让你们更痛一点的, 我会补偿你俩几篇甜甜的番外的, 但是要耐心, 因为我在修前面。 本来我都大刀阔斧地准备开始新篇章了, 结果偶然翻到前面去看,那真叫一个惨不忍睹, 我的追更宝子们,你们也是真不挑啊。 嘿嘿。 预告一下吧,下一本是关于金融犯罪题材的, 但看我这个进度,怎么也得是明年了。 话不多说,宝子们,我修文去了, 我们明年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