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治疗
警官公寓门前的一辆黑色吉普车里, 潘桃正举着手中的高倍望远镜,精致的妆容下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楚淮都没往前看,他打完哈欠, 揉着眼睛说:“左边老槐树底下, 一边抽烟,一边像是跟树在唠嗑的就是他。”
“哪呢?……我去!看到了!”潘桃眉飞色舞。
吴执穿着一件宽大的羽绒服, 领子竖起一半, 遮住了小半张脸,他微微仰着头,对着光秃秃的枝桠, 嘴唇偶尔翕动几下,烟雾正从他唇边逸散。
潘桃看了半晌, 缓缓放下望远镜, 脸上写着难以置信的忧虑, “楚哥……就他这样,院里那些老头老太太, 不害怕吗?”
楚淮靠在头枕上,嘴角向上扯了一下, “怕就躲远点呗, 他应该……还不至于干出打老头这种事儿吧?”
潘桃苦笑了一下。
楚淮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两天……还行呢,好歹知道偶尔下楼转一圈了,你是没看见前几天……就在屋里待着, 基本不动弹。”
潘桃又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那墨镜,你让他戴的?”
“嗯。”楚淮点头, “我怕别人认出他,毕竟他现在……是网络红人,白明朗那期直播录屏,热度到现在还断层第一呢。”
潘桃再次放下望远镜,“楚哥,他不想见别人,我能理解……但他为什么连我,也不见啊?”
楚淮满脸疲惫,“他总说他用不了一个月就会走,估计怕到时候跟你不好交代吧。”
“他到底要去哪儿啊?”
楚淮摇头,“也可能是怕你说他。”
“我说他?”潘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他现在这样,我能说他啥?我敢说他啥?”
楚淮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那我就硬去!”潘桃有些赌气地提高了音量,“我就站他面前,他还能怎么的?还能打我不成?”她作势就要去推车门。
“别!可别!”楚淮猛地惊醒,一把按住潘桃的手臂,“潘桃!一个疯的就够了,你可千万别!”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下,心有余悸地说道,“你是不知道,在汝南的疗养院,他看见我的时候,拔腿就跑。”楚淮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跑着跑着,他忽然抱着旁边一个石墩子,直接就跳湖了……”
潘桃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他……他这是……抑郁症吧?”
“是。”楚淮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当时在汝南,我就觉得不对劲,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托我哥找了个心理医生,据说是业界大拿,挂号排队的人能排到明年去,好不容易给加了个塞……”
潘桃等着后文。
“事前,我在电话里简单跟医生说了下他的情况,人家一听就非常肯定,说这就是重度抑郁症的典型症状,必须尽快介入治疗。”楚淮说说忽然笑了,“然后你猜怎么着?”
潘桃摇头,预感极度不妙。
“约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心理咨询,”楚淮的声音带着一种荒诞的疲惫,“结果,我去接他的时候,好像他给心理医生咨询了一样。吴执一脸平静地走出房间,那心理医生哭得稀里哗啦的。然后心理医生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让吴执再来!”
潘桃表情要裂开了。
“然后,回到车里,吴执跟我说:‘这人学历有问题,八成造假,你可以查查。’”
潘桃听得额角仿佛垂下三条黑线,“楚哥,我忘了跟你说了……我哥大学辅修的就是心理学,双学位。心理医生那套流程,他应该门儿清。”
“我也知道他学过心理学,但这不是没招了吗?我寻思医者难自医,找个外人没准会有所改善。”
潘桃抿了抿唇,都不知道怎么劝楚淮。
楚淮伸手搓了把脸,眼神迷茫地望向吴执,“我昨天……还找了个看事儿的。”
“什么?!”潘桃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楚淮,“楚哥?!你……你怎么还信这个了?!”
楚淮又扯出一个苦笑,“算……病急乱投医吧,管他哪路神仙,我都打算试一试。”
潘桃扶额,“那……看事儿的怎么说?”
“我把他的生辰八字给了那位师父,师父点了三根香,看了很久……很久……”楚淮的声音低沉下去,“然后跟我说:‘他的命轮……不转了。’”
“命轮不转?”潘桃皱眉,“那……是什么意思?能破吗?”
楚淮缓缓摇头,“师父说……没有办法,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正常来说……”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这样的人,已经死了。”
“呸呸呸!”潘桃瞬间炸毛,“楚哥!你别听那老神棍胡说八道!你咋还能信这个啊!”
楚淮怔怔地看着前方,眼神里一片苍凉,“潘桃,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信什么了……”
潘桃看着楚淮破碎不堪的样子,心疼不已,“楚哥……你真是……辛苦了。”
楚淮抬手用力揉了揉酸涩发烫的眼睛,“潘桃,你不知道,他一宿一宿地不睡觉。”他指向公寓楼,“这里面……是个老房子,木地板都松了,老化得厉害。到了晚上,你就听着,他在屋里嘎吱嘎吱地走。一会儿走到这儿,一会儿又走到那儿,一会儿走到厕所,一会儿走到阳台……”他闭了闭眼,痛苦地摇头,“他听不见,所以他不知道那声有多大……”
潘桃听着都觉得揪心,“那你……跟他谈谈呢?”
“谈,经常谈。”楚淮睁开眼,眼里都是无尽的疲惫和麻木,“我抽空就跟他谈。他也不抗拒,特别听话。你问什么,他答什么。你让他去哪,他就去哪。”楚淮的声音越来越低,“行尸走肉……你知道吧?就是这种感觉。”
潘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她只能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再次举起望远镜。
“诶?我哥回去了。”潘桃说。
“嗯。”楚淮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行了,也不跟你传递负能量了。”他发动了车子,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我送你回去吧。明天,我还约了个耳鼻喉科的专家号,带他去看耳朵。”
潘桃抿了抿唇,“楚哥,我觉得你可以改变一下策略。”他顿了顿,“其实我觉得我哥有点吃硬不吃软。”
楚淮开着车,看了潘桃一眼。
“真的!”潘桃努力回忆着,“小时候我本来可听话了,我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后来,好像青春期那会儿吧,我就特别想跟他对着干,但我还不敢。”
楚淮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有一次,我放学没回家,去同学家玩,被我哥发现,他给我一顿说,给我气坏了,我寻思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豹子胆,我直接就跟他吵了起来!”
楚淮咧开嘴角,“然后呢。”
“然后我其实可害怕了,我怕他第二天不叫我起床,我怕他不给我做早饭。”
楚淮挂着笑听着。
“但第二天他像没事儿一样,照样叫我起床,给我做早饭。”
“这么好啊?”
“是啊!”潘桃眼神里散发出洞悉人性的光芒,“而且,你知道吗?在之后小半年的时间里,我俩的关系都无比融洽,因为我也小心翼翼的,我能感觉他也小心翼翼的。”她顿了顿,“所以,楚哥,我觉得你不要害怕冲突,有的时候,冲突反而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第二天,吴执被楚淮半推着进入耳科诊室。
诊室里,摆满了冰冷的金属器械,吴执看着都倒吸凉气。
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耳科专家陈主任指了指检查椅,“您好,坐。”
吴执僵硬地坐了下去。
“说一说吧,什么情况?”陈主任问道。
吴执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回复医生的话。
楚淮站在吴执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陈主任,他听不见了。”
“哦。”陈主任翻开病历本,准备记录,“是听力下降还是完全听不见?”
“完全听不见。”吴执接话道。
陈主任握笔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吴执有些错愕,“那……你是怎么……听到我说话的?”
“我会唇语。”吴执说。
诊室里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氛围,陈主任包括两名实习生都很震惊。
半晌,陈主任问道:“是失聪之后学的吗?”
吴执墨镜后的眼睛转了转,“之前……就会。”
“那真是……非常了不起的技能啊。”陈主任由衷地感叹了一句,“那为什么失聪,自己知道原因吗?”
吴执还没等开口,就看到陈主任看向楚淮,但等到吴执转过身去的时候,楚淮已经说完了,吴执没看见。
他正纳闷楚淮到底说什么的时候,就看到陈主任一脸凝重地问他,“被打了?”
“……不是的,大夫,别听他瞎说,被打之前就听不见了。”
楚淮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再次吸引力陈主任的目光。
吴执回头看向楚淮,“你再插话,你就出去。”
楚淮瘪了瘪嘴。
陈主任很惊讶,他行医多年,见过各种听力障碍患者,能如此娴熟、自然运用唇语进行无缝沟通的,实在罕见。
他不再低头记录,直面吴执,让吴执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的唇形,“具体什么时候听不见的?”
“呃……两个月前吧,有一天睡醒之后就听不见了。”吴执说。
“一点声音都没有吗?”
“没有。”
“那当时有来医院做检查吗?”陈主任问。
“没有。”
陈主任明显难以置信,“为什么?”
吴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道:“因为之前就有过这种情况,过段时间还能恢复,我就没当回事。”
“以前就发生过这种情况?那是什么时候?”陈主任问。
“一千年前吧。”吴执说。
陈主任灰白的眉毛拧成一团,“什么?”
“一千年前。”
“唔!”吴执右边肩胛骨被楚淮狠狠怼了一杵子。
吴执震惊万分地回头看楚淮,楚淮也毫不客气地瞪着吴执。
之后,吴执转过身去,一脸和煦地对陈主任说,“十年前,陈大夫。”
出了耳科诊室,俩人陷入了冷战。
也不算是冷战,只是楚淮一直在接电话,完全没空跟吴执说话。
吴执拿着单子,自己去做各种检查,后来就让楚淮先走了。
等检查结果等了一小天,结果陈主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让回去勤观察。
握着单子,吴执百无聊赖地走出医院,大老远,就看到飞驰而来一辆救护车。
吴执赶紧让开通道。
救护车门打开,医护人员动作迅捷地抬下一个担架。
担架上蜷缩着一个痛苦的身影,一根沾着污迹、比钢筋略细的铁钎,贯穿了那人的大腿。
鲜血浸透了裤腿,在担架布上晕开大片刺目的暗红。
伤者嘴巴大张着,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吴执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但几乎能感受到他的那份痛苦。
推床载着那人间惨剧,从吴执面前飞快地推过,留下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第202章 冲突
吴执蹲在警官公寓楼下的花坛上, 指尖夹着的烟头在暮色里明明暗暗。
远处渐近的车灯直直地照在他身上,他掐灭了烟蒂。
车灯熄灭,楚淮从车上下来,“在这儿干什么呢?”
吴执站起身, 抖了抖身上的羽绒服, “下来抽根烟。”
“多冷啊,在屋抽就行, 我没事儿。”楚淮看向吴执, “今天陈主任那边怎么说?”
吴执的眼神瞬间游离,直直地盯着灰蓝色的天空,“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陈主任嘱咐我补充维生素,想点开心的事儿, 别熬夜, 多观察什么的。”吴执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楚淮。
“那你怎么想的?”楚淮追问。
“什么怎么想的?”
“医生的那些话。”楚淮看上去有点不耐烦。
吴执长长的眼睫倏然垂落, 声音轻得像叹息:“我都跟你说过了,没有用, 我这耳朵,也不耽误什么。”他深吸一口气, “再说, 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
话音未落, 楚淮猛地抬起头,眼里皆是莫名的怒火,“对!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走了!我知道了!!你不用一遍遍的跟我说!!”
吼完, 他看都没看僵在原地的吴执,转身大步流星地冲进了单元门。
走进家门,楚淮背靠着门板, 胸腔剧烈起伏。
刚才那带着血气的吼声还在耳边嗡鸣,震得他自己心口发麻。
紧接着,一种更深的恐惧淹没了他——
吴执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消失了?
楚淮快步冲到面对着院里的厨房窗边,小心翼翼地扒开百叶窗的两条薄木片,向下望去。
昏暗的路灯下,吴执似乎还维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楚淮的心揪紧了,紧张地注视着,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他看到吴执动了动,先是摸了摸头发,后又往前挪了几步。
就在楚淮几乎要绷不住,想下去道歉的时候,他看到吴执缓缓走进了单元门。
楚淮撒开步子,又冲到家门口,屏住呼吸,将眼睛贴在猫眼上。
漆黑的楼道里,几秒后亮起了楼下的微光,又过了几秒,已然大亮。
吴执走得很慢,他走到那扇门前,低着头,没有动作。
空气凝固了。
楚淮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终于,两声敲门声,轻轻响起。
楚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脸上所有翻涌的情绪平息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数了几秒,才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拉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他甚至微微挑了下眉,语气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惊讶:“怎么是你?”
吴执显然没料到楚淮这个反应,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反问道:“你……还约别人了啊?”
楚淮哼了一声,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我现在分币没有,拿什么约别人?换了你,你跟我啊?”
吴执果然被噎得脸色微变。
“外卖。”楚淮轻描淡写地补充道,“我在等外卖。”他侧身让开门口狭窄的空间。
“哦。”
“你想吃什么,就自己做,我没钱点你那份外卖。”
“……”
吴执进屋洗了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足勇气坐到了楚淮对面,“你……现在怎么过的……这么拮据啊?”
楚淮颇有不满地瞪着吴执,“你是出于什么目的,问出这话的呢?”
“我就是想说,我把钱弄成基金……交给你哥打理了啊!还会陆续进账,你在里面提用就可以了啊!怎么会……”
“他不给我!!”楚淮又怒了,“还人钱就还明白,你弄这什么医疗基金叫什么事儿?”
吴执彻底愣住了,他刚想问楚淮,是不是在单位碰着什么事儿了,就听到楚淮开口。
“正好,你现在也住这儿,你跟我划分的听明白,我也不跟你讲什么情分了,房费咱俩AA一下。我也不多收你,你给我个床位费,1000块就行。”他顿了顿,“还有今天的那个专家号,1300,检查费860,凑个整,你给我3000就行。”
吴执彻底石化,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楚淮,说是第一次认识也差不多了。
这精打细算,近乎刻薄的姿态,与从前那个骄傲自信甚至有点理想主义的楚淮判若两人。
楚淮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冷笑,“放心,知道你要走,你走的时候,我按天扣,会把钱一分不少的退给你的。”说完,他不再给吴执任何反应的机会,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
关门惊起了一阵凉风,吴执坐在餐桌前面,恍如隔世。
过了不知道多久,吴执缓缓掏出早上楚淮给他的旧手机。
屏幕亮起,他点开那个绿色的钱包图标,刺眼的数字跳了出来:钱包余额:13.8元。
他又点开绑定的银行卡查询——余额:0.00元。
之前离开春岚市时,他斩断了一切,将名下所有资产都转入了淮海慈善基金会。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回来,更没想过楚淮会跟自己AA。
13.8元……吴执笑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楚淮冲出房间,直奔门口。
他开门拿了外卖,又坐回到了吴执对面,拆开塑料包装袋,食品香精的浓郁气息弥漫开来。
楚淮掰开筷子,刚要动嘴,忽然举着筷子在吴执面前敲了敲。
吴执茫然地看向楚淮。
“拿个碗去。”楚淮侧了下头,“我心善,分你一半。”
吴执看了看桌上那科技与狠活,摇了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楚淮冷哼一声,也不再劝,低下头,自顾自地大口吃了起来。
吴执闻着闹心,站起来,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几分钟后,吴执又走出了房间,楚淮已经吃完了,可是满屋子都是食物不正常的澎湃味道。
他坐到楚淮对面,以一种爷爷辈的口吻说道:“那你这样……也不行啊。”
“怎么不行?”
“日子不能你这么过的啊。”吴执满眼担忧。
“那怎么过?”楚淮打了个嗝儿,“只准你摆烂,不许我躺平?”他满脸无赖相,“我也算看明白了,没有用,谁都没有用,谁都指望不了。”他顿了顿,塑料餐盒的盖子盖上,“我承认了自己的平庸,爱咋咋地吧。”
吴执看着他,感觉心如刀绞。
原来那个锋芒毕露,有着大好未来的青年,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是自己干的吗?
多少跟自己沾点关系吧。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想要逃离眼前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一只灼热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吴执诧异地回过头,只见楚淮紧紧抓着他,唇角扯出一个有些古怪、甚至带着点恶劣意味的笑容,“吴执,我不想努力了,我看你人脉挺广的,你……认不认识什么有钱的……大哥大姐?可以介绍给我。”
吴执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猛地抽回了手,甚至来不及再看楚淮一眼,逃也似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巨响,关在楚淮耳边,也关在吴执心里。
一夜无话。
冰冷的墙壁隔开了两个同样辗转难眠的灵魂。
天刚蒙蒙亮,吴执被一阵难以言喻的烦闷惊醒,他起身想去趟卫生间。
刚打开房门,就看到楚淮已经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
“这么早,你干什么去?”吴执下意识地问出口。
“单位有事,我得赶紧去一趟。”楚淮看了吴执一眼,就开门走了出去。
吴执望着重新关上的门,在原地站了几秒,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来。
昏昏沉沉睡了个回笼觉,吴执起床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转账信息映入眼帘:
楚淮向你转账100.00元。
备注:想吃什么自己买。
整整一天,楚淮忙得脚打后脑勺,最近春岚的事情出奇的多。
自己又请假了一周,堆积的事情加上每日突发勒得楚淮喘不过气来。
等他终于做到自己椅子上的时候,月亮早已高挂。
他拿起手机,居然看到了吴执的信息。
楚淮不敢点开,他怕是什么告别或者跑路的话。
最后心一横,还是点开了。
他看着吴执发过来简短的几个字,愣了半天。
楚淮一路飙车回家,刚一打开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那味道如此熟悉,竟让楚淮止不住有些颤抖。
看向餐桌方向,眼前的景象更是把他钉在了原地。
小小的餐桌上,摆放着两盘还冒着热气的菜:一盘是色泽鲜艳西红柿炒鸡蛋,另一盘是肉末豆角。
楚淮抬眼,看到吴执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丝瓜汤走出来。
他身上穿着一条碎花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小臂。
巨大的酸楚冲上楚淮的鼻梁,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
楚淮低着头,往卫生间冲去。
狭小的卫生间里,楚淮拧开水龙头,任由水费流淌。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缘,肩膀难以抑制地耸动。
过了好一会儿,楚淮才用冷水扑了几下脸,擦干水迹,又对着镜子努力挤出一点平静的表情,随后走了出去。
餐桌上,米饭已经盛好,热气袅袅。
吴执坐在桌旁,看见他出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尴尬,嘴角努力向上牵了一下,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吃饭吧。”
西红柿炒鸡蛋酸甜适口,肉末豆角咸香下饭,汤也鲜美温热,吴执的手艺一点没变。
可这顿饭,却吃得异常艰难。
他不敢抬头看对面的吴执,只能盯着碗里的饭菜,视野却时不时被涌上来的水汽模糊。
楚淮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呼吸,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钱……够花吗?”楚淮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吴执低头吃饭,没有看到。
楚淮伸手到吴执面前挥了挥,“钱够花吗?”
吴执愣了一瞬,“你说菜吗?”
楚淮点点头。
“够啊。”吴执略显无语地皱眉,“这些才花了11块2。”
楚淮惊呆了,“这么便宜!”
吴执点了点头。
俩人又不尴不尬地聊了几句,饭菜见底。
吴执默不作声地起身收拾碗筷。
楚淮没有帮忙,他坐在餐桌旁,目光黏在吴执刷碗的背影上。
吴执还系着那条碎花围裙,勾勒出好看的腰线,他低着头,颈后露出一小截苍白的皮肤。
喉头滚动了一下,温热的液体再次决堤。
第203章 模仿
碗碟碰撞的清脆余音落幕, 吴执擦着手走出来,抬眼就看到楚淮像尊望夫石似的钉在客厅中央,眼神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看什么?”吴执皱了皱眉。
楚淮喉咙滚动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要不……咱俩出去……溜达一圈?”
吴执看了一眼窗外黑沉的天幕, “你不是说最近春岚市不太平,晚上尽量别出去?”
楚淮明显一怔, 随即恍然, “哦……对对对,别出了。”
吴执没再看他,默默走到沙发边坐下。
过了几秒, 他忽然开口,“给我说说吧, 春岚……最近怎么了?为什么不太平啊?以前不是年年都能评上最有安全感的城市么?”
楚淮眼睛一亮, 抿着快要飞起的嘴角, 走到在吴执身边坐下,一脸讳莫如深道:“那是以前, 最近……真出了挺多事儿的。”
“那说说吧。”吴执对上楚淮的眼神。
楚淮深吸一口气,神秘兮兮凑到吴执面前, 眉宇间还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八八大案, 你听过吗?”
“……”
吴执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随即将楚淮那快要贴到自己鼻尖的脸,推回至安全距离,“我在问你新闻, 你要给我讲鬼故事啊?”
楚淮身体前倾,“你果然知道,对不对?”
“我不知道。”吴执语气平淡, “你离我远点。”
“哎呀。”楚淮讪讪地退了退,但身体依然保持着前倾的姿态,“你不知道,说这事儿的时候都得这样。”
“……”吴执作势要起身,“你不想好好说就算了。”
楚淮一下子拉住吴执的手腕,“真的!这个八八大案是违禁词,现实、网上都不让讨论的。”
“那你怎么知道的?”吴执反问道。
楚淮有些无奈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干嘛的了?”
“哦。”
楚淮丝毫没有被吴执平淡的反应所影响,他带着呼之欲出分享欲,打算盘坐在沙发上,跟吴执大讲特讲。
谁知,楚淮刚脱掉拖鞋,吴执就愣住了。
楚淮脚上穿了一双色彩极其跳跃的五指袜,那是他在塞国机场买的。
当时也不知道是出于恶作剧的心理,还是怎么回事,就是想买来送给楚淮。
可是刚买完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摆了楚淮一道,楚淮估计都恨死自己了吧,怎么还会收自己的礼物。
可买都买了,自己就一直揣着,没想到,回到春岚的当天,竟然就看到了楚淮。
小礼物送出去后,那条卓越的抛物线,吴执至今还历历在目。
看到吴执的表情,楚淮有些小欣喜,他又把脚伸了出去,在吴执面前灵活地动了动脚趾。
硕大又圆滚滚的脚指头,再配上色彩斑斓的五指袜,说不出的滑稽。
吴执看向楚淮,“你不是扔了吗?”
楚淮颇为炫耀地收回了脚,“当然是……生活拮据,后来又去给捡回来了啊。”
吴执移开视线,“好了,说正事吧。”
楚淮伸手扳回了吴执的脸,“那你看着我啊。”
吴执猛地向后,挣脱开楚淮的手,“你到底讲不讲?”
“讲——”楚淮拉长音道,随后他盘起腿,清了清嗓子,“其实一切都要从你那《春岚故事会》,白明朗篇说起。”
吴执眉头微皱。
“你当时留意观看人数了吗?”楚淮问。
吴执皱着眉毛,摇了摇头。
“爆了!你知道吗?热搜上了好几天,各视频App上,都是你的切片视频。”楚淮一脸振奋,“我昨天还看他们报上来的统计,直播视频的回放都已经9亿播放量了!”
吴执冷笑一下,“这么说,我又火了。”
“当然了,你现在就是顶流。”楚淮煞有介事地说:“要不怎么说让你戴好墨镜口罩呢,如果大家知道你回来了,你就别想消停了。”
吴执挑了挑眉。
楚淮不动声色地摸上了吴执的腿,被吴执冷眼拂开。
“我跟你讲后续影响。”楚淮装作没事一样,收回了手,“直播结束没过两天,整个春岚市,甚至全国,都掀起了一股‘真相浪潮’!各行各业,甭管大公司小企业,都在翻旧账!要真相、要澄清、要说法!这里面啊,当然也包含了一些陈年旧案,好多案子都给翻了出来,其中呼声最高、最神秘、最吊人胃口的——就是这个‘八八大案’!”
吴执静静地听着。
“可这八八大案是禁区,官方层面捂得严严实实,网上任何相关信息都没有,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更加好奇。”楚淮无奈地笑了一下,“甚至前段时间,我们抓到了一个人,翻墙去外网挖关于八八大案的消息,然后回来卖给那些好奇的人。”
“闲的。”
“就是说啊,但是还真有人买。”楚淮一脸惊诧,“然后,没过多长时间,就真出事了,酒吧街的胡同里,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小姑娘,被人……用钢筋,直接刺穿了手掌。”
吴执皱了下眉。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个环卫工人,正低头清理垃圾桶呢,被人从后面猛地推进垃圾桶里,然后又是一根钢筋……捅伤了腹部!”
吴执眉毛已经拧成了一个死结。
“这两件事情一出,春岚的情况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大家都变得异常害怕,甚至晚上街上的人都少了很多。”
“就这两起吗?”吴执问。
“还有,就昨天吧,一个骑友在路边树丛里方便的时候……”
“被钢筋刺穿了大腿。”吴执平静地接了下去。
楚淮猛地刹住话头,愕然地看向吴执,“你怎么知道?”
“看见了。”吴执面色非常平静,“昨天在医院,正好看到他从救护车上,被推进来。”
“唉……”楚淮重重地叹了口气,“所以现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什么‘钢筋三连击’的标签都出来了。今天上午市局开会,通知全员停休,24小时轮班巡逻。”
吴执沉默了半晌,片刻后,他抬头看向楚淮,“监控呢?”
“三起案子都是监控死角。”楚淮说。
“受害人也都没看清长相?”
“没有”楚淮又叹了口气,“第一个小姑娘,喝得人事不省,到医院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第二个环卫大哥,被垃圾埋了个严实,也什么都没看见。就昨天那个骑友,倒下的时候,恍惚看到个背影……”他回忆着报告上的描述,“说是个男的,体型偏瘦,戴个压得很低的鸭舌帽。”
吴执垂下眼睑,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方向呢?市局那边有什么进展?”
楚淮摇头,带着点无奈:“市局现在都忙起飞了,具体的……我也不好过多打听。”
他顿了顿,看着吴执沉思的样子,一股强烈的欣喜悄然弥漫开来,“怎么?我们的热心市民吴先生,是不是要提供什么线索?你放心,我们都是是正规单位,线索一经采纳,绝对有丰厚奖金!”
吴执瞥了他一眼,没接这茬,过了一会儿,他一脸凝重地看着楚淮,“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个像邪教的地方?”
“你们组织啊?”楚淮脱口而出,随即发现失言,紧张地看着吴执。
吴执叹了口气,“就是我那次去找郑郁可,我跟你说看到一群人,为了一个圈,轮流发言的……”
楚淮目光一凝,“记得记得!”
吴执点点头,“我当时没跟你细说,那是个互助会。”
“互助会?”
“对。”吴执目光有些复杂,“那就是关于八八大案受害者及家属的互助会。”
楚淮倒吸一口凉气,一时没说出来话。
“以我的经验判断,这是典型的模仿作案,目的应该就是制造恐慌,引起人们的关注和重视。”吴执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看着楚淮,“那你觉得谁会最迫切想要重翻八八大案?”
“你是说……那个互助会,那些受害者,或者他们的家属?”
吴执迎着楚淮的目光点点头,“我是觉得这件事应该跟他们脱不了关系,所以我觉得你……不是你,是市局,就彭队那边,如果没有什么线索的话,可以去找郑郁可聊一聊,那个互助会就是他组织的。”
第二天下午,吴执正在菜市场买菜,楚淮发来信息:“惊!”
吴执:“……”
楚淮:“我刚才给彭队打电话,说郑郁可和互助会的事儿了,你猜怎么着?”
吴执:“快说。”
楚淮:“彭队说,郑郁可前几天就过来报案了,说他们有一个组织失控了,应该就是那个互助会。”
吴执盯着手机屏幕,皱起了眉头:“失控?什么叫失控?”
楚淮没有回复,显示着正在输入。
过了一会儿,楚淮发过来了一大段话:“郑郁可说互助会几个月前新加入一个成员,很激进,对春岚当局非常不满意,收集各种互助会成员的情况后,在网上散播。郑郁可知道之后非常生气,就找他谈,他把郑郁可给揍了。之后那人就不来互助会了,可是后来郑郁可听说,他还联系了几个生活不如意的互助会成员,私下聚集,好像还在谋划着什么,郑郁可看着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觉得有可能跟那人有关,所以前几天就报警了。”
吴执:“还有什么吗?”
楚淮:“彭队还说,郑郁可怕互助会的成员受到伤害,已经暂停了互助会活动,让他们有什么事情,就联系他。”
楚淮:“经过比对,基本可以确定,那个互助会的新成员,就是对车手行凶的人。”
吴执:“为什么啊?”
楚淮:“好像是肺癌晚期,估计报复社会吧。”
吴执:“有名字吗?”
楚淮:“叫肖泽。”
第204章 照片
明月高悬, 楚淮走进静悄悄的楼道,转动钥匙,推开家门,迎接他的是一片沉甸甸的黑暗和寂静。
他心下一沉, 下意识屏住呼吸——
吴执睡了吗?还是……
楚淮没有穿鞋, 踩着嘎吱嘎吱的木地板,走向吴执的房间。
不仅没有关门, 连床铺也是空的。
一股冰冷的恐慌袭来, 楚淮吓得魂都要飞了。
他急忙走出房间,刚掏出手机,就看到了吴执。
吴执坐在沙发上, 也正在看着他。
清冷的月光像一层薄薄的银纱,恰好勾勒出他清瘦而近乎完美的侧影轮廓。
那沉静的面容, 那静坐的姿态, 让吴执好像一尊遗世独立、俯瞰众生的神明。
楚淮的心一下子落回到肚子里。
他走了几步, 一下子打开客厅的吸顶灯,骤然大亮的刺目光明像一把利刃, 晃得楚淮眼前一片炫目的白芒。
他凭着记忆中的方位,跌跌撞撞地朝着吴执的方向摸索过去, 可是手指急切地探向沙发的位置, 居然是空的。
楚淮艰难地睁开眼睛, 发现沙发上没人。
他甚至有些恍惚,刚才月光下的吴执是不是幻觉。
可是随后,点燃燃气灶“哒哒”的声音, 再度让楚淮惶恐的心回到了原位。
楚淮回头看去,吴执已经去到了厨房。
抽油烟机低沉的嗡鸣,热油与冷菜交织的声响, 一切都悦耳极了。
楚淮走到餐桌坐下,手撑着脑袋,痴痴地望着吴执的背影。
忽悠一下!
楚淮猛地惊醒,他坐直身体,心脏因短暂的失重感而砰砰狂跳。
黑暗再次将他包围。
他茫然四顾,又怀疑刚才的一切,是不是个梦。
楚淮站起身,又看向那个月光沙发。
吴执又回到了那里,还是那个神情,还是那个姿态,仿佛从未移动过。
楚淮深吸一口气,这次有了准备,他闭着眼摸索到开关,灯光亮起时,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掀开眼帘,让瞳孔适应光明。
吴执正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楚淮挤出一个笑容,“怎么不开灯?”
“省电。”
说完,吴执再次起身,走向厨房。
再一次点燃灶火,油烟机嗡鸣,锅里传来“刺啦”的声响。
只是这一次,吴执的动作里带上了一丝可以察觉的烦躁。
他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我做的是回锅肉,但也没有回三次的,你要是不想吃就直说。”
话音刚落,他猛地转过身,眼神带着一丝凶狠,直直射向餐桌旁的楚淮。
楚淮早已在餐桌上坐得笔直,像是等待食堂阿姨打饭的乖学生,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桌面上。
迎上吴执的目光,他拼命摇头,眼神急切又带着点讨好,“想吃!想吃!特别想吃!”
吴执瞪了他一眼,那凶狠劲儿在楚淮近乎小狗般殷切的目光下显得有点后继乏力。
他回过身,继续对付锅里的肉。
片刻后,也不知道楚淮是饿急眼了,还是急于表现态度,他吃得飞快,近乎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吴执看着他的吃相,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吴执问。
楚淮正努力嚼着一大口饭菜,闻言猛地一噎,赶紧伸长脖子费力地把食物咽下去,他抬眼看向吴执,眼神里闪烁着小星星,“你……你是在关心我吗?”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吴执的记忆闸门。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啊……那时楚淮说他瘦了,自己也曾这样问过。
可那时的楚淮是怎么回答的?
“怕你吸毒,劣迹艺人还得麻烦我们事务局删帖子。”
吴执心底涌起一片苍凉,他漠然起身。
爱吃多快吃多快吧。
忽得,吴执手腕一紧。
“别走,再陪我一会儿吧……”楚淮是近乎撒娇的语气。
吴执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低头看了看那只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
那只手轻轻摇了摇,“我跟你说说葛局的情况吧。”
果然,吴执脸上掠过一丝波动,“有什么好说的?她应该早就调查结束,回去了吧。”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可能真的举报葛局。”楚淮有些得意洋洋。
他勾了勾吴执的掌心,“你快坐回去,听我给你讲讲,最近事务局发生可多事儿了。”
吴执抖开登徒子的手,重新坐了回去。
“葛局大约是一个月前回来的。”楚淮叹了口气,“可都没呆上两周,她就又走了。”
“去哪儿了?”
“医院。”楚淮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连带那起了筷子,但明显兴致缺缺,“好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之后就再没怎么来过局里。”
“什么病?”
“具体不清楚。”楚淮的表情带着纠结,“就在我去找你之前,看过她一次。那时候她刚做完透析回来,在睡觉。”
“透析?那不就是尿毒症吗?”吴执问。
“可能是吧,反正是血液科。”楚淮深深叹了一口气,“葛局当时没醒,护士看到我来看她,还以为我是她家亲戚。”
“她应该没什么亲戚了吧。”吴执说。
楚淮点了点头,“好像是,原来就听说葛局跟家里人的关系不太好,早就不来往了,这么多年就是自己。”
吴执听着,手紧紧地攥着旁边的水杯,目光空洞地落在虚空某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楚淮的手,包裹上了吴执的手背。
吴执一惊,本能地就要挣脱。
但楚淮的手掌宽厚、温暖,连带着杯子,一同牢牢包裹,“人是不能自己的……”他的拇指在吴执冰凉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就像葛局,生病了,身边也没个人,多孤单啊。”
吴执的手在楚淮掌心微微发烫,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带着电流刺入他的皮肤。
他用力挣脱,可是楚淮却握得更紧。
就在吴执要爆发出大力之时,楚淮的身体猛地一顿,头往门口的方向转了一下。
吴执趁机一下子把手缩回来,他看着楚淮的样子,不像有假,“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有人敲门。”楚淮说。
吴执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墙上那面老旧的挂钟。
九点半了,能是什么人?
楚淮看了看表,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吴执在桌下,握着还留有楚淮体温的手背,“去看看把?别是邻居有什么事。”
楚淮点了点头,走向门口。
“咔哒。”楚淮打开了门。
楼道声控灯应声而亮,楚淮扫过狭窄的楼道——空无一人。
他看了看上下楼梯,一片漆黑,正欲关上门,看到门口地垫上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楚淮的眼神瞬间变得警觉,他探出半个身子,再次扫视上下楼层,随后捡起那个信封,回了屋里。
“谁啊?”吴执问。
楚淮摇了摇头,“没人。”他将信封举起来摇了摇,“地上留了这个。”
吴执的目光落在那个颇具年代感的牛皮纸信封上,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里面什么啊?举报信?还是……行贿款?”
楚淮也笑了一下,撇撇嘴道:“都不像。”
说着,楚淮将信封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是几张照片。
楚淮的目光甫一接触到照片内容,瞳孔就骤然收缩!
他拿起第一张,下颌线绷得如同钢铁。
第二张、第三张……动作越来越快,眼神却越来越冷。
看着楚淮的神态,吴执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总共只有四五张照片,楚淮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
“什么啊?”吴执问。
楚淮看向吴执,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那几张照片,递了过去。
吴执伸手接过,目光落在照片上——
他也愣住了。
自己居然是这些照片的主角。
在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时间,与不同的人。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些影像,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楚淮精准地捕捉到了吴执的困惑,他伸手夺过了吴执手中的照片。
他捏起第一张,自己扫了一眼,然后将其伸到吴执眼前,“这张,在啄木鸟酒吧。公开课结束那晚,岳南星找你。我开车送你去那个gay吧。想起来没?”
照片里,吴执穿着白衬衫,正被岳南星以一个亲密的姿势搂抱着,吴执的表情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
吴执喉结滚动了一下,略显无语地点了点头。
楚淮的眼神瞬间阴鸷了几分,他一声不吭,将那张照片反扣着拍在餐桌上。
他拿起第二张照片,只看了一眼,眼底的寒霜更甚,他将照片举到吴执面前,“这张,是在将军祠门口。应该是你捡尸梁克勤那回,正要把他带回家时候拍的。”
照片里,吴执正架着站都站不直的梁克勤,伸手打车。
吴执:“……”
楚淮抽出第三张照片,语气稍微平复了一点,“这张,是咱俩,从春岚电视台刚出来。”
照片里,他和楚淮并肩走出电视台大楼,艳阳高照,两人的身影靠得很近,吴执正在跟楚淮说话,眼睛笑盈盈的,莫名带着一种暧昧感。
最后,楚淮拿出了最后一张照片,也是让他眼神最为寒冷的一张,“这张……还用我帮你回忆吗?你和撒大川,一起进你那宾馆的豪华套房。”
照片里,是吴执和撒大川一前一后,走进吴执房间的背影。
随着楚淮冰冷而精准的回忆解说结束,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温度也降至冰点。
难捱的时光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吴执问道:“光送照片……也没个纸条什么的?”
楚淮面无表情地伸出食指,点了点其中一张照片的背面,“这不写着吗?让你开机。”
吴执一愣,后知后觉地去看那些照片的背面。
果然,每张照片的背面,都写了开机二字。
吴执有些晃神地坐了好久,结果看向挂钟的时候,发现才过去了五分钟。
一种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吴执伸手去收拢桌上那几张照片,“我去睡觉了。”吴执说。
就在吴执想要逃离的时候,一条腿突兀地横亘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楚淮坐在椅子上,一只脚伸得笔直,像个无理取闹的孩童,用这种最原始、最幼稚的方式堵着他。
“你打算怎么办?”楚淮抬头看着吴执。
吴执挤出一个尴尬又无奈的笑容,“我没打算啊。”
“少扯!”楚淮说,“就你那脑子,怎么可能没打算?快说!”
“我是真没打算,”吴执脸上的苦笑加深了,“过两天……我就走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第205章 玻璃糖纸
透析中心厚重的门滑开, 护士小贾推着轮椅缓缓而出,轮椅上,坐着葛红霞。
英气上扬的眉毛,洞察世事的眼睛, 不苟言笑的神情……光是长相就足以让她与其他病患区分开来。
轮椅刚推出来没几步, 小贾忽然“哎呀”了一声。
葛红霞微微侧过头,小贾立刻探身, 带着歉意低声说:“葛姨, 真不好意思,刚想起来,护士长让我来透析中心取东西, 我给忘了。您在这儿稍微等我一下?就几分钟,我就回来。”
葛红霞点点头, “去忙吧, 我没事儿。”
小贾把轮椅推到窗边阳光最盛的位置, 匆匆跑回透析中心。
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葛红霞身上,驱散了些许透析带来的冰冷和疲倦。
她微微仰起脸, 感受着那份难得的暖意。
忽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旁边有细碎的光芒闪烁, 她转头望去。
靠窗的长椅上, 坐着一个戴着口罩的小伙子, 他低着头,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东西。
阳光落在他手上,反射出炫目的七彩光晕。
葛红霞眯起眼睛, 看得更仔细了些。
小伙子手指翻飞,没一会儿,一只闪着梦幻光泽的七彩纸鹤便在他掌心成型。
玻璃糖纸?
葛红霞微微怔愣, 已经很多年不见了。
看着那小伙子熟悉的动作,葛红霞仿佛看到了一位故人。
视线上移,口罩遮住了小伙子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部分额头。
微微卷曲的头发,浅浅的酒窝……
葛红霞那习惯性紧抿的嘴角,竟向上牵动了一下。
怎么可能是他呢?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葛红霞摸索到轮椅的轮圈,有些生涩地推动着轮椅,缓缓向长椅上的小伙子靠过去。
察觉到有人靠近,小伙子抬起头,他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静,在对上葛红霞时,他愣了一瞬,随即眼睛弯了起来,“阿姨,您也是来做透析的?”
葛红霞微微颔首,视线却牢牢地凝在小伙子手中的玻璃糖纸上。
小伙子手上折叠的动作丝毫未停,甚至没有再看自己的手,他目光坦然地迎视着葛红霞,“阿姨,您也是……尿毒症吗?”
葛红霞摇了摇头,目光终于从糖纸移到他脸上。
小伙子见她目光灼灼,便拿起一张略微褶皱、闪烁异常的玻璃糖纸,大方地递向葛红霞:“阿姨,您也会折吧?”
葛红霞有些迟疑地看着那张递到眼前的、仿佛蕴藏着细小彩虹的糖纸,缓缓抬起了手,接了过来。
糖纸在她指尖发出轻微的脆响,“年轻的时候……会,但现在……”
她顿住了,手指摩挲着糖纸表面的细微纹路,眼神有些飘忽。
“年轻的时候会,现在就会!”小伙子立刻接话,语气轻快而笃定,“试试嘛,阿姨,就当是给自己叠点好运气了!”
小伙子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和熟稔,葛红霞一边在记忆里摸索着步骤,一边开始有些生疏地折了起来。
阳光透过玻璃糖纸,在她暗沉的手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我女朋友也在里面做透析呢。”小伙子似乎是个话痨,他朝透析中心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些都是她教我的。她就爱吃这种水果糖,吃完的糖纸还舍不得扔,就顺手折成小纸鹤。前段时间她说,等到折满一千只的时候,她的病就能好了。”小伙子又折好一只纸鹤,放在空座上,“我昨天数了一下,已经八百多只了,我们的病,马上就好了。”
这时,葛红霞手中的纸鹤也完成了,虽然动作略显笨拙,形状也远不如小伙子的精巧挺拔,但一只闪烁着奇异光彩的七彩纸鹤终究是诞生在她掌心。
她托着纸鹤,“呵”了一声,“你们两个都多大了,还信这个?”
小伙子也笑了,声音清朗,“万一成真了呢?”
“万一成真了……”葛红霞下意识地重复着,眼神定定地看着那只自己折的、有些歪歪扭扭的纸鹤,又扫过小伙子身边那一小堆流光溢彩的作品,把自己那只“笨拙”纸鹤混进小伙子那堆纸鹤中,“是啊,万一成真了呢……”葛红霞又从小伙子堆放的糖纸里又拿起了一张,“我帮你加快一下进度吧。”
“那太好了!谢谢阿姨!”小伙子将七彩糖纸往葛红霞那边推了推。
两人不再说话,仿佛进入了一场竞速,窗外的阳光在他们身上、手上、以及那些不断诞生的七彩纸鹤上缓缓移动。
一只只闪烁着梦幻光芒的纸鹤很快铺满了座位,像跌落人间的彩虹碎片。
过了一会儿,小伙子动作慢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专注的葛红霞,“阿姨,您……家人呢?怎么没陪您一起来?”
“我没有家人。”葛红霞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帘依旧低垂,声音平淡无波。
小伙子“哦”了一声,声音低沉了些,“那你跟我女朋友……还挺像的,她……现在也没有家人了。”
葛红霞动作一顿,有些狐疑地看着小伙子。
小伙子眼睛又弯了一下,声音透过口罩传过来,“我女朋友家里重男轻女,全家都围着她那个哥哥转,可是他哥哥不争气,干什么都不成。后来我女朋友升了职,她全家都过来吸她的血。”小伙子顿了顿,语气里带着鄙夷,“让她找人给她哥安排工作,给她侄子安排幼儿园,各种事都找她帮忙。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了,就与家里断了联系。”小伙子叹了口气,“可能这种关系,岂是说断就断的,前段时间,她妈领着她家的什么亲戚,去她单位门前闹,一下就给她气病了,后来一检查,又检查出来了尿毒症……”
葛红霞手上的动作早已完全停滞,那张玻璃糖纸被她无意识地攥紧在手心,捏得变了形。
小伙子讲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冲葛红霞又弯了弯眼睛,“阿姨,我……是不是话有点多?”
葛红霞喘息着,眼中已经燃起了熊熊怒火,“小伙子!你告诉你女朋友!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小伙子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你女朋友做得对!人生是自己的!不是为了别人活的!更不是为了填那些贪得无厌的无底洞活的!她做得——没有任何不对!”
小伙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力量的宣言震了一下,随即,那双露在口罩外的眼睛里,笑意如同星河铺洒,璀璨得惊人!
他放下了手中刚刚折好的纸鹤,鼓起掌来!
这掌声在安静的医院走廊里显得有些突兀,引得附近几个等候的病人和家属看了过来。
葛红霞那张严肃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丝窘迫的红晕,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头。
就在这时,小贾的身影终于从透析中心门口闪现,葛红霞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伸手招呼小贾。
小伙子看着葛红霞要离开,拿起长椅上的几只七彩玻璃纸鹤,“阿姨,这几个送给您吧!希望您身体健健康康,早点好起来!”
葛红霞笑了下,没有接,“小伙子,给你女朋友留着吧,祝她早日康复。”
说完,她便示意小贾推她回病房了。
小贾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忍不住回头看那个还拿着纸鹤的男生,“葛姨,您认识刚才那个男生啊?我看你们聊得挺好?”
葛红霞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不认识,他在等她女朋友。”
“哦?”小贾有些惊讶,“也在透析中心吗?”
葛红霞点了点头。
“啊?”小贾更困惑了,“可是现在里面只有两个老爷子,没有年轻女生啊。”
葛红霞猛地睁开眼睛,回过头去。
可是她们已经拐过了一个弯,什么都看不见了。
回到病房,小贾熟练地将葛红霞推到床边,搀扶着她从轮椅上起身,坐到床上。
就在这时,小贾的目光被吸引了,她指着葛红霞床头柜上的玻璃罐子问:“葛姨,这是什么?”
葛红霞看过去,那不是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个八边形的透明玻璃罐子,样式有些年头了,里面的东西满满的。
小贾好奇地拿起来,“水果糖?”
葛红霞刚在床上坐稳,听到小贾的话,看过去,只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玻璃罐子里流光溢彩,玻璃糖纸?
葛红霞接过玻璃罐子查看,不是玻璃糖纸,也不是千纸鹤。
罐子里,是被塞得满满登登,被玻璃糖纸包裹着的水果糖。
与此同时,透析中心的门口。
小伙子将长椅上的七彩纸鹤和玻璃糖纸一股脑儿地抓起来,塞进了自己羽绒服宽大的口袋里。
他站起身,拉了拉衣领,低着头,朝着电梯间走去。
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他按下了1楼的按钮。
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他向后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眼睛不再是弯弯的,而是有些放空。
电梯在某一层停下,小伙子刚要出门,却发现不是1楼。
电梯门刚要合上,忽然伸进来一只白色洞洞鞋。
电梯门又快速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身材高高瘦瘦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叠化验单,眉头微蹙,正看着上面的内容,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
小伙子不知道怎么了,他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随即,他低下头,弓起背,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在一堆有些扎手的千纸鹤中寻找着什么。
片刻后,他那只手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一下戴在了脸上。
金丝眼镜医生对身后这人的动静毫无所觉,一心看着手中的报告。
墨镜后面的小伙子,死死盯着不断下降的楼层数字屏,恨不得自己跑下去。
终于,红色的数字跳到了“1”。
电梯门刚打开一条缝,小伙子就侧过身子,他小心翼翼地从那医生旁边蹭出电梯,之后像是弹簧一样,朝医院大门口飞奔而去。
第206章 银河
尖锐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冰锥, 刺破了混乱纷杂的梦。
楚淮猛地睁开眼,窗帘的缝隙透露着暗淡的天光。
他抓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孔宇航的名字。
“喂?”
“楚哥!你快来单位吧,出事了!”孔宇航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急促, “有人爆料说事务局银河系统, 是以八八大案凶手沈银河的名字命名的,现在网上骂声一片, 已经登顶各大平台的热搜了!”
楚淮心一沉, “好,我马上过去。”
走出房间,楚淮走向吴执的房间, 他轻轻地打开门,看到吴执微蹙眉头, 双眼紧闭, 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又将门慢慢合上, 之后去了卫生间洗漱。
简单整理过后,楚淮拿起车钥匙, 走出了家门。
城市的黎明尚未完全醒来,街道空旷, 只有稀疏的清洁车和早起的出租车。
楚淮发动车子, 汇入尚未汹涌的车流。
他轻点耳机, 再次拨通了孔宇航的电话,“宇航,详细说说, 到底怎么回事?”
“楚哥,昨天银河修补完漏洞,一整晚都是正常水平。就我刚刚给你打电话之前, 银河系统的监控警报突然异响,涌上来一大波帖子,都是指控银河系统的,有的都已经上升到我们的历史问题了!”
“通知部门所有人员,立刻到岗,启动一级应急响应预案。你先把原始爆料帖、传播路径、关键发酵节点数据整理好,我马上就到。”
“明白!楚哥!”
楚淮的车驶入春岚市特别事务局,他快步走进银河系统工作室,孔宇航立刻迎了上来,递给楚淮一份略显粗糙的报告,“楚哥,这是原始帖子和关键传播节点数据的截图,实时热度还在飙升,负面情绪占比92%,讨论量呈几何级增长,平台方都在询问我们的态度和处置要求。”
楚淮低头看向手里的报告,源头是深网观察者论坛,昨晚22点17分发布的匿名帖。标题是:‘惊天揭秘!春岚市引以为傲的犯罪监控神器,竟以杀人魔沈银河命名!’。内容引用所谓‘不愿透露姓名的内部重磅人士’,暗示命名过程涉及不可告人的秘密。经过一晚上的发酵,现在已经不可控。目前攻击点主要聚焦在三点:一是质疑春岚当局价值观扭曲,漠视受害者;二是质疑巨额研发经费使用存在黑幕;三是要求公布破案率,质疑春岚市事务局存在的意义。几个影响力很大的时评博主已经开始带‘要求解散春岚市特别事务局’的节奏了。”
楚淮皱了皱眉,“推波助澜的账号和媒体都标记了吗?”
“标了。”
楚淮点点头,直接走到主控台坐下,目光飞快扫过大屏幕上刺目的红色舆情地图和飙升曲线。
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三件事:一、立即向首发平台深网观察者论坛发函,要求其提供匿名发帖者后台信息,并依据法规对不实信息帖做暂时屏蔽处理,强调我方会追究法律责任。二、启动全网关键词扫描,‘沈银河’‘银河系统’‘事务局’还有这些的组合词,统统标记相关帖文,按风险等级分类。三、通知技术安全组,加强银河系统公开接口防护,防止恶意访问和攻击。”
“收到!”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楚淮部门的所有成员,均已到齐。
可银河系统大屏幕上各项指标仍在恶化。
占据大半面墙的巨型环形屏幕墙,此刻被无数刺目的红色警报图标、疯狂跳动刷新的数据流和舆情热度曲线图所淹没。
几条触目惊心的热搜标题在中央主屏上不断滚动:
#A市事务局银河系统以杀人魔命名?!#
#八八大案恶魔沈银河竟成犯罪检测系统之父?#
#纳税人的钱养着谁的恶趣味?#
#彻查A市事务局历史黑幕!#
#葛红霞滚出来道歉!#
……
楚淮站在中央,耳边皆是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键盘被激烈敲打的噼啪声、还有下属焦灼的喊话声。
过了一会儿,孔宇航又跑了过来,“楚哥,平台那边问我们到底什么态度?删帖限流还是出公告?好几个大V账号都在推波助澜,舆论已经完全一边倒在骂我们了!”
楚淮捏了捏后脖颈,正常这种时候,市里早就给出口径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他叹了一口气,走出银河系统工作室,“等会吧,我去问问罗局。”
楚淮走到罗局的办公室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他正掏出手机准备致电罗局,罗局的电话就率先打了进来。
“怎么回事,楚淮,秘书长的电话刚刚打到了我这里。”罗局的声音里透着责问。
楚淮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询问下一步。
“我现在要去厅里开会,你现在马上把这件事儿给我压下去,银河系统是春岚市的重点工程,绝不能毁在这种谣言上!”
“罗局,我们正在全力处置。”楚淮声音冷静,“已要求平台屏蔽源头帖,正在追溯发帖人,同时准备澄清通稿,需要局里授权对几个核心煽动账号采取限制措施……”
“现在风头火势,强行删帖封号?那不是授人以柄吗?”罗局长粗暴地打断楚淮,“‘黑箱操作’‘压制言论’的帽子扣下来,谁担得起?你处理舆情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讲究策略!既要快,又要稳!既要有效果,又不能留下任何话柄!现在正是事务局的危急时刻,你手里有技术有人才,要动动脑子!”
罗局电话被急促地挂断。
楚淮放下话筒,眼神中满是茫然。
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
既要结果,又不给手段。
呵呵。
楚淮回到银河系统工作室,孔宇航快步走过来,“楚哥,那个匿名发帖者是有备而来的。”
“嗯?”
“对方用了非常专业的匿名技术组合,多层加密跳转,入口节点遍布全球,我们尝试了多层穿透,目前定位到的都是经过高度伪装的幽灵节点,无法锁定真实物理位置和终端设备。”孔宇航说。
楚淮眼神一凛。
技术溯源受阻,意味着斩断谣言源头的难度剧增。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尚润轩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脸色凝重地走进来,“楚主任,通稿初稿按你之前的要求拟好了,请过目。”
楚淮接过,迅速扫过稿件标题和核心内容要点:
‘银河’二字,取自‘浩瀚银河’之意,旨在喻示该系统设计之初的目标与愿景:
其一,象征其数据汇聚与处理能力之广阔深邃,如银河星海般容纳万物信息脉络;
其二,喻指其服务覆盖与应用场景之无限延展,致力于如宇宙星辰般连接社会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提供智能化支撑;
其三,代表我局对该系统技术高度与未来发展的期许,冀其在智慧城市建设中发挥基石作用,其光芒普照、惠泽万家。
该命名立意高远、内涵积极,旨在服务公众福祉,推进城市治理现代化进程,与任何个人及其历史行为均无关联。
我局对恶意关联、诋毁系统命名及我局声誉的行为,保留一切法律追诉权利……
在楚淮还没有看完的时候,孔宇航高声喊道:“又更新了!”
所有人看向大屏幕,孔宇航已经将深网观察者论坛的新帖,投到了大屏幕上。
帖子的标题是:铁证。
帖子的内容是一张照片,泛黄的纸张,旧式抬头。
那是一张春岚市政府会议纪要的扫描图!
会议纪要上清晰记录:
葛红霞:“建议将智能系统名称定为银河系统,以纪念沈银河。”
经举手表决,全票通过。
楚淮:“……”
工作室内一片死寂,这张图,足以将舆论引爆到新的高度!
楚淮看着屏幕,脸色煞白,几秒之后,他把刚拟好的通稿,团了团,扔进了垃圾箱里。
银河系统工作室的每个人,都看着楚淮,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个有些刺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楚淮摸了摸口袋,是自己的手机。
楚淮一时如蒙大赦,以为是上级有了指示。
可是,当他把手机拿出来的一瞬间,眼神又暗淡下去。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楚瀚,楚淮二话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楚淮站直身体,转过身去,目光扫过眼前的人,“宇航,立刻调动所有闲置算力和备用追踪通道,给我死磕发帖人的位置!跳转再多也有个源头,给我查!还有给我查所有推波助澜的大V,特别是那几个带解散节奏,重点关注他们近期的异常行为,关联账号,还有资金来源!同时,持续监控所有平台的新爆料,对方可能还有后手!”
“是!”
“紫梦,你马上去机要档案室!我需要知道:第一,这份原始真实纪要的保密级别、接触范围、存档位置。第二,近三个月内所有经手、查阅、调取过这份文件的人员名单和详细日志记录!这是内部清查,动作要快、要准、要保密!”
“收到!楚哥。”
“甜甜,你不是在春岚市政府有认识同学吗?我现在需要你马上去一趟,你的任务是:第一,立刻从银河系统开放数据库中,调取所有公开可查、能佐证系统命名‘银河’源自浩瀚宇宙概念的官方原始文件、立项报告截图、公开征名公示记录。要日期清晰、来源权威。第二,收集整理过去半年主流媒体对银河系统命名由来的正面、中性报道链接和截图。”
“好的,好的。”
楚淮深深叹了口气,最后看向尚润轩,“你先回去吧,等我这边弄准了,再让你写。”
尚润轩苦笑一下,拍了拍楚淮的肩膀,“好,等你消息。”
“走吧。”
尚润轩都走出了银河系统工作室,又让楚淮喊了回来。
“还有何指示,楚主任?”
“回去也别傻等,关于伪造公文之类的追责,先准备着,估计能用得上。”
“知道了。”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还在震动。
楚淮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已经有两个楚淮的未接来电了。
“叮咚”又进来一条信息。
楚瀚:“回电话。”
楚淮看着手机,浑身的火气都朝着手机撒去。
他恶狠狠地点了回拨键,举到耳朵上,楚瀚刚一接听,楚淮就咆哮道:“到底什么事儿!!!”
第207章 曝光
吴执出事了。
这句话让楚淮几乎心脏停跳。
他冲回办公室, 拿了车钥匙就往外奔。
车上,他又给楚瀚播去电话,楚瀚告诉他在医院外的北二胡同。
一路风驰电掣,楚淮看到狭窄的北二胡同被人潮堵得水泄不通。
视线被重重叠叠的后脑勺和高举的手机挡住, 楚淮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好在他一过来, 就看到站在人群后排,颇显无奈的楚瀚。
“怎么回事?吴执呢?”楚淮抓着楚瀚的胳膊问。
楚瀚冲着前方混乱的中心抬了抬下巴, “在前面垃圾箱旁边蹲着呢。”
楚淮惊呆了, “为什么?!”
“我哪知道!”楚瀚本来也有火气,硬生生地压了下来,耐着性子解释道:“刚才在医院, 他着急忙慌地往外出,撞倒了人, 他也不停, 结果被保安抓住了。本来就挺大的动静, 结果保安把他抓住了,墨镜, 口罩被扯了下来!围观的人一看是吴执,更是全都举起了手机。”楚瀚忽得皱起眉头,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怎么不告诉我?”
楚淮心沉得不能再沉了, “然后呢?”
“后来事情解决完,我要送他,他不干, 我说让他回家,他也不回!他就带着这群傻子,漫无目的地走, 然后走到这儿,就蹲下了,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楚瀚叹了口气,“我看他穿得挺少的,怕他冻死在外面,这才给你打的电话!”
也不知是积压的那些舆情压力,还是对吴执状态的无力,还是面前这乱苍蝇般跟拍着的厌恶,亦或是死这个字眼的刺激。
总之,火药桶楚淮横空出世。
“滚开!都他妈给我滚开!”楚淮怒吼着往前冲,他蛮横地挥舞双臂,用身体撞开挡路的每一个障碍。
咒骂声、惊呼声、威胁声朝他泼洒过来,但他充耳不闻。
他走到前面,终于看到了吴执。
吴执蹲在巨大的铁皮垃圾箱旁边,埋着脸,像是被人遗弃的垃圾。
楚淮的心被狠狠剜了一刀。
他脱下自己的厚呢大衣,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兜头罩了下去。
将两人隔绝在了一片带着他体温和熟悉气息的黑暗里。
楚淮声音变得轻缓,他抚上吴执冰冷的脸颊,强制让他抬起头来,“怎么了,吴执?”
黑暗里一片沉寂。
几秒后,楚淮才意识到,太黑了,吴执连自己的口型都看不到!
他慌忙将大衣掀起一角,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他看到吴执有些呆滞地在看着她。
楚淮拉远一点距离,让吴执能看清自己,“能站起来吗?”
吴执点了点头。
“好,跟我走。”
吴执又点了点头。
楚淮深吸一口气,将大衣整个拉起来,严严实实盖住吴执的头脸,然后拉起吴执冰冷的手腕,再次化身开疆辟土的蛮牛。
吴执轻飘飘的,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顺从地被带着踉跄前行。
唾骂与尖叫擦着耳边飞过,镜头追逐着他们的移动,楚淮手握得死紧,一步都没有犹豫。
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后,喧嚣的声音似乎远了一些,楚淮回头看去,楚瀚拦住了那些人。
楚淮没再停顿,将吴执塞进副驾驶,驾车绝尘而去。
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楚淮大口喘息着,伸出手,一把扯下吴执头上的大衣。
吴执颓然地坐着,视线毫无焦点地投向窗外流动的景色,瞳孔深处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楚淮把热气调到最大,对着吴执吹。
他刚才触碰了吴执的脸颊,脖颈,手腕,全都冷得不像话。
红灯亮起,车流停滞。
楚淮伸出手,捏着吴执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扳向自己,“咱们回家,行吗?”
吴执的目光缓慢地聚焦在楚淮开合的唇上,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不能回,回了你家就暴露了。”
“我家已经暴露了,你忘了昨天的照片吗?!!”楚淮一时气急,脱口而出。
吴执愣住了,他说了声“对不起”,默默又转向了窗外。
车里的燥热空气,一时间让楚淮觉得憋闷得难以呼吸。
不知开了有多久,楚淮只知道再往前开,就要上国道。
他把车停在路边,问吴执:“你刚才在垃圾桶旁边,到底在干什么?”
轻叹了一口气,“我寻思给他们冻得受不了,他们就走了。”
“你神经病是不是?!!”楚淮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他朝着吴执咆哮道:“冻走他们,那你呢?!你冻死在外面怎么办?也不穿秋裤!你那废腿还要不要了?”
无声似有声,吴执感觉车厢都跟着震动。
吴执又垂下眼帘,“对不起。”
楚淮感觉自己这状态开不了车,他索性就把车停在路边,拉着吴执进了旁边的一个小餐馆。
楚瀚根据楚淮发的定位,一下车,就皱起了眉头。
招牌上红色油漆手写的“铁锅炖”,显得别具一格。
门口两个褪色的红灯笼亮度不一,门口的对联也不知被谁撕去了一半,露出斑驳的墙面。
这地方的寒碜程度堪比二叔餐馆,楚瀚想。
推开油腻腻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油烟、柴火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前台的服务员头也不抬,一边嗑瓜子,一边眼睛粘在手机播放的短剧上。
楚瀚刚开口问“刚才进来的两个男的”,服务员就懒洋洋地、用嗑瓜子的下巴随意往最里面黑黢黢的通道一努。
压下心头的不适,楚瀚快步走向通道尽头。
刚在门口站定,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楚淮走了出来。
楚淮关紧了包房门,将楚瀚拽到一旁,“到底怎么回事?”
楚瀚叹了口气,揉着眉心,开始讲述这个混乱不堪的下午:
“下午,我去化验科取报告,到一楼的时候,一个带着墨镜口罩的人,从我身后一下子窜了出去。医院里怪人多,我本来也没在意。结果那人刚走了没两步,就撞倒一个老头儿!周围人都喊他,他也不停,保安就把他拦下了,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头看了一眼,还想跑!”楚瀚顿了顿,眼神复杂,“医院那么多人,哪能让他跑了啊,几个小伙子七手八脚地把他摁到了地上,保安上去把他墨镜口罩拽下来,当时就有人惊呼‘吴执’!我才认出是他……”
楚淮一脸纠结,“他跑什么?”
“我哪知道?”楚瀚没好气地看着楚淮,“我赶紧过去,想跟保安解释是误会……可这时候,那老头儿爬起来了,他手里攥着两颗带血的……门牙!口齿不清地嚷嚷,说吴执把他门牙给撞掉了!”
楚淮眼睛瞪得溜圆,这剧情荒谬得像三流狗血剧!
“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没办法,我就跟他们去了保安室。”楚瀚的语气满是讥讽和无力,“老头家属也来了,估计是演员吧,来了就哭天抢地的,要各种费用,磨了快一小时!最后,我掏钱,安排老头做个全身体检,再把他那两颗门牙的补牙钱报了,这事才算了结!”
楚淮听得目瞪口呆,他喉结滚动了几下,艰难地挤出一个极其不走心的微笑,“谢谢哥。”
楚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楚淮,“哟呵,这会儿知道叫哥了?刚才接电话的时候不是挺横的吗?我寻思我站你面前,你能给我咬死呢。”
楚淮的脸上掠过一丝赧然,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讨好,“哥,我单位出大事了,都忙乱套了……”
“行了行了……你别跟我鬼扯。”
楚淮留下一个没皮没脸地笑,转身就走,“那我进屋了,哥。”
楚瀚猛地拽住楚淮的胳膊。
“又怎么了?!”楚淮的眉头瞬间又拧成了疙瘩,那股不耐烦的毛躁几乎要喷出来。
楚瀚面无表情,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点到楚淮鼻尖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跟我说话!”
楚淮动作一僵,随即脸上挤出一个极其标准的、堪称职业化的笑容——双手优雅地交叠在小腹前,腰背挺直,唇角咧开,露出整整八颗白牙,“哥~~~您说,还有什么吩咐?”
楚瀚被这“营业式微笑”气得半死,但懒得跟这倒霉弟弟计较,正色道:“我说没说过我在找吴执?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哥……他现在非常脆弱,受不了你的冷言冷语……”
“行!”楚瀚打断他,利落地伸出手掌,摊在楚淮面前,面无表情,语气公事公办,“我们医院全套体检6800!老头那两颗牙,按他们要求的‘不压钱’处理,3000一颗,两颗6000!一共12800!拿来!”
“哥!”
楚瀚看着这猛男娇嗔,只觉得恶心,他勾了勾手,“别废话,拿钱!”
楚淮痛苦地闭上眼,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后,他睁开了眼,“哥,这样,我进去问问吴执的意思……他要是点头了,您就进来唠唠……”他咽了口唾沫,“他要是不同意,那……那咱们改天!”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楚瀚感觉自己都要和油腻的墙面互为一体了。
终于!
“咔哒”一声,包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楚淮探着脑袋出来,朝楚瀚招了招手,“哥,进来吧。吴执同意你进屋了。”
楚瀚:“……”
第208章 沈银河
农家菜馆的包房里, 油烟味混合着三人无声对峙的诡异气氛,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
服务生点完菜,掩上门,抽走了最后一丝流通的空气, 让室内的凝滞感又沉了几分。
吴执身体微微后靠, 双臂环抱在胸前,摆出防御姿态。
桌对面, 楚瀚目光低垂,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粗瓷茶杯的杯沿。
被夹在中间的楚淮,抠弄着鬓角,眼神在对面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如坐针毡。
时间凝固在油腻的空气里,甚至连听不见的吴执也感到难以承受。
他脑中闪过楚瀚方才的援手, 于情于理, 那声“谢谢”都该出口。
吴执喉结滚动, 努力在紧绷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目光投向楚瀚, “楚大夫,刚才……真的谢谢你。没有你, 那事儿怕是不好收场。”
楚瀚抬起头, 视线与吴执对上。
“我这次回春岚……”吴执的声音带着底气不足,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楚淮,“实在是形势所迫,身不由己。但我向你保证, 对你弟弟,我绝没有半点不该有的心思!我很快就走,真的!”
楚淮:“……”
“我虽然住在你弟弟那儿, 但是……”
“没人管你俩那破事!”楚瀚打断他,语气异常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楚淮猛地抬起头,亮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错愕的希冀看向楚瀚,却被楚瀚一个凌厉的眼神剜了回去。
吴执则一脸困惑地“啊?”了一声。
片刻后,吴执又迟疑地开口:“那是为了基金会的事?”
楚瀚摇头,他目光锐利地直视吴执,“你的《春岚故事会》,每一期我都看了。”
吴执愕然,带着迟疑点了点头。
“里面的故事我基本都听过,甚至有一个人我还见过。”楚瀚顿了顿,“那个‘血脚印’故事的主人公黄绮梅,在我小时候,她是我的邻居。”
吴执感觉自己化身成了一个大问号。
黄绮梅几乎从未离开过春岚市,楚瀚家在孟州,怎么会是他邻居?
看着吴执怔愣,楚瀚解锁了手机,他将手机转向吴执,屏幕上是一张清晰的照片,拍摄于一个月前的烧麦店。
照片是张大特写,主角是一个小小的、边缘略有瑕疵的白瓷蘸料碟,碟子里残余的羊油早已冷却凝固,形成一层油膜。
然而,就在这层凝固的油脂之上,清晰地刻着几行蝇头小楷! 字迹娟秀而内蕴筋骨力道。
楚瀚顶着吴执的双眸,“这个,是你写的?”
吴执的心脏猛地一跳,再次点头。
那天不过是久违的心血来潮,看着那凝固的羊油,遥远的记忆奔涌而出,他鬼使神差地写下了那些字。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楚淮出手机,是孔宇航。
楚淮看了看对面的两人,起身走出了包间。
门轻轻合拢,里面只剩下吴执与楚瀚。
看到楚淮出去,楚瀚竟觉得轻松了很多,他看向吴执,快速说道:“我找你,是想问,你认识……沈银河,对吗?”
轰——!
这个名字,在吴执死寂已久的心湖深处轰然引爆!
无数电流在吴执的脑中闪过,他怕自己解读有误,又问了句:“谁?”
“沈——银——河——”楚瀚一字一顿重复道。
吴执几乎是本能地,一下子攥住了面前的竹筷。
这个反应,已经无需任何言语,给了楚瀚答案。
两个人如果眼神有实质,早已碰撞出剧烈的火花。
吴执感觉到血液疯狂涌向头顶,“你怎么会认识沈银河?!”
楚瀚脸上依旧沉静如水,反问道:“你和沈银河,到底是什么关系?”
吴执的呼吸变得粗重急促,全身的神经都绷紧着,“你先说!你和沈银河是什么关系?!”
楚瀚垂下眼睑,思考片刻后,又重新抬起眼帘,目光坦荡得近乎灼人,“我是他侄子。”
轰——!
轰——!
轰——!
吴执彻底僵住了。
他觉得九天神雷也不过如此。
初见楚瀚时莫名涌现的熟悉感……答案竟是如此!
所有紧绷的弦瞬间凝固,然后寸寸断裂、瓦解,最终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强烈震撼。
他死死地盯着楚瀚的脸,像是在透过岁月的刻刀,辨认一个早已模糊进时光深处的影子。
楚淮挂断电话,推门进来,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忘了刚才孔宇航说的新爆料。
两行滚烫的热泪,正从吴执眼中汹涌滚落。
“这是怎么了?!”楚淮赶紧从兜里掏出纸巾,几步跨到吴执身边递过去。
楚淮不说话,吴执也拗过头去。
“吴执?”楚淮担忧地轻声唤着,一只手犹豫着,最终轻轻落在吴执微微颤抖的后背上安抚着。
他眼神在吴执和楚瀚之间来回切换,想要寻个答案。
可是没有人回答楚淮。
吴执默默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墨镜,架到了自己的鼻梁上。
宽大的黑色镜片瞬间遮挡了他大半张脸,但镜片边缘,那大颗大颗的泪珠仍在不受控制地滑落。
安抚吴执这边暂时无效,楚淮又迁怒地看向楚瀚:“哥!”他竖起眉毛,瞪着楚瀚,“你又跟吴执说什么了?我都跟你说了!他现在身体和精神都很脆弱!受不得半点刺激!你怎么还……”
“别说你哥!”吴执猛地转头,语气严厉,泪水随着甩头的动作从下巴处飞溅出来。
“你给我闭嘴!”几乎是同一瞬间,楚瀚也厉声呵斥了楚淮,冰冷的眼神里带着警告。
楚淮:“……”
两道突如其来的吼声在狭小的包间里炸响,楚淮瞬间噎住,满是错愕地看着同时朝他发难的两个人。
就在这时,包间门被轻轻推开,端着菜的服务员愣在门口,显然也被这诡异而激烈的场面惊到了。
服务生瞪着一双充满好奇的三角眼,慢吞吞地把菜放到桌上,眼神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圈,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吴执像是终于耗尽了全身力气,向前一趴,哭了起来。
时而压抑,时而澎湃的哭声,在不大的包房里回荡着。
这一次,楚淮也没有动。
大约过了十分钟,那崩溃的嚎啕才渐渐减弱,最终变成了断断续续、气息不稳的抽噎。
又过了一会儿,吴执终于抬起了头。
墨镜歪歪斜斜地挂在脸上,镜片上糊满了泪痕和水汽,他的肩膀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一个响亮的哭嗝儿。
楚淮小心翼翼地再次递过纸巾,吴执接过来,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闷闷地说:“太热了。”
“那……我让……服务员……把空调打开?”楚淮试探着问。
“不用……嗝儿~”吴执吸着鼻子,打嗝儿打得他眉头紧皱。
他扶正了脸上的墨镜,努力挺直了背脊,仿佛刚才那个伏案痛哭、狼狈不堪的人从未存在过。
吴执清了清嗓子,透出一种翻开人生新篇章的爽朗感觉。
他看向楚瀚,楚瀚更快,已然开启了“新篇章”。
只见楚瀚已经套上了一件塑料薄膜围裙,拿着筷子,正夹起一块炖得软烂的土豆,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
细细咀嚼后,楚瀚擦了擦嘴角,随后,他终于抬眼,看向对面戴着墨镜、还在不住打嗝儿的吴执说:“哭完了?能说了吗?”
楚瀚竟然是沈思东!!!
这个剧情,就算给吴执装上十个超级大脑,也想不出来!
可是……他那记忆里机灵勇敢、人小鬼大的小侄子……怎么会变成了眼前这个冷血无情、口黑嘴毒的人?!
“不行……”吴执用力吸了吸鼻子,“得你先说。”
楚瀚蹙了蹙眉,“我说什么?”
吴执隔着漆黑的镜片,瞪着楚瀚,“说在游乐场……发生了什么?说你之后……去了哪里……嗝儿?说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找你叔叔?说你怎么会……嗝儿……到了楚家?”
楚瀚眼中闪过一丝波澜,他没想到,吴执竟然会对这段陈年旧事,了解地这般清楚。
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斜对面的楚淮忍不住出声提醒:“哥,你抬起头好好说话,吴执他听不见,你嘴型标准一点。”
“……”
楚瀚的目光扫过这个便宜弟弟,几乎要掀桌子。
片刻的死寂后,楚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拿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小口,目光落在斑驳的木质桌面上,“没什么好说的,太久远了,很多事……都已经记不清了。”
吴执抿紧了嘴巴。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楚瀚心头猛地一窒。
太像了!这人很多的小动作都和沈银河,如出一辙。
楚瀚看不到墨镜下吴执的表情,忽然涌起了一丝烦躁,他移开目光,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冷漠和疏离,“那时候在游乐场……一个小女孩拿出个手绢,让我闻了一下……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吴执皱了皱眉。
“后来被卖到了楚家。”楚瀚顿了顿,目光扫过楚淮,又迅速移开,“楚家家境好,人也好,对我视如己出……比跟着沈银河强多了。就没想过找他。”他语速加快,像是在背诵一段早已设定好的台词,“改名,上学,学医,工作……就这样了。”
“梆——!”
一声巨响!
吴执猛地一掌狠狠拍在桌面上!
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一个斗笠碗,直接扣了过去。
汤汁倾洒,顺着桌沿往下淌。
吴执隔着墨色的镜片,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泪水再次无声滚落,“沈石头,你他妈的给我好好说!!!”
第209章 石头
“沈石头”三个字, 像一股烧熔的岩浆,裹挟着三十年的灼痛,轰然灌入楚瀚的顶门!
他浑身剧震,僵在原地, 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时间被瞬间拉回那个遥远、模糊却又刻骨铭心的时候, 他从未想过还能再听到有人唤自己这个名字。
同样被惊到的,还有楚淮。
吴执毫无征兆的暴怒已足够反常, 但更令楚淮惊讶的, 是哥哥此刻的反应。
在他记忆里,哥楚瀚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在大人面前是温良恭俭的长子, 在同龄乃至更小的孩子面前,可以用恶霸来形容。
这也是自己那些朋友非常害怕楚瀚的原因。
谁敢对他拍桌子瞪眼?楚瀚不掀了桌子把对方揍得满地找牙才怪!
可眼下……楚瀚像是被震慑住了, 所有锋芒、桀骜都瞬间消失, 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脆弱。
楚淮知道哥哥并不是妈妈亲生的, 他曾撒泼打滚让哥哥告诉他原来的名字,楚瀚被楚淮磨得受不了, 才最终吐口原来叫“沈思东”。
可是“沈石头”是怎么回事?
是哥哥的小名还是什么?
两双眼睛,带着截然不同的惊涛骇浪, 齐齐聚焦在吴执身上。
吴执平静地摸了摸脸上的液体。
楚瀚从最初的灵魂震荡中艰难抽离,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那语气、姿态、动作,绝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一定是长时间的接触, 才会沾染如此相近的习性。
看着吴执的姿态,楚瀚觉得自己今天可能真的栽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楚淮, “小淮,你不是总问我小时候的事情吗?我说我不记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吴执,又落回楚淮惊疑不定的脸上,“今天……趁着这个机会,也说给你听一下吧。”
楚淮点着头。
“话要从三十多年前,春岚市的一场大火讲起。”楚瀚撑着下巴,目光投向虚空的某一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那时候我还叫沈思东,大概5岁。有一天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睁眼一看,爸爸妈妈穿戴整齐,看那样子就是要出门。我问他们干什么去,他们说有事儿要出去一趟。我说我也要去,他们不带我,把我抱到奶奶床上就走了。一夜安睡,第二天起床,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奶奶正做饭呢,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爸爸的同事,肖叔叔。”
吴执搁在桌上的手,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肖叔叔带着我和奶奶去了一个白色的、冷冰冰的大房子。奶奶进去了,肖叔叔在外面陪我。没过多长时间,奶奶是被抬出来的,他们说着‘中风了’。我当时还傻傻地想,中风?什么风这么厉害?后来……后来才知道,那白色房子是停尸间,我的爸爸妈妈……死了。昨晚他们去的是春岚市新开的一个舞厅跳舞,舞厅突然着火……人,没逃出来。”
楚淮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他却从未想过哥哥的原生家庭竟遭遇如此惨绝人寰的变故!
“那……那奶奶呢?”楚淮问。
“我奶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脑卒中,没几天……也走了。”楚瀚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楚淮张着嘴,喉咙发紧,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如何在短短几日内接连失去三位至亲。
楚瀚朝着楚淮苦笑了一下,带着一丝自嘲,“其实没什么的,太小了,不懂那么多,只知道以后要跟着叔叔生活了。我的叔叔,就是这两天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沈银河。”
楚淮觉得五雷轰顶!
沈银河!
哥哥的叔叔是沈银河!
那个恐怖分子!
那个杀人犯!
楚淮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扭头看向吴执,吴执呢?吴执又与沈银河有什么关系?到底怎么回事?
吴执应该是不哭了,但那漆黑的墨镜仿佛深渊,将他的表情彻底吞没。
只是在楚淮那震惊目光投来时,吴执的下颌线似乎绷得更紧了一些,放在桌上的手也握成了拳。
楚瀚并未察觉楚淮此刻掀起的内心海啸,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沈银河是我爸的亲弟弟,可我完全没见过他。过年过节他也不回家。之前听奶奶跟人聊天提过,说叔叔是个小混混,不学好……他来接我那天,我哭嚎着死活不肯跟这个‘坏叔叔’走,最后还是肖叔叔强行把我塞给了他。临走,肖叔叔偷偷塞给我一张纸条,说上面是他电话,有事就找他……”
听到这里,吴执似乎勾了一下,他问楚瀚:“你打过吗?”
“打过。”
“……”
“刚开始跟沈银河住,简直糟透了。他家里好乱,跟猪圈一样,我很嫌弃他,他看上去也不喜欢我。晚上我睡不着,他也不哄,就跟我大眼瞪小眼干坐着,经常一坐就是一宿,熬到天亮。”
吴执的嘴角,在墨镜下极其微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糟糕的日子没过多久,家里就常来一位阿姨。她又漂亮又温柔,还会唱戏,她教沈银河怎么照顾小孩,逐渐,日子就顺当了起来。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我的这个叔叔……好像也没传说中那么不堪。”楚瀚皱了皱眉,“之前,大家都说他是个小混混,没工作,可是他有工作,他是春岚市拖拉机厂的工人。”
拖拉机厂?
遥远的记忆萦上心头,楚淮看向吴执。
吴执面色沉静,很认真地看着楚瀚。
“日子过了没多久,有一天,在幼儿园里,我把一嘴欠小孩给打了,老师要找家长。结果对方家长先到了,那人一看自家孩子脑袋破了,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打我,老师拉都拉不住,这时候,沈银河到了……”
楚淮手一缩,听到沈银河的名字,还是会出现应激。
楚瀚的语调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波动:“沈银河二话没说,上去就把那家长给撂倒了!”
楚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楚瀚看着楚淮的表情,轻蔑一笑,“你个怂蛋,你不懂那种场面。”
楚淮:“???”
“沈银河的一招一式,都像是神兵天降!跟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楚淮:“……”
楚瀚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少年光芒,“真的,我当时就一个念头,我一定要跟着沈银河,好好学打架。”
吴执一下子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后来,我俩的关系就好了一些,沈银河挺厉害的,除了会打架,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打水漂,吹口琴,套圈,修电器,讲故事,说外语……那时候在我眼里,他就是无所不能的。”楚瀚的语气柔和下来,“‘石头’这名字就是他起的。他说思东在外语里就是石头的意思,他觉得思东听着惨兮兮的,就叫我石头了。”
“原来那时候就有谐音梗啊……”楚淮喃喃道。
楚瀚嘴角也向上弯了弯:“对了,还有一点,沈银河做饭,巨好吃,特别特别好吃。”
吴执又笑了。
“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年。”楚瀚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我上了小学,家里条件越来越好了,可沈银河也越来越忙,经常把我寄放在各种人家里,也经常带不同的人回来。”
“带不同的人回来?”楚淮有些瞠目结舌,“炮……友吗?”
“不是。”楚瀚瞪了楚淮一眼,“是各种各样的人。有时候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有时候是年轻的大哥哥,偶尔还有老奶奶。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干嘛的,住个一两天,甚至只待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楚淮看向吴执,黑色的墨镜依然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有段时间,沈银河特别地忙,经常一连几天我都见不着他一面。慢慢的,我也生气了,不理他。但他特别会哄人,”楚瀚顿了顿,“在我过生日的时候,他带我去了春岚市新开的游乐场。他不敢玩那些刺激的项目,就在下面等我。我看见有个画糖人的老头,队伍排得老长,想吃。沈银河说天太热,让我在树荫下等着,他替我去排。”楚瀚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我在树下等他……旁边一个小女孩拿着一个手绢,说是她自己做的香水,让我闻闻香不香……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楚淮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看了看神色异常平静的哥哥,又忍不住看向吴执。
吴执放在桌下的双手已经死死攥紧,下颌线紧绷如刀削。
“醒来……是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周围都是小孩的哭声。沈银河以前给我讲过很多故事,包括外面世界的黑暗面。我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我被拐了。”楚瀚挑了挑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自嘲,“后来……大概是因为我表现得特别‘懂事’‘聪明’,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冷静’和‘适应能力’,我被人贩子集团看中了。他们没把我卖掉,而是……吸纳了我。让我帮他们……诱拐别的孩子。”
楚淮的心猛地揪紧,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吴执,那只紧握的拳,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
“后来呢?”吴执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楚瀚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后来又过了很久。有一次……干活的时候,被便衣盯上了。所有人都在没命地跑。跑着跑着,我突然反应过来:我跑什么啊?我明明是被拐来的啊!我就故意摔了一跤……”他长舒了一口气,神情明显放松了一些,“就这样,获救了。后来才知道,那地方离春岚市好远,是孟州市。幸好遇到一个好心的警察叔叔,他带我回春岚寻亲。结果就在火车上,我听到了沈银河的名字!”
楚瀚的眼神变得空洞,带着一丝极其虚幻的欢喜,“当时狂喜!我以为……以为我那无所不能的叔叔,终于找到我了,来接我了!”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结果并不是……我听到的,是让我这么多年都想不通、也无法接受的事情。”
楚淮呆愣愣地看着楚瀚,吴执则略略低下了头。
“他们说:‘春岚市那个恐怖分子沈银河,已经被击毙了。’”
“击毙”两个字落下,如同两块千钧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胸口。
楚瀚面无表情地给自己蓄满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仰头一饮而尽,“再后来,到了春岚市,那位警察叔叔帮我打听了。没错,那个沈银河……就是我的叔叔沈银河。他说沈银河因为犯下十几起恶性案件,一周前,被击毙了。”
“怎么会这样?”楚淮的声音干涩嘶哑,巨大的信息量让他思维混乱。
刚刚还是全能叔叔的沈银河,怎么会成为恐怖分子?
银河系统到底跟沈银河有没有关系?
楚淮一头浆糊。
楚瀚摇着头,眼中也全是迷茫:“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知道。好好的一个拖拉机厂的工人……怎么会变成恐怖分子?”
“后来呢?”吴执问。
“后来。”楚瀚吐出一口浊气,“还是那位警察叔叔。他查了我确实没有其他亲人,进孤儿院是唯一的出路了。但他说可以帮我一个忙,把我送到别的城市的孤儿院,远离春岚市。因为……因为我叔叔是那样一个人,留在这里,别人知道了,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不如换个身份,重新开始。”楚瀚又喝了一口水,脸上逐渐浮现一丝温暖的笑容,“后来,他就把我送到了孟州市的孤儿院。再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很幸运,遇到了我的爸妈。”
楚瀚放下杯子,目光平静地转向吴执,“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好。”吴执回答得异常爽快,随即,他站起了身,“稍等,我去方便一下。”
说完,吴执便转身,离开了包房。
约莫过了能有十分钟,楚瀚朝着楚淮“嘿”了一声。
楚淮茫然地抬起头。
“你不用去看看他啊,别是掉厕所里了。”
楚淮无语地白了哥哥一眼,刚说完那么沉重的过往,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但他也确实觉得吴执离开的时间有点长了,他起身寻了出去。
餐馆的卫生间简陋得只有一个蹲坑,门板歪斜地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楚淮的心微微一沉,他快步走到餐馆门外的街边,左右张望。
暮色渐沉,路灯昏黄,街道上没有人影,也没有点燃的烟头光亮。
人去哪儿了?
楚淮折返回餐馆,走向那个倚在柜台后嗑瓜子的服务员,问看没看见和他一起过来,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服务员眼睛都没抬,指了指门口,说他早就走了。
第210章 摆烂
冰冷的湖风卷过东懋湖面, 带着深冬的萧瑟,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寒。
楚淮走上石阶,一眼就看到了长椅上,形单影只的吴执。
望了望坑洼不平的冰面, 楚淮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 轻轻地坐在吴执的身边。
吴执没有转头,只是眼角的余光瞥了下这个熟悉的身影。
一种奇异的神情在他脸上漾开, 他缓缓地侧过头, 唇角向上牵起一个弧度,“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我在你身上安了定位。”楚淮坦荡得近乎理直气壮。
“我知道啊,羽绒服肩膀上那个。”吴执那抹浅淡的笑意加深了, 他微微歪着头,“可我已经扔了啊。”
“裤子上也有。”楚淮平静地补充, “鞋上也有。”
短暂的静默后, 吴执的肩膀无法抑制地抖动起来。
低沉的笑声从吴执喉咙里溢出来, 先是压抑的,继而越来越响, 带着一种发泄般的酣畅淋漓。
笑声渐歇,吴执脸上还残留着红晕, 他转头看向楚淮, “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楚瀚不是你亲哥?”
“血缘关系有那么重要吗?”楚淮看着吴执,语气平淡却异常坚定,“多少血脉相连的亲人, 最后不也闹得分崩离析,老死不相往来?对我来说,我哥就是我亲哥, 对我爸妈而言,我哥就是亲儿子,这就够了。”
吴执看着楚淮清晰而坚定的脸庞,无数的画面和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
前世今生,失而复得。
他寻找了那么久的石头,竟然是楚淮的哥哥。
虽然受了一些苦,但是却被楚家人视若己出,得到了他之前未能给予的安稳与亲情。
这非比寻常的“圆满”,带着命运巨大的讽刺和馈赠,让他再度哽咽。
半晌,吴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楚瀚能到你家……是他的福气。”
楚淮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没有接话。
寒风瑟瑟,刮得人脸颊生疼,但吴执觉得心里暖暖的。
又过了一会儿,楚淮开口:“你为什么要跑啊?”
吴执的姿态非常放松,他随意地搭着冰冷的木质椅背,看着不远处的冰面,“因为我没想好怎么编啊。”
楚淮被他这直白的“摆烂”态度逗得有点想笑,“为什么要编?你直说不行吗?”
吴执的笑容瞬间变得异常灿烂,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淮的眼睛,“怎么说啊?说我是沈银河?”
“……”
看到楚淮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吴执笑得更加开怀,笑声在空旷的湖边显得格外清亮,
吴执向旁边看了一眼,“那时候就在这儿,我跟你说我是方贤,你当时怎么想的?”
楚淮重重叹了口气,“我当时想把你踹湖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执毫不意外,笑得更加放肆。
笑够了,他收敛了些许,眼神却依旧带着探究的笑意,“那现在呢?我说我是沈银河,你怎么想?”
“你要真是沈银河还好了呢。”楚淮的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
“怎么?”
“现在事务局都乱了套了,昨晚有人爆料,说事务局的银河系统,就是以杀人犯沈银河命名的!网上舆论炸了锅,一片叫骂。”楚淮揉着眼睛,“今天天儿没亮我就走了,忙这事儿忙活一整天,结果半路,我哥又打电话,说你出事了。”
吴执现在也不上网,完全不知道这事儿。
楚淮长长地吁了口气,仰头看着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天空,“也好,我也躲一会儿。”
“你怎么还成挑大梁的了?”吴执的眉头皱了起来,“罗局呢?葛局虽然住院了,罗局不是还在主持工作吗?”
“罗局?”楚淮苦笑了一下,“哎,葛局眼看着回天乏术,罗局最近所有精力都在运作自己扶正的事儿上。”他顿了顿,“今天上午跟他通电话,他说得云里雾里,左右不过三点:怕出事,怕担责,怕影响他仕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次这事儿眼看着是控制不住了,到时候肯定得推出来一个背锅的,那还能是谁,就是我呗。”
吴执一脸诧异地看着楚淮。
楚淮倒是淡定,摩挲着下巴,“要是能直接把我开了,给个N+1最好,要是留职察看……”他嗤笑一声,看着吴执,“那我也不干了,辞了职,我就跟你走。”
“啊?”吴执猛地睁大眼睛,“跟我走哪儿去?”
“不知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本事这么大,养我肯定不成问题吧?或者……”楚淮眼睛转了转,“我在你们那个组织里干点啥也行,反正事务局这破地方我是不想呆了。”
吴执被楚淮逗笑了,“大少爷,你都会干啥啊?我们组织里可没有舆情公关需要处理。”
楚淮愣住了,“也不用宣传什么的吗?”
吴执抿着嘴摇头,“不用。”
楚淮彻底呆住了。
吴执实在是憋不住笑,“我们那儿……缺能打仗的,你行吗?”
楚淮撇了撇嘴,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行性,然后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劲儿,“打仗我不行,但是我会收拾屋子!”他挺直了背,“我去你们那,干个男保洁,总没问题吧?”
“……”
吴执彻底石化,默默地看着楚淮,半晌,才僵硬地伸出大拇指,“你可真有出息。”
一阵冷风吹过,楚淮猛地打了个哆嗦,“嘶……走吧走吧,晚上湖边好他妈冷啊!”
吴执“嗯”了一声,顺从地站起身。
车子驶离镜湖大路,吴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很快发现,这不是回警官公寓的路。
“这是要去哪儿?”吴执问。
楚淮看了吴执一眼,“你就明知故问吧。”
吴执笑了一下,“你不是都要干保洁了吗?还去事务局干嘛?收拾东西去啊?”
楚淮闻言,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到了一个红灯,他一脸死气地看着吴执,“锅还没背呢,我能走吗?”
吴执挑了挑眉。
“我走了,下面那些人怎么办?”
吴执再次默默地朝他伸出大拇指,“楚主任高义。”
车子拐进熟悉的事务局院里,时间已近九点,整栋大楼却如同白昼。
楚淮领着吴执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要转身离去。
“诶?”吴执叫住楚淮。
楚淮回头看着他。
“你不怕我又在你这儿搞什么破坏啊?”吴执一脸挑衅地看着楚淮。
楚淮笑了一下,“随便搞。”
看着办公室合拢的门,吴执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坐在沙发上,按下了手机开机键。
屏幕亮起的瞬间,手机如同又变成了按摩椅,各种提示音连成一片,未接来电、信息通知的图标瞬间塞满了屏幕顶部状态栏,密密麻麻的红点看得人头皮发麻。
吴执一个页面还没点开,新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几次三番下来,吴执关了机。
他吐了口气,目光转向楚淮的办公桌,那里放着楚淮的笔记本电脑。
吴执走过去,掀开屏幕,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提示需要密码。
他回想楚淮以前的密码,在键盘上敲下:wuzhi0305!。
当最后一个“!”落下,屏幕竟真的应声解锁,流畅地进入了桌面。
吴执看着屏幕上的熊大熊二,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甩开那点不合时宜的触动,打开浏览器,进入本地热点新闻页面。
热搜榜单上,充斥着触目惊心的词条。
短短几分钟,吴执就理清了事件的轮廓。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表面上看,炮火铺天盖地地轰向事务局,但更深层的目的,是指向八八大案!
从模仿犯的出现,到郑郁可报警说互助会失控,再到如今利用“银河系统”之名引爆舆论,逼迫官方回应……一系列动作环环相扣。
吴执正想着幕后推手的动机和可能的突破口,屏幕顶端突然又弹出一条推送警报——一个带着“爆”字的词条以惊人的速度空降榜首!
点开词条内容,吴执的眼神瞬间凝固。
新的爆料声称:当年八八大案的原始卷宗根本没有按规定录入任何电子系统!唯一的一份完整纸质档案,由时任事务局局长葛红霞亲自保管。
坏了!
吴执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要去找楚淮说这件事。
几乎就在他站起身的同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楚淮快步走了进来。
“葛局有危险!”吴执脱口而出。
“知道!我刚给彭队打了电话,他那边已经紧急抽调人手,增派人手去医院了!确保葛局安全!”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默契在两人之间传递。
确认了葛红霞的安全有了保障,吴执紧绷的神经也瞬间放松。
楚淮抬了抬下巴,对吴执说:“走吧,回家。”
吴执愣了一下,“是处理完了?还是又摆烂了?”
楚淮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刚才市里直接下了口径。所有关于八八大案的新闻,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一律封禁。热搜词条和相关帖子,全平台即刻强制撤下。”
吴执皱了皱眉,他还是不太理解这种治标不治本的事儿。
但看着楚淮脸上掩饰不住的倦怠,他终究没说什么,跟着楚淮走出了事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