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岺辛回到院子时,温阮尚未归来。
留守在院子里的婆子,丫鬟各自忙活着,寝房中空无一人。
苏岺辛站在檐下,攥着手,喉头滚动,理智与欲望在心中交战良久,终究败下阵来。
他紧着呼吸,悄声潜入妻子的寝房……
*
一双乌皮靴匆匆走着。
“大哥。”
一声规规矩矩的问候,使苏岺辛不得不放缓脚步。
他一贯是冷着脸的,让人瞧不出他的情绪,只是眉梢轻微一颤,显露出他心里的不平静,眼见着弟弟走近,苏岺辛的注意全落在自己右边袖中藏着的物什上,修长手指攀着袖缘,不着痕迹地将袖子往后藏了一藏。
二郎白得一个世子头衔,喜气归喜气,更钦佩自己挣着爵位,另立门户的大哥,瞧见大哥便想联络联络兄弟感情。苏岺辛此时没工夫搭理他,咽了咽喉咙,撂下一句“有事,改日再叙”,便径直往外走。
二郎不敢耽搁大哥办正事,望着远去的伟岸英姿,满目热切。
可他怎么会想得到,他一贯克己复礼的大哥袖中藏着什么呢?
……
“呵!”
一口凉气灌入心肺。
温阮猛然惊醒,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见自己仍旧身处道观净室之中,并非是在荒野,恍然惊觉,先前种种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呼——
幸而是梦。
温阮捂着突突直跳的心口,喘了一阵,待到惊惧稍退,不经意间又回想起梦中情形,一声“蛮儿”犹在耳畔。
温阮霎时心慌意乱,连忙闭眼,揉着额角,心中默念着:快些忘掉,快些忘掉!
可是,肌肤相亲的真实感觉像是在她身子上烙了印一般,挥之不去。
温阮揪着胸口的衣襟,四处寻找着证据,证实先前的一切,确实只是一场幻梦。脚上的鞋袜干干净净的,不见草屑,湿土,足以证明,她并未去过荒野。
心中稍稍安定。
再见静室外人影晃晃,温阮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丫鬟婆子一直守着,她绝无可能独自离开,更无可能会与“奸夫”媾|和。
温阮起身走动两步,觉着脚踝处有些疼,不禁奇怪。
莫不是袜子里扎了什么割皮刮肉的东西?
恰巧仆人传话,车马已在道观外等候,温阮不再多想,随着仆从离开。
慈眉善目的道长静玄前来相送。
温阮看着她,欲言又止。
静玄扬了扬拂尘,“信士安心去罢。”递给温阮一个会心不必多言的眼神。
温阮点头,乘上归程的马车,压在心口久矣的石头终于挪到一旁。
半年前,镇国公府拖延一个月,才为五郎媳妇胡娘子发丧,对外宣称其重疾不治。胡家人哭得死去活来,而她明知真相,却不敢多言一句,心中委实难安。
煎熬半年,终于等到来请镇宅符的机会,她才亲自避着人,请静玄道长为胡娘子超度……
马车摇晃前行,半道上,碰见一辆牛车,一对年轻小夫妻依偎在一起打情骂俏,好生欢喜。
温阮隔着窗望一眼,心里不禁有些羡慕。
如此平凡相亲的幸福真是可贵。
可惜,她兴许是一辈子都不会有的。
唉,世上本就难有圆满之事,苏岺辛给她一品诰命夫人的荣耀,却永远给不了她,任她肆无忌惮,随性而为的宠爱,也给不了她梦中那般极致的快活……
想着,想着,温阮红了脸,浑身燥热,心里又觉羞愧难当,即便是在梦中,她也不该……
出外走一遭,风尘仆仆。
丫鬟备好洗澡水,伺候温阮褪去鞋袜。
本该白皙无瑕的脚踝处竟有一圈像是草藤勒伤的痕迹。
霎时间,温阮的心骤然挛缩。
丫鬟惊呼:“哎呀,夫人何时伤的?”
温阮心乱如麻,抿着嘴一声不吭。
丫鬟便也识相的不再多问,规规矩矩伺候她褪去衣衫,等到纤细曼妙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时,丫鬟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夫人……夫人你身上……”
温阮低头一看,胸口白嫩的肌肤上,留有指痕,何止是胸口,肩头,后腰……她瞧得见,瞧不见的地方,全都留有暧昧不清的痕迹。
丫鬟白了脸。
小公爷一向克制,即使与温夫人同房,也从不在温夫人身上留下痕迹,何况,温夫人与小公爷上一回夫妻敦伦是在初一,半个月前,就算留下痕迹,也早该消退了!
温夫人身上这些,这些……又是怎么一回事?温阮赶紧拢住衣衫,死拽住丫鬟的手,威逼利诱命其莫要多言,而后才挥手将人打发走。
等到净室中没了旁人,温阮忽觉腿一软,幸好撑住浴桶,才不至于跌在地上。
胸口突突直跳。
温阮脑子里乱糟糟的,千头万绪搅在一起。
难道……梦境并非虚妄?
难道……她真的行了苟且之事?
今日十五,依照惯例,苏岺辛会来她房里,若是让他瞧见她身上这副样子,她真是百口莫辩。
她的娘家温氏一族在乎脸面胜过女儿的性命,她犹记得,为她取字“蛮儿”的姑母,待嫁时做了有损“脸面”的事是怎样的下场。丑事闹大,温氏只怕也……不会护着她……
温阮清醒认知一件事。
自己唯有贤顺温良,规行矩步,才能做温家的女儿,苏家的儿媳,一旦行差踏错,娘家不是靠山,夫家不是巢穴,夫君……她的夫君也不会自惹麻烦,张开翅膀护住她,毕竟,他是那样一个冷静,淡漠的人。
她只有自己,风风雨雨,都只有自己。
眼下,应当如何是好?
温阮沉下心神,想到一个铤而走险的法子。
*
苏岺辛斜倚在小榻上,衣襟散着,袒露着精壮的胸膛。修长的手指绞攥着石榴红的薄衫小衣,仰着头,闭着眼,嘴里一遍又一遍痴迷地念着:“蛮儿……蛮儿……”
一道讥讽的声音响起:“懦夫!你敢将她的小衣偷来此处,为何不敢将她的人一并带来?难怪她排斥你,抵触你,哪个女人会为一个懦夫倾心?”
苏岺辛猛然惊醒,环顾四周,不见人影。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你瞧你的样子,成何体统!你多年所受的教养许你如此放浪形骸?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她纵然是你的妻子,也容不得你如此龌龊折辱!”
苏岺辛攥着石榴红小衣捂住胀疼的头颅,幽幽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尖,使他觉得好受一些。
一道羞惭的声音想起:“你明知镇国公府是一处囚笼,却为自己的贪欲,期盼着、眼见着她走入笼中,与你一同遭罪!你将她撇在京中七年,让她饱尝苦楚与心酸!你凭什么以为,她还会肯要你?”
*
寝房中昏暗一片。
温阮揪着裙摆,等着。
丫鬟要点烛,她不让。
唯有如此,她才能够藏着身上的痕迹,瞒过苏岺辛……
不管“奸夫”是谁,保命要紧。
温阮等了许久,渐渐迷糊恍惚,陷于半梦半醒间。
一个人影摸到床边。
温阮有些醒了,知道敢在夜来自己房里的男人,除了丈夫苏岺辛不会有别人,便一咬牙,厚着脸皮缠了上去。
夜风吹入房中,撩动床幔纱帐,床笫之间的两条人影,龙蛇交尾一般纠缠着。
窗外下起瓢泼大雨,哗哗的,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一个人影自廊下走来。
守门的丫鬟提着灯将人将人看清,顿时大惊失色:“小、小公爷……”
房门猛然破开。
急切的脚步声直逼里间。
温阮面朝着床外,跪在床榻上,双手撑在一双劲腿上。
狂风吹入房中,撩起纱帐。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惨白的光照在苏岺辛脸上。
温阮心头一阵剧烈的挛缩,浑身上下的汗毛,一瞬化作利刺扎入她的皮肉中。
“夸嚓”一声巨响。
一双手,两双手,三双手,紧紧缠绕住她纤柔的身躯。
一股渗人的寒意从背脊上濡湿的亲吻中散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温阮惊恐万分,嘶声惊喊:“啊——”
霎时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景象陡然变幻。
轻飘飘的身子像一朵花儿似的,飘荡飘荡,落在杏林之中的一处温池中。
暖意沁润每一寸凝脂一般的肌肤。
温阮仰着头,浮躺在水面上,缓缓睁眼,杏花金印也在她额间显现。
碧蓝如洗的天空中,飘下一朵绵软的白云,云上金色沙砾汇聚出一列列小字。
温阮怔愣片刻,视线落在云上,一列列看过,心中骇然。
原来,先前种种皆因胡娘子的怨灵作祟,在她身上施下了诅咒——
镇国公府最贤顺的儿媳,也会苟且偷奸,甚至伙同奸夫杀死亲夫!
镇国公府最争气的郎君,如今已是卫国公的男人,她的夫君,苏岺辛神识分裂,将为奸夫所害,命丧黄泉!
此咒怨念极深,不以外力伤人,而使中咒之人为心中欲念所伤,无解。
做了法事也没用。
不过,胡娘子的亡魂凶性消散后恢复理智,知晓温阮并非是有意帮凶而隐瞒真相,感念整个镇国公府只有温阮一人仍想着她,对这吃人的世道亦不再留恋,不惜舍去轮回,魂飞魄散,给温阮留下一线生机。
只要温阮在九场幻梦中寻着“奸夫”,施以退散符,并于每一场梦中俘获苏岺辛的分身,与其云雨时集齐九枚情态印记,弥合三份分裂的神识,得到探访苏岺辛私自置办的别院的契机,在其中见着神识合一的本尊,抹除他于幻象中目睹妻子“通奸”的记忆,便可使一切回归寻常……
温阮唏嘘片刻,想到苏岺辛惨白的脸,心中生出一个疑问。
他……为何会神识分裂?
是因为诅咒,还是……因为她?
心跳漏了一下。
温阮抿住朱唇,心想,怎么可能会是因为她?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可没有这样重。
如此想着,温阮只觉心里闷闷的。
她承认,自己有些贪心,卫国公夫人的荣耀,她要,夫君的情爱与重视,她也想要。
偏偏,苏岺辛从不把她放心上。
温阮忍不住在心里嗔怪一阵,暗暗生出些小心思——
入梦以后,她得好生还回去。
念头一动。
云上金沙小字变换,给予提示:
【每一层印记收集任务,自动开启,时限九日,不可更替,每一梦中,印记收集任务开启顺序不可预知,由上一个交出印记的分身决定。】
意味着,温阮俘获夫心的手段很重要。
另外,苏岺辛在梦境中的分身,分别名为苏辛,如烬,令山。
苏辛冷情,如烬纵情,令山温情。
三个分身皆出自苏岺辛一人,是以,分裂为三的独立意识会在分身情态转变时相互流动……
温阮有些昏了头,恍惚中收下三张退散符,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溺入温池之中。
杏林簌簌,花瓣纷飞。
四散的灵气汇聚为一缕魂魄,击散有意阻碍的白云,游龙一般,一瞬跃入池中。
温阮不知池外的混乱,只觉着窒息、黑暗。
第一场梦,开启……【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