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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作者:抓马的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春风浮荡,草影晃晃。


    草间,一双人影交叠着……


    一朵杏花乘风而来,引来一抹端庄矜贵的人影,只是,花儿飞得灵活轻快,人影追得艰难辛苦,常被草藤、枝丫绊住脚,一花,一人,隔得愈来愈远。


    眼见着杏花不见踪影。


    温阮停下脚步,攥着沾了草屑、湿土的郁金色的襦裙大摆上,鼓囊囊的胸脯起伏着,朱红口儿微张着喘气。


    微风掠过美人的香鬓,带着濡湿的汗意,留下一抹清凉。温阮猛然醒神,环顾四周,又惊又惧,后悔自己不该一时新奇,不管不顾地追着一朵似有灵性的杏花,只身一人从静云道观安全的净室中来到这一片兴许藏着危险的荒野中,万一碰上毒蛇猛兽,或是贼匪恶人,怎么办?


    即便什么也没碰上,让人发现她不安安分分地待在道观的净室中,独自一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只怕也会招来灾祸。


    半年前镇国公府中发生的一桩丑事——五郎媳妇偷奸被捉,当夜进的祠堂,隔日出来,已经没了气息,失察的仆人也被通通发卖,如今,府中上下仍旧陷在那场风波的余韵中,杯弓蛇影。


    若让人怀疑她有意撇开仆人,私会外男……


    温阮背脊发寒,不敢久留,折身而返。


    她嫁入镇国公府八年,夫君常年在外,留她一人独守空闺,经年累月的孤寂侵蚀着她的身心,岁岁年年盼君归,三个月前,终于得偿所愿,只不过,她的夫君生性冷淡,只在初一、十五在她房中留宿,例行公事,她虽有心主动一些,可一想到满院子的耳目,便浑身僵硬,不敢妄动,事后又忍不住暗自后悔,决意下一回,一定不管不顾,放肆随心地快活一场!


    可是真等到下一回,仍旧纠结。


    怕东怕西,最怕的是她的夫君,一向于情事上冷冷淡淡的夫君,会嫌她放浪形骸,不知羞耻。


    总之……她想又不敢。


    远处,杏花绕着被那一双人影压倒的草丛盘旋,掠过枝捎挂着的石榴红小衫,草间托着的翠绿披帛、白绸亵裤,又飞还来时的方向,追上温阮,掠过她的香肩,飞到她眼前。


    温阮一惊,顿住脚步,眼见着杏花绕着自己翩翩翻飞,像是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愈来愈邪性,不由得一阵心慌,禁不住提着裙摆逃窜。


    杏花不依不饶,一路纠缠。


    温阮一时慌不择路,被杏花逼向荒野深处,一面逃着一面回头,一不小心绊倒在地上,脚腕处让带刺的藤条勒伤,留下一道血痕。


    拧着眉心抬头,眼见杏花已飞到眼前,温阮慌忙伸手想要将它拂开,杏花却很轻巧地自她指尖逃逸,似箭一般,倏忽扑向她的眉心,化作一抹金印,融入她白细细腻的肌肤里,一股金华灵气莲花一般荡开。


    温阮一震,睁着美眸,恍惚一瞬,意识回笼,忽闻不远处草丛间有动静,于是本能地循声望去,惊见草色间若隐若现的,一抹刺目的莹白。


    莺儿一般婉转而又难耐的细声溢出来……


    温阮一瞬僵住。


    她虽未看得太清,但毕竟并非不通人事的小娘子,不难猜出草丛间是何情形。


    心头一震,温阮慌忙收回视线,想要离开。


    “若是……若是在镇国公府中,我……我可不敢这样……”


    娇气的声儿颠簸得有些破碎,隐隐带着一丝骄傲。


    “镇国公府”四个字,一下子刺入温阮耳中,令她趴在地上,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般,惊惶不已。


    谁!谁竟敢再做丑事?!


    不要命了!


    是二弟妹?三弟妹?还是四弟妹?


    又或是哪位姨娘?婢女?


    男人闷哼一声,哑着嗓子唤着:“蛮儿……”


    温阮一怔,心中惊骇。


    蛮儿……蛮儿……


    是她的小字!


    一阵劲风拂过,草茎倒伏,显出正在欲海中贪欢的女子的侧颜。


    竟是……竟是……


    温阮捣住嘴,满眼惊惧。


    “蛮儿……蛮儿……”


    一声声“蛮儿”在耳边回荡,石锤似的重重落在温阮心上,刹那间,温阮只觉自己陷入飓风一般,凌乱无措,一股强大的力量一瞬攫住她,恍惚中天旋地转,神识已被卷入草丛间。


    胸口一凉,她本能地低头一看,霎时间,心脏挛缩、三魂俱散,七魄不留,神飞九霄云外。


    郁金色的襦裙乱糟糟地堆叠在纤细的腰间,宽大的裙摆下,露出一双裹着青色里裤的长腿,男人的腿。


    身后的男人搂着她的腰坐起来,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粗重的鼻息喷撒在她敏感的耳背上。


    温阮不由得一颤,绞紧,心乱如麻。


    男人闷哼一声,很用力,很用力地圈住她……


    劲风压野草,野草抵劲风。


    温阮抓住横在自己腰间的精壮手臂,仰起白细细的脖颈,草尖上翠绿披帛随风而起,飘落在她脸上,蒙住她的眼睛,只露琼鼻朱唇在外迎风喘息。


    混沌一片的脑子里纠结着一个疑问——


    奸夫……奸夫是谁?!


    *


    苏岺辛自打记事起,便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不让父亲失望。


    父亲待他一向严苛,为他取字敛烬,意为“暂敛烬火,待时而燃”,他知道,父亲的野心远不止于一个爵位,他生来便是为父亲攫取权势的利剑。


    父亲不允许有自己的喜恶,一次次使他经历“失去”的疼痛。他犹记得,八岁时跪在祖宗牌位前,亲手烧毁一只爱不释手的小木雕……


    剑要足够锋利,便得捶打,磨砺。


    是以,父亲锤炼他时,手段一贯无情。


    他喜欢的总得不到,得到了也会失去,久而久之,他便再不敢奢望什么,将一切事物都看淡了,就连自己的婚事也不放在心上,反正也由不得他自己做主,娶谁都一样,新娘子姓温,还是姓冷,都成……


    他自以为心中已是一片死草,了无生机,直到心底暗藏的情绪,在上元灯会那一夜,寻着一丝缝隙钻出来,泄在他提笔写下的灯谜上。


    “镜中影,水中月,云中楼。”


    高高挂着的杏花灯笼下,围着一群人争相解谜,闹闹嚷嚷许久,也无一人解出谜底。


    苏岺辛自嘲一笑,世人看花是花,看月是月,看楼是楼,看镇国公的世子,便道是克己复礼之典范,谁人会懂,他困在身份假面下的真我呢?


    没人会懂的……


    苏岺辛垂下眼眸,转身打算离开。


    一个小仆挤入人群,高喊:“不真!”


    一语中的,拽回苏岺辛目光。


    杏花灯有了主人。


    凉亭中,萤黄柔光照着柳眉凤眼,琼鼻朱唇……


    那是苏岺辛第一次见到温阮,只一眼,便看失了神,蒙在他心间经年积厚的尘埃,似乎在也那一瞬,被那一抹浅笑轻轻拂开。


    瑞雪飘散,朦胧视野。


    眼见小娘子提着杏花灯要走,他想追上去,问她如何解开谜底的,叫什么名字,却被克己复礼的身份困在原地,徒然握紧栏杆,压抑心中的躁动。


    本以为那一眼只是乍然的惊艳,谁知,星火落荒原,一发不可收拾,燎原野火烧尽荒草,烧出了沃土,情意生根……


    纵然不敢奢望能有结果,纠结多日,他仍旧忍不住打探她的消息。


    天可怜见。


    小娘子竟然便是温氏嫡女,他未来的妻子!


    他此生头一回体会欣喜若狂的滋味,时至今日想起,心中仍旧激荡澎湃。


    那之后的日子里,他在旁人的言语中,寻觅她的一切,任由心中情意肆意滋长。


    杏林野游时,他藏着情意,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瞧她顶着帏帽偷骑上温小郎君的小烈马,只觉可爱,又怕她私自出行,会有什么危险,便一路尾随。


    好在他如此,才得以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相助。


    那时,他的手扶握着她柔弱无骨的纤腰,手心禁不住直冒热汗。


    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在他鼻尖。


    目睹心上人遇险的惊惧消退后,他心里生出许多热切与冲动,他想将她揽得更紧些,他想摘下她的帏帽,他想……


    他想要的太多,太多……又怕自己举止粗野,吓着了她,连忙松开手,退开,自微风撩开的帏帽缝隙中偷觑她的神色,见她似乎有意藏着身份,他便也假装不识,教她如何分辨马儿的性子,如何驾驭,分别时,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叫什么?”


    他其实知道,私底下已在心里亲昵地唤过她百十次,阿阮,阮阮……


    她却怯生生回他,“蛮儿。”


    蛮儿……蛮儿……


    他才知晓,她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小字。


    他默默念了两次,看着她牵着小马离开……


    再后来端午的马球赛上,阿阮坐在看台上,昭昭如日,璀璨夺目,美得好似仙女下凡……不只他看直了眼,那日,他头一回,领略妒火中烧的感觉,锣声一响,便发了狠,将胆敢以言语轻薄她的狗杂碎一杆打下马去……


    独占阿阮的欲|望一日胜过一日。


    终于,他与她成了亲。


    可是,新婚之夜,迈入婚房的前一刻,他又不由得生出无尽的恐惧,唯恐会有痛失所爱的一日,因而,他藏着情意,不敢在人前与阿阮过分亲近,只敢在每月初一、十五时宿在她房中。


    每一回,他从前一夜便辗转难眠,将她为他绣的荷包反复摩挲,攥在心口直到深夜,藏在夜色中,走去她寝房的后窗外,纵使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却好似能在悠悠夜风中,闻见她房中飘荡出的香气——她身上的香气。


    如此,他便可得到满足。


    只有院墙上卧着的猫儿瞧见,他背抵着墙,弓着腰身,只有院墙上卧着的猫儿听见,他在喘息声中低语:“蛮儿,安睡。”


    第二日是最难熬的,从一睁眼,心里便像有小猫爪子挠似的不安生,从早到晚,嗓子发干便饮茶,饮得腹中涨满,心里的火气却难消,令他坐立难安,有时甚至见不得人……是以,他总会借口有事,躲到私自置办的别院里,期许着熬到日落回府便能阿阮一同欢愉。


    可是,事与愿违,每回同房,阿阮总拧着眉头任由他,从不给他半点回应……她的紧绷,她的难受,她的不情愿,他都感觉得到。


    他沮丧过,怀疑过,到最后只剩下心疼,不再强求□□的欢愉,仍旧偷偷想她,偷偷看她,将她身为长房长媳、世子夫人所受的磋磨与苦累都看在眼里,七年前,生平第一次,他生出了挣破囚笼的冲动。


    于是,他明知宦官撺掇皇帝遣他治理水患,重建城池是别有居心,明知一去便是数年分离,稍有不慎,甚至天人永隔,可他仍旧要赌一把,挣一身功绩回来,救他的蛮儿离开水深火热的镇国公府,许她一片崭新的天地!


    如今,御赐的卫国公府邸已落成。


    阿阮此刻正在静云道观请镇宅符。


    明日,他们夫妻二人乔迁新居。


    往后,他要肆意宠她,爱她,再不要她守什么破烂规矩……


    想着,苏岺辛露出一抹笑容,眼底一片春意融融,温柔如水,但霎那间,他的眼眸又阴郁下来,染上疑色。


    阿阮肯要他宠她,爱她吗?


    肯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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