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逾矩后(快穿)》 1、第 1 章 春风浮荡,草影晃晃。 草间,一双人影交叠着…… 一朵杏花乘风而来,引来一抹端庄矜贵的人影,只是,花儿飞得灵活轻快,人影追得艰难辛苦,常被草藤、枝丫绊住脚,一花,一人,隔得愈来愈远。 眼见着杏花不见踪影。 温阮停下脚步,攥着沾了草屑、湿土的郁金色的襦裙大摆上,鼓囊囊的胸脯起伏着,朱红口儿微张着喘气。 微风掠过美人的香鬓,带着濡湿的汗意,留下一抹清凉。温阮猛然醒神,环顾四周,又惊又惧,后悔自己不该一时新奇,不管不顾地追着一朵似有灵性的杏花,只身一人从静云道观安全的净室中来到这一片兴许藏着危险的荒野中,万一碰上毒蛇猛兽,或是贼匪恶人,怎么办? 即便什么也没碰上,让人发现她不安安分分地待在道观的净室中,独自一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只怕也会招来灾祸。 半年前镇国公府中发生的一桩丑事——五郎媳妇偷奸被捉,当夜进的祠堂,隔日出来,已经没了气息,失察的仆人也被通通发卖,如今,府中上下仍旧陷在那场风波的余韵中,杯弓蛇影。 若让人怀疑她有意撇开仆人,私会外男…… 温阮背脊发寒,不敢久留,折身而返。 她嫁入镇国公府八年,夫君常年在外,留她一人独守空闺,经年累月的孤寂侵蚀着她的身心,岁岁年年盼君归,三个月前,终于得偿所愿,只不过,她的夫君生性冷淡,只在初一、十五在她房中留宿,例行公事,她虽有心主动一些,可一想到满院子的耳目,便浑身僵硬,不敢妄动,事后又忍不住暗自后悔,决意下一回,一定不管不顾,放肆随心地快活一场! 可是真等到下一回,仍旧纠结。 怕东怕西,最怕的是她的夫君,一向于情事上冷冷淡淡的夫君,会嫌她放浪形骸,不知羞耻。 总之……她想又不敢。 远处,杏花绕着被那一双人影压倒的草丛盘旋,掠过枝捎挂着的石榴红小衫,草间托着的翠绿披帛、白绸亵裤,又飞还来时的方向,追上温阮,掠过她的香肩,飞到她眼前。 温阮一惊,顿住脚步,眼见着杏花绕着自己翩翩翻飞,像是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愈来愈邪性,不由得一阵心慌,禁不住提着裙摆逃窜。 杏花不依不饶,一路纠缠。 温阮一时慌不择路,被杏花逼向荒野深处,一面逃着一面回头,一不小心绊倒在地上,脚腕处让带刺的藤条勒伤,留下一道血痕。 拧着眉心抬头,眼见杏花已飞到眼前,温阮慌忙伸手想要将它拂开,杏花却很轻巧地自她指尖逃逸,似箭一般,倏忽扑向她的眉心,化作一抹金印,融入她白细细腻的肌肤里,一股金华灵气莲花一般荡开。 温阮一震,睁着美眸,恍惚一瞬,意识回笼,忽闻不远处草丛间有动静,于是本能地循声望去,惊见草色间若隐若现的,一抹刺目的莹白。 莺儿一般婉转而又难耐的细声溢出来…… 温阮一瞬僵住。 她虽未看得太清,但毕竟并非不通人事的小娘子,不难猜出草丛间是何情形。 心头一震,温阮慌忙收回视线,想要离开。 “若是……若是在镇国公府中,我……我可不敢这样……” 娇气的声儿颠簸得有些破碎,隐隐带着一丝骄傲。 “镇国公府”四个字,一下子刺入温阮耳中,令她趴在地上,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般,惊惶不已。 谁!谁竟敢再做丑事?! 不要命了! 是二弟妹?三弟妹?还是四弟妹? 又或是哪位姨娘?婢女? 男人闷哼一声,哑着嗓子唤着:“蛮儿……” 温阮一怔,心中惊骇。 蛮儿……蛮儿…… 是她的小字! 一阵劲风拂过,草茎倒伏,显出正在欲海中贪欢的女子的侧颜。 竟是……竟是…… 温阮捣住嘴,满眼惊惧。 “蛮儿……蛮儿……” 一声声“蛮儿”在耳边回荡,石锤似的重重落在温阮心上,刹那间,温阮只觉自己陷入飓风一般,凌乱无措,一股强大的力量一瞬攫住她,恍惚中天旋地转,神识已被卷入草丛间。 胸口一凉,她本能地低头一看,霎时间,心脏挛缩、三魂俱散,七魄不留,神飞九霄云外。 郁金色的襦裙乱糟糟地堆叠在纤细的腰间,宽大的裙摆下,露出一双裹着青色里裤的长腿,男人的腿。 身后的男人搂着她的腰坐起来,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粗重的鼻息喷撒在她敏感的耳背上。 温阮不由得一颤,绞紧,心乱如麻。 男人闷哼一声,很用力,很用力地圈住她…… 劲风压野草,野草抵劲风。 温阮抓住横在自己腰间的精壮手臂,仰起白细细的脖颈,草尖上翠绿披帛随风而起,飘落在她脸上,蒙住她的眼睛,只露琼鼻朱唇在外迎风喘息。 混沌一片的脑子里纠结着一个疑问—— 奸夫……奸夫是谁?! * 苏岺辛自打记事起,便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不让父亲失望。 父亲待他一向严苛,为他取字敛烬,意为“暂敛烬火,待时而燃”,他知道,父亲的野心远不止于一个爵位,他生来便是为父亲攫取权势的利剑。 父亲不允许有自己的喜恶,一次次使他经历“失去”的疼痛。他犹记得,八岁时跪在祖宗牌位前,亲手烧毁一只爱不释手的小木雕…… 剑要足够锋利,便得捶打,磨砺。 是以,父亲锤炼他时,手段一贯无情。 他喜欢的总得不到,得到了也会失去,久而久之,他便再不敢奢望什么,将一切事物都看淡了,就连自己的婚事也不放在心上,反正也由不得他自己做主,娶谁都一样,新娘子姓温,还是姓冷,都成…… 他自以为心中已是一片死草,了无生机,直到心底暗藏的情绪,在上元灯会那一夜,寻着一丝缝隙钻出来,泄在他提笔写下的灯谜上。 “镜中影,水中月,云中楼。” 高高挂着的杏花灯笼下,围着一群人争相解谜,闹闹嚷嚷许久,也无一人解出谜底。 苏岺辛自嘲一笑,世人看花是花,看月是月,看楼是楼,看镇国公的世子,便道是克己复礼之典范,谁人会懂,他困在身份假面下的真我呢? 没人会懂的…… 苏岺辛垂下眼眸,转身打算离开。 一个小仆挤入人群,高喊:“不真!” 一语中的,拽回苏岺辛目光。 杏花灯有了主人。 凉亭中,萤黄柔光照着柳眉凤眼,琼鼻朱唇…… 那是苏岺辛第一次见到温阮,只一眼,便看失了神,蒙在他心间经年积厚的尘埃,似乎在也那一瞬,被那一抹浅笑轻轻拂开。 瑞雪飘散,朦胧视野。 眼见小娘子提着杏花灯要走,他想追上去,问她如何解开谜底的,叫什么名字,却被克己复礼的身份困在原地,徒然握紧栏杆,压抑心中的躁动。 本以为那一眼只是乍然的惊艳,谁知,星火落荒原,一发不可收拾,燎原野火烧尽荒草,烧出了沃土,情意生根…… 纵然不敢奢望能有结果,纠结多日,他仍旧忍不住打探她的消息。 天可怜见。 小娘子竟然便是温氏嫡女,他未来的妻子! 他此生头一回体会欣喜若狂的滋味,时至今日想起,心中仍旧激荡澎湃。 那之后的日子里,他在旁人的言语中,寻觅她的一切,任由心中情意肆意滋长。 杏林野游时,他藏着情意,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瞧她顶着帏帽偷骑上温小郎君的小烈马,只觉可爱,又怕她私自出行,会有什么危险,便一路尾随。 好在他如此,才得以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相助。 那时,他的手扶握着她柔弱无骨的纤腰,手心禁不住直冒热汗。 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在他鼻尖。 目睹心上人遇险的惊惧消退后,他心里生出许多热切与冲动,他想将她揽得更紧些,他想摘下她的帏帽,他想…… 他想要的太多,太多……又怕自己举止粗野,吓着了她,连忙松开手,退开,自微风撩开的帏帽缝隙中偷觑她的神色,见她似乎有意藏着身份,他便也假装不识,教她如何分辨马儿的性子,如何驾驭,分别时,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叫什么?” 他其实知道,私底下已在心里亲昵地唤过她百十次,阿阮,阮阮…… 她却怯生生回他,“蛮儿。” 蛮儿……蛮儿…… 他才知晓,她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小字。 他默默念了两次,看着她牵着小马离开…… 再后来端午的马球赛上,阿阮坐在看台上,昭昭如日,璀璨夺目,美得好似仙女下凡……不只他看直了眼,那日,他头一回,领略妒火中烧的感觉,锣声一响,便发了狠,将胆敢以言语轻薄她的狗杂碎一杆打下马去…… 独占阿阮的欲|望一日胜过一日。 终于,他与她成了亲。 可是,新婚之夜,迈入婚房的前一刻,他又不由得生出无尽的恐惧,唯恐会有痛失所爱的一日,因而,他藏着情意,不敢在人前与阿阮过分亲近,只敢在每月初一、十五时宿在她房中。 每一回,他从前一夜便辗转难眠,将她为他绣的荷包反复摩挲,攥在心口直到深夜,藏在夜色中,走去她寝房的后窗外,纵使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却好似能在悠悠夜风中,闻见她房中飘荡出的香气——她身上的香气。 如此,他便可得到满足。 只有院墙上卧着的猫儿瞧见,他背抵着墙,弓着腰身,只有院墙上卧着的猫儿听见,他在喘息声中低语:“蛮儿,安睡。” 第二日是最难熬的,从一睁眼,心里便像有小猫爪子挠似的不安生,从早到晚,嗓子发干便饮茶,饮得腹中涨满,心里的火气却难消,令他坐立难安,有时甚至见不得人……是以,他总会借口有事,躲到私自置办的别院里,期许着熬到日落回府便能阿阮一同欢愉。 可是,事与愿违,每回同房,阿阮总拧着眉头任由他,从不给他半点回应……她的紧绷,她的难受,她的不情愿,他都感觉得到。 他沮丧过,怀疑过,到最后只剩下心疼,不再强求□□的欢愉,仍旧偷偷想她,偷偷看她,将她身为长房长媳、世子夫人所受的磋磨与苦累都看在眼里,七年前,生平第一次,他生出了挣破囚笼的冲动。 于是,他明知宦官撺掇皇帝遣他治理水患,重建城池是别有居心,明知一去便是数年分离,稍有不慎,甚至天人永隔,可他仍旧要赌一把,挣一身功绩回来,救他的蛮儿离开水深火热的镇国公府,许她一片崭新的天地! 如今,御赐的卫国公府邸已落成。 阿阮此刻正在静云道观请镇宅符。 明日,他们夫妻二人乔迁新居。 往后,他要肆意宠她,爱她,再不要她守什么破烂规矩…… 想着,苏岺辛露出一抹笑容,眼底一片春意融融,温柔如水,但霎那间,他的眼眸又阴郁下来,染上疑色。 阿阮肯要他宠她,爱她吗? 肯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苏岺辛回到院子时,温阮尚未归来。 留守在院子里的婆子,丫鬟各自忙活着,寝房中空无一人。 苏岺辛站在檐下,攥着手,喉头滚动,理智与欲望在心中交战良久,终究败下阵来。 他紧着呼吸,悄声潜入妻子的寝房…… * 一双乌皮靴匆匆走着。 “大哥。” 一声规规矩矩的问候,使苏岺辛不得不放缓脚步。 他一贯是冷着脸的,让人瞧不出他的情绪,只是眉梢轻微一颤,显露出他心里的不平静,眼见着弟弟走近,苏岺辛的注意全落在自己右边袖中藏着的物什上,修长手指攀着袖缘,不着痕迹地将袖子往后藏了一藏。 二郎白得一个世子头衔,喜气归喜气,更钦佩自己挣着爵位,另立门户的大哥,瞧见大哥便想联络联络兄弟感情。苏岺辛此时没工夫搭理他,咽了咽喉咙,撂下一句“有事,改日再叙”,便径直往外走。 二郎不敢耽搁大哥办正事,望着远去的伟岸英姿,满目热切。 可他怎么会想得到,他一贯克己复礼的大哥袖中藏着什么呢? …… “呵!” 一口凉气灌入心肺。 温阮猛然惊醒,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见自己仍旧身处道观净室之中,并非是在荒野,恍然惊觉,先前种种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呼—— 幸而是梦。 温阮捂着突突直跳的心口,喘了一阵,待到惊惧稍退,不经意间又回想起梦中情形,一声“蛮儿”犹在耳畔。 温阮霎时心慌意乱,连忙闭眼,揉着额角,心中默念着:快些忘掉,快些忘掉! 可是,肌肤相亲的真实感觉像是在她身子上烙了印一般,挥之不去。 温阮揪着胸口的衣襟,四处寻找着证据,证实先前的一切,确实只是一场幻梦。脚上的鞋袜干干净净的,不见草屑,湿土,足以证明,她并未去过荒野。 心中稍稍安定。 再见静室外人影晃晃,温阮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丫鬟婆子一直守着,她绝无可能独自离开,更无可能会与“奸夫”媾|和。 温阮起身走动两步,觉着脚踝处有些疼,不禁奇怪。 莫不是袜子里扎了什么割皮刮肉的东西? 恰巧仆人传话,车马已在道观外等候,温阮不再多想,随着仆从离开。 慈眉善目的道长静玄前来相送。 温阮看着她,欲言又止。 静玄扬了扬拂尘,“信士安心去罢。”递给温阮一个会心不必多言的眼神。 温阮点头,乘上归程的马车,压在心口久矣的石头终于挪到一旁。 半年前,镇国公府拖延一个月,才为五郎媳妇胡娘子发丧,对外宣称其重疾不治。胡家人哭得死去活来,而她明知真相,却不敢多言一句,心中委实难安。 煎熬半年,终于等到来请镇宅符的机会,她才亲自避着人,请静玄道长为胡娘子超度…… 马车摇晃前行,半道上,碰见一辆牛车,一对年轻小夫妻依偎在一起打情骂俏,好生欢喜。 温阮隔着窗望一眼,心里不禁有些羡慕。 如此平凡相亲的幸福真是可贵。 可惜,她兴许是一辈子都不会有的。 唉,世上本就难有圆满之事,苏岺辛给她一品诰命夫人的荣耀,却永远给不了她,任她肆无忌惮,随性而为的宠爱,也给不了她梦中那般极致的快活…… 想着,想着,温阮红了脸,浑身燥热,心里又觉羞愧难当,即便是在梦中,她也不该…… 出外走一遭,风尘仆仆。 丫鬟备好洗澡水,伺候温阮褪去鞋袜。 本该白皙无瑕的脚踝处竟有一圈像是草藤勒伤的痕迹。 霎时间,温阮的心骤然挛缩。 丫鬟惊呼:“哎呀,夫人何时伤的?” 温阮心乱如麻,抿着嘴一声不吭。 丫鬟便也识相的不再多问,规规矩矩伺候她褪去衣衫,等到纤细曼妙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时,丫鬟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夫人……夫人你身上……” 温阮低头一看,胸口白嫩的肌肤上,留有指痕,何止是胸口,肩头,后腰……她瞧得见,瞧不见的地方,全都留有暧昧不清的痕迹。 丫鬟白了脸。 小公爷一向克制,即使与温夫人同房,也从不在温夫人身上留下痕迹,何况,温夫人与小公爷上一回夫妻敦伦是在初一,半个月前,就算留下痕迹,也早该消退了! 温夫人身上这些,这些……又是怎么一回事?温阮赶紧拢住衣衫,死拽住丫鬟的手,威逼利诱命其莫要多言,而后才挥手将人打发走。 等到净室中没了旁人,温阮忽觉腿一软,幸好撑住浴桶,才不至于跌在地上。 胸口突突直跳。 温阮脑子里乱糟糟的,千头万绪搅在一起。 难道……梦境并非虚妄? 难道……她真的行了苟且之事? 今日十五,依照惯例,苏岺辛会来她房里,若是让他瞧见她身上这副样子,她真是百口莫辩。 她的娘家温氏一族在乎脸面胜过女儿的性命,她犹记得,为她取字“蛮儿”的姑母,待嫁时做了有损“脸面”的事是怎样的下场。丑事闹大,温氏只怕也……不会护着她…… 温阮清醒认知一件事。 自己唯有贤顺温良,规行矩步,才能做温家的女儿,苏家的儿媳,一旦行差踏错,娘家不是靠山,夫家不是巢穴,夫君……她的夫君也不会自惹麻烦,张开翅膀护住她,毕竟,他是那样一个冷静,淡漠的人。 她只有自己,风风雨雨,都只有自己。 眼下,应当如何是好? 温阮沉下心神,想到一个铤而走险的法子。 * 苏岺辛斜倚在小榻上,衣襟散着,袒露着精壮的胸膛。修长的手指绞攥着石榴红的薄衫小衣,仰着头,闭着眼,嘴里一遍又一遍痴迷地念着:“蛮儿……蛮儿……” 一道讥讽的声音响起:“懦夫!你敢将她的小衣偷来此处,为何不敢将她的人一并带来?难怪她排斥你,抵触你,哪个女人会为一个懦夫倾心?” 苏岺辛猛然惊醒,环顾四周,不见人影。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你瞧你的样子,成何体统!你多年所受的教养许你如此放浪形骸?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她纵然是你的妻子,也容不得你如此龌龊折辱!” 苏岺辛攥着石榴红小衣捂住胀疼的头颅,幽幽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尖,使他觉得好受一些。 一道羞惭的声音想起:“你明知镇国公府是一处囚笼,却为自己的贪欲,期盼着、眼见着她走入笼中,与你一同遭罪!你将她撇在京中七年,让她饱尝苦楚与心酸!你凭什么以为,她还会肯要你?” * 寝房中昏暗一片。 温阮揪着裙摆,等着。 丫鬟要点烛,她不让。 唯有如此,她才能够藏着身上的痕迹,瞒过苏岺辛…… 不管“奸夫”是谁,保命要紧。 温阮等了许久,渐渐迷糊恍惚,陷于半梦半醒间。 一个人影摸到床边。 温阮有些醒了,知道敢在夜来自己房里的男人,除了丈夫苏岺辛不会有别人,便一咬牙,厚着脸皮缠了上去。 夜风吹入房中,撩动床幔纱帐,床笫之间的两条人影,龙蛇交尾一般纠缠着。 窗外下起瓢泼大雨,哗哗的,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一个人影自廊下走来。 守门的丫鬟提着灯将人将人看清,顿时大惊失色:“小、小公爷……” 房门猛然破开。 急切的脚步声直逼里间。 温阮面朝着床外,跪在床榻上,双手撑在一双劲腿上。 狂风吹入房中,撩起纱帐。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惨白的光照在苏岺辛脸上。 温阮心头一阵剧烈的挛缩,浑身上下的汗毛,一瞬化作利刺扎入她的皮肉中。 “夸嚓”一声巨响。 一双手,两双手,三双手,紧紧缠绕住她纤柔的身躯。 一股渗人的寒意从背脊上濡湿的亲吻中散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温阮惊恐万分,嘶声惊喊:“啊——” 霎时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景象陡然变幻。 轻飘飘的身子像一朵花儿似的,飘荡飘荡,落在杏林之中的一处温池中。 暖意沁润每一寸凝脂一般的肌肤。 温阮仰着头,浮躺在水面上,缓缓睁眼,杏花金印也在她额间显现。 碧蓝如洗的天空中,飘下一朵绵软的白云,云上金色沙砾汇聚出一列列小字。 温阮怔愣片刻,视线落在云上,一列列看过,心中骇然。 原来,先前种种皆因胡娘子的怨灵作祟,在她身上施下了诅咒—— 镇国公府最贤顺的儿媳,也会苟且偷奸,甚至伙同奸夫杀死亲夫! 镇国公府最争气的郎君,如今已是卫国公的男人,她的夫君,苏岺辛神识分裂,将为奸夫所害,命丧黄泉! 此咒怨念极深,不以外力伤人,而使中咒之人为心中欲念所伤,无解。 做了法事也没用。 不过,胡娘子的亡魂凶性消散后恢复理智,知晓温阮并非是有意帮凶而隐瞒真相,感念整个镇国公府只有温阮一人仍想着她,对这吃人的世道亦不再留恋,不惜舍去轮回,魂飞魄散,给温阮留下一线生机。 只要温阮在九场幻梦中寻着“奸夫”,施以退散符,并于每一场梦中俘获苏岺辛的分身,与其云雨时集齐九枚情态印记,弥合三份分裂的神识,得到探访苏岺辛私自置办的别院的契机,在其中见着神识合一的本尊,抹除他于幻象中目睹妻子“通奸”的记忆,便可使一切回归寻常…… 温阮唏嘘片刻,想到苏岺辛惨白的脸,心中生出一个疑问。 他……为何会神识分裂? 是因为诅咒,还是……因为她? 心跳漏了一下。 温阮抿住朱唇,心想,怎么可能会是因为她?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可没有这样重。 如此想着,温阮只觉心里闷闷的。 她承认,自己有些贪心,卫国公夫人的荣耀,她要,夫君的情爱与重视,她也想要。 偏偏,苏岺辛从不把她放心上。 温阮忍不住在心里嗔怪一阵,暗暗生出些小心思—— 入梦以后,她得好生还回去。 念头一动。 云上金沙小字变换,给予提示: 【每一层印记收集任务,自动开启,时限九日,不可更替,每一梦中,印记收集任务开启顺序不可预知,由上一个交出印记的分身决定。】 意味着,温阮俘获夫心的手段很重要。 另外,苏岺辛在梦境中的分身,分别名为苏辛,如烬,令山。 苏辛冷情,如烬纵情,令山温情。 三个分身皆出自苏岺辛一人,是以,分裂为三的独立意识会在分身情态转变时相互流动…… 温阮有些昏了头,恍惚中收下三张退散符,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溺入温池之中。 杏林簌簌,花瓣纷飞。 四散的灵气汇聚为一缕魂魄,击散有意阻碍的白云,游龙一般,一瞬跃入池中。 温阮不知池外的混乱,只觉着窒息、黑暗。 第一场梦,开启……【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第一枚印记:如烬|纵情 分身意识—— 苏辛-苏辛|令山-令山|如烬-如烬 * 江湖中有名的两大帮派——长风堡与烈焰盟,一个是世人敬仰的名门正派,一个是鬼神避让的恶人联盟。 长风堡堡主苏辛冷静自持,一身君子风骨,凡事讲规矩,守道义。 烈焰盟盟主如烬性情乖张,行事一贯随意、猖狂。 二人如同冰与火,互不两立。 除却性情不合的缘由,还有一桩旧怨横在中间——长风堡堡主夫人温阮,苏辛之妻,原本是如烬的未婚妻。 当初,那位貌若天仙的温夫人遭人无礼轻薄,她的未婚夫在马球场上为她出气,伤了阉人的干儿子,遭到一场血雨腥风的报复,温家却见风使舵,毁了婚约,将女儿另许他人。 温夫人贤顺温婉。 世人皆知长风堡有位好夫人。 谁知,那位好夫人竟红杏出墙,与丈夫的亲传弟子令山私奔了…… * 犹如溺水之人浮出水面,温阮仰着头,倒吸一口气,下一瞬,险些吐出来,酸臭夹杂着霉味的破烂麻袋套在她头上,她只能从破洞中,瞄到一点光亮。 动了动身子,温阮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麻绳捆绑着,因而倒在地上,怎么折腾都坐不起来,好在,嘴没被堵着。 攒着一口气,张嘴,干涩沙哑的喉咙里只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仿若蚊吟,几不可闻。 一旁站着的男人,沉着眉眼看着一切,直到温阮泄了气,倒伏在地上喘息,他才一步步走近。 听着脚步声,温阮警觉,浑身一瞬僵硬,梗着脖子,试图从麻袋的破洞中瞧人,却只瞧着一双皂皮靴。 是谁? 温阮想着,下一瞬,眼前一亮,罩在头上破麻袋没了,一抬眸,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瞳眸中似有微火,显一抹邪气的红。 温阮霎时便认出,眼前的男人便是苏岺辛三个分身之一——如烬。 先前沉于黑暗的混沌中,她已知悉自己的处境。 安分守己的温夫人,外出时失踪,并非是与弟子私奔,而是被人迷晕绑架了去,幸而,在贼匪转运她的途中,如烬救了她。 温阮望一眼房里,只有如烬。 “奸夫”不在这里。 而第一枚印记:如烬|纵情,会在如烬失控占有她时出现。 失控占有…… 温阮想着,心跳漏了一下。夫妻多年,尽管常年两地分居,在一起的日子算起来,也有个一年半载,不算短,可她从未见过苏岺辛失控的模样,即便是在做那事的时候。 确切来说,她根本瞧不见他的脸。 因为每回他都从背后抱她,二人侧卧着,很省力气,也很平淡…… 失控的苏岺辛会是什么模样? 温阮想看。 分身如烬本性纵情,要使他失控,应当并非一件难事……温阮觉着第一枚印记就在眼前,十拿九稳,心中多了几分从容,再一想,自己身处梦境,无论做些什么,梦醒之后,一切都将如烟云散去一般不留痕迹,胆子便渐渐大起来。 温阮眉心杏花金印显现。 如烬看不见。 他身后灵气汇聚出的一缕魂魄。 温阮也看不见。 苏岺辛恍惚一瞬,撞入如烬的肉身,朝地上瞧去。温阮身上的水蓝色裙衫沾了灰尘脏兮兮的,白嫩的小脸泛着红,黏着汗水打湿的黑发,狼狈不堪。 “阿阮!” 苏岺辛心头一紧,想要扶起妻子,屈身的一瞬,魂魄便与如烬的肉身分离。他并未觉察,直到发现伸出的手无法触及温阮的身体。 惊愕中,苏岺辛看向自己的手,隐隐约约,似水似气,依稀有个形状,但并无实体,他的下半身竟也沉在一团雾气中,不甚分明。 “阿阮……” 他心慌了,唤一声。 温阮听不见,不知他的存在,只仰着头望着他身后。 苏岺辛顺着她的视线回眸,将要看清如烬的一瞬,一阵风吹入房中,将他的魂魄卷散。 风拂动如烬的袍角,也撩动温阮垂散的一缕头发,发丝扫过白细细、汗涔涔的颈窝,落在鼓囊囊胸脯上…… 如烬眸色微沉,重新看向温阮,将她的惊惶不安看在眼里,心里却不如自己预想的一样痛快。 他分明该像对待其他任何背弃他的人一样,肆意凌虐她,让她知晓悔恨的滋味,可他……竟然心软了,只想知晓她当初悔婚另嫁,是被逼无奈,还是心甘情愿,她心里可曾真的有过自己。 为此,他忍不住心生躁意,紧抿着唇,脸色阴郁得可怕。 温阮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张了张嘴,虚弱地吐出一个字:“水……”她故意耷拉着眼皮,眼神迷离,状似脱水的虚弱模样,却很仔细地观察着男人的反应。 可惜,如烬不为所动。 温阮咬着嘴唇,憋出些泪花,可怜兮兮。 如烬眸光微动,但仍旧立在原地,尽管,一旁的茶几上就搁着茶水。 温阮垂下凤眸,暗自记下一笔,心想,如烬来自苏岺辛的意识,果然与苏岺辛一样,不把她放心上,救她应当是为了拿住他的仇敌——苏辛,不过,既然他代表着苏岺辛纵情的一面,应当与寻常男人一样……兴许,自己主动些贴上去,引他失控,便能…… 想着,温阮一点点挪动着身子,靠近眼前的皂皮靴,伸出被麻绳捆缚住的手,攥住如烬的袍角,借力坐起来,“水……给我水……” 她真的渴。 如烬蹲下身来,捏住她的脸,目光在她的小脸上游移,嘴角噙一抹讽笑,“想喝水?” 温阮吞咽着喉咙,用眼神恳求他。 如烬嘴角笑意沉下去,眼神霎时狠厉,“拿什么换?” 温阮微愣,望着眼前人只觉新奇。 这样的苏岺辛,她没见过。 如烬眯了眯眼,审视着温阮,她不该是这样的表情……不慌,不惧,甚至——像是有些兴奋,还有,她的脸红得不正常…… 不等如烬想出个所以然,温阮一下攥住他的衣襟。如烬一愣,垂眸看一眼她的手,正想问她什么意思。温阮忽然凑上前,吻住他。 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温阮原本带着的一丝忐忑褪去。 她曾梦到被苏岺辛亲吻,很轻,很柔……像羽毛落下,即便醒了,仍旧记着那种感觉,也曾期待着,不在梦里也能被他那样对待,她喜欢那种亲昵的感觉,喜欢被人在乎着…… 可惜,苏岺辛从未真的亲吻她,她也因羞怯、不安不敢主动。 如今在她的梦里,她不羞了,也不怕了!可是……吻上后要怎么做呢?就贴着吗? 温阮没有经验,感觉到男人一瞬粗重的鼻息,心里生出几分紧张,于是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衣襟。 苏岺辛的魂魄在角落里重新聚合,目睹妻子亲吻“别的男人”,燃起妒火,红了瞳眸,霎时化作一道灵气,袭向如烬。 魂魄入体。 苏岺辛感觉到唇上的柔软,胸前的紧张,想要沉溺于妻子的亲吻中,又不情愿用“别的男人”的身体,一时僵持着。 温阮不得回应,又“啵”了他一下,微微离开些,从他的眼睛看到他滚动的喉结,用手扒他的领子,将滚烫的小脸贴上他的脖子,眯了眼睛喃喃,“好热啊……你身上凉的……好舒服……你抱我好不好……抱我……” 苏岺辛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攥住妻子想要更进一步的手。 “阿阮……” 就在他出声的一瞬,如烬的意识夺回肉身,霎时便将他的魂魄击散。 如烬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捏住温阮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 “认清楚,我是谁!” 她将他当做了谁? 温阮扒开他的手,再次投入他的怀里,用鼻尖蹭着他脖子,听着他愈来愈重的鼻息,心情格外愉悦。 从前,面对苏岺辛时,她总有一种无力感,她做了荷包送他,他嘴上说着很好,却并不多看一眼,便收入怀中,日常也不见他佩戴,她做了糕点给他,他也说味道不错,但吃一块后,便不再碰了……无论她做什么,他都只敷衍一句夸赞,便没了下文,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可是眼下,她亲一亲他,蹭一蹭他,便能掀起波澜…… 如烬回神,将她推开。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长风堡的温夫人。” 凭什么吻他? 如烬的语气极重。 温阮张着小嘴,神色恍惚,但心里却在想,看来,苏岺辛即使纵情也不会轻易臣服于欲|望。 自己再继续,倒是难堪。 想罢,温阮仿若大梦初醒,用力推搡如烬。如烬却扣着她纤细的腰身,捏住她的脸,眼里带着一丝讥讽的笑意,“清醒了?” 温阮扒开他的手,别着脸不说话,又努力推他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你……你放开……” 如烬置若罔闻,将她抱上小榻,给她灌下半壶茶水。温阮有些呛着,忍不住咳嗽,一双凤眸湿漉漉的,泛着红,瞧着可怜。 如烬搁下茶壶,替她解了手上,脚上的麻绳,见着白皙肌肤上勒出的红痕,眸色一暗,警告:“好生待着。”说罢,起身去取药。 温阮缩在小榻上,看着如烬的背影,思来想去,决定剑走偏锋,赌一把,于是,她跳下床榻往外逃。 依照如烬的性子,应当不会轻易放她走,果不其然,温阮还未奔到门边,便被如烬一把攥住手臂,拽入怀里,抱到榻上。 望着如烬眸中渐深的红色,温阮知道,自己赌赢了,要让如烬失控,“主动”不如“不从”。 于是,如烬让她将手伸出去,温阮不从。如烬钳住她的小臂,给她受伤的手腕涂药,温阮本来想“不从”得更彻底些,给他一巴掌的,瞧他认真的模样,有点下不去手,便罢了,只在他松手后,飞快缩回自己的手,不理他。 如烬沉下眼眸,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死死禁锢着。 温阮:“放开!” 如烬故意将手臂收紧,缓缓凑近,几乎吻上她。温阮偏脸躲闪,被他捏着脸转回来,但她始终垂着眼眸不看他,脸上带着倔强。 如烬看她良久,终于开口:“当年……”你待我可有真心? 他只吐出两个字,僵持着没有说下去。温阮猜想他仍念着旧情,于是继续激他。 “我嫁人了。” 她如今已是人妇,他问什么当年呢? 不论当年如何,她都是苏辛的妻子,长风堡的温夫人。 如烬厌恶这个事实,将温阮压在身下,“你该嫁的人是我!” 倘若,她嫁的人是他,他不会冷落她,疏忽她,让她被人掳走,更不会让江湖中人谣传她是个红杏出墙的荡|妇! 温阮平静地述说事实:“可我嫁的人不是你。我的夫君名叫苏辛,不是你如烬。” 如烬愣住,凝视她半晌,忽觉自己的一厢情愿可笑至极,抽身而起背对着床榻,为保有最后一点自尊,不让温阮瞧见他的表情,闭着眼平复一阵后,他才微微偏着头低声道:“你最好别让你的夫君知晓,你先前求着别的男人抱你。” 温阮不由得想笑。 哪有什么别的男人?小狗照镜子,自己不识自己。 杂役婆子提来热水,温阮洗去一身汗意与药味,换上干净衣裳,走出厢房,便见如烬负手立在栏杆旁。 听着动静,如烬转身回眸。 温阮看他一眼,提着裙摆便往外跑,心想,他一定会捉她回房里,她再与他推搡一阵,指不准便能成事…… 不出所料,如烬果然一下钳住她纤细的小臂。 温阮偏头暗喜一瞬,回头与他拉扯,“放开!你放开!让我走,你让我走……” 如烬任她挣扎一阵,呼吸一沉,拽着她往外走。 温阮一惊。 诶!不对,他要带她去哪儿? * 郊野。 温阮站在路边,望着骑在马上的男人,他就这样把她丢下了? 如烬:“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温阮咬住朱唇,泪盈盈地望着“旧情人”,就只差说,求求你,纠缠我吧。 尽管已决意搁下一切,瞧见温阮似嗔似怨的神色,如烬仍旧心有触动,不自觉攥紧了缰绳。 温阮上前一小步,给如烬一个挽留自己的机会,可如烬根本不看她,目视前方,一夹马腹,一人一马掠过她身边,决绝而去。 温阮抿着嘴,瞪着如烬的背影,又记他一笔。 气恼一阵后,环顾四周,温阮心里又生出几分委屈,他竟然真的将她撇在荒郊野外! 草丛中,藏着两颗人头,正望着温阮窃窃私语。 “盟主为何要放人?依我看呐,负心女人,千刀万剐都不够!哼!” “盟主让咱们护送温夫人,直至她与长风堡的人碰头,你别动歪心思。” “我是为盟主生气。盟主该将这个坏女人囚禁起来,剁了左手剁右手,剁了右脚剁左脚……再不济,也该让苏辛拿东西来换!看我——为盟主出口气。” “你别……” 不等另一人阻止,一颗石子飞出,砸向温阮,眼见着便要砸破她的脑袋,苏岺辛的魂魄聚合,一瞬护在温阮身后,石子在离温阮只有三寸的空中凝滞一瞬,竟忽然闪电般飞回草丛间。 “哎哟!” 偷袭之人捂着脑袋,想要叫疼,被一旁的同伴一把捂住口鼻,险些一口气出不来,憋死过去。 温阮觉着背后一凉,回头见着草尖摇晃得不寻常,顿时警觉,不敢上前细看,提着裙摆便逃,气喘吁吁时,听着一阵马蹄声,一抬眸,便见先前要与她再无瓜葛的“如烬”回来了,不由得暗喜。 可她不知,回来的人其实并非如烬,而是苏岺辛,确切而言,是顶着如烬身份的苏岺辛……【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回到寝房里,温阮坐在小榻上。小丫鬟送一壶凉茶到房中。 瞧着小丫鬟陌生的脸,温阮想起从温家跟随她到武安侯府,贴身伺候她十多年的晴云。 晴云为何不在她梦中? 比起苏岺辛,晴云与她更为亲近才是。 有些不适应别人伺候,温阮微微皱起眉头,让小丫鬟放下茶壶便出去。 等房里只剩她一个人时,温阮走到储物柜前,拿出装着红豆的精致荷包,握在手中,走到拔步床边自在地躺下,回想未嫁时—— 她与知月约定,谁遇着一件好事,便攒下一颗红豆,等到再见时,彼此数着红豆,分享自己曾经的开心,就像她们一刻不曾分离过。 可是,自从她嫁进武安侯府,她的红豆便没再多过,不,曾经多过一次,是在她怀孕之时,她满心欢喜地攒下一颗红豆,可惜后来,孩子没了,她只能哭着将那颗红豆包在杏树叶里埋葬…… 知月嫁给魏承松后,她二人便鲜少再见面,初时是因为知月跟随被调遣去地方做官的魏承松离开了京城,后来,魏承松终于回到京中做官,又与苏岺辛水火不容。 她与知月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尴尬。 在这场梦里,知月仍旧嫁给了魏承松。 而魏承松是隐月山庄的庄主,亦是江湖中人,等到比武大会时,知月应当会随魏承松一起来长风堡,她会以堡主夫人的身份接待各家女眷。 她与知月兴许能有机会叙一叙旧。 虽然不知自己的这场梦几时会醒,但到底有一丝希望。 想着,温阮有些期待比武大会的到来。 她笑着,不经意瞧见旁边的枕头下像是压着东西,一些糟糕的记忆瞬间被唤醒,她缓缓撑起身,掀开枕头,将下面压着的《素女经》拿出来。 苏辛是习武之人,最忌讳泄了精气,比武大会在即,他每日勤奋练武,憋着劲儿,对那事慎之又慎,寻来这本《素女经》,每回都如珍如宝地捧着,照着上面“养生”。 一看到这本《素女经》,温阮便想起苏岺辛的那些规矩,想起自己不得不顺从规矩的憋屈。 她想直接将书撕碎,又想起在檐下值守的令山,笑一笑,起身,到外间的小榻上坐着,将令山叫进来,看了一会儿他那张与苏岺辛一模一样的脸,举起手里的《素女经》,问:“你可知这是何物?” 令山抬眸看一眼,微愣,恭敬地垂下头,如实回答:“属下不知。” 温阮淡淡道:“是你不该乱学的。” 说着,她一页一页地撕了书,将破损的书页扬在空中,看着它们飘飘荡荡、凌乱散落,便觉十分快活。 那些束着她的规矩,在此刻,仿佛随着《素女经》一起死去。 令山低着头。 飘荡的书页划过他眼前、擦过他肩头,落在他脚边,他只瞧见书页上的只言片语,已知温阮撕的是一本什么书,登时红了脸。 撕完最后一页,温阮欠身而起,往里间走,走到一半,扭回头,淡淡吩咐:“全都捡走,拿去烧了。” 令山点头:“是。”就要去捡。 温阮:“等一等。”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绣着一簇小小的红艳杏花苞的白绢手帕,递给令山,“拿去,把眼睛蒙上,不许偷看。” 令山看着飘荡的手帕,心头一颤,迟疑片刻,抬起手。他的指尖刚触到手帕,温阮便松了手,转身进入里间。 看着手帕掉落在书页之间,令山连忙将之捡起来叠好,拿在手里看了片刻,才放到屏风旁的柜子上,从自己褐色的袍子下撕扯一块布、蒙住双眼,半跪在地,凭着修长的手指,摸寻着地上的书页,一页接一页地捡…… 夜里,温阮躺在拔步床上,听着苏辛回房,在枕下摸寻他的“宝书”。 温阮仍旧闭着眼,不搭理他。 苏辛摸寻一阵,没摸着,兴致全无,转身便走。 他本也不喜欢做那事。 娶妻,不过是应付世俗规矩,他其实并没有那么需要一个妻子。 他宁可每日与剑待在一起,若非母亲催着他留后,他其实并不愿意来寝房,更不愿意与妻子欢|好,他想再等一等的,等到他将音儿娶进门,可是,音儿得为父守丧三年。 三年,母亲一定等不了那么久…… 今晚,既然《素女经》不在,他也不必白费力气。 * 第二日,上午,小丫鬟走进房中,说是花匠来了。 温阮皱着眉,想了想,想起自己还有这样一桩事——重新修缮、打理长云堡的游趣园,等到比武大会到来,她得以堡主夫人的身份,带着各路豪杰的家眷游园赏景。 游趣园里缺花,所以她先前让人请了花匠。 凭着记忆,温阮寻出一本厚厚的账册,与一把光亮的玉珠算盘。整个长云堡的帐目都在她手中,她从前费心劳神、尽心尽力,为了能够在比武大会的盛宴上展现长云堡雄厚的财力,可没少费心思省钱。 修缮、打理游趣园是件费钱的事,而长云堡的财库已经捉襟见肘,尽管苏辛的神兵房里,随便拿出一把宝剑便价值万两,可他绝不舍得拿出来,与他商量钱的事与其他任何事毫无差别,他都是敷衍应付,伤脑筋的人只有她一个。 温阮冷笑着,扔下账本与算盘,让小丫鬟送花匠离开。 小丫鬟疑惑地看着她:“夫人不种花了?” 温阮笑而不语,等到小丫鬟走后,便取来纸笔,写下一个大大的“花”字,拿起来欣赏一阵,叫来令山,问他:“好不好看?” 令山局促地点头。 温阮满意一笑,捉着笔,要继续写,又觉这样写下去累手,便朝令山招了招手,“你来。” 令山迟疑着坐下。 温阮起身,将笔墨纸砚推到他面前,问:“会写字么?” 令山点头。 温阮:“那写吧。” 令山抬头看着她,写什么? 温阮将自己写的“花”字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点了点,“就写‘花’,写一万个。” 令山没有怨言,埋头写。 温阮拿着剪刀裁纸…… 不知裁出多少张,总之只多不少。 令山一一在每张纸上写下“花”字。 温阮满意一笑,叫来几个丫鬟、小厮帮忙,将写着“花”字的纸沾在竹签上做成万千只花旗。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小厮与丫鬟交头接耳,猜了半天,没猜出个所以然来,直到温阮吩咐他们将全部花旗插到游趣园的各处。 “夫人……真要这样做?” “夫人……要不你再想一想……” “夫人……” 温阮摆一摆手,心意已决。 小厮、丫鬟面面相觑,脸色复杂,劝不住她,只好按照吩咐办事。 令山认真插着花旗,没看温阮一眼。 温阮见他顶着一张她很喜欢的脸,乖乖地听她安排,便觉着心里很愉快。 一个时辰后。 叉着腰,看着焕然一新的游趣园,温阮吩咐小丫鬟:“去,请堡主来,看一看这‘万花海’!” 令山:…… 在游趣园中的凉亭里,温阮一面等着苏辛到来,一面盯着亭子外令山高挺如松的背影。 她的这场梦里,旁人眼里的令山与苏辛并不相同,只有她清楚知道,他们是苏岺辛的分身,都顶着苏岺辛的脸。 温阮不禁有些好奇。 苏岺辛的两个分身若是碰面,会如何? 温阮想着,隐约有些期待,可惜,小丫鬟回来报信,说是苏辛不在堡里。 略微失望地撇撇嘴角,温阮起身,正打算领着令山回正房院子里,便又遇着个小厮匆匆前来报信,说是堡中来了贵客。 贵客? 温阮皱眉,堡中既然有贵客来,苏辛为何不在? 他还真是什么事都往她身上推啊。 温阮本来不想搭理,小厮又说贵客正是那位脾气古怪的南阳王。温阮皱起眉,瞧见不远处,一个笑眯眯的老者,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衣裳,正缓缓走过来。 “十年前,本王来过长云堡,犹记着这游趣园里的花海,甚是好看,不知这十年后,游趣园里还有没有花,是怎样一番景象……” 南阳王背着手,感慨着,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只盼锦花年年复年年。 温阮:…… 午后,苏辛终于回来,还带着一个人——贺音。 俩人说说笑笑,关系亲密。 小厮将南阳王到访,已入了游趣园,赏“万花海”的事告诉苏辛。 苏辛微微收起笑,与贺音相携前去游趣园见客。 贺音:“苏辛大哥,我的身份恐怕不方便。” 苏辛:“在我心里并不这么想,音儿,我只是太晚遇见你,若是早一些遇见,你才是我的妻子,从前,我以为自己只喜欢剑,可原来我也会喜欢一个人,这么的,这么的喜欢……” 贺音停下脚步,抬眸望着他,“苏辛大哥……那阿阮姐姐呢?” 苏辛沉默片刻,说:“她很好,可我不喜欢,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不得不娶的人,我会好好与她说,让她成全我们。” 贺音感动地抱住他的一条胳膊,说:“苏辛大哥,我没有拆散你们的想法,我从前绝不会给人做妾,可我偏偏喜欢的是你,阿阮姐姐是个好人,她为长云堡付出多年,我不想伤她的心。为你……苏辛大哥,为你,我愿意做妾。” 苏辛将她搂进怀中,低头亲吻她的额头,“音儿,委屈你了,我会娶你为妻的,我喜欢的人是你,不是她。” 贺音仰着头,露出一抹笑容。 走进游趣园里,瞧见满园花旗时,苏辛当即黑下脸。 贺音柔柔弱弱,依偎在他身边,扫一眼周围,有些担心地说:“苏辛大哥,阿阮姐姐是不是知道我会来,所以……所以故意与你赌气?王爷也瞧见这‘万花海’了?王爷会不会觉着长云堡办事荒唐、不堪重任?” 苏辛冷着脸,一根根拔掉近处的花旗…… 就在这时,温阮伴着笑眯眯的南阳王从游趣园深处走出来。 南阳王手里还拿着一只小小的花旗,各处点着、看着。 温阮陪着笑脸,今日,她终于体会到旁人口中性情古怪的南阳王,确实与寻常人很不一样。 南阳王抬起头,眯起眼,用手里的花旗指着苏辛,“诶!那是……苏堡主?” 苏辛扔下花旗,迎上去,抱拳:“让王爷见笑了。” 说罢,他很不满地看了温阮一眼。 妻子今日弄出这一片“万花海”,实在是丢人现眼、贻笑大方。【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 南阳王收起笑,摇了摇头:“诶,苏堡主过谦了,我瞧这‘万花海’很好。” 苏辛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不知他说的是不是反话。 贺音走上前,恭敬地奉上一块干净的手帕,“花旗上有泥,请王爷擦手。” 南阳王摇一摇手里的花旗,“一点泥怕什么?种花人不嫌泥脏,赏花人自然也不嫌。” 贺音尴尬地收起手帕,看一眼身旁的苏辛,有些不知所措。 苏辛也猜不透南阳王的心思。 只有温阮心情闲适地看着他二人紧张的模样。 苏辛果然还是将贺音带回了长云堡。 这一回,她心里半点感觉也没有。 从前在武安侯府中,她生气,气的是自己多年的自作多情,气的是自己的正妻身份竟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而如今,她对苏辛没有感情,也并不在意堡主夫人这个身份,只是有些失望,苏辛与令山,这两个苏岺辛的分身碰面无事发生,不过也好,令山只是令山。 对视上妻子冷淡的眼眸,苏辛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像沙子一样在他身边流走。 南阳王回身扫一眼“万花海”,笑着说:“不错,不错,本王什么样的花海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这样的,这‘万花海’着实是让人耳目一新,一见难忘,最要紧的是,今岁天气炎热,少雨,多地已干旱成灾,圣上下诏各地节俭、扶危助困,无论是官府还是民间,都不宜再行铺张之事,这样的‘万花海’既有新意、又显节俭,本王喜欢!” 夸赞一番后,南阳王回过头,瞧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片花旗的“尸首”,收住笑,目光落在贺音身上,“苏堡主,这位姑娘是何人?为何要拔掉苏夫人辛苦栽种的花旗?当客人的怎么能如此无礼?” 贺音难堪地站在一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苏辛回头心疼地看一眼贺音,转回头来,与南阳王好好解释:“王爷莫怪,是我瞧着那花旗插到别处会更好,才将它们拔起来的。” 南阳王这才眉开眼笑,“本王瞧着插在那里正好,苏堡主让人把花旗栽回去吧。” 苏辛低头应声:“是。”而后,笑着恭送南阳王离开。 临走前,南阳王转回头,望着温阮,满意地点点头,“比武大会办在长风堡,有苏夫人操持,本王也就放心了,苏堡主,比武大会助兴好武精神,为朝廷选拔人才,功劳不小,今岁下半年,长云堡下各堂口的赋税便免了罢,算是本王为这比武大会多尽一份力。” 苏辛有些惊讶,抱拳:“多谢王爷。” 南阳王笑道:“苏堡主,记住,你有一位好夫人。” 送走南阳王,苏辛转身回眸,瞧见温阮站在不远处,不由得皱起眉头。 温阮见贵客已走,也懒得再应付,见苏辛朝她走来,她没有等着,带着令山便走。 苏辛走到她先前站的地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捏紧拳头,脸色变得愈来愈难看。 妻子果真在生气?怕音儿威胁到她堡主夫人的身份? 想到贺音刚才遭受的难堪,苏辛担忧地赶去神兵房。 温阮回到正房院子待了一会儿。 元大便来了,担忧地解释着:“夫人别多心,青龙堂的贺老堂主被人暗杀,留着这么个娇娇的小闺女,长云堡上下多少弟兄看着,堡主不能不管……属下会将贺姑娘安置到离主院最远的偏院去……” 温阮平静地说:“不必,将人安置在离神兵房最近的梨棠院吧。” 苏辛喜欢贺音,她不如成全他。 他要一个子嗣,贺音能为他生,她不必搭上自己的性命,去为他传宗接代。 等到比武大会见过知月后,她便会离开长云堡,那时,她唯一会带走的,兴许只有她的红豆与令山。 元大见她并不生气,便说起好话,夸赞那“万花海”别出心裁。 “旁人都说南阳王难伺候,还得是夫人您呐!” 温阮低头失笑,她本想敷衍一下—— 古怪的南阳王,古怪的万花海。 谁知歪打正着。 元大笑了一阵,才说:“夫人,堡主在神兵房里等您。” 温阮点一点头,打发他走,过了许久,才摇着团扇,不疾不徐地从房里走出来,见着在檐下肃立着、目视庭中的令山,笑一笑,用团扇的手柄,敲一敲他结实的臂膀,“随我同去。” 令山看一眼温阮,连忙低下头,恭敬从命。 走去正堂的路上,温阮一面摇着团扇,一面问着身后的令山,“你可知,我为何带你前去?” 令山:“属下不知。” 温阮笑一笑,定住脚步,转回头,看着他,问:“你热不热?” 令山一愣:“属下不热。” 温阮扫一眼他的额头、鬓角,轻声说:“明明热,还说不热。” 令山不知如何回话,握着拳、垂下眸。 温阮拿着团扇,朝他扇两下,问:“凉快么?” 令山心头一颤,道:“凉快。” 温阮递去扇子,“拿去。” 令山迟疑着,不敢接。 温阮掂了掂手,“拿去,给我扇,我热。” 一旁的小丫鬟想要代劳,温阮不让,说:“你没劲儿,风小。” 知道是自己多想了,令山露出一抹局促的表情,恭敬地接过团扇。 温阮满意一笑,转身继续往前走。令山便在她身后给她扇着风。一路走到神兵房前,令山将团扇交给小丫鬟,自己守规矩地停在房外。 温阮回眸瞥他一眼,才迈进神兵房中。 房中,苏辛抱着贺音,温声细语地哄着,似乎并未发觉她的到来。 温阮冷眼看着,示意身旁的小丫鬟一眼。 小丫鬟喊一声:“堡主。” 苏辛看过来,安慰地拍一拍贺音的肩,才板着脸走到温阮跟前,冷声斥责:“你不该用这样冒险的法子,倘若南阳王不吃你这一套,你可知今日要闹出多大一个笑话?” 温阮垂下眸,“你若是觉得不妥,等过两日比武大会时,再见到南阳王,我便请王爷收回成命,仍旧征收长云堡下各堂口的赋税。” 得了便宜还卖乖。 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苏辛皱起眉头,心想,妻子从来不曾这般与他说过话,今日是为音儿到来,才如此赌气? 温阮抬眸一笑,嘴角现出几分讥讽的态度,说:“若无别的事……” 苏辛只觉心头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揿了一下,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他呼吸一沉,说:“给我煮一碗绿豆汤。” 温阮仍旧冷淡:“贺姑娘,不会连一碗绿豆汤也不会煮吧?” 说罢,她便转身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苏辛只觉自己仿佛挨了一巴掌,不过,很快他便想开了,妻子待他冷淡些也好,等以后他与她和离时,便不必太顾忌她的心情。 回到主院,走在阴凉的檐下,温阮忽然停下,转身,直勾勾地看着令山,问:“你有没有细瞧那位贺姑娘?” 令山手里拿着团扇,眉眼间有一丝诧异。 温阮逼近一步:“有没有?” 令山直言:“没有。” 温阮一把夺走他手上的团扇,自己摇着,加快脚步往前走。令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困惑。 夫人到底是想他细瞧,还是不想他细瞧? 温阮回到房里,躺在小榻上,歇了一阵,觉着无趣,便又将令山喊进房中。令山一进来,便被她盯着,紧张地握住拳,走到榻边,恭敬地立着,垂着头听候吩咐。 温阮摇着团扇,打量他一阵,问:“你到底细没细瞧贺音?” 令山抬眸看一眼,又垂下眼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是真的没细瞧,可他说实话,夫人像是不爱听,又像是不相信。 温阮停下扇子,看着他,笑着说:“你若是没有细瞧,我让人请贺音来,让你细细瞧一回。” 令山一愣,只好说:“属下已细瞧过。” 温阮咬一咬红润的嘴唇,似笑非笑地问:“那你觉着是贺音好,还是我好?” 令山想也没想,抬起头便说:“自然是夫人好。” 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逾矩失言,连忙低下头,道:“请夫人恕罪。” “你说我好,有何罪?难道……你说的是假话?”温阮眯起眼,问。 令山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 温阮想一想,又问:“你说……夫君带贺音回来,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她如此问,并非是在意苏辛,而是要令山在意她。 令山微微抿着唇,皱眉认真思考。 堡主的心思他不得知晓,可是……他知道,倘若他是堡主,有夫人这般好的妻子,绝不会再对别的女子动心。 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远了,令山心头一震,咽了咽喉咙,说:“堡主待夫人一心一意。” 温阮听着,笑一笑,问:“他若不是一心一意呢?” 令山咽了咽喉咙,抬眸看着温阮。 堡主若不是……那他…… 温阮欠了欠身,凑近他些许,问:“若是你,会一心一意么?” 令山心头一颤,望着温阮美丽的眼眸,他失了神,嘴里念着:“若是我……是我……自然待夫人……”一心一意。 温阮笑一笑,用团扇轻扑一下他俊俏的脸,“我问的是你待你心爱的女子,会不会一心一意?” 一阵香气袭来,令山猛然一震,面红耳赤地后退半步,低下头去,如实说:“我没有心爱的女子。” 温阮笑着从小榻上起身,靠近他些许,盯着他,慢悠悠地问:“从前没有,如今也没有么?” 令山只觉心在砰砰直跳,那抹香气萦绕在他鼻尖,使他浑身燥热、发汗。 温阮轻柔的声音,就像一双柔嫩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耳朵、他的脖颈,到他的胸膛,再到他的背脊,再要游走到哪里去,他不敢再想……【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夏日遇上一场雨,炎热稍减,温阮躺在花厅的逍遥椅上小憩。元大来了,讨好地笑着,“请夫人为堡主煮一碗绿豆汤吧,夫人知晓的,堡主只喝得惯您煮的绿豆汤。” 温阮睁开眼,乜斜一眼。 元大凑近些,勾着腰,又求一遍。 温阮不置可否,微微偏过脸,看一眼花厅外肃立着的令山。 等了片刻,不得回应,元大识趣离去。 等到花厅里清净后,温阮吩咐小丫鬟,将令山叫进来。令山走进花厅,俊俏的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忐忑。 温阮看着这张脸与令山青涩的神情,她想起未嫁时初与苏岺辛相遇的情形,那个如松般的青衣郎君曾是她闺中含羞的期待,如今,她在梦里与他重逢,他不是苏辛也不是苏岺辛,是她的令山,令她心动过的令山。 “你……” 温阮一开口,令山的心便收紧。 “……还想喝绿豆汤么?” 听温阮如此问,令山想到那一日在烈日下曝晒后,喝下的那一碗甘甜、冰凉的绿豆汤,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温阮欠了欠身,仍旧望着他,说:“你若是说想,我便煮给你喝。” 令山心头一颤,没忍住,又咽了咽喉咙。 他心里虽然很想,却知以自己身份不能说想,迟疑片刻后,劝说温阮:“夫人的绿豆汤该为堡主煮……” 温阮撑着扶手起身,一步步走到他跟前,看着他,问:“你真的想让我为他煮?” 她知道他不想,所以问。 令山将头压得更低一些,沉默不语。 温阮看他一阵,挑起眉梢,点点头,回到房里,取出盛着绿豆的小竹篮,递给他,道:“你去洗豆子吧。” 令山恭敬地接过小竹篮,转身,紧紧握住提手,压下心中的失望,走去厨房。温阮嫌厨房里热,靠在门边,摇着团扇,念着她一贯熬煮绿豆汤的步骤,看着令山满头大汗地在厨房里忙活…… “……用勺子压一压豆子,再掺两瓢凉水,等着水沸……” “……十匙子糖,半匙子盐……” 简单交代一番,温阮便回到花厅,躺回逍遥椅中,打了个盹,等到绿豆汤煮好、冰镇后,小丫鬟捧一碗前来,请示是否送去神兵房。 温阮看一眼花厅外已经肃立着的令山,让小丫鬟将绿豆汤送去给他。 小丫鬟讶异片刻,依照吩咐将绿豆汤送到令山跟前。 温阮摇着团扇,看令山受宠若惊,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有种别样的愉快。 令山捧着白瓷碗,看着清凉晶莹的绿豆汤,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心里有一丝欣喜,又有一丝惶恐纠缠着往外钻,令他抿住唇。 见他傻捧着绿豆汤,却一口不喝,温阮皱起眉头,起身走到花厅外,目不斜视地经过他身边。令山的目光追随她。在她将要走远时,他终于忍不住问:“夫人的绿豆汤……不给堡主送去么?” 温阮摇着团扇,回眸,“我几时说要给他送的?” 令山微微诧异:“夫人……”难道不是为堡主煮的绿豆汤么? 温阮看一眼他捧着的碗,笑着说:“若是为他煮的,怎会在你手上?” 令山眼里划过一抹错愕,而后便有一丝藏不住的喜色,但他记着自己的身份,抿一抿唇,说:“堡主在神兵房里等着夫人的绿豆汤……” 温阮瞧他顽固,娇哼一声:“你若偏要给他送去,便送吧。” 苏辛喝不喝绿豆汤与她无关,她知道,令山亲手送出她给他煮的绿豆汤,必定心里难受,这就够了,让他顽固,让他守规矩! 想罢,温阮便扭回头,继续往前走,一路走回寝房。 看着寝房关上的房门,令山犹豫片刻,托小丫鬟将绿豆汤送去神兵房,“……你与堡主说明白,夫人为煮绿豆汤,在厨房中受热一番,身子不适,才未能亲自前去……” 小丫鬟点点头,笑着夸赞:“令侍卫,你想得真周到,如此一说,堡主便怪不得夫人半分。” 看着小丫鬟离去,令山回头,看一眼寝房敞开通风的窗户…… 温阮笑着数起红豆,想到未嫁时的闺中趣事。盛夏的微风拂过窗棂,撩起她鬓角的一缕碎发。她的美丽面容,像杏花初绽时的模样,白皙中透着一抹令人心醉的粉晕。 数过一遍后,温阮将红豆装回精致的小荷包,再将小荷包放回储物柜里,目光不经意下落,落进底下的竹篮中,适才令山剩下一半的绿豆间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微蹙柳眉,温阮拨开绿豆,从中抽出一只卷起的小纸条,打开一看,竟是—— 神兵房里。 苏辛久违地喝到令他满意的绿豆汤,唇畔浮现一抹浅淡笑容,片刻后,他抬起头,眼里有几分惆怅,倘若他没有遇见真爱,兴许能与妻子相敬如宾一辈子,可老天偏偏让他遇见了音儿…… 妻子送来绿豆汤,兴许是要与他示好,想求他回头吧? 可他不愿意见音儿委屈,所以,只能委屈妻子了。 她怪他无情也好,怪他寡义也罢。 三年后,他是一定要与她和离的,他不求别的,只求妻子在这三年间,能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三年后,即使是和离,他也绝不亏待她。她若不愿意离开,就留在长风堡里,除了不再是堡主夫人,一起吃穿用度都绝不会比现在差。 元大在一旁看着他,斟酌良久,仍旧忍不住问:“堡主您真的喜欢贺姑娘么?” 苏辛眼神变得肯定,他自然喜欢音儿。 元大:“您为何会喜欢贺姑娘?” 苏辛皱起眉头。 为何? 他不知道,见到音儿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他该是喜欢她的。 元大:“难道您与夫人夫妻多年,就没有一点点喜欢夫人?” 苏辛眉头皱得更紧一些,他端起白瓷碗将绿豆汤一饮而尽,便问:“我让你寻的书……你可寻着了?” 元大点一点头,“已寻着,压在堡主您的神剑图集下……” 苏辛点头,让他出去,顺便将门带上。 等到神兵房中只剩他一人,他才从手边的神剑图集下抽出一本新的《素女经》。 看着手里的手,苏辛眼里的迷茫渐渐散去。 不论怎样,他先和妻子生下孩子最要紧。 * 送走苏夫人照惯例派来问候的婆子,温阮攥着小纸条,问丫鬟:“先前,有谁进过寝房。” 丫鬟摇头,不知。 温阮看一眼敞开的窗户,又问:“有谁在窗边徘徊?” 丫鬟想一想,说:“令侍卫。” 温阮挥手让她退下,摊开素白的手,看着掌心中的小纸条,微蹙柳眉。 夜晚,苍穹漆黑,皓月当空。 温阮攥着小纸条,走在去游趣园的路上,小丫鬟走在前面,一手抱着账本、算盘,一手提着昏黄的灯笼照路,令山则携着两根崭新的蜡烛,不远不近地跟随在后。 走进凉亭中、挂上灯笼,点上蜡烛,在石桌上铺开账本、算盘,温阮随手翻看两页,便借口蚊虫多,扰了乘凉的兴致,命小丫鬟回主院去拿驱蚊的香膏来。小丫鬟怕黑,缩着肩膀,没入夜色中。 兴许是为避嫌,令山在凉亭外站得远远的。 温阮摊开手掌,看一眼微微发皱的小纸条,又一瞬攥紧,起身,款步走出凉亭,走到令山跟前,仰起头来。 皎洁的月光如轻纱般笼罩着她娇媚的面容、曼妙的身姿,令山站在树影中,藏着眼里的暗潮涌动。 “我心向明月,待你情真切……” 温阮缓缓开口,声音柔曼。 令山攥紧手,感觉心口突突直跳,像有一头牛被野火追着屁股在里面乱窜。 “……情深难自诉,满心是苦楚。” 令山咽了咽干涩地喉咙,低哑地唤一声:“夫人?” 温阮逼近一步,没入树影里,盯着他的脸,问:“你可知,这是谁的心声?” 心中升起些许隐秘的奢望,令山猛然一震,不敢继续多想,于是,仓皇低下头去,“属下不知。” 温阮盯他一阵,娇哼一声,朝他摊开手掌,“你这侍卫当得不称职,有人往我房里藏下这个,你竟一点未曾发觉。” 令山看向温阮掌心中的纸条,猜出她先前念的那些便是上面写着的内容,心中奢望霎时烟消云散,令山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着些许失望。 他抱拳:“属下定会查明真相,给夫人一个交待。” 皱起眉头,令山思索着何人会做下如此僭越之事。温阮轻挑眉梢,握住纸条,退出树影的遮蔽,走进月光中,折回凉亭里,“过来。” 令山迟疑片刻,藏在树影中,缓缓靠近,终于走进灯火通明的凉亭里。 温阮问:“会用算盘么?” 令山点头。 温阮点点账本,“你来算。” 令山知晓账本的重要,凭他的身份,不能随意翻看。 温阮:“你失职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你帮我算清这本账,想一想,如何办好比武盛宴……” 令山仍旧不应。 他只是侍卫……算账的事他不拿手,何况,比武盛宴乃堡中大事,夫人应当与堡主商量才是。 温阮想勾着他,便说:“你不肯帮我?是想看我受他的打骂?” 令山一惊,抬起头,但他很快又低下头去,“堡主敬重夫人,怎会打骂夫人?” 温阮低下头,拨动两下算盘的玉珠,幽幽说:“你又怎知在你瞧不见的地方……他是如何待我的?” 令山心头一紧,看着搭在算盘玉珠上的纤纤玉指,眼里闪过一丝动摇。 温阮没有再为难他,拿起账本,看一眼,问:“一柱香一文钱,十柱香是多少钱……” 令山:“十文。” 温阮:“一斤米五文钱,百斤米是多少钱……” 令山:“五百文。” 温阮如此问完一页,停下,端详着令山,很满意他的不敷衍。 凉亭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小丫鬟从黑暗中跑来,说是堡主已在房里等着。 温阮合上账本,瞥一眼令山,走出凉亭,借着愈发皎洁的月光一路走回主院。 令山携着两只烧过的蜡烛,默默跟随在后,看着温阮笼罩着月华的曼妙身姿,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堡主果真会在人后打骂夫人? 回到四人同寝的寝室中,令山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又想起温阮丰胸纤腰的曼妙身姿。 一种难以言说的灼热从心里升起…… 他再躺不住,起身,到公用的净室里,冲下一桶凉水,出来,见着前面的主寝室中仍有灯火,按捺不住一探究竟的心,他攥紧拳,沿着檐下的阴影渐渐走过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走到一半,令山猛然一震,停下脚步。 他在做什么! 他……他怎可窥探夫人与堡主房中之事? 夫人许是还为贺姑娘住进长云堡的事与堡主闹脾气,才说出那番气话,堡主爱敬夫人,又怎会伤害夫人? 想着,令山匆匆折回寝房,带着凉水也消不下的燥热睡下。 寝房里,温阮见丈夫拿来一本崭新的《素女经》,过往七八年的记忆,犹如咒印紧缩着她的脑子。 “你该知道母亲想咱们早些完成大事。” 大事——生子。 温阮冷笑着,走过去,从苏辛手中抽走他的“宝书”,就着蜡烛点燃,从敞开的窗户扔出房外。 一气动作行云流水,丝滑如绸。 苏辛还未从惊愕中回神,他的“宝书”便已一片炽烈的火光中化为灰烬。 做完一切,温阮看也不看苏辛一眼,便上床睡觉。 苏辛快步走到窗边,往外看一眼,见那本崭新的《素女经》已经救无可救,闭上眼,呼吸一沉,片刻后,匆匆走到拔步床前,瞪着温阮单薄里衣罩着的曼妙身姿,瞪着瞪着,心里的火往下窜,想着没有书,也得让妻子尽快怀孕。 他咽了咽喉咙,将一条腿跪上床榻。 温阮回过头,冷冰冰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羞怯、期待,有的只是厌恶、十足的厌恶。 苏辛只觉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僵住动作,一点点退下床去,转身离开。 温阮没有一丝挽留之意。 苏辛走到寝房外,站在夜色笼罩的檐廊下,握着拳头,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 妻子兴许还在生气,他可以等到她消气,他们还有三年,不必着急。 听着苏辛离去,温阮起身,只着一件轻薄的对襟纱衣,里面素白的肚兜若隐若现。她站到妆台前,借着烛火昏黄光,看着镜中丰胸纤腰,娇娆动人的美人,看一阵,目光凝在铜镜上,那朵鲜血点出的杏花还在那里,只是已变成暗红。 白日。 温阮翻看着账本,让令山替她拨算盘。 “一把菜刀,二十文……” “噼啪……噼噼啪……” 温阮将视线从账本上移到令山脸上,想到昨夜丈夫说的大事,倘若她让令山帮她,令山会不会帮? 想着,温阮低下头,藏住眼里的一抹笑。 令山没听着她念账,抬眸,瞧见她像是在出神,忽然有些后悔昨夜没有走近一些,一探房中情形。 倘若夫人说的不是气话…… 令山想着,感觉心头隐隐有些疼,像是被人揪了一下。 就在这时,院子里来了个不速之客——贺音。 贺音捧来一碗她新煮的绿豆汤,奉给温阮时,很不小心地泼洒了半碗在账本上。 令山一瞬抽走被泼湿的账本,甩干上面的汤水。温阮皱着眉凑过去翻看两页,纸上的墨字全都晕染。 贺音连忙哭兮兮地道歉。 温阮冷着脸看过去,吩咐小丫鬟送客。 被赶出正院,贺音咬着嘴唇,委屈一阵,哭着上了神兵房。 神兵房里。 搂着心爱之人,苏辛脸色阴沉。 倘若妻子容不下音儿,那么,他恐怕也等不了三年,即使母亲不同意,他也要与妻子立马和离! 正午的太阳很快晒干账本,温阮随手翻看两眼,里面的明细都已花了,认不清。她撇一撇嘴角,将账本交给令山,将他带到无人的角落里,直勾勾地看着他,说:“你可知昨夜,夫君回来过。” 令山垂下眸,他知道,他看到寝房里有堡主的影子,可他不敢说自己知道,更不敢让夫人知道,他昨夜靠近过主寝。 “属下不知。” 温阮凑近他些许,悄声说:“我告诉你……” 令山仍旧垂着眸,鬓角却有汗滴滑落。 温阮瞧着,从袖中摸出一条带着香气的手帕,为他擦去汗珠。 令山一震,抬眸,缓缓抬头,惊讶地望着她,不自觉屏住呼吸。 温阮没有收手,就着素白的手帕,捧着他俊俏的脸。 “他要我怀孕。” 令山眸光一闪,呼吸也跟着乱了。 怀孕……男人让女人怀孕,只有一种法子。 他虽然没与谁做过,却从已有家室的侍卫兄弟口中听过。 夫人与堡主是夫妻,做那事天经地义。 令山压下心中窒闷的感觉,就要垂下眼眸。 温阮:“我没肯。” 令山心头一颤,忍不住吞咽一下干涩的喉咙。 温阮:“我想着你……” 令山又吞咽一下喉咙。 夫人……夫人为何会想到他,想他做什么?想他…… 温阮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带着使令山心儿狂跳的迷离与认真。 “……能帮我。” 温阮说着,凑近些许,娇声问:“你肯不肯帮我?” 令山想后退,想离温阮远一些,又觉自己像个打进地里的桩子,根本动弹不得,温阮的眼眸更已摄走他的魂魄, 夫人要他如何帮她? 难道……难道……夫人要他代替堡主,让她怀孕么? 他若是要让夫人怀孕,也只有一个法子。 令山想着,心里很不平静,满脑子都是旖旎的遐想。 温阮收回手帕,远离他几分,指了指他手中攥着的账本,说:“你去将里面的坏账查清楚,将这件我挂心的事了结。” 令山一愣,低头看向手中的账本,忽然意识到是自己多想了。 原来,夫人只是让他查账。 那他若是了结了夫人的心事,夫人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安心地去怀孕、养胎。 令山想着,心里一阵酸溜溜,当他发觉自己的身份,不该生出这样的情绪时,仓皇点头,就要去。 说是去更像是逃。 温阮招手叫住他。 令山转过身,红着脸,定在原地。 温阮:“过来。” 他迟疑一阵,才慢慢走回温阮跟前。 温阮悄声问:“那藏小纸条的人,你可查出来了?” 令山松一口气,皱起眉头。 那人藏在院中,可能是丫鬟,可能是小厮,也可能是侍卫……他暂时还没能查到有用的线索,夫人信任他,让他一人查清此事,他却毫无进展,是他没用,辜负了夫人。 想着,令山羞惭地低下头。 温阮往前倾身,靠近他些许,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问:“这事你可有与旁人提起过?” 令山:“属下不敢。” 温阮轻“嗯”一声,看着他,悄声说:“这是咱们的秘密,你别让人知道。” 她说得极严重,眼里却藏着笑意。 谁藏的纸条,她其实一点不在意,她只不过乐于看令山听她差遣、为她做事,看他将她说的每一句话放心上,一点不敷衍。 想着,温阮愉快地走进庭院,趁着太阳还不毒辣,欣赏着小池子里卧在碧叶间的玉白睡莲,还有在莲与叶之间摆尾悠游的红白小鲤鱼。 令山望着她玲珑娇娆的身影,想到昨夜那些燥热,又想着她刚才的话—— 夫人与他之间有旁人不知的秘密,是不是就算夫人与他,有旁人没有的亲近?是不是就算夫人待他,是与旁人不一样的……是不是…… 令山越想着心越热,生出一丝丝隐秘的欣喜,小火苗一般跳跃着,长长的往上燎烧,就要点燃他的全部。 小丫鬟一声恭敬的问候:“夫人。” 令山猛然清醒,理智回笼,泼下一盆冷水,浇息他所有躁动,留下缕缕残烟,雾团团地充盈着他的心。 令山很快查到账目里存在大问题——有人暗中贪昧钱财,继续查下去,此事竟还牵扯上贺音之父,青龙堂已故堂主贺立群。 温阮并不想管账上的烂事,让令山别再查下去,可是,令山的行动已被人觉察。 这日,午后,朱雀堂堂主胡三罗来对温阮说,他知晓贪昧堡中财物的蛀虫是何人,可以提供线索,但有一个条件——他的朱雀堂与玄武堂为一个码头争了许久,温阮得助他夺得码头。 本来只是堡中账上的烂事,又牵扯出一桩党派斗争,温阮听都听烦了,更别说去查,她在梦里,只图快活,别的一概不管! 送走胡三罗,温阮对令山说:“别再查下去。” 令山若是死了,她便少一个出气筒。 她在武安侯府攒了七八年的郁气,可不是一两日能消下去的。所以,令山要好好活着,好好地听她差遣、为她办事。 令山以为温阮怪他办事不利,抱拳:“属下一定尽快查明真相。” 温阮轻蹙柳眉,摇了摇头,“我不想你有事。” 令山心头一颤,望着温阮美丽的脸庞,失了神。 夫人说……不想他有事。 夫人在意他的生死,夫人在意他…… 温阮再说一遍:“不许再查下去。” 令山点头,心里却暗下决心:他一定查明是谁暗中贪昧银钱!毕竟,长云堡上下的账都在夫人手中,其中出了问题,夫人难辞其咎,唯有揪出财库耗子,才能使夫人无后顾之忧。 白日里要守卫院子,令山便在夜里,趁等同寝室友熟睡后,着一身夜行衣潜入夜色,天未将亮时,才回到寝房中,脸色有些难看,他身上的夜行衣有破损之处,左肩上有伤口,往外渗着血。 咬着牙,简单包扎一番,令山换上侍卫服,前去院子里听候温阮差遣。 温阮今日睡得有些迟。 令山站在门边等着,目视庭中、表情严肃,路过的小丫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这样俊俏的侍卫,谁能忍住不看? 丫鬟们一看一个羞红脸,仿若瞧见自己的情郎。 温阮拉开门从房里出来,便瞧见这一幕,饶有兴致地偏头看向令山,仔细看着他侧脸的轮廓,确实俊俏好看,只是……他的脸色瞧着像是有些不对。 温阮蹙起柳眉,目光下落,落在他左边的肩上。 褐色的侍卫袍子上,洇出一些深色,像是血。 温阮垂下眼眸,“跟我来。” 说罢,她转身,沿着檐廊往前走。 令山听命,跟随在她身后,暗暗猜想她的去处,夫人为何只喊了他,没叫丫鬟一起?【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一路走进后罩房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室。 扫一眼小室内,令山问:“夫人要寻何物?” 温阮:“存在此处的金疮药。” 令山点头,上前,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打开,翻找。 温阮抱着手,在一旁看着他。 不一会儿,令山便将盛着金疮药的小木匣捧到她面前,“夫人,找到了。” 温阮点点头,说:“拿去吧。” 令山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温阮将目光落在他左肩上,抬手,纤细的指尖落在上面,沾了沾袍子上的深色,一看,果然是血,不由得皱起眉头,问:“怎么伤的?” 令山一阵诧异之后,看着温阮忧心的神色,一颗心砰砰直跳。 夫人在为他担忧; 夫人知道他受伤,给他药; 夫人心里装着他……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温阮抬眸,奇怪地看去。 对上她的眼眸,令山心跳漏了一下,清醒,恭敬地垂下头,错开她的目光,回禀:“夫人,贺立群死前见过三个人,一个是朱雀堂堂主,一个是玄武堂堂主,还有一个不知身份的神秘人。” 温阮皱起眉头,“你还在查账上的事?” 令山:“我怕有人会对夫人不利。” 温阮:“我怕你会死。” 令山惊讶地抬起头,对视上温阮认真的眼眸,稍稍平静些许的心再次狂跳不止。 温阮轻叹一声,问:“痛不痛啊?” 令山握紧拳头,咽了咽喉咙,说:“夫人一定要万分小心,莫要让贼人钻了空子。” 温阮:“你会保护好我的,是不是?” 令山眼神坚定,“我绝不让人伤夫人分毫。” 温阮点头,“好,你今日回寝室休息,别硬挺着。” 令山迟疑。 他若不在夫人身边,如何保护夫人? 看着他一心想着自己的样子,温阮不禁动容。 她要等着比武大会时与知月重聚叙旧,在此期间,她确实应当小心一些,既然令山已查出三个嫌疑人,她便同他一起查下去,看一看,谁是那只财库耗子。 温阮掏出素白手帕,擦去指尖上的血,问:“你可知贺音来长云堡前,见过什么人?” 令山眯起眼:“玄武堂堂主——赵少阳。” 赵少阳。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温阮心情有些复杂。 * 躺在寝室的床上,令山想着温阮对他说的话—— “你若不好好养伤,还怎么保护我?” “你放心,我就待在房中,哪里都不去,不去游趣园、不去梨棠院、也不去神兵房……” 门外传来动静,令山撑起身,看见相熟的侍卫兄弟走进房里,便忍不住问:“今日如何?” 侍卫兄弟拍拍肩,坐下,一面捶腿一面说:“无趣,呆站一天,夫人整日都在房里,哪儿也没去……” 令山闻言,心中暗喜。 夫人没有骗他,果然好好待着,兴许是不想他担心。 夫人真体贴。 想着,令山忍不住露出一抹笑。 侍卫兄弟连澡也懒得洗,带着一身臭汗,直接躺下,“……在房里为堡主做穗子。” 令山一听,心一下像坠上石头,沉了底,先前的暗喜全都消失不见。 原来,夫人是为堡主才在房里待上一整日的,不是为了他……堡主回到房里,见着夫人做了一日的穗子,一定会很高兴、很喜欢,也不知,那穗子是哪种样式?反正不管是怎样的,只要是夫人做的,一定都很好看。 “你别说,夫人的手艺真是很不错!” 侍卫兄弟从怀里摸出一个大红的穗子,提在手里,甩了甩上面坠着的流苏。 “只是堡主挑剔,瞧不上平常的样式。夫人做了许多,觉得不够好的,又舍不得铰了,便给了咱们今日值守的兄弟,你瞧一瞧,我这个——” 侍卫兄弟翻过身,朝令山炫耀着他手里的穗子,“大红色的,多喜庆!” 令山盯着红穗子,冷着脸,心想,大红色的,真扎眼,连同室友爽朗的笑声,听来也是刺耳的。令山转身朝着墙,闭上眼睛。 侍卫兄弟:“诶!你这就睡了?” 令山:“嗯。” 侍卫兄弟:“别睡呀,咱们说会儿话。” 令山睁开眼,瞪着墙,一声不吭。 侍卫兄弟叫他,他也不搭理。 过了一会,侍卫兄弟放弃了,甩着手上剑穗的流苏,撇一撇嘴,“睡得真快。” * 温阮是喜欢做穗子的,只是不喜欢做来讨好什么人。 元大来说苏辛新得一把宝剑,想要配一个穗子,希望她来做。 她想起自己是会做穗子的,既已答应令山待在房里,闲来无事,便做起来,尽管旁人都以为她是为苏辛做的,她也并不在意,懒得解释,一个苏辛碍不着她的心情,他想不想要穗子与她做不做穗子无关,她自己心里明白就是,若说做的时候想起了谁,只有一个人——令山。 待在房里做一整日的穗子,安安静静、心绪平和,仿佛所有的烦心事都远离她。 温阮笑着。 白皙的玉手上拿着一只大红的穗子,样式虽然寻常,但做工精致,没有一丁点瑕疵,而且穗子头上还套着一颗溜圆的红豆,不仔细瞧是瞧不出的。 这是她这一日做得最认真的一个,温阮满意地看了一阵,将手上的穗子收好。 这一夜,苏辛并没有回房,他本来也不常回来,温阮并不当回事,到了第二日,才知苏辛带着贺音星夜启程,离开了长云堡。 元大解释:“贺姑娘说她忽然想起,贺堂主珍藏着一把宝剑,本想着在比武大会上献给堡主……堡主说,等寻得宝剑,一定速回,堡中大小事辛苦夫人操持。” 温阮冷笑,等元大走后,便将才休息一日便迫不及待重新回到院子里值守的苏辛叫到房中,关上门来,让小丫鬟守在房外,不许人靠近。 房里,她叠腿斜坐在小榻上,问起苏辛的伤,好得怎么样,今日上过药没有。 苏辛离她远远的,挺立着,垂着眼眸,脸上没有表情,“谢夫人关心,属下已经上过药。” 温阮瞧他一阵,瞧出他在赌气,笑一笑,支着手,斜倚在凭几伤,朝他招一招手,“过来。” 令山站在原地、不动如山,依旧面无表情。 温阮放下腿,起身,走到他跟前,打量他一阵,说:“你在赌气。” 令山:“属下没有赌气。” 温阮轻挑柳眉,“让我看一看你的伤。” 她说着,抬手伸向他的领口,还未碰着,便被他躲过去。 看着温阮仍旧滞在虚空中的纤纤玉手,令山的心猛烈地狂跳起来,一种难言的燥热从心里散出来,往额头上窜变成了汗,往下腹中窜便只能憋着。 人憋着气时挺胸抬头,人身上的物件也一样。 他咽了咽喉咙,咬着牙,努力克制着冲动。 温阮笑一笑,说:“夫君不在堡中。” 令山愣住,仍旧低着头,心里却乱成一片。 夫人与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难道…… 温阮:“他与贺音离开了。” 令山一听,怕她伤心,抬起头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 温阮瞧着他眼里都是自己,笑了,拽着他的袖子,带他走进里间,走到拔步床前,问:“你敢不敢睡上去?” 令山紧张地看着她,吞咽喉咙的动作愈发频繁。汗水从他的鬓角滑落,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没入衣领中。 温阮笑一笑,“你若是有那个胆子,现在便出去,让人瞧见你,以为你已被我安排去做别的事,再趁没人注意时悄悄回来,我在房中等你。” 令山愣着,只觉自己心跳如雷。 出去……再回来……夫人等着他,在这张床上等着他。 令山脑子嗡的一声,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如烟如雾,他仿佛瞧见一只玉手探出来,朝他招着,拨开茫茫的纱帘,露出一张娇媚动人的容颜,像杏花初绽放时的模样,三分明艳、七分娇柔。 令山觉着有什么东西快憋不住,要从一个口子里扑出来,他忍着咬着牙忍着,防住了下面没防住上面,逾矩的冲动从心窍里像开了锅的热水一般,带着浓浓的热气扑出来、扑出来,烫了他的整个胸膛。 他飘飘然地听从温阮的吩咐离开寝房,到檐下去,愣神站着。 不远处路过的小丫鬟瞧见他,仍旧如往常一般多看两眼,修红着脸交头接耳地跑走。这样的景象,令山平常瞧见,不觉得有什么,今日却觉得,她们像是都已看穿他存着不该有的心思,知晓他先前在寝房里有多么情难自禁。 攥紧拳头,令山努力平复着下腹中仍未纾解的冲动,心里的瘙痒却怎么也消不去,摸不到、挠不到,像有一条猫尾巴,时而左、时而右地搔着、钓着。 犹豫良久,令山做下决定,与相熟的侍卫兄弟说一声,自己出外办事,便离开了前院,躲去偏僻的角落,趁着无人注意的时机,从一扇温阮特意打开的、少有人经过的窗户翻进房中。 温阮坐在妆台前,摆弄着那只她做得很满意的穗子。 听着窗边的动静,她扭头看去,见到令山紧张的样子,笑了,随手将穗子放在妆台上,起身。 令山怕被人发现,已经关上窗,迟疑片刻,朝她走近。 “夫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他张了张嘴,有许多话想说,却又难说出口。 那些已经思量好的话,在他心口徘徊、悠游,像水里的流沙。 每一个字都违背他的渴望,每一个字又都出自他的真心。 尽管他很想、很想,可他不能与夫人上那张床、做那种事,若是为了夫人好,他愿坠入深渊、陷入地狱,可是,若他同夫人在一起,便是深渊、便是地狱,他不想纵容自己,也不愿看着夫人坠陷进去。 所以,他回来,是为与夫人说清楚。 温阮抬起纤细的食指,轻抵着他的嘴唇,不让他说话。 “上床去好好躺着,不论谁进来,都别出声,你只管认着,那人是谁。” 令山愣住。 夫人要他做什么? 温阮:“一会儿我从房里出去,带院里的小厮、丫鬟去布置比武大会的场地,那藏下小纸条的人兴许会趁虚而入,将新的‘罪证’藏进来。” 令山恍然大悟,顿时面红耳赤。 原来夫人是这个意思,他还以为……以为…… 可是,那是夫人的床榻,他一身臭汗,怎好躺上去?夫人不嫌他脏么? 温阮:“脱掉你的脏衣裳。” 说着,她走到柜子前,拿出苏辛留在寝房中的一件白色里衣,递给他,又指了指一旁洗漱架上铜盆里的水,“擦洗一下,换上,再上去。” 令山看着她手里的衣裳,眼神微微变暗。 这里是夫人与堡主的寝房,他待在这里,已是不合规矩的,怎能着堡主的衣裳,睡堡主的床? “夫人想守着那人出现,让丫鬟等在房中,兴许更为合适。” “可我不信别人,只信你。” “为何要在床上?” “你人高马大的,这房中另外何处藏得住你?” “……” 解释一番后,温阮离开里间。 令山犹豫一阵,褪去外袍、里衣,打着赤膊,拧帕子先洗一遍脸,再擦脖子、臂膀、胸膛、腰腹…… 换上干净的里衣,令山一面系着腰侧的带子,一面走向妆台,瞧一眼镜中的自己,视线落在妆台上那只精致的穗子上,想到侍卫兄弟说的,夫人在房里为堡主打了一天的穗子,为堡主……夫人心里有堡主,那他又算什么? 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远了,令山猛然一震,抬眸,瞧见一只玉白的手,从他身后探向他腰侧,将他刚系好的带子解开,撩开坠下的衣襟…… “伤得这样重……你还裹着衣裳,让汗水浸着。” 温阮从他身后走出来,露半边娇娆的身姿在他左边臂膀,她的手仍旧撩着他的衣襟,她的眼眸则从镜中看着他的伤,微蹙的柳眉显露出她的担忧。 令山僵着不动,直愣愣地看着镜中的美人。 温阮握住他结实的臂膀,往下拉了拉,示意他坐下。 令山听她安排,愣愣地坐下。温阮扶着他的胳膊弯下腰,从妆台下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瓶金疮药,一点一点撒在他伤口上。白色的药粉碰到破损的伤口。一阵疼痛袭来。令山皱紧眉头,胸口的肌肉都在用力收紧。 温阮一面撒着药粉,一面轻轻吹起,“忍着些,这瓶药用着虽痛,比先前让你在库房拿去的药效更好。” 令山抿着唇,看着镜中温阮手里的白瓷药瓶。 夫人用不着金疮药,这药放在寝房里,应当是为堡主准备的,自然是好药。 堡主武斗时受了伤,夫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给堡主上药的。 想着,令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温阮抬起眼眸,在镜中与他对视。 令山眸光一闪,心虚地想将视线移开。 温阮一面收着药瓶,一面说,“就这样,看着我,无论我在为你做什么,都看着我,千万莫要有半点敷衍。” 令山愣了愣,颤着心点头。 温阮满意一笑,将白瓷瓶放好,让他躺到床上去。 令山坐着不动,看着妆台上放着的穗子。 温阮笑一笑,拿起穗子,看着他,问:“想要?” 令山移开视线,“属下不敢。” 温阮:“你乖乖待在房里,在床上躺着,瞧见那使坏的人是谁,我便将这只穗子给你。” 令山重新看向她,眼里有了光亮,果然听话地躺到床上去。 温阮一面放下帘子,一面笑着,心想,果然是要连哄带骗才肯躺下好生休息的。 * 安静的寝房中,令山板正地躺在床上,手脚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束着,不敢随便乱放。闻着被衾散出的淡淡香气,想到温阮娇媚的脸庞、曼妙的身姿,还有那双洁白如玉,柔嫩纤细的手,撩开他的衣襟时,指尖触到他的皮肤,那种冰凉凉的,带着酥痒的感觉。 直着眼睛盯住床顶,那上面仿佛出现一面镜子,他瞧见镜中的景象是那样的旖旎。 娇娆的美人仰躺着,一个健硕的男人挡住她大半的身子,只露出她白腻纤薄的香肩与一双白皙修长的腿,男人像虎豹伸懒腰时一样挺起背脊,又像虎豹捕猎时一样冲突猛烈。 他看到美人红着眼、泫然欲泣,看着她用洁白的贝齿咬住红润的嘴唇,看着她难耐地仰起头,露出白细细的脖颈,与那被香汗浸湿后缠在脖子上的一小缕乌发。 令山咽着喉咙,情不自禁地唤一声:“夫人……” 呼吸愈来愈急促,杏色的床帘便也柔波似地微荡摇晃。 摇晃前行的马车中,苏辛皱起眉头,撩起车帘往外望一眼。贺音抱住他的一条胳膊,疑惑地望着他,“苏辛大哥,怎么了?” 苏辛放下车帘,拧着眉头,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想到独留在堡中的妻子。 他并非第一回不告而别,妻子应当早已经习以为常。 这么多年,不论他在不在堡中,妻子都会为他好好操持着堡中的大小事,一直如此,从未变过,想必这一回也一样。尽管他并不爱她,也是很感激她的,等寻得宝剑归去,他会好好说通她,让她接受音儿的存在,向她保证,即便他将长云堡堡主夫人的名分给了音儿,往后也必定待她如从前一样,绝不会弃她不顾。 * 贺音突然带走苏辛,温阮觉得此事蹊跷,兴许与她查账之事有关,看着仆人们布置比武大会的场地,她却觉着有一双眼睛正在暗中悄悄地盯着她,四处张望一番,也不见什么可疑人物,便回了院子,进到寝房里。 杏色的床帘垂坠着,微微有些颤动,温阮一步步走近,撩开帘子,只见一片空荡,是窗边吹进来的风吹动了帘子,令山已经不在。 皱起眉头,温阮有些不高兴。 让他好好待着养伤,为何不听话? 后罩房的净室中,令山躲着人,褪下裤子,看着□□里湿乎乎的东西,本就红的脸更红了,他……他怎么能在夫人的床榻上,想着夫人……做出这种事。 冲了凉,清洗上身上暧昧的味道,令山从净室中走出来,便瞧见温阮在不远处,抱着手盯着他,像是已知晓他做过的“坏事”。咽了咽喉咙,令山仓皇别开眼,当没瞧见她,想走。 温阮抿了抿唇,放下手,快步走过去,堵在他跟前,看着他,问:“为何要躲?” 令山垂着眼眸不看她。 温阮蹙起柳眉,见他脸色潮红,疑心他肩上的伤口恶化,引出高热,便抬起手,想摸一摸他的额头。令山偏头躲过去,绕开她便要走,一眼也不看她,一个字也不说,他怕看了便忍不住又想,怕一开口便说了逾矩的话。 温阮扭身瞪着他的背影,问:“穗子,你不想要了?” 令山顿住,僵持片刻,低着头走回温阮跟前,“夫人想得没错,果然有人悄悄潜入寝房,在夫人的妆奁里藏东西。” 说着,他从袖口中摸出小纸条。 温阮拿来看一眼,不出意外,上面仍旧写着暧昧不清的情话。 “那人是谁?” “丫鬟素琴。” 温阮皱起眉头,素琴? 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里,有个素琴,有个锦筝,都是她的婆母苏夫人送来的。 她早就隐隐约约觉着锦筝的心仍旧向着婆母,时常暗暗将她的动向告诉婆母,素琴藏下小纸条,兴许就是为让锦筝发现,告诉婆母,给她扣一顶不守妇道的帽子,可是,素琴又是听命于谁呢? 谁在比武大会前,如此迫切地想要除掉她? 温阮皱眉想着,不由得想到账上的问题。 “素琴的丈夫王忠曾在青龙堂做过事。” 青龙堂、账本、贺音、赵少阳。 温阮直觉其中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属下会尽管查明真相……” “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寻着人,我便将穗子送你。你随我回房里去。” 令山不敢再去,怕一去就忘了规矩,不管不顾地如他幻想中一般扑倒温阮,把那些龌龊的心思、憋足的力气,全都使在她身上。 “夫人的穗子该配堡主的剑。” 他如此说着,回绝了温阮,也告诫着自己。 听他提起苏辛,温阮气不打一处来,放任他离去,娇哼一声回了寝房,瞧见妆台上放着的穗子,拿起来,紧紧攥一会儿,又扔回了妆台上,叫丫鬟去请一个人来。 * 玄武堂中,赵少阳站在窗边,听下属禀报:“堡主已随贺姑娘离开长云堡,夫人命人将胡三罗叫到堡中,兴许是要继续查账上的事……” 夫人这是中计了! 胡三罗查到的人,其实是堂主安排的,为的是将夫人与令山带去一个隐秘的地方,除掉。 只有让夫人永远不能回到长云堡,账上的猫腻才有替罪羊。 等堡主寻得宝剑回来,便会痛心地发现,一向守规矩的夫人,其实早已与侍卫令山苟且,暗中亏空堡中财库,如今,比武大会在即,夫人怕东窗事发,于是随侍卫令山私奔。 赵少阳眯起眼,挥了挥手,示意下属退下。 等到房中只有他一人,他才伸出手,在白亮的日光下,摊开手掌,看着手心卧着的一颗红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温阮从胡三罗得到线索后,便要带着侍卫去查。 早日解决祸患,早日可以安心。 令山捂着伤口追来,想要同温阮一起去。 温阮瞧着他难看的脸色,想到他不肯听她的话,好好在寝房里养伤,还瞎跑乱说她不爱听的话,便冷着脸撇下他,不许他跟着。 令山坚持:“夫人!” 他要在她身边,保护她。 温阮冷淡:“院里不只你一个侍卫,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哼!她好心好意为他,他倒好,不领情,连她做得最好的一只穗子都不要。 令山不知温阮在赌气,也未想到,她不让他跟着,其实是担忧他的伤情,只听她冷淡的话语,感觉心上如同被插了把刀子,疼得厉害,他脸色煞白,退后两步,落寞地看着温阮带着其他侍卫离去。 一旁看着的小丫鬟见他受冷落纷纷上前关心他。 令山一个都不搭理,转身,默默离去。 回到寝室待了一会,待不住,令山悄悄地离开长云堡。 温阮带着侍卫找寻逃跑的库房总管藏起来的银钱,找着找着便进了山,越走越偏僻。 等温阮发觉不对时,树上跳下一群黑衣人与侍卫缠斗起来,很快,侍卫们便都死的死,伤的伤,倒在地上,一个都站不起来,黑衣人们朝她步步逼近,将她逼到一处断崖旁。 温阮知晓是梦,冷静看着一切,毫无畏惧。 一把刀向她劈来。 她的身体本能地往后仰倒,惊呼一声,坠下,千钧一发之际,她抓住一棵藤蔓,吊在悬崖边上 悬崖上传来一阵打斗声,一把刀砍来,砍断藤蔓。 温阮感觉身体下坠,忽然又停住,定睛一看,是令山左手拽着她手中的藤蔓,右手攀着悬崖。 他肩上的伤口裂开,鲜血渗出来,从袖口渗出,蜿蜒过青筋暴起的手背,滴在温阮的脸上。 温阮感到很不忍心,让他快松手,凭他的身手,松开她,他兴许能够脱险。 她死了,不过是梦醒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令山咬着牙,丝毫不松手。 他答应过会保护好夫人,若是护不住,他陪夫人一起死! 崖边石土松动,受不住他二人的重量,崩塌。 令山一瞬护着温阮,二人随着石土下坠…… 得知温阮与令山失踪,苏辛没心思再寻宝剑,打马匆匆赶回长云堡,贺音也一并回来了。 堂中,胡三罗、赵少阳、贺音都在,还有正房院子里的亲近伺候温阮的丫鬟、小厮。 苏辛紧紧皱着眉头,堡里发生了什么事,妻子为何会突然失踪? 素琴:“……我早瞧着夫人待令侍卫像是……像是……很不同。” 锦筝:“夫人常将令侍卫叫到房中,单独相处、不许旁人靠近……” 胡三罗瞪着眼,“你是说,夫人与令山不守规矩?那……那……莫非夫人与令山一起私奔了?那些失踪的侍卫……也是被令山杀了?夫人说是去查财库耗子,撇下令山,是为了混淆视听?令山在夫人之后离开长云堡,追上夫人,与夫人一起带着堡主的钱,跑了!” 胡三罗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 苏辛沉着脸,命长风堡下各堂都派出人手,“去!将夫人找回来。” * 崖下。 温阮拧着眉头,从令山怀里醒来。 看着昏迷不醒的令山,温阮心一紧,探出手摸了摸他的鼻息,幸好,还没死。 温阮松一口气,推开令山的胳膊,起身,虽然从高高的崖上坠下,她身上也有些皮外伤,但好在她并不感觉疼。 扫一眼四周,借着所剩无几的天光,温阮寻着一颗浆果树,摘来几个红彤彤的浆果,挤出汁水喂进令山苍白干裂的嘴唇里。 过了一会儿,令山缓缓苏醒,坐起身,担忧地看着她,“夫人,你怎么样?” 温阮:“我没事。” 令山忙要起身,带她回长云堡去。 温阮拉住他的袖子,要他坐下。 “我还不想回去。” 令山愣住。 天色越来越沉,苍穹中现出一颗颗璀璨夺目的星星。 温阮倒身躺在松软的杂草堆上,望着星与月。 令山盘腿坐在她身旁,静静地守着他。 温阮让他一块躺下,他守着规矩,不肯。温阮没有强求,继续看着夜空。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星星好看时,也想同人说,看,那颗星星真好看,也想有个人能陪我看,我想有一个人能认真地对待我与他分享的所有美好……” “你看,那颗星多亮。” 温阮说着,抬起手,指向夜空。 令山顺着她所指看去,“嗯,是很亮。” 温阮又指向另一处,“那颗星星是粉色的。” 令山又顺着她所指看去,“嗯,是粉色的。” 温阮就这样一处一处地指,令山便一处一处地看。 看了许久,温阮忽然没有动静。 令山奇怪地看过去,月光下,娇媚动人的脸朦朦胧胧却近在咫尺。令山心头一紧,吞咽着喉咙,握着放在膝上的手。 温阮在夜色中,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我说了这么多无聊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心烦?” 令山毫不犹豫,肯定回应:“不会。” 温阮却不肯轻信,娇气地扭回头,躺倒在草堆上,望着夜空,“你根本没有认真听我说话,你只会敷衍我,一直一直地敷衍我……” 她这话对着令山说的,也是对着苏岺辛说的。 令山摇头,爬起身,跪在草堆上,倾身朝向她,着急地解释:“我没有敷衍,我记着,夫人说,那一颗星很亮,那一颗星是粉色的,那一颗……那一颗……” 他将温阮刚刚说的话都复述一遍,说完后,扭回头,看着温阮。 月光下,他真诚的眼眸有亮光,比星星还亮。 温阮感到一阵诧异,心中渐渐生出一丝感动。 想到先前在崖边,他是那样的固执。 温阮:“你是不是不怕死?让你松手你不松。” 令山:“我是夫人的侍卫,职责就是保护夫人。” 温阮撑起身,看着他,“如今,在我心里,你已不是普通的侍卫。” 令山闻言,屏住呼吸,心口砰砰直跳,浑身都燥热起来。 温阮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要一起找出真凶!” 令山松一口气,又有些失望,点了点头。 温阮笑着看着他,在她心里,他当然不仅仅只是朋友,可她知道他一向守规矩,若是知晓她存着别的心思,只怕是要吓得躲起来,她便连逗一逗他的机会也没有了。 一夜很快过去,温阮与令山互相搀扶着寻着出山的路,烈日当头,温阮见令山有些撑不住,便说累了,停下来歇脚,抬头瞧见峭壁上开着一朵漂亮的小粉花,笑着说:“真好看。” 令山想去摘来给她。 温阮看一眼他浑身是伤的模样,摇了摇头,“先回长云堡要紧。” 两人互相搀扶着继续往前走,令山回头望一眼那花,默默地将它的样子记在心上。 不知走了多久,温阮听着远处有些动静,定下脚步一看,是苏辛亲自带着人来找她。 令山自觉松开搀扶着她的手,垂下眸,恭敬地退到一旁。 苏辛走到近前,扶住她的肩,紧张地上下打量。 令山跪地请罪:“是属下没能保护好夫人。” 苏辛横他一眼,然后一把抱起温阮,冷着脸地离去。 回到长云堡,大夫为温阮查看伤势后,说没什么大碍,苏辛才松一口气,等大夫走后,关起门来,审视着温阮:“你与令山是什么关系?” 温阮闭上眼,仰躺着,并不回应他的话。 苏辛冷着脸,转身要走,不经意瞧见妆台上的穗子,拿到手中,转眸看向温阮,心头的火气稍减,妻子还肯给他打穗子,想必是有与他重归于好的心。 “打好了,为何不送去神兵房给我?”他问。 温阮睁开眼,瞧见他手里拿着穗子,拧着眉头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冷淡地看着他,“放下。” 苏辛眯起眼,脸色沉下去,将穗子放回妆台上,看了温阮一阵,咬着牙、忍着气,转身而去。 * 为了破除长云堡中夫人跟侍卫私奔的谣言,苏辛命元大当众夸奖令山护卫有功,救了温阮,他决定留在长云堡护着温阮,又放不下那把贺立群藏起来的宝剑,便让令山前去替他寻剑。 可惜,令山去晚一步,宝剑已被人抢走。 苏辛阴沉着脸,冷声问:“是谁?” 元大:“隐月山庄的魏庄主。” 说着,他呈上一封信,是魏承松命人送来的。 苏辛打开信一看,眯起眼眸,眸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 信中,魏承松炫耀着他得到的宝剑,并说,今日得到的是宝剑,明日便要得到长云堡的堡主夫人。 温阮在庭院里赏花。 一封信被藏在令山枕下。 令山回到寝室,瞧见枕下的信,信上沾着的小纸条写着,务必密送给堡主夫人,不可令第二个人知晓。令山心头一紧,将信藏进怀中,四下探看,不见有人才走到前边的庭院。见着温阮的身影,他走过去,掏出信来。 就在这时,苏辛冷着脸带着人来,隔开他与温阮,一把夺走他手中的信。 温阮一惊,皱眉看着这一切的变故,还没反应过来,苏辛已将信看完,生气地扔在她身上。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信纸从温阮身前滑落。 温阮没有伸手去接,站着不动,微微皱着眉头,眼睛下撇,视线落在脚边。 苏辛沉着脸。 贺音将信捡起,看一眼,大惊失色,送到温阮手边。 “阿阮姐姐,你快解释,这都不是真的,是不是?” 温阮冷着脸看信。 苏辛则一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阴郁与怀疑。 信,来自魏承松。 温阮先看了落款,不由得皱起眉头。 开头一句:亲亲阿阮。 温阮便知不对劲。 信上,魏承松用极亲昵、极暧昧的口吻告诉她,她可以完全信任令山,令山是他派来保护她的人,等到时机成熟,令山还会带着她离开长云堡,去和他相会。往后,他二人便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 温阮将视线从信上移到苏辛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她凭什么要解释?凭什么要为莫须有的事情自证清白?凭什么有人毁坏她的名声便可以害到她?凭什么女子生来便被困在贞洁的囚笼里? 温阮到底是没有解释一个字。 苏辛气愤之下,将她禁足在寝房中,堡中大小事一一由贺音经手,可是南阳王府来的人,奉南阳王之命只肯与温阮接洽。 神兵房里,贺音委屈地哭着。 苏辛安慰一番,斟酌良久,回到寝房中,本想好好与温阮商量。 见她正笑着在数红豆,苏辛当即变了脸色。 他疾步逼近,一把抓住温阮的手,“红豆!从嫁我的那日起,你便守着你的红豆,日也数、夜也数,你把这寝房都已数成你的红豆房!” 他从前一点不在意的,可不知为何,此刻竟格外的在意。 苏辛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深吸一口,眯着危险的眼眸,质问:“这红豆就是你与魏承松的定情之物?你每日待在我与你的寝房里数着红豆,是不是都想着魏承松?想要去与他双宿双飞!” 温阮蹙着柳眉,无声地与他对抗。 苏辛呼吸一沉,捉住她两只手,将她拽到自己眼前,逼视着她,咬牙切齿地问:“你为何不解释……难道,都是真的?” 温阮看也不看他一眼:“我与你无话可说,你要如何想,都随你。” 她眼里的冷淡、不在意,像一个巴掌甩在苏辛脸上。 苏辛觉着一阵难堪,缓缓松开手,一步步后退,眼神冷下来,“你若不肯解释,令山只有一死。” 温阮转眸瞪向他。 苏辛冷笑一声,抓起妆台上放着的穗子,“你若在意他,便把话说清楚。你与魏承松到底有没有……” 温阮冷声:“没有。” 苏辛讽刺一笑,“若是不提令山,你是不是,一辈子也不肯解释?” 得到了答案,他心里的怒气不消反涨。 温阮不言不语,上前夺他手里的穗子。 苏辛举高手,“在你眼里,他的一条命,还比不得一个穗子?” 说罢,他拿着穗子,转身离去,走得很疾。 * 长风堡中有个惩戒堂,但凡是堡中犯了错的仆人或是侍卫都会被送去惩戒堂里挨罚,或是关押,等着被处置。 令山便被囚在惩戒堂的小室中。 小室阴暗只有一扇透着些许亮光的天窗。 令山抬头望着光亮处,心里的担忧一刻比一刻更多。 夫人如今怎么样了? 堡主有没有伤害夫人? 小室外传来“邦邦”的敲打声,随即墙上一个只容得下半张脸的小口打开,一只碗盛着个馒头送进来。 令山起身走过去,见来送饭的是与自己相熟的侍卫兄弟,登时一喜,急忙问起温阮的情况。 侍卫兄弟看着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忍住,左顾右盼,不见有人注意,才凑近小窗些许,悄声说:“你与其担忧夫人,不如担忧自己,夫人与堡主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关起门来,什么事都说得开……听说,今日,堡主是拿着夫人做的穗子从寝房里出来的。” 令山听着,只觉心里像生出刺一般,一阵生疼,他捧住碗,一步步后退,表情有些茫然。 在夫人眼中,他是不是与旁人并无差别,他只是侍卫,只是……侍卫而已。 令山坐下,将盛着馒头的碗放在一边,颓唐地支着腿,手搭在膝上,埋下头,藏住落寞泛红的眼眶。 夜里,天窗能瞧见星星。 令山仰着头望着。 他手边的碗里,馒头已经冷硬,但他一口都没有吃。 望着天窗外许久,他蠕动着发干的嘴唇,无声地说:“夫人,那颗星……是粉色的,很亮,你……你在看么?” 温阮倚着廊下的柱子,望着郎朗星空,瞧见一颗粉红色的星星,想到那一夜在崖下,是令山陪着她、听她倾诉心声,她已答应苏辛代替手忙脚乱的贺音接洽南阳王府来的长史,唯一的条件便是令山从惩戒堂平安出来。 等到第二日,仍不见令山的身影,温阮一打听,才知苏辛命人将令山送去马厩铲粪,于是直接去马厩,要将令山带回正房院子里,她先前在崖下便说过,他们同生死,共患难,不说别的,就这一件事,她便不能继续看着他在马厩里受苦。 令山见着她的那一瞬,想要藏,他一身污垢,狼狈的模样,不想被夫人看到。温阮皱着眉头,忍耐着马厩里飘出来的难闻气味,让他放下铲子,跟她走。 令山却更加握紧手中的铲子,朝她摇了摇头,说:“夫人,我不想回去。” 温阮看着他,问:“你为何不想?是不想回去做侍卫,还是不想再为我做事?” 令山沉默良久后,说:“我觉着在这马厩里很安心。” 他再不会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再不会在夜晚里辗转难眠,想着第二日能不能与夫人说上话,再不会为旁人皆有,而他没有的一只穗子而伤心。 温阮听着他的话,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 “安心?没错,待在马厩做事,至少不会那么危险,做侍卫随时可能丧命,你已陪我险些死一回,不想再犯险是应该的。” 温阮想通后,不再强求,转身而去。 令山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难受得要命,过了良久,才走进马厩中继续清理马粪,他的动作比先前还要快,像是不会累,一直到全部马粪铲完都没有过片刻的停歇。 管事在一旁探着脑袋观望,贼兮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 从管事口中得知温阮又去找过令山,苏辛心里不是滋味,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他头一回,在神兵房里坐不住,不为母亲的催促、也不为应付那事,提早回到正房院子,只是想看一看温阮,看她在做些什么。 小厨房里,温阮熬着绿豆汤,想到令山在马厩里受苦的样子,皱起眉头。天气这样炎热,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她想给他送碗绿豆汤去,她知道,他是喜欢喝的。 苏辛一进院子,便听着小厨房有动静,仔细一瞧,见着妻子的身影,不由得心头一松。妻子还是如从前一样贤惠,耐着炎热的天气正给他煮绿豆汤。 想着,苏辛本来凝重的脸色缓和几分,他缓缓靠近小厨房,走到门边,却听着温阮吩咐小丫鬟,“一会儿,等着绿豆汤好了,冰一碗,送去马厩给令山……” 苏辛听着,心中顿时起了酸意。 妻子的绿豆汤竟然并非为他而煮。 立在小厨房外,苏辛捏着拳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觉着生气,倘若妻子与别的男人有染,他不是正好有理由休妻再娶? 温阮交代完话,便从小厨房里出来,一抬头,便见着脸色阴沉的苏辛,正疑惑地蹙起柳眉,苏辛忽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强硬地将她拽进房中,关上房门,便问:“你与令山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何如此放不下他?” 温阮挣脱他的手,揉着手腕,“与你何干?” 苏辛:“我是你的丈夫!” 温阮冷冷一笑,仿佛他说了个笑话。 苏辛感到被人迎面唾了一口唾沫一般的羞辱,带着满腹怨气离开寝房,本来是想直接走的,瞥见小丫鬟端着绿豆汤从小厨房出来,他三两步走过去,夺过大白瓷碗,将里面的绿豆汤全都泼到花坛子里,摔了碗,才愤愤而去。 小丫鬟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人都吓傻了,愣在原地许久,不敢动。 一日过去,苏辛仍旧忍不住胡思乱想,尽管是在神兵房里,尽管心爱之人就在身边,尽管面对着自己心仪的宝剑,他的心仍旧乱得厉害,总觉着,妻子会趁他不在的时候,去马厩里见令山,给令山绿豆汤喝、给令山擦汗、为令山上药、问令山累不累…… 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妻子都会给令山。 见他紧皱眉头,贺音轻声问:“苏辛大哥,你有烦心事么?” 苏辛回过神,看着心爱之人近在咫尺的脸,有一瞬的恍惚,耳边响起元大问过他的话—— 他到底为何会喜欢音儿,又为何会不喜欢妻子? 他忽然想不明白,他的喜欢与不喜欢,到底出自他的真心,还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安排? 苏辛摇一摇头,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碧蓝的苍穹,忽然觉着连天都是假的。 正房院子里的一点风吹草动,很快传到马厩里。 “……听说,堡主要休妻!” 令山拿着铲子经过檐下,便听着人如此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马厩小工,并未因令山的驻足而停止议论,甚至越说越兴致高涨。 “就在比武大会后。” “为何呀?” “说是夫人与别的男人有染……” 一众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怪笑。 令山听着,心中有气,紧握着铲子走过去,狠狠瞪着众人。他身量高,气势足。一众汉子知晓他从前是正院的侍卫、杀过人的那种,全都被他吓住,不敢再说下去。 令山板着脸,认真地说:“夫人不是那样的人。” 一个精瘦的矮个汉子站起来,点点头,说:“没错!夫人一向守规矩。”他忽然话锋一转,双眼冒光地问:“那奸夫是谁?” 另一个害怕地瞥一眼令山,恐惧地咽了咽喉咙,说:“说不准,总之,夫人如今去哪里,都有人看着。” “……” 令山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而去。 天色渐沉之时,令山从已清理干净的马厩中走出来,汗水湿了他的头发、衣襟,他握着铲子,微微喘着气,做下一个决定—— 那张写着情话的小纸条、那封他没瞧见、却引得堡主大怒的信,都证明有人想让堡主误会夫人。 他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他得趁早查清真相,还夫人一个清白! * 小厮王忠来送东西,送完,离开马厩,躲在角落里,静悄悄地看了令山好一阵才走,回到正房院子。 瞧见元大前来,王忠脸色怪异。他本要往前走、直接穿过中庭,却转头绕路、沿着檐廊下走。 温阮躺在花厅中小憩。 元大站在一旁,她也不搭理。元大望着她,斟酌片刻后,说:“夫人还是去一趟神兵房吧,给堡主一个台阶……” 温阮闭着眼,挥一挥手里的团扇,示意元大回去。 元大着急:“夫人真的要将堡主拱手让人?” 温阮冷笑一瞬,仍旧未睁眼,也仍旧不回应。 元大叹一口气,很无能为力地握着拳头,摆头而去。 神兵房中,苏辛擦拭着宝剑,看似擦得认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很是不安宁。妻子冷淡的眼眸,每每浮现在他脑海里,都令他觉着烦躁。 苏辛恍惚着。 光可鉴人的剑刃上仿佛映出一张娇媚动人的脸——低眉顺目、娴静守分的模样,令苏辛心头一刺。 妻子从前是如此的,可今时…… 宝剑微棱,反射出的一道冷光,一瞬划过苏辛的眼眸,他在剑刃上看到一双冷淡的眼眸,看着它里面渐渐积蓄出对他的厌恶。 苏辛闭眼,握住剑刃,锋利的刀刃破开他的皮肉。鲜血从伤口中流出。他只微皱起眉头,神情仍旧是恍惚的。 鲜血“啪嗒、啪嗒”地落下,落在桌案上摊开的一本《神剑图集》上,晕染开。 元大回来报信,便瞧见这一幕,大惊:“堡主!” 苏辛回过神,看着他,等一个答案。 元大本想给他包扎的,见他如此,放下手中的纱布与药品,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夫人不会来的。” 苏辛垂下眼眸,呼吸一沉,脸上显出愠怒之色。 就在这时,贺音遇着难处,拿着账本前来,瞧见他受伤,挤开元大,关切问道:“苏辛大哥!你这是怎么弄的?” 苏辛眸光微闪,看着她,并不回答。 贺音皱着眉,捧着他的手,给她上药、包扎。苏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看到曾经的妻子,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直到包扎好伤口后,贺音抬起头的那一瞬,一张与妻子全然不同的脸,令苏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是怎么了? 音儿就在他眼前,他为何会想起妻子? 他爱的人明明是音儿,没错,是音儿! 苏辛一遍又一遍在心中肯定着,眼眸却不经意地瞥向一旁的宝剑。 夜里。 温阮躺在床上,直到夜深都毫无睡意,自从那日给了苏辛冷脸后,苏辛便宿在神兵房中,再也没有回来过,他本来也不常来,温阮习以为常,不必应付他,独自一人入睡还更自在,可是,不知为何,今夜她却觉着心慌得厉害。 仿佛要发生什么事。 翻来覆去睡不着,温阮起身,走到窗边,吹着带些许凉意的晚风。 三日后便是比武大会,她就要与知月重逢了。 但愿一切安好。 想着,温阮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心情放松后,她重新躺回拔步床上。 与此同时,令山身着一袭夜行衣,从外面回到马场,在马厩中脱去衣裳,才走进多人通铺的寝房,将已查到的证据——记录贪昧银钱、及分赃的账本裹上布,塞到枕下藏起来。 尽管他小心翼翼,还是惊动了人。 睡他旁边的汉子嘟哝着,睁开眼,问:“大晚上的折腾什么呢?” 令山心头一紧,说:“上茅房。” 汉子叽叽咕咕念了些埋怨的话,转身睡下, 令山松一口气,跟着躺下,想着,等到天亮,他便将此物交给夫人。 堡主很快便会知晓,贺音之父、青龙堂已故的老堂主贺立群,曾通过安插在长云堡中的奸细贪昧财库银钱数万,并将大批银钱偷偷送给隐月山庄的庄主——魏承松。 在长风堡中,贺立群还有一个盟友,嫌疑很大的两个人,一个是朱雀堂堂主胡三罗,一个玄武堂堂主赵少阳。 尽管,他还未查证谁是贺立群的同谋,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贺立群暗藏在长云堡中的同谋想令夫人成为黑账的替罪羊! 所以,字条、书信都是假的。 堡主不应当再误会夫人,甚至是休妻…… 忽然! 黑夜中响起惊慌的呼喊。 “不好了,失火了……” “救火!” 屋子里沉睡着的汉子全都惊醒,跑出去救火,令山按住枕头,犹豫片刻,将账本从枕下掏出来、藏在怀中,便也要出去,心急之下,未发觉暗中躲藏着一个人。 那人手里握着冷光森森的匕首,趁他不备,一下从他背后袭去。 温阮半梦半醒,听着动静,睁开眼,一问丫鬟,得知是马厩失火,当即起身、穿衣。 等她赶到时,马厩的一排房屋都已淹没在火海中,几个死里逃生的马厩小仆灰头土脸地打水灭火,温阮看一圈,不见令山的身影,顿时心头一紧。 她要往里冲,丫鬟劝不住。 一只手忽然拽住她的胳膊。 是苏辛。 温阮望着火场,甩开苏辛的手,不管不顾地往里冲。她在梦中,不怕死,但是令山……她不要他死,尽管这只是一场幻梦,她也要救下他,让他活在她的梦里! 苏辛咬着牙,再次拽住她,将她拉回自己面前,“你就这么舍不得他死?” 温阮瞪着含泪的眼眸:“没错!” 令山于她而言是初时的心动,是全部的期待,他若是死了,她的梦里便只有苏辛,只有苏岺辛给她的所有坏……若是连梦里也如此! 在无所谓春夏秋冬的武安侯中,她的人生果真就只剩下一片死寂。 苏辛呼吸一沉,用力将她推到元大身边,转身冲进火海中。 “堡主!” “堡主!!” “苏辛大哥!!!” “……” 屋舍顶不住大火,“轰”的一声倒塌,将一切都吞噬。 火场外,众人的心全都紧住。 元大落泪,嘶喊着:“堡主——” 苏辛扛着奄奄一息的令山从火中走出,走到温阮跟前,扔下。 温阮蹲下,看到令山胸口处,一个黑洞,正往外渗血,她哭着上手捂住,颤着声说:“你不许死。” 令山紧闭双眼,命悬一线。 苏辛看着这一幕,觉着十分扎眼,冷着脸离去。他的手臂上、背上都有大火灼烧的痕迹,焦黑的带着血色的伤口在破损的衣袍间露出。 元大追上他,哭着关切:“堡主,你的伤……” 苏辛定住脚步,转眸看向温阮,眸色沉了沉,转回头去,握住贺音的手,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安慰着:“没事。” 正房的寝室中,令山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温阮坐在床边,微微倾身,轻抚着他苍白的脸,“快醒来,醒来,我便送你穗子。你不是想要么?” 令山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 温阮拿起竹篮子里的红线,打了个结,便扔下了,有些赌气地说:“你不醒,不给你打穗子。” 令山仍旧紧闭双眼。 温阮握住他的一根手指,轻声问:“我是在梦里,是不是只要我想,你就能醒来,那我……多想一想……多想一想……” 她一扫阴霾的心情,露出一抹笑容,轻轻摇一摇令山的手指,像哄小孩子一样,念着: “令山、令山,快快醒来。” “快快醒来。” “醒……来……” * 令山还没有苏醒,但比武大会如期而至。 丫鬟将华服送到寝房中。苏辛跟在丫鬟身后进来。温阮正拧着帕子,给令山擦手。苏辛看了她一阵,握紧拳头,说:“我知道,你当他是救命恩人,不愿意看到他死,但你是长云堡的堡主夫人,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将他放在寝房中照顾,损的不只是我的脸面!” 温阮置若罔闻,仍旧仔细地给令山擦着手。 苏辛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疾步走到她身后,一把抓住她拿着帕子的手,“我已与你说过,不是我纵火害他性命,你到底要气到什么时候?你若再如此下去,我不会再顾惜多年夫妻情谊!” 温阮冷冰冰地看着他:“不顾惜?你的不顾惜便是与我和离。是么?” 未料到自己的威胁,在妻子心中竟然无足轻重,苏辛心头一慌,不自觉地松开手,软下语气,“音儿从来没有想过取代你,你若肯与她好好相处,我……我可以……”让你继续做长云堡的夫人。 事到如今,他才清楚,他竟是放不下妻子的,尽管,他对她没有爱,可他早已习惯她在他身边,往后,他也想她继续待在他身边。【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温阮冷笑,拿来纸笔,坐在妆台前便落笔,不带一丝一毫的留恋。 苏辛握着拳头,瞪住她的背影一阵,冲过去,夺走她手中的笔,将已写了一半的和离书撕碎。 “你就这么厌恶我?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苏辛咽了咽喉咙,深吸一口气,轻声问:“倘若被困火海的人是我,你会想要冲进去么?倘若此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我,你会如此衣不解带地照顾么?” 温阮平静地说:“也许会……” 苏辛眉头一舒,眼中闪过一抹希望。 温阮冷下脸,讽刺一笑,“不过,那已是从前的温阮才会做的事,如今,我只恨被人捅一刀的不是你,我只恨你没有葬身火海,我只恨你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苏辛赤红着眼,瞪住温阮。 他从未想过会在妻子口中听到如此绝情的话,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两难、妥协都是笑话。妻子的心早就不在他身上…… 他该感到庆幸的,妻子恨他,他与她和离,甚至是休妻,都是天经地义,他不必再纠结着对不起谁! 但是今日,比武大会在即,他的妻子还是她,她必须与他一起出席。 想着,苏辛呼吸一沉,抓起桌上的托盘里放着的金色华服,扔在温阮脚边,“换上它,当你最后一日的堡主夫人。” 温阮往地上乜斜一眼,冷着脸,不应声。 苏辛威胁:“你若不肯,我现在便会杀了他。” 话音刚落,他便拔出腰间的配剑,指着昏迷不醒的令山。 温阮终于抬眸看他。 苏辛只觉心头如同被针刺了一下,疼,冷着的脸更冷几分,“我说到做到。” 说罢,他便带着一身怒气,挥剑而去。 温阮收回视线,看一眼脚边的华服,再看向躺着的令山,缓缓抬手,轻抚上他俊俏的脸。 尽管这是与苏辛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温阮分得清,他是令山,是她想要的令山,与苏辛并不一样。 “今日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若是醒来,乖乖的,等我回来。” 说罢,她缓缓起身,将丫鬟素琴叫进房里来给自己换上华服。金色绸缎染白团花齐胸襦裙,外罩石榴红的对襟广袖轻衫,金色渐染山青色的披帛…… 温阮张着手臂,端详着镜中的美人,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素琴低眉顺目在她身前替她整理着衣衫。 温阮忽然说:“青龙堂的贺老堂主身故,你夫君王忠可有去吊唁?” 素琴吓得一抖,退后一步,垂手而立,勾着腰、低着头。 温阮将视线从镜中移到素琴脸上,“你怕什么?” 素琴咽了咽喉咙,紧张地说:“回夫人的话,我夫君王忠曾在青龙堂里遭受不公……” 温阮眯着眼,逼视着她:“所以是没去?” 素琴战战兢兢:“是。” 温阮冷笑一声:“可我听青龙堂的人说,贺老堂主身故之前曾见过王忠。” 素琴慌乱地抬起头,对上温阮冷冰冰的眼眸,登时吓得脸色发白。 难道……难道夫人全都知道了?不,不可能,阿忠已将令山身上的账本烧毁…… 温阮眯起眼,她不过随便诈两句,看来,素琴并不经吓,也许这是一件好事…… 想着,温阮又说:“贺立群已死,你觉着王忠还能活多久?” 素琴瞪大眼,眼中充满惊恐之色。 温阮:“你是想当个寡妇,还是随王忠一起下黄泉?” 素琴低下头,慌乱地绞着手,沉默良久后,说:“我夫君王忠与青龙堂早已无瓜葛,也与贺老堂主之死无半点关系!” 见她仍旧嘴硬,温阮眯起眼。 素琴先前的反应已经证明,害了贺立群的人,就藏在长风堡中,嫌疑最大的两人,一个是胡三罗,一个是赵少阳,尽管她手上没有证据,可她记得那件事——令苏岺辛狠心绝情,将情同手足的好友亲手送上断头台的黄河筑堤贪赃案,主谋便是赵少阳。 所以,这一回,她的七分怀疑都在赵少阳身上。 果然,温阮一提起赵少阳,素琴便顿时六神无主,吓得“扑通”跪在地上求饶。 温阮看她一阵,让她起来。 “你替我守在此处,不可让任何人伤害令山。” “是。”素琴点头,“那我夫君王忠……” 温阮冷着脸:“你若没有差池,他便有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若办事不力,他会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素琴紧着呼吸,点头。 走出寝房,温阮便瞧见缩在角落里,鬼鬼祟祟的王忠,将人招到跟前来,冷声说:“素琴已将你做过的所有坏事告诉我。” 王忠一惊,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 温阮:“你若不想死在赵少阳手中,今日,便听从我的安排。” 王忠犹疑不定。 赵少阳的心狠手辣,他已见识过,他曾试图投靠贺堂主,与贺堂主一起脱离赵少阳的掌控,可不久后,贺堂主便被人暗杀。 他为了保命,只能仍旧听从赵少阳的命令,可他心里明白,如此下去,他总有遭殃的一日…… 夫人一向以规矩办事——言出必行、赏罚分明,也许真能够保他一命。可是,夫人斗得过赵少阳么? 温阮:“我明与你说,不论你今日是否照我说的去办,比武大会之后,你都难逃责罚。你若不肯受责罚,也可继续走你的黄泉路。” 王忠当即坚定了眼神,“我听夫人的安排。” 温阮闻言,心头稍松,继续往前走。 唬住素琴、带走王忠,仍旧陷在昏迷中的令山才能安全。 * 比武大会的擂台,是个方形的大石台,江湖人士坐于擂台之右,官军之属位于擂台之左。 南阳王身份尊贵坐在首位,右次位是温阮与苏辛同列,左次位坐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员,姓朱,乃兵部侍郎。 温阮状似不经意地暗暗打量着朱侍郎,见他捧着杯上首位去奉承南阳王,得南阳王一记白眼,见他暗中与赵少阳眉来眼去,见他色眯眯地打量着坐在角落的贺音。 贺音以已故青龙堂堂主之女的身份,与青龙堂的人坐在一起。苏辛时不时便看向她,眼神关切,脸上显出身不由己的为难。 温阮瞥他一眼,无声冷笑。 苏辛收回视线时,正巧瞧见她的表情,皱了皱眉头。 比武大会开始,擂台上打得热火朝天,朱侍郎拍手叫好,咧开肥厚的嘴唇,露出油腻的笑容,小丫鬟奉去瓜果,要走时,还被他摸了一把小手。 温阮眯起眼,向身边的王忠吩咐两句,将给朱侍郎奉点心的小丫鬟换成个小厮。朱侍郎许是顾忌着南阳王,做坏事时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眼睛直盯着擂台,咸猪手却在行动——一把掐在小厮的屁股上。 小厮没忍住,捂着屁股,怪叫一声,一脸惊恐地看着朱侍郎。旁人都向朱侍郎投去注目。朱侍郎肥脸一红,咳嗽一声,挥一挥大手,让小厮速速退下,转向上首的南阳王,立即又是一脸谄媚模样。 南阳王嫌恶地瞥他一眼,别开眼,拿起酒杯饮酒,不愿多搭理他。 朱侍郎兴许是觉着没面子,举着酒杯向周边敬了敬,又横了赵少阳一眼,才自己尴尬饮下。 赵少阳看向温阮,皱起眉头,眼神中带上揣度之意。 温阮低着头,嘴角藏一抹笑意。 苏辛偏头看着她,感到有些惊讶,妻子一向守规矩、知礼数,不承想,竟会做出当众戏弄朱侍郎的事。他本以为夫妻多年,自己对妻子已经了若指掌,此刻他才发觉,他的那些自以为是的了解其实并不是妻子的全部。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中场休息,南阳王许是乏了,起身而去,温阮瞧见,便也打算起身。苏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问:“去哪儿?” 温阮冷着脸,扒下他的手,一字未应,带着王忠一路寻到游趣园,瞧见在“万花海”中踱步的南阳王,笑着迎上去,礼貌地问候一声:“王爷。” 南阳王背着手,扫一眼“万花海”,说:“苏夫人,你那日给了本王惊喜,今日还能给么?” 温阮皱眉:“王爷想要怎样的惊喜?” 南阳王撅了噘嘴,“倘若本王直接告诉你,那便是本王对苏夫人的要求,而非苏夫人给本王的惊喜了。” 温阮:“请王爷提点一句。” 南阳王指中一只花旗,弯腰将其拔起来,“这面花旗像是与别的花旗不一样,正好,用来奖赏今日武斗最勇猛的男儿!苏夫人,你看,这万中挑一的事,得让有心的人来做,是不是?” 温阮看一眼南阳王手中的花旗,认出那正是她写下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花”字,其余的都是令山的代笔。 她笑一笑:“是。” 南阳王拿着花旗往回走,“苏夫人,本王等着你的惊喜。” 回到比武大会上,温阮一面看着武斗,一面揣度着南阳王的话。 唯一的花旗嘉奖最勇猛的男儿;慧眼识英雄者当是有心人…… 见南阳王第三次用眼神挑剔朱侍郎,温阮心中有了主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见角落里的贺音得赵少阳示意起身,要去准备什么,温阮偏头招手,让王忠凑近,悄声交代几句。 王忠瞪着眼睛,一副“夫人,果真么?”的表情。 温阮勾一抹冷笑,点一点头。 她要护着令山,也要给自己出一口恶气。苏辛逼她做这最后一日的堡主夫人,她会让他后悔这个决定。 赵少阳与贺音互相利用,一个想用感情迷惑苏辛,掩盖账目上的问题;一个想趁机巴结朱侍郎,在比武盛宴上压她一头。 倘若今日知月来了,她或许会看在知月的面子上,给赵少阳留一分薄面,可惜,隐月山庄没来一个人。 知月不在,赵少阳便只是害了令山、帮贺音恶心她的人。尽管,她已不在乎苏辛,不在乎堡主夫人的身份,但即便是她要丢弃的东西,扔在地上后才能让人捡,还在她手中的时候,不容人觊觎,半分也不可以。 想着,温阮看朱侍郎的眼神更冷几分。 南阳王似笑非笑地朝她撇来,亮晶晶的眼睛里带上赞许与期待。 苏夫人果然是个聪明人。 他早就看不惯朱侍郎了,堂堂一个兵部侍郎,整日心里想的不是吃喝、便是女人,尽管表面上对他阿谀奉承,其实心里没有半分恭敬,否则也不会为排除异己,将他举荐入兵部的人一一坑害。 他早想要杀一杀这死肥猪的威风! 瞧一瞧,朱侍郎与那长风堡下玄武堂堂主眉来眼去,多可恶,倘若被江湖人看重的长风堡也心向着朱侍郎,他想要肃整兵部、扶持有志之士只会难上加难。 他要长风堡的一个态度。 日近午时,比武大会只剩最后一场决战,江湖人士五名,官军之属五名,其中,两方各有四人是在上午的比试中的优胜者,剩一个是去年各方最终的优胜者,一个是苏辛,另一个是在去年败在他手中的年轻小将军。 两派各自决斗只是前|戏,苏辛与小将军毫无意外地在乱斗中分别再次拔得头筹,只剩最后一战、定胜负,比一个江湖人与官军兵,谁更厉害。 小将军一脸不服气的表情。他从见到苏辛的那一刻起便瞪着眼睛,眼里带着此番必胜的决心。 可惜,他自以为苦练一年有所长进,仍旧不敌苏辛,败下阵来。 朱侍郎很不高兴地瞪一眼落败的小将军,心里暗骂一句:没用的废物。 江湖人士掌声雷动,苏辛正是最风光的时候,第一时间,却没有看向贺音,而是朝温阮看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在他心里,那个他“心爱的女人”如何看他,是否为他骄傲,似乎都比不得妻子一个肯定的眼神。 可是,温阮只是坐着,在一片站立欢呼的人群中坐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更是平静。 苏辛忽然觉着,夺得第一也不过尔尔,并没有多么高兴的感觉,但他很快想到,被自己遗忘了的“心爱的女人”,连忙看过去,见贺音红着眼,很委屈,他心里觉得惭愧,但仍旧挥不去妻子的冷漠带给他的难受。 站在擂台上,他竟不由得想,他果真要与妻子和离么?能不能不那样?或许,他好好与妻子谈一谈,妻子会愿意回头…… 南阳王起身挥着花旗,宣布比武大会结束,即将开始比武盛宴。 观看大半日比赛,众人都已经饿了。 丫鬟、小厮排着队上菜,贺音忙前、忙后地指令着。 南阳王看着,问:“盛宴不是苏夫人准备的么?” 温阮笑一笑。 苏辛:“内子近来身体欠佳。” 南阳王点点头,“那忙活着的女子是谁?是苏堡主的妾么?” 贺音一听,脸一阵红、一阵白。 苏辛:“是玄武堂贺老堂主之女。” 南阳王:“哦,原来不是苏堡主的妾啊,本王还奇怪呢,苏堡主有苏夫人这样好的一位夫人,怎会再纳别的女子为妾呢?” 苏辛看一眼贺音,沉默。 贺音恨得死死攥着手。 她说什么不在意做妾,其实是说给苏辛听的,她从踏进长云堡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想好,一定要成为堡主夫人,一直守规矩的温阮连当她的绊脚石都不配。 可是她忽然觉得,没有装可怜,让苏辛尽早休妻,是她失算了,否则此刻,她也不会遭受如此辱没。 不过,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长云堡的堡主夫人不是非温阮不可,苏辛也会知道,并非只有温阮能当一个贤妻,她也可以。 温阮得南阳王欢心,可南阳王毕竟已经年老,论势力比不得仍旧壮年,且有更大靠山的朱侍郎。 只要她能令朱侍郎满意,便能彻底压住温阮! 想着,贺音带着笑,亲自为朱侍郎奉上一盘炸酥糕,六块酥糕叠在一起,其中一块颜色与其他的稍微有些不一样,贺音只顾着巴结,没有注意。 她打听过,炸酥糕是朱侍郎最爱吃的糕点,只是,少有人能做得正宗,她费了许多力气,才亲自学会这道美食,现在她的袖口下,还有斑斑点点被油溅到的伤口,等讨得朱侍郎欢心,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她便会让苏辛知道,她为他付出了多少…… 那时,苏辛一定会心疼死她。 温阮看一眼在贺音身后不远处的王忠,见他郑重地点头,心知贺音出不了风头,甚至会栽跟头,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苏辛瞧见她的笑,心头一动。 妻子果然很在意堡主夫人的身份,见他没有反驳南阳王不纳妾的话,便笑了,那她照顾令山、写下和离书,其实都是在与他赌气? 朱侍郎:“哎呀,炸酥糕,贺姑娘有心啦。” 贺音露出笑容。 南阳王则皱起眉头,看一眼温阮,心想,苏夫人今日难道给不了他惊喜了? 朱侍郎将筷子伸向炸酥糕,拨弄两下,正好夹到那一块成色稍有不同的,他的心都在贺音身上,眼睛在贺音胸口上打转,自然也没注意筷子上夹着的炸酥糕在掉碎屑,刚送进嘴里咬上一口,他便骤然变了脸色,“呸呸呸”吐了一桌。 听着动静,南阳王抬着下巴,往朱侍郎处望,他虽不知出了什么事,眼里却有看好戏的兴奋。 “狗屎!呕——” “这不是炸酥糕,是臭狗屎!呕——” “粗糠裹的狗屎,呕——” 南阳王凑过去,看一眼,笑说:“果然是狗屎,贺姑娘,你怎么能给朱侍郎吃狗屎呢?” 贺音煞白了脸,看向前来关切朱侍郎的苏辛,见他脸色难看,心知自己先前的所有准备,全都付诸流水。 南阳王手里还握着那只花旗,点着贺音,逼问她:“苏姑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将粗糠狗屎呈上桌啊,还让朱侍郎给吃了,大家都仔细瞧一瞧,自己桌上的是狗屎还是炸糕?” 众人一听,全都在桌上翻看着,再没有吃饭的心情。 贺音:“我、我……” 她全然不知事情为何变成这样,要如何解释?苏辛也只能连声赔罪,吃了狗屎的朱侍郎,不停地漱口,一脸菜色。 南阳王仍旧幸灾乐祸地问着贺音为什么。 贺音一个字也说不出,急得直哭。 温阮笑着上前,说:“王爷,苏姑娘或许是想着,朱侍郎,不是侍郎而是‘狼’,狗的祖先,都说狗改不了吃屎,想必朱侍郎爱吃的不是炸糕而是狗屎,又以为朱侍郎不姓朱,而姓‘猪’,猪爱吃的是糠,这是一场误会,让王爷见笑了,请朱侍郎恕罪。” 苏辛惊愕地看着温阮。 一向守规矩、知礼数的妻子,怎会说出如此奚落人的话? 南阳王哈哈大笑,挥着花旗,一连叫了几声:“好好好,猪是狼,猪是狼……” 朱侍郎吐得要死不活,被人扶着,东倒西歪地走了。 贺音掐着手,几乎将自己掐出血来,她手上那些被油溅出的小伤口,她以为能够拿来惹苏辛心疼的小伤口,此刻如针一般扎着她,在她身上扎出一个一个的眼,众人的指指点点从那些眼子里钻进去,化在她心里变成难堪、羞辱。 再也挺不住,贺音脸色煞白地离场。 苏辛看着温阮,仍旧陷入震惊中,并未察觉他“心爱的女人”有多么的委屈。 南阳王递给温阮一个赞许的眼神,悄声道:“苏夫人,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温阮笑一笑。 她并没有特意讨好南阳王的意思,只是借南阳王的维护,为自己出一口恶气,至于后果——长云堡是否会遭到朱侍郎的报复,苏辛是否会为此付出代价? 她都不管。 笑着坐回首位,南阳王挥着花旗,指住苏辛,“来,最勇猛的男儿,本次比武大会的武魁,这最特别的一只花旗,本王将它奖赏给你!” 苏辛终于从温阮身上撤走目光,正要上前接受荣誉,就在这时,一个气势嚣张的不速之客闯到众人眼前,将一封战书扔在苏辛脚边。 “苏堡主,武魁的称号,你恐怕还不够格,明日,午时前,苏堡主可敢在隐山脚下与我家庄主决一死战?” 苏辛瞥一眼脚下,看一眼温阮,想到曾收到的那封挑衅信。 长风堡在江湖上的地位不能矮隐月山庄一截,他想要的宝剑亦会亲自再夺回来,他的妻子更不容魏承松妄想染指! “战。” 南阳王收回花旗,拍手叫好,“等到明日,决出胜负,本王再决定将这花旗给谁!” 赵少阳看一眼缩在温阮身后的王忠,再看一眼挂一抹浅淡笑容的温阮,眼神骤然变得阴狠。朱侍郎知道贺音是他安排的,贺音做了蠢事,朱侍郎必定连他一起恨,他半年来,一直在与朱侍郎周旋,所费的银钱、心思都很巨大,今日,一盘狗屎将他先前做的所有努力全部毁掉。 真是可恨! 想着,赵少阳的目光落在苏辛身上。 没有朱侍郎的助力,他一样能成为长云堡的堡主,等到那一日,他要杀了魏承松、夺回知月,让知月成为长云堡的堡主夫人! 坐在神兵房里,苏辛拿着一把决定在明日武斗时用的剑,看着剑柄上坠着的穗子,那是他从妻子那里抢来的。 从前,妻子为他打过那么多穗子,他都不在意,唯独这一个,妻子不愿给他的,他竟最想要。 妻子今日的“壮举”着实令他惊讶,可他竟然庆幸多过于气愤,妻子如此破坏比武大会,是还在与他赌气吧? 这证明妻子心里是还在意他的……就算不是在意他,至少在意堡主夫人的身份,那么,他便还有机会将她留下。 没错,他还有机会。【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贺音流着泪走进神兵房,手里握着一个新的穗子,看到苏辛正摸着剑上的穗子,她将手里递过去,“苏辛大哥,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 尽管她今日惹恼了朱侍郎,在比武大会上让人看尽笑话,苏辛大哥也没有责怪她,应当是真心喜欢她吧? 温阮再会使阴招,拿不住男人的心,照样迟早沦为弃妇!而她,会取代温阮的一切身份,连她的穗子也会取代温阮的穗子。 贺音骄傲地想着。 苏辛抬眸看一眼她手里的穗子,夸一句,“做得很好。” 可他并没有将剑上的穗子换掉的心思。 贺音见状,咬了咬牙,说:“苏辛大哥,我先前说为你,我不介意做妾,那时我没想到,阿阮姐姐是如此厌恶我,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我想我若留在你身边,留在长云堡,迟早有一日,会被阿阮姐姐害了的,我……我看出来了,你还放不下阿阮姐姐,那我……我走好了,我离开长云堡,你与阿阮姐姐重归于好,继续当夫妻……” 她想要以退为进激起苏辛对她的爱,令苏辛下定决心休弃温阮、娶她为妻。她预想着,苏辛会心疼她今日的遭遇,心急地安慰她,她再哭一哭,所想之事十拿九稳。 苏辛却望着她,眼神有些许茫然。 重归于好。 没有了音儿,他便能与妻子重归于好么? 想到有这种可能,苏辛心头一动,但很快理智告诉他,他喜欢的是音儿、不是妻子……他越是肯定着自己的感情,越是觉得虚幻,曾经以为他对贺音没来由的喜欢是上天注定的,此刻却越想越心慌,越想越烦躁。 他到底为何喜欢音儿? 苏辛想不到答案,收下贺音的穗子,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没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贺音一出神兵房,便脸色难看起来,握住自己带伤的手臂,她又做了另外一个决定。 * 黑夜的树林里,赵少阳匆匆来到一个地方,见到一个身着黑纱斗篷的神秘人,松一口气想,笑着说:“我已命人偷偷给苏辛下药,明日武斗时,他必定筋骨无力,一败涂地。” 神秘人“嗯”一声,声音低沉。 赵少阳脸色骤变,“你是谁?” 神秘人没有回答,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喀”的一下折断。 赵少阳瞪着眼睛,眼里尽是不敢置信的恐怖,挺着身子,直愣愣地往后栽倒。 临近破晓之时,苏辛穿过暗夜,回到正房院子,想要推开寝房的门,抬起手后,又收回了手。 等到今日武斗结束后,他再好好与妻子说吧。 他其实是不想与她和离的。 想罢,苏辛转身离开。 清晨,一缕阳光照进房中,温阮在小榻上清醒,听着床上有动静,匆匆前去查看,是令山醒了。 温阮笑着,捧住他的脸,“你终于醒了。” 令山动了动,牵扯到伤口,皱起眉头。 温阮按住他,让他好好躺着休息。 令山打量一圈,发现自己竟又躺在温阮的寝房,有些惊慌,“夫人?堡主……堡主……” 温阮:“不必管他。” 令山还是不放心,以他的身份,怎么能睡在夫人的床榻上,堡主知道后,一定又要误会夫人! 温阮:“我会与他和离,带你离开长云堡,你愿意随我离开么?” 令山一惊,捂着伤口,挣扎着坐起来,“夫人要与堡主和离?” 温阮:“没错。” 令山登时慌乱,“我查到了证据,那些纸条、还有那封信,都是假的,是有人构陷夫人,我去向堡主说明真相,我去……” 他在怀里摸寻一番,没摸着他拿命护着的账本,眼里的慌乱更甚,“不见了,证据不见了……” 温阮握住他的手,平静地说:“不用了。” 令山摇头,一定要为她找回清白,“夫人放心,我都记着,全都记着!” 拿到账本后,他怕出意外,已将账本里的内容全部记下。 温阮:“你是舍不得长云堡么?” 令山连忙摇头,“我是怕夫人委屈。” 温阮:“我不觉得委屈,我早想卸下多年的重担,这堡主夫人谁爱当谁当去。” 令山看着她,认真分辨着她的心意。 温阮起身,一身轻松,“我今日已不是堡主夫人,走吧,咱们离开长云堡,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离开长云堡后,她与苏辛便再无半分纠葛。 令山点头,捂着伤口起身。 温阮从容地收拾着东西,令山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帮着她,细细打量她,见她果然没有一点伤心,才终于放下心来。 收拾了大半日,终于带上全部家当,温阮领着令山坐上离开长云堡的马车,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扑到马车前,哭着说:“夫人,不好了!堡主他……堡主他……” * 苏辛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时候,大雨倾盆,他眯着眼,用带着血污的手握紧被泥泞弄脏的穗子。 死亡来临时,他才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原来,他不是不爱妻子,而是不知自己爱妻子,他不是爱着贺音,而是以为自己爱贺音。 “阿阮……我错了。” 苏辛痛苦地闭上眼,再睁眼时,雨停了,他已不在混乱的战场,他也已不是苏辛,而是苏岺辛。 睁眼的那一瞬,苏岺辛便有了一个意识,他是在梦里,阿阮的梦里,他变成了苏辛,一个伤了阿阮的心、该被千刀万剐的臭男人! 拖着一身的伤,紧紧攥着那只裹着红豆的穗子,苏岺辛在山林间披荆斩棘,躲避着追杀往长云堡赶。 他要与阿阮说清楚,那都是误会,他对贺音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他是想利用贺音,让父亲以为他有病,好摆脱世子身份,带阿阮离开武安侯府。 他将贺音视作无足轻重的人,从未想过贺音能影响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也以为阿阮不会在意贺音的存在,能等到他与她说明真相的那一天。 可原来,阿阮心里有这么多委屈,这么多的难过! 他更不是被母亲逼着留后,才肯与阿阮欢|好,他恨不得每日与阿阮在一起,可是,阿阮守规矩,他怕她难受;阿阮身子弱,他不敢放纵。 他更从未有过敷衍阿阮的心思,他只是信任阿阮,所以事事都放心交给她,他从没要求过阿阮必须尽心尽力,做到最好,每一件事,他都有为她托底的信心,哪怕阿阮做得不好也没关系,可是,阿阮从不说半个“难”字,他很感激,也很得意,自己的妻子如此贤惠。 事到如今,他才知自己有多荒谬! “阿阮,等着我……我们解开误会,我们不要和离……阿阮,等着我……” 苏岺辛拖着很严重的伤,气喘吁吁地在山林中徒步,腿上的伤深可见骨、不停流着血,可他咬着牙,不停地往前走,尽管每一步都是锥心刺骨的疼,可他没有停歇半分,他怕晚了,错过与阿阮说清楚的机会,他怕晚了,阿阮就不肯信他说的话了,他怕晚了……他太怕了,他已经晚了太多、太多…… 七八年,阿阮等了他七八年! * 长云堡的正堂里,温阮瞧见一个盖着白布的簸箕,皱起眉头。 隐山脚下,苏辛与魏承松的决战,以两败俱伤告终,据说魏承松吐血而亡,苏辛随即丧命奔赴黄泉追赶魏承松,继续决战,隐月山庄不讲武德,为给魏承松报仇,对苏辛的尸体实施了残忍的报复行为。 胡三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我的堡主呀,你死得好惨呀,被人一刀刀砍成了烂泥,是我老罗一坨一坨从地上扣起来的,堡主啊堡主——” 他仰着头,大肚子一鼓,发出一阵哭嚎。 旁人:“罗堂主,你凭什么说这摊烂泥是堡主?” 胡三罗掀开白布一角,露出一只大脚趾,“你们看,这就是堡主的大脚趾!” 旁人:“你凭什么说这是堡主的大脚趾?凭一根大脚趾,你就说这是堡主,胡堂主你这是在糊弄咱们!” 胡三罗:“你们待堡主不忠心,连堡主的大脚趾都不认得,我却是认得的,这就是堡主的大脚趾!千真万确。夫人可以作证!” 旁人:…… 温阮:…… 胡三罗抹着眼泪,走上高位,“只有我这样忠心的人,才可以接替堡主的位置,从今往后,我会把堡主放在心里,堡主的重担我来抗,堡主的夫人我来照顾!” 他说着,将一只胖手伸向温阮。 令山尽管有伤在身,仍旧拔剑,一下指向胡三罗的咽喉。胡三罗吓一跳,收回手,眼神变得凶狠,一挥手便让人将令山抓了起来。 胡三罗看着温阮,笑呵呵地唤一声:“夫人。” 温阮冷笑,看向角落里一脸憎恨的贺音,“胡堂主,你的夫人,难道不应该另有其人么?” 胡三罗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一眼,很不要脸地笑着说:“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夫人还是夫人,贺音嘛,她本来就是要给苏辛当妾的,往后也当我的妾,夫人啊,我可不像苏辛一样没心没肺,只要你改嫁给我,我保证绝不休妻,从今往后,我的夫人只有你……” * 一片喜气的新房中,温阮穿着红嫁衣,静静坐着,心想,七日过去,令山应当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吧? 胡三罗要她改嫁,她本不愿意,可胡三罗拿令山的性命要挟她。 她不愿见到令山死在自己眼前,所以选择假意答应胡三罗的要求,送令山离开长云堡,然后,她便来亲手结束这场梦。 前堂,胡三罗戴着一朵大红花,与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温阮起身,走到烛台前,拿起其中一只,将四处都点燃,然后坐回床榻,平静地等着死亡——梦醒之时。 同时,苏岺辛率领白虎堂之众重回长风堡,匆匆闯入正堂中……【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 瞧见苏岺辛,长风堡中所有人都以为是苏辛回来了,胡三罗在堡主之位上还没把屁股坐热,便遭他骂过的那些“不忠心”的弟兄反杀,被人五花大绑地送进了惩戒堂。 苏岺辛赶到正房院子时,只瞧见一片连天的火海。 “阿阮!” 他不要命地往里冲,被元大一把拉住。 “堡主!别去——” 苏辛挥开元大,往火海里冲,但腿上的制约了他的行动,他扑倒在地,往火海里爬,可是,不堪大火焚毁的房屋轰然倒塌,扑出的热浪将他震了回来。 大火烧了一夜。 苏岺辛也昏迷了一日,等到第二日,正房院子已是一片灰烬……他将亲手,将火场刨了个遍,刨得十指流血,也没能寻到温阮的尸骨。 绝望地回到神兵房里,苏岺辛拔出一把宝剑,在剑刃上看到自己的脸,想到身为苏辛的自己,曾是如何一次又一次敷衍妻子,一次又一次伤害妻子,苏岺辛只觉心如刀割,连呼吸都痛。 他心里舍不得伤阿阮半点,却让一个苏辛,伤透了阿阮的心! 他恨,恨苏辛,更恨自己。 他不是苏辛,苏辛却是他,阿阮眼里的他。 想着,苏岺辛摊开手掌,握住剑刃,任掌心淌血。 疼,再疼一些,疼到他清醒,回到武安侯府,他要与阿阮说清楚! 一切都是误会,是误会! 他再握紧三分,看着血汩汩留在剑柄上。 元大来神兵房里,说南阳王府听闻噩耗,派人来慰问,一见苏岺辛的模样,登时大惊失色。 “堡主!你这是做什么?快些松开!” 苏岺辛置若罔闻,更加握紧手中的剑。 元大扒住他的胳膊,哭着求他松手。 苏岺辛终于松手,不等元大松一口气,他却拿着剑,在自己手臂上一下一下地划,划得衣衫破损、皮开肉绽、划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困在没有阿阮的梦境里,与地狱有何差别,他要醒来,他要回到武安侯府去! 疼痛没有令他清醒,却导致了他的昏迷。 昏迷三天三夜后,苏岺辛睁开眼,便看向四周,发觉自己仍旧在长风堡,而非武安侯府,绝望得想死。 元大红着眼守着他,生怕他再做出自残的傻事,可他千防万防,仍旧没防住苏岺辛求死的决心,再次来到神兵房,苏岺辛毫不犹豫,拔一把宝剑,便要往自己心窝子上戳——戳个对穿! “咻!” 一支暗器将一张字条钉在柱子上,正好在苏岺辛眼前,字条上写着—— 温阮没死。 苏岺辛当即扔下剑,将字条从暗器上取下来,看了又看。 阿阮没死,阿阮没死! 苏岺辛紧紧抓着字条,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思量片刻,他便信了字条上的话。 他在阿阮的梦里,阿阮若是死了,梦如何继续,所以,阿阮一定还活着! 阿阮如今在哪里? 他要找到阿阮,与阿阮把话说清楚!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来,温阮与令山被迫躲进山脚下一处破旧的茅草屋里,茅草屋一半漏水,另一半,稍好一些。 温阮坐在干燥的稻草上,搂着被雨水淋湿的身子,尽管现在还未入秋,可大晚上的淋了雨,还是挺冷的。 令山生好火,扭头看她冻得嘴唇哆嗦,担忧地皱起眉头。 “夫人,你靠火堆近一些,暖和一点。” 温阮看着跳跃的火焰,想到那日她点燃新房,平静等着死亡时,令山如神一般从天而降,将她从火海中救走,他身上明明有伤,却背着她一路下山,一声不吭,等到下山,歇脚时,她才发现他的伤口裂开,胸前的衣襟全都是血。 那时她便想,就在梦中,一辈子不要醒,就与令山在一起,也挺好的。 大半个月过去,令山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未免被长云堡的人发现他们并没有死,她决定带着令山往远处去,赶了两日的路,离长云堡已有百十里远,他们便放缓脚步,不料,却在半路被这一场大雨困住。 大雨,也有大雨的好处。 令山穿着的衣衫本就单薄,被雨淋湿后,紧贴在健壮的身躯上,温阮瞧着,心都热了,她的身体记得攀上云巅的欢愉,此刻想再尝一尝那一番滋味,与令山一起,她应当更加快活吧,毕竟,对苏岺辛她还有一半的憎恶,对令山她只有完完全全的喜欢。 想着,温阮打个喷嚏,缩着肩膀,对令山说:“过来。” 令山迟疑片刻,靠过去,坐在温阮身边。 温阮顺势靠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腰身,“令山,你想不想?” 令山咽了咽喉咙,夫人问他想不想什么? 温阮仰着头,将嘴凑到他耳边,问:“要我。” 令山低头,诧异地看着她。 温阮娇媚一笑,吻上他的嘴唇。 令山愣了愣,忽然发疯似地将她压下,搂住她的软腰,将她一点一点放在地上。 他当然想,想了一千次,一万次,可是…… 她是夫人啊! 令山忽然停住,悬在温阮身上,纠结地看着她。夫人是一时冲动,还是……他若真的做了,明日夫人清醒,会不会怪他? 温阮搂住他的脖子,“别扫兴。” 听她这般说,令山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顾起来。 这一夜,他们先这样,后那样,把那唯一一处干燥的稻草都浇湿了。 * 雨过天晴,温阮站在茅草屋前,望着太阳,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令山有些脸红地从屋子里走出来,昨晚真是太美妙了,他第一次知道当男人可以这么的爽快。 夫人后来都哭了,他想忍的,可夫人一用腿圈住他的腰,他就忍不住,他就想把所有的都给夫人…… 夫人昨晚说她累了,现在像是已经不累了,还能看太阳,那他……他还能和夫人来一次么? 令山想着,心里升起一团燥火,情不自禁地走到温阮身后,将她搂在怀里,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一只在温阮上面为非,一只在温阮下面作歹。 温阮按住他的手,扭头看向他,“你不知轻重,我现在还疼着,今日不许了。” 令山有些失望地停住手,紧紧搂住她,将脸贴在她的鬓角,轻声说:“夫人,对不起,我以后会小心些的。” 温阮:“你以后还想?” 令山一听,心想,莫非只有昨夜一回? 他顿时失望地垂下眼眸。 温阮:“那你不许再叫我夫人,叫我阿阮。” 令山顿时又惊又喜,搂住她,亲热地唤一声:“阿阮。” 温阮笑着,轻轻“嗯”一声。 令山搂紧她,忍不住问,“以后是多久,今晚上可以么?” 温阮低头失笑,“你就这么馋?” 令山不说话,贴近她,让她感受一下,他到底有多馋。 温阮忍不住笑弯了腰。 他二人却不知,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诡异地注视着他们,像个等待时机的猎人。 * 温阮与令山决定停下,将为他们遮风避雨,见证他们欢愉的茅草屋修缮一下,从今往后就住在里面,像这世上最寻常的一对小夫妻,谁都不再去想前尘往事。 令山蹲在屋顶上,拿着一块趁手的石头敲着木头。 他心里对未来充满了期许,在他亲手搭建的屋子里,他与他的阿阮可以不管刮风下雨、没日没夜地欢愉,可以十指相扣,肉贴着肉、心贴着心,可以这样一辈子,他们会有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呢?令山想着,想得出神,拿着石头不敲了。 温阮在院子里新搭的一个灶台边生火。 她不论是在梦里还是梦外,都没做过这样的粗活,做起来有些不顺手。 忽然发觉房顶上没了动静,她奇怪地看去,见令山愣着不动,便笑着说:“你在想什么?还不快些下来生火。” 令山答应一声,笑呵呵地顺着木桩子跳到地上,跑到温阮身边,熟手地把火生起来,连捡来的柴火,也一根根折成顺手的长度,堆在一旁,只需要温阮看着火势,往里面添就是。 温阮坐在一只他新做的小竹凳上,看着他东一下、西一下地忙活着,心里很满足。 令山忙得满头大汗,温阮叫他一声,他立即停下手里的事,朝她看来。他不敷衍的样子,温阮很喜欢,招了招手,让他到跟前来,抬起袖口替他擦拭脸上的汗水,“累了就歇一歇吧。” 令山:“不累。” 他想尽快把屋子盖好,给阿阮一个家,他们的家。 一想到这儿,令山便觉得浑身都有力气,能再不眠不休地大干三天三夜。 温阮抱住他的一条胳膊,凑到他耳边说:“你白日里把力气都使完了,晚上还怎么办?” 令山愣了愣。 他虽然有心大干三天三夜,可是晚上天黑,凭着月光,他其实是不好继续盖屋子的。 温阮见他不开窍,支起纤细的食指,点一点他的脑门,“谁让你晚上盖屋子?” 令山迷惑。 温阮:“难道你不想做些别的事?” 令山看着她勾人的眼神,心里一下就躁动了,他想,想了好几日,可他上回又没轻没重弄疼了阿阮,阿阮气得晚上都不肯让他抱着睡了。 温阮:“我已经不疼了,你往后轻一些,咱们才能每日都……”【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 屋子已经修好,院子里种上了花。温阮蹲在花坛旁,用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粉色的花瓣,这花瞧着有些眼熟。 令山走到她身后,望着她,眼神里尽是柔情。 温阮扭头看向他,忽然想到那一日他们从崖下离开时,她在路上瞧见的那一朵小花,好看,但长在峭壁上,不好摘。 令山蹲在她身边,看一眼花,看一眼她,问:“你还喜不喜欢?” 温阮:“你这些日子总往外跑,就是为了寻这种花?” 令山默认。 温阮感动,握住他的手,笑着亲昵地将头靠在他肩上,多好,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将她说的话,牢牢地记在心上,从来都不会敷衍她。 暗中,那一双眼睛仍旧盯着,眼里的杀意愈来愈浓烈。 苏岺辛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可他觉着自己心里有个大窟窿,找不回温阮,窟窿是没法补上的,日日夜夜都疼。 他已铺出长风堡下所有的人手找寻温阮的下落,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阿阮,你到底在哪里?” 看着天边飞过的鸟雀,苏岺辛红了眼。 元大在一旁看了他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劝说:“堡主,您别再找了,夫人若是还活着,怎么会不回长云堡呢?” 说到最后,元大哽咽了,他也想夫人能够好好的,可是,事已至此,堡主不肯接受事实,仍旧如此苦熬着,每日等一个渺茫的希望,会扛不住的。 长风堡已没了夫人,不能再没了堡主啊! 苏岺辛沉默不语,他不信阿阮死了,阿阮一定还活着,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去,他一定要找到阿阮,一定要告诉阿阮,他们之间有好多好多误会,他的心里一直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 他们只是有误会,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真的让他们再也见不到的,不会的…… 苏岺辛在心中安慰着自己,现在,他只有怀着找到阿阮的希望,才能在苏辛这个令他厌恶的身份里,在这场仿佛无穷无尽的梦境中活下去。 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他闭上眼,滚烫的眼泪划过他俊俏的脸庞,而在长风堡外百余里的地方,山间的小院子里,温阮抬着手,笑着为令山擦去额头的汗。 “你的身子是真的好,晚上那样卖力,白日里也不歇着,我真怕你累坏了。” 令山红了脸。 他不觉着累,只要与阿阮在一起,他就浑身都有力气。 温阮拉他的手,领着他往屋子里走,“别忙活了,进去歇一会儿,躺床上,眯一下也成。” 令山忽然定住脚步,不肯再往里走。 温阮回过头,奇怪地看向他。 令山的脸很红,明明做那种事的时候,要多不要脸就有多不要脸,一下了床,就忽然害羞起来。温阮想着,娇滴滴地瞪他一眼。 令山:“阿阮,白日里……可不可以?” 一听阿阮提起“床”,他就忍不住想,有了感觉,若是阿阮不许他做,他还是别进屋子里了,就在外面忙活着,不去想那件事,才熬得到晚上,不然,此刻就去房里与阿阮共处一室,闻着她身上的香气,看着她美丽的脸庞,他真是胀得难受。 温阮松开他的手,走进屋子里。 令山站在门外,有些失望,看来只能等到晚上了。 温阮扶着房门,眼神像钩子一样朝他递来,“你还傻站着做什么?难道想在外面?” 令山一愣,明白她的意思后,眼里乍现光芒,喜滋滋地迈进屋子,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反手关上门,便将她一路往里推,直到推上床,压住…… 一番欢愉后,他摸着她汗涔涔的额角,凑在她耳边,轻声问:“下次,在外面,可不可以?” 温阮迷糊一震,反应过来,捏着拳头砸在他结实的臂膀上,他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令山没忍住,笑了。 * 小溪边,温阮笑着看令山叉鱼。 削尖的树枝猛地插进水里,激起水花,令山的动作顿住一瞬,而后,他将树枝举起来,尖上已多了一条肥鱼。 温阮朝他走近。 密林中,忽有什么东西朝她射来。 令山察觉,扔下鱼,将她扑在地上。 一瞬金光闪过,那东西忽的又缩回了密林中。温阮瞪着美丽的眼眸,将令山扶起来,瞧见他的胳膊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从伤口中涌出。 那是什么暗器? 那样的细…… 来不及多想,温阮扶着令山躲避着回到他们的院子里。 令山的伤口很深,得到城里去寻个大夫医治。温阮搀扶他起身,要带他去。令山苍白着脸,握住她的手,“别去。” 去了城里,他们可能会被长风堡的人发现。 温阮咬着红唇,她管不得那么多,就算被发现,她也要带令山去找大夫! “咱们乔装打扮一番……” 令山拗不过她,只好点头。 两人到城里寻着一家隐蔽的医馆,请个老大夫给令山包扎、上药,又拿了些伤药离开,正好与长风堡前来寻人的人错过。 回到山间的院子里,温阮照顾着令山,看着他的伤势一日比一日好,心里终于渐渐安定下来,蹲在院子里,她看着令山为她种下的花,露出一抹笑颜。 不远处,苏岺辛终于瞧见那张令他日思夜想的脸,他顾不得自己一身狼狈,红着眼一步步走来,越走越快,直到瞧见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他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再醒来时,他发觉自己躺在林间,温阮蹲在小溪边打水,左顾右盼,显然是带着防备。他起身走过去。 听着脚步声,温阮猛地扭回头,瞧见熟悉的脸,她才松一口气,“令山,是你啊。” 令山? 苏岺辛皱起眉头,尽管心里有疑惑,他还是一下冲到温阮跟前,将她紧紧搂紧了怀中,“阿阮……阿阮……我终于找到你了。” 温阮渐渐发觉不对劲,皱起眉头。 她一把将抱着自己的男人推开,眼神带上明显的敌意,“你不是令山?你是……”苏辛? 苏岺辛张嘴,想要说明自己的身份。 “咻——” 林间一道金光刺来。 苏岺辛瞪着眼睛,只觉心都要停了。 有什么东西正中温阮心窝……【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 18 章 青峰镇上,有两户人家是世交,一家姓苏,一家姓温。 两家长辈想要亲上加亲。 苏家的小儿子苏辛与温家的小女儿温琴便有了一纸婚约。 这本来是一桩好事,苏家经商,家底殷实,小儿子苏辛又很争气,碰上开恩科,商人子女也可参考,苏辛年仅十四,便一举考下个秀才,正可谓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却在郊游时遭逢意外,伤了脑子,成了个成天只会玩儿泥巴的痴儿。 苏母日愁夜愁、一病不起,死了,苏父死了老婆,也没熬过第二年春。忽然间,整个苏家的重担都压在了苏家大儿子苏令山肩上,那年他也不过十八岁。 苏令山虽是苏家长子,迟早要继承家业,可他本人喜爱书画,父亲在时,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尽可做自己喜欢的事,可是家中遭逢变故,他再不喜欢经商,也只能接下这个担子。 他不但要打理家里的生意,还要照顾痴傻的弟弟,心力交瘁,也没想给弟弟娶个媳妇回来,祸害人家姑娘一辈子。 他本打算为弟弟退了婚事。 可温家怕别人说他们薄情寡义,宁可牺牲女儿的幸福,也要将这桩婚事进行下去。 温琴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从前瞧着苏辛那样有出息,也是打心里喜欢的,日日盼着能够嫁到苏家去,常在心里暗暗与自己的阿姐温阮攀比,想那些上门求娶阿姐的男子,没有一个比苏辛更好,阿姐嫁给谁,往后都一定不如她,可谁想得到,苏辛竟然成了个傻子,温琴一下从天上坠到地上。 她的阿姐嫁个再差的男人,也比个傻子强。 温琴想不开,成日闹着退婚,退不了,便一哭二闹三上吊。 温家老爷心疼小女儿,便让大女儿替嫁,一句:“你是长姐,理应照顾妹妹。”便是全部的理由。 温阮纵然也是不情愿,但为了担起长姐的责任,真的替妹妹嫁去苏家。 成亲前夜。 令山为弟弟担忧,再三叮嘱了好多话,就怕第二日出差池,可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第二日,媒婆喊着新郎官该上马去迎亲时,苏辛钻进狗窝里,抱着狗要睡觉,死活不肯去,未免误了吉时,只好由令山代替苏辛前去接亲。 温阮坐在大红花轿上,在车帘荡悠时,偷偷瞧一眼令山,见他俊俏,不像个傻子,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谁想到,洞房花烛夜时,苏辛弯着腰朝她傻笑着,将一团湿泥巴糊在她手里,拉着她转圈圈,要她与他一起玩耍。 温阮才知来迎亲的根本不是自己要嫁的傻子,仅有的一点希望落空。 嫁了个傻子,温阮心里苦,整日愁眉苦脸。 傻子也是真的傻,温阮摔了,他就围着温阮转,哭,也不知把人扶起来。 温阮出门,他就拿两团泥巴跟在后面,痴痴傻傻、惹人嘲笑,温阮渐渐连门都不愿出了,成日憋在苏家里。 恢复自由身的温琴后来如愿以偿高嫁,嫁了徐家的大郎君。温阮虽然也为妹妹高兴,但心里终究是有个疙瘩的。妹妹嫁了个好人,她却嫁了个傻子。 徐大郎起初两年还像个人,后来迷上赌钱,败光了家产,越来越没个正形。温阮虽没有看妹妹笑话的意思,但到底是很唏嘘,又想到自己身为长姐,妹妹有难不能不帮,便一来二去地接济,温琴与徐大郎就赖上了温阮,连徐大郎也是在苏家的铺子里谋生。 徐大郎自己赚的那点钱根本不够赌的,便三天两头逼着温琴找温阮要,温琴不来他就打。其实不是真打,是夫妻二人演的一出戏,温阮一说要帮他们和离,温琴便拿孩子说事,说孩子不能没有爹,温阮只好由着她,自己手边的钱没了,便想着各种捞钱,甚至偷到了库房里。 管家元大发现有贼,暗中带人埋伏,逮住了温阮,将人送到令山面前。 令山念及温阮也不容易,没有追究下去。 温阮自己觉着没脸,跑出苏家,不知被谁打了一闷棍,险些丢掉一条小命。 温琴与徐大郎可是吓坏了,生怕他们的摇钱树死掉了,这两日凑在苏家不愿意走,徐大郎照顾着苏辛,温琴则伺候着温阮。 旁人听闻,都说他们有良心呢。 温阮猛地睁开眼,心口的疼痛仍有残余,环顾四周,看一眼熟悉的陈列,一段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中。 迷糊了一阵后,温阮扶着裹着一圈白布、仍旧钝痛的头坐起身,想了想,明白自己到了第二场梦里。 在这场梦里,苏岺辛也有两个分身。令山仍旧是令山,洁身自好、严守规矩,与她未嫁入武安侯府前所知的苏岺辛一样。 而苏辛呢? 傻子一个,很不顶用,与她嫁入武安侯府后所知的苏岺辛也没差别。 想了一阵,想不明白,温阮走出房外,瞧见院子里蹲着一个大男人,一看熟悉的背影,她便知道他就是她的丈夫,一个方圆十里人人皆知的傻子——苏辛。 苏岺辛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团烂泥巴,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嘿”地傻笑着,嘴里模糊念叨着一个人名。 温阮皱起眉头,忽然听闻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 “哎呀,阿姐,你醒了!” 她扭过头去,便瞧见温琴牵着两个儿子匆匆走来。 走到她跟前,温阮扔下两个孩子,扶住她瘦削的手臂,红着眼说,“大夫说你醒不来,就要死了,我带大树和小草来看你,还好,老天爷保佑,阿姐你没死,你醒过来了!你不知,这些日子,我日日夜夜都担心,都害怕。” 温琴说着,扑来将温阮抱住,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 温阮知道妹妹并不是舍不得她死,而是怕她死了之后,没人再帮她和徐大郎在苏家搞钱,待妹妹的态度不再像从前那般热络。 温阮:“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顾我?” 温琴:“可不是嘛!可真是累死我了——那两个小的顽皮,要人管着,阿姐又躺着、人事不省,我也不能安心……不过为了阿姐,累一点,我也是愿意的,阿姐,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温阮想到,前两年父母病逝,后来,弟弟也出了事,温家已经没了,在这场梦里,确实只有她与妹妹是血缘至亲。也是因为这个,从前,她一直照顾着妹妹。妹妹也利用着这一点,不停地向她索取。 妹妹又用这一招,温阮冷冷地想,既然是亲姐妹,为何总是算计她呢? 就在这时,徐大郎回来,瞧见温阮醒来,很是高兴。 他当然高兴,有什么事比见着自己险些死掉的摇钱树重新活过来更高兴的事呢? 他惊喜地凑上前,一口一个阿姐叫得格外亲热。 温阮瞧见他只觉得讨厌,这个没用的男人,除了会赌钱就是会要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个十足十的坏种、懒汉。温琴偏偏跟着个这样的男人,不肯和离。温阮想不通是为什么,也不打算再多想。 妹妹的因果、孽债,她扛了这么多年,不想再扛了。 温琴松开孩子,说要亲自去给温阮做吃的,徐大郎说要去帮忙,然后,夫妻二人便钻进厨房忙活起来。 “伺候她这么多天,她醒了,总要记着咱们的好。” “那是当然要让她记住的,待会儿,饭菜上桌,你便多说一说,让她心里觉得欠咱们的,不信她不再帮咱们捞好处。” 饭菜上桌。 温琴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声泪俱下。 温阮静静听着,也不表态。 温琴有些尴尬,看向徐大郎。 徐大郎也开始哭诉自己照顾苏辛的辛酸,例如,苏辛用摸过狗屁股的手搓泥丸硬逼他吃下,说那是灵丹妙药…… 温阮听完,说:“妹妹,妹夫,你们的好,我已都记在心里……我不会忘了,咱们是一家人的。” 温琴一听,有戏,便说徐大郎腰疼,想去找个大夫好好医治,可是手头不宽裕。 话已递到温阮嘴边,就等着温阮接嘴,说要给医费了。 温阮却点点头,说:“腰疼确实得尽早治。”半个字不提钱的事。 温琴只好把话说破,“阿姐再借些钱给咱们,等大郎的腰好了,我们便攒来钱还你。” 温阮心知他们是不会还的,曾经借去的钱一次都没还过,她以前没有真让他们还的心,说是借其实就是给了,现在,她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他们。 想着,温阮说:“钱都在库房里锁着,我手上没有,你们先回去,等我拿着钱,再叫你们来。” 温琴与徐大郎对视一眼,一起笑了,“哪里急着走?阿姐的伤还没有好,我们再待两日。” 温阮一看他们是赖上了,点点头,心里想着法子。 回到房中,看到傻子苏辛,温阮将人叫到跟前,拿出一个钱袋子,告诉他:“待会儿,阿琴他们要走,我把这个给他们,你就去抢,抢到了钱,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苏辛傻气地望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像是没听明白她的话。 温阮皱眉,果然是个不顶事的傻子,靠不住,她撇了撇嘴,收起寄予于丈夫身上的丁点希望,从柜子底下摸出钱袋子,将里面的钱全都抖干净,去院子里的花坛里抓些石子放进去。 找到妹妹、妹夫,温阮从袖子里拿出钱袋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 19 章 “这些是我刚在房里搜出来的,不多,你们先拿去吧,回自家去等着,你俩待在这儿,引管家元大起疑,我不好下手。” 温琴与徐大郎两人眼睛发亮,一面连声答应着:“这就走、这就走……”一面伸手要来拿钱袋子。 他俩的两个顽皮儿子听说要回家,闹着不肯走,都还想留下来与他们的傻子大姨父玩泥巴呢。 温琴逮住他俩,一人屁股上打一个巴掌。 俩小子终于乖乖听话,答应跟着爹娘回去。 徐大郎迫不及待地朝温琴使眼色,温琴喜滋滋地接过钱袋子,领着孩子、丈夫便要走。 温阮心里冷笑,她的好妹妹、好妹夫心里果然只有钱。 苏辛呆呆愣愣的,见钱袋子在徐大郎手里,一下冲上前来,兴许想抢钱袋子,却摔在了地上,哭闹起来,“媳妇!不给,是我的,那是我的钱!” 温阮顾不得怪他笨手笨脚,抢回徐大郎手里的钱袋子,扔给他。苏辛抓住钱袋子爬起来就要跑。 到手的钱没了,徐大郎脸色霎时凶恶起来,去抢,他又不比苏辛高大,苏辛举着手,他便连碰一下钱袋子都不能够,气得要骂人的时候,令山从一旁走来。 见着令山回来,温阮有礼地喊一声:“大哥。” 令山点点头,看向徐大郎,皱了皱眉头。他虽然不喜欢徐大郎这个亲戚,但毕竟是弟妹的妹夫,该给的颜面还是要给,于是,他问:“这怎么了?是阿辛又做了什么?” 苏辛跑到哥哥身边,“不是!是他们,他们要抢咱家的钱。” 徐大郎干笑两手,收了手,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甘心地说:“没有,没有,是阿姐看我与阿琴辛苦想给钱,我与阿琴是不想要的,都是一家人,哪里分个彼此呢?这钱,我们不能要,不能要……” 话虽如此说,他们心里可是想要得很,就等着令山表示,要把钱给他们。 令山本来也是有这个打算的,哄着弟弟将钱袋子交出来。 苏辛听哥哥的话,就要将钱袋子交出去。 温阮见状,按住钱袋子,向令山说:“大哥,是我没与夫君说清楚,让他误会了,阿琴、大郎说了不要钱的。” 说着,她便将钱袋子塞进苏辛怀里,让他收好。苏辛傻气的抱着手,“嘿嘿嘿”地笑着,嘴里念着:“买糖、买糖!” 拿不到钱,温琴与徐大郎想继续赖在苏家,奈何,他们的两个儿子天真地问:“阿爹,阿娘,刚才不是说要回家么?到底还回不回啊?” 话已说出口,再收回来,多没面子啊? 没法子,温琴只好拽着徐大郎,带着两个儿子离开苏府。 一出苏府,徐大郎便甩开妻子的手,“钱还没到手呢!走什么走。” 温琴抬起头,骄傲地说:“阿姐说了,咱们待着她不好下手,阿姐是不会骗我的,从小到大,阿姐答应我的事都一定会做到。” 徐大郎:“那咱们只管等着?” 温琴笑着,“只管等着阿姐的好消息。” 徐大郎跟着笑:“还好你有这样一个好阿姐。” 温琴:“是呀,我的阿姐多好呀,咱们拿苏家的钱,那是理所应当的事,阿姐嫁给一个傻子,一辈子都毁了。” 徐大郎嘿嘿一笑,紧搂住她,“是呀,若不是阿姐,如今伺候傻子的就是你呢。” 温琴嗔怪地砸他一下,“伺候你这个没良心的,也不比伺候傻子强。” 徐大郎:“傻子就是傻子,比我可差得远……” 温琴:“差在哪里?我瞧不出来。” 徐大郎暧昧一笑:“回家里去,我细细与你说。” 温琴一听,瞥一眼在前面走着的两个儿子,用手肘捅了一下丈夫。 夫妻二人打情骂俏地走远。 * 送走了妹妹与妹夫,温阮一回头,便瞧见令山看着她。 见令山眼神冷淡,温阮心想,她这个家贼在令山眼里一定很可恶。 她走过去,打算与他说句软话,让他摒弃前嫌,不再与她计较。她记着他的好,想与他好好相处,尽管,他已不记得上一梦的事。 不承想,令山先开口,“你要接济妹妹、妹夫,我没有意见,只要你待阿辛真心实意地好。” 温阮听他如此说,也就没什么好说的,点了点头就要走。令山忽然又叫住她,说:“害你的人官府仍在追查……” 弟妹从前并不常出府,能惹着什么人呢? 令山想不明白,只是听大夫的说,那人是下了死手的,恨不得要了弟妹的命。 令山:“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别再往外面去了。” 头上传来一阵钝痛,温阮皱起眉头,轻“嗯”一声。 被人打一闷棍总不是一件好事。 温阮想着,望着令山,露出期盼的表情,“若是我实在想出府,可以让大哥陪着么?” 令山愣住片刻,有些不自然地点一点头。 从前,弟妹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冷淡的,像是有怨气,他猜想也许是当年迎亲时,他令弟妹误会了,弟妹以为他是在骗她,才会怨怪他这么多年。 其实,他也是不得已,当时那种情况,他若是不亲自去,难道让一只公鸡去么?那样岂不是让整个青峰镇的人都看弟妹的笑话? 夜里。 温阮躺在香榻上,侧过身,将手枕在头下,看着苏辛乖乖睡在地上,想到令山的话,撑起身喊苏辛一声,让他到床上来睡。 苏辛答应一声,捧一个泥人,傻呆呆地走到床边,先将泥人放下,才爬上床。温阮睡在里侧,苏辛面对着她,却呵护着怀里的泥人,嘴里念叨着:“音儿,天黑了,睡觉觉。” 温阮皱起眉头,嫌恶地看一眼脏兮兮的泥人,拢了被子起身,要去小榻上睡。 苏辛“诶”一声,看着她离去,没有挽留的意思,护着怀里的泥人,生怕被她给碰着了。 温阮躺在小榻上,回想着上一梦临死前的情形,抬手摸上自己的胸口,害她性命的暗器到底是何物? 想了一阵没有头绪,睡意来袭,温阮翻个身,瞧见床上搂着泥人,傻笑着的苏辛,觉得十分碍眼,撇一撇嘴,她抓着被子又翻了个身,面向墙壁,不再多看苏辛一眼。 一声鸡鸣,叫醒清晨。 温阮起身,穿好衣裳,往床上看去。 苏辛搂着泥人,亲昵地将脸贴在泥人头顶,说着:“音儿,天亮了,咱们该起床了。” 说罢,他便望向温阮,等着她去给他穿衣裳。 温阮冷笑一瞬,转身便出了屋子。 苏辛起身,腾出一只手朝她招着,嘴里“诶诶”地叫唤着。 温阮不管他。 苏辛搂着泥人,追着她跑进院子里。 路过的小丫鬟瞧见他衣衫不整,羞得红着脸别开眼。长廊一角,元大瞧见这场面,哎哟一声,张着胳膊匆匆跑来,半推半搡着将苏辛带回房里,一面给他穿衣裳,一面苦口婆心地说:“二少爷,没穿衣裳,不能随便乱跑的。” 苏辛努努嘴,奇怪地问:“为什么是元大你给我穿衣裳,媳妇不给我穿衣裳?” 元大干笑两声,瞥一眼他手里的泥人。 苏辛不依不饶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元大深吸一口气,哄着:“兴许是二少夫人的伤还没好全,明日,二少爷醒来,就在房里等着,还是我来给你穿衣。” 苏辛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太高兴。 元大再三叮嘱他一定不能再衣衫不整地跑出寝房。 苏辛不耐烦地答应一声,听着院子里传来一阵狗叫,搂着他心爱的泥人,迫不及待地去与他的狗朋友玩耍。 温阮吃过早饭,心情闲适,抱着手站在檐下,看苏辛追着小花狗的屁股打转。那副傻样子实在是滑稽可笑。 谁能想到堂堂武安侯世子,有一天会这样? 温阮想着,没忍住笑了。 令山站在檐下,看着弟弟被弟妹戏弄,皱起眉头,他本不想管的,转身要走,忽然又顿住脚步,他实在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傻弟弟被人看成一个笑话,于是,他走到温阮跟前,很认真地看着她,说:“你昨日不是答应我,会对阿辛好一点么?今日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生硬的语气里是带着责怪的。 温阮一点不慌张,无辜地看着他,说:“他非要与狗玩儿,我也拦不住呀,大哥,我是真的打算对他好,昨晚我让他上床睡,他却搂着个泥人不撒手,我还要如何做才算对他好呢?大哥你说……” 温阮说着,表情故意表现得很幽怨。 令山听得半信半疑,走到一旁,将苏辛叫到跟前来,问他:“昨晚有没有上床睡觉?” 苏辛高兴:“睡了,和音儿一块睡的。” 说着,他将怀里的泥人举到令山眼前。 令山看一眼泥人,皱起眉头,将他的手推到一旁,又问:“弟妹睡在何处?” 苏辛:“小榻上。” 令山一听,心情复杂,转头看向庭院里微微弯着腰、抚花闻香的温阮。 弟妹瞧着神色淡然,心里一定也是委屈的,唉,都怪弟弟不懂事。 想着,令山收回视线,重新看着苏辛,严肃地说:“泥人脏,不能往床上放。” 苏辛护着泥人,转过身,“音儿不能上床,我也不要睡在床上!” 令山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几分,厉声训斥:“你的妻子是弟妹,不是贺音!”【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 20 章 苏辛挨骂,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搂着他心爱的泥人,不再搭理令山。令山看着自己的傻弟弟,懊恼一阵,叹一口气,蹲在他身边,语气缓和几分,“你已经娶了弟妹,应当将弟妹放在心里,别再想着别的人。” 苏辛赌气:“我不喜欢阿阮,她不和我一起玩儿泥巴,还总是哭丧着脸,从来不笑。” 他捧着泥人的脸,笑着说:“音儿会笑,会对我笑。” 说着,他用双手拇指往上推着泥人儿的嘴角。 泥人儿的嘴角都快扬到眼角了。 令山张了张嘴,还想再说几句,苏辛已没有耐心听下去,一手搂着泥人,一手捂着耳朵,撅着屁股跑走,去和狗玩儿了。 令山没有强留他,缓缓站起身,忧心地看向不远处—— 温阮凑近花心嗅闻,似乎很满意花的香味,露出一抹恬淡笑容。白皙柔嫩的娇媚容颜,因这一抹笑容更为动人。 令山看得失了神。 弟妹明明是会笑的,而且笑起来很好看。 温阮有所察觉,摘一朵花,朝他看过来。令山猛然醒神,慌忙移开视线,按捺住心上那一点悸动。 温阮走到他跟前,站在檐廊的台阶下,仰头望着他,问:“大哥肯信我了?” 令山重新看向她,被她眼里的幽怨触动,心里隐隐有些闷。温阮定定看着他,要一个答案。令山沉默片刻,说:“是阿辛不该将泥人放上床,我已训斥过他……你与阿辛到底是夫妻,总不能一辈子分床睡。” 温阮捻着手里的花,迈步上台阶,走进檐廊下,逼到令山近前,问:“大哥是想我与他圆房?” 令山不料她问的这样直白,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僵持片刻,他咽了咽喉咙,才“嗯”了一声。从弟弟成亲以来,他便希望弟弟与弟妹能够早日圆房,只是弟妹嫌弃弟弟,根本不愿与弟弟亲近。 弟弟心智不足,不知该如何疼爱妻子。 这事便一再耽搁至今。 可是,昨晚弟妹愿意让弟弟上床睡,兴许是已有几分与弟弟好好过日子的心思,可惜弟弟放不下那个脏兮兮的泥人儿,没能成事,还让弟妹受了气,这种时候,他身为长兄只能多操心一些。 想是如此想,令山却觉着心头有些发闷,说不清是何缘由。 温阮:“大哥有没有教过他?” 令山愣住。 温阮:“他连衣裳都不会自己穿,大哥觉着他会做那事么?” 令山红了脸,心想,弟弟兴许真的不会,可是,弟弟虽然心智不足,身体并无缺陷,也该会有男儿的本能。 他轻咳一声,不自然地说:“那事犹如吃饭、睡觉,乃人之天性,阿辛应当是会的。” 温阮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似有怨气。 令山说到最后,语气一点点弱下去,他其实也拿不准,弟弟到底会不会。 温阮:“人不吃饭、不睡觉,会死,不做那事也会死么?” 令山闻言,局促地吞咽着喉咙,不知如何回答。 温阮:“若是会死,我与他成亲多年,他一直不曾碰过我,我岂不是早该死了?” 令山不敢直视她的眼眸,假装看弟弟在做什么,别开视线。 温阮绕到他眼前。 令山装不下去,只好将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 她正娇嗔地瞪着他。 令山不由得心头一动,局促地说:“我、我会教阿辛的。” 温阮本来想逗一逗他,听他如此说,有些绷不住,忍着笑问:“你要如何教?” 令山张了张嘴,到底没有细说,借口铺子里还有事,匆匆而去。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温阮露出笑容,将手里娇嫩粉润的小花抵在鼻尖,嗅闻着淡雅的花香。 待在自家的布铺里,令山愣着神,想起自己答应温阮要教弟弟行房的话,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管事招呼着小工将新到货的布匹上架。令山醒神,看向一匹水红色的绸缎,想到温阮白皙柔嫩的面容。 弟妹穿上这匹绸缎做的衣裳,一定很好看…… 想着,令山吩咐管事将那匹绸缎留下。 管事答应一声,将绸缎捧来他跟前,交到他手上,才去忙活别的事。 傍晚,令山携着布匹回到苏府,想要往弟弟房中走,想到先前的事,又有几分尴尬,不敢再见温阮,便将元大叫到跟前,让他送绸缎去给温阮。 温阮在房中数着红豆,心情愉悦。 元大笑呵呵地将绸缎呈到她眼前,说:“大少爷特意给二夫人带回来的。” 温阮收起红豆,转眸看向水红的绸缎。 元大将:“大少爷说,二少夫人若是不喜欢,明日去铺子里挑也成。” 温阮摸着水红色的绸缎,细腻的手感让她知道,这是一匹很好的缎子,只是这种颜色,太艳太张扬,她从前没穿过,尽管她心里却是很喜欢的,却因觉着不合身份,从不用这种颜色的布做衣裳,惯常穿着湖蓝、天青、月白那些素净的衣裳。 元大等着她发话,好去给令山回信,他来时,大少爷特意嘱咐过他,一定仔细瞧着二夫人喜不喜欢。 温阮却并不说句准话,只让他先走。 元大挠了挠头,想不明白她的心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另一边,令山等着元大回来,心里却是忐忑的,瞧见那块水红色的绸缎时,他只想着水红色很衬弟妹,却忘了弟妹惯常穿得素雅,恐怕会觉着水红色太俗艳。他是觉得弟弟昨晚那样做,让弟妹伤心了,想送绸缎去令弟妹开怀的,可他偏偏选中一匹这样的缎子,弟妹瞧见会不会觉着他在随意敷衍?没有弥补亏欠的诚心? 弟妹会不会反倒更生气了? 弟弟伤了脑子,心智只如幼童,惹弟妹生气就罢了。 他怎么能也做这样的傻事。 越想越觉着不妥,令山起了追上元大,将水红色绸缎截住的心,可转念一想,元大恐怕已将绸缎呈到温阮眼前。 这桩傻事他已经做了,再去与弟妹说再多解释的话,都不对劲,只能想一想,如何在别处补救。 令山轻叹一声,抬眸看向认真玩着泥巴的弟弟,看了许久,今早在温阮跟前放下的“大话”,该他兑现了。 心里来来回回的纠结着,令山将要说的话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觉着张不开嘴,眼见着天色一点点黑沉,再拖延下去,今日便说不成了,弟弟不懂事,若是今晚仍旧冷落弟妹,只怕要伤透弟妹的心。 无论说还是不说,他今晚都睡不安生,但也许说了比不说好。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招手将弟弟叫到跟前来。 苏辛不明所以,手里还倒腾着一团湿乎乎的泥巴,傻头傻脑地望着他。 轻咳一声,令山压低声音说:“你今晚让元大帮你把身子洗干净,回房里去,别带泥人儿……” 苏辛:“不!音儿一个人会怕的,我要陪着音儿。” 说着,他便要去榕树下,寻他安置在那里的泥人儿。 令山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沉下脸来,“今晚不许碰泥人儿。” 苏辛自小便敬重大哥,成了傻子也一样。见哥哥发火了,他虽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只好答应下来。 弟弟服了软,令山的脸色稍有缓和,他左顾右盼,不见有人在近处,才将弟弟拉拢,凑在他耳边悄声教授经验。 “你听我的,今晚与弟妹睡在一起……先这样……再那样,动作一定要轻些,弟妹若是说疼,你就忍一忍,先别动得太厉害……等弟妹不喊疼了,你再……” 苏辛低着头,玩耍着手里的泥巴,并不认真听他讲话。 令山越说脸越红。 本来,他也是没有经验的,可是在温阮面前放下了话,又不能食言,他想了大半日,也开不了口问旁人,只好自己去摸索。 他本想上勾栏院去学一学的,走到门口,看到一群莺莺燕燕朝他甩手帕子,红的、绿的晃眼,他到底是没有走进去的决心。 他觉着那种事一定是成亲之后,对自己的妻子才能做的,而且,要带着敬重、疼爱的心,对勾栏院里的姑娘,他生不出那样诗意的情绪。 也许闭着眼硬来也是可以的,但他到底没打算牺牲得那样彻底,于是便七拐八拐、遮遮掩掩地,特地去那种隐蔽的小书肆里买了两本不正经的书来,躲在库房里借着窗户透进的一点光,做贼似的粗粗略略地看了大半入眼,才懵懵懂懂对那事有了一点模糊的认知。 凭着这一点经验教弟弟,令山觉得自己好笑,不过,他今日算是明白了,自己为何有时在梦里见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会有冲动、会弄脏裤子…… 苏辛嘿嘿笑起来,捧起一只新搓成的泥狗让令山看。 令山深吸一口气,按住他的手,忧心地望着他。“我与你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苏辛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手里的泥狗,傻乎乎地点一点头。 令山一看,便知弟弟没用心听,于是板起脸来,让他说一遍,都记住些什么了。苏辛“唔”一声,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傻里傻气地说:“大哥说,今晚要睡在床上,不能带泥人儿……” 令山点点头,看着他,等待下文。 苏辛顿住,扭头看向在大榕树坐歇凉的泥人儿,眼神里浮现出很不情愿的情绪。 令山扶住他的肩膀,让他回过头,继续问,“还有呢?” 苏辛答不上来,“还有……还有……” 令山无奈,抿了抿嘴唇,逼着弟弟扔掉手里的泥巴,将先前的话再说一遍。这一回,苏辛倒是听进去了,可是却听得懵懵懂懂。 苏辛:“那事好玩儿么?有泥巴好玩儿?” 令山登时哑口无言。 苏辛继续傻气追问:“大哥你和阿阮玩儿过没有?”【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第 21 章 未料到弟弟竟然问出这样的话,令山心头一紧。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传来。 令山循声看去,见温阮款款走来,手里拿着先前元大送去的那块水红色的绸缎上剪下来的一片。 苏辛不依不饶:“有没有?” 令山眼忙手乱,视线在温阮与苏辛身上来回,想上手捂苏辛的嘴,又觉着不妥,于是抓住苏辛的胳膊,指着院子里专为苏辛砌成的小泥潭,让他自个儿玩泥巴去。 苏辛却像根桩子似的定在原地,不肯走,非要问个究竟。 令山拿他没法子,眼见着温阮越走越近,他慌得手心都在出汗。 苏辛扭头瞧见温阮,傻乎乎地就走过去了。 令山一个不防,没能抓住他,定睛一瞧,弟弟已到温阮跟前,开口便问:“你和大哥玩儿过没有?” 温阮不明所以,微微皱起眉头,奇怪地看他片刻,将视线越过他身侧落在立于红漆廊柱旁,面朝着院子里、神情有些不自然的令山脸上。 苏辛:“有没有?” 温阮仍旧看着令山,问:“什么?” 苏辛:“找洞洞……” 温阮一愣,收回视线,些微诧异地瞥一眼一脸傻气的丈夫,再看令山已侧过身子,体态僵直、耳尖泛红,不禁失笑,拢了拢臂弯中的水红色绸缎,走过去。 苏辛两只脏兮兮的大手各自攥着一坨泥巴团团,直愣愣地垂着,微微张开在身侧,像鸭子的两只翅膀。他挺着胸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脸上显出几分着急、懊恼的表情,“到底有没有嘛?” 温阮不搭理他,走向令山。令山的视线看似落在庭院中,余光却留意着她的动向,见她走近,他的心也不由得一阵比一阵紧。 温阮在他跟前停下,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问:“大哥与他说了些什么?” 她像是闲话家常,问个天气。 令山却心头一抖,轻咳一声,也不转眸看她,仍旧盯着庭院中,“今早答应过你的事……阿辛应当……应当已经学会。” 温阮微微垂眸,视线落在他吼间,见那颗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便知他表面虽在维持平静、心中怕是早已波涛汹涌。 她娇媚的眉眼间,浮现一抹笑意。今早,他故意为难他的事,没想到,他竟然认真了。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想逗他。 想着,温阮笑弯了眼。 令山直着眼睛,不看她。 眼见着黑白相间的小花狗摇着尾巴走到大榕树,围着树下坐着的泥人儿转悠,令山微微皱眉。对小花狗的用意,令山有几分猜想,想到那泥人儿是弟弟的心肝宝贝,令山张了张嘴,想要将小花狗喝退,转念一想,正因那泥人儿惹得温阮不高兴,令山忽又觉得那泥人儿不值得他“救”,于是只当没瞧见小花狗,将视线收回,落在近处的台阶上。 他仍旧不敢与身旁的温阮对视,斟酌片刻才开口,“今晚……” 他刚要继续说下去,被冷落了的苏辛捏着手里的泥巴,赌气地说:“大哥没与阿阮玩儿过,我也不与阿阮玩儿!” 听闻弟弟说的傻话,令山错愕地转过脸。 温阮瞥一眼苏辛,觉着好笑,再次看向令山,看他如何回应。 令山板起脸来,正要数落弟弟,庭院里,元大惊呼一声。 三人一齐看去,便见小花狗抬着一条狗腿,对着坐在树下的泥人儿滋。苏辛瞧见自己心爱的泥人儿遭狗尿淋头,登时脸色骤变,扔下两团捏烂了的泥巴,嗷嗷地跑过去。 晚了。 小花狗尿了大半,受了惊吓,一个哆嗦,一狗腿踹在泥人头上。 泥人儿断了脖子,一颗泥脑袋啪嗒掉在一滩黄狗尿里。 温阮皱着鼻子,半是嫌弃半是嘲讽地笑了,一转眸,便瞧见令山正看着她。对视的一瞬,令山眸光微闪,便要别开视线。温阮勾起一抹娇媚动人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他,调侃:“大哥为让我与他圆房,真是煞费苦心。” 她先前老远便瞧见他们兄弟俩凑在一起曲曲半天,不知在说些什么秘密,原来是一个呆瓜教一个傻瓜。 令山红了脸。 大榕树下,苏辛捧住没了脑袋的泥人儿哇哇大哭。 元大一面安慰,一面拉着他到小泥潭去,重新给泥人儿做脑袋。 令山此刻无心管顾弟弟,一垂眸瞧见温阮拿着的水红色绸缎,不由得一阵懊恼,果然不出他所料,弟妹并不喜欢…… 温阮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一眼,笑着将绸缎抖散开,用两只纤纤玉手拎着一边,衬在下巴处,娇气地问:“大哥觉着我穿这样的颜色好看?” 水红色的绸缎,光亮细腻,衬得温阮的脸白皙如玉。令山一瞬看得失神,只觉周遭仿若有光,已不似傍晚之时,他分明站着没动,却好像已不在人间,入了仙境,遇着一位仙子。 温阮歪着头、落下目光,看一眼身前的绸缎,轻而娇柔地“嗯?”一声。 上扬的尾音小猫爪子似的挠了令山一下子。 令山猛然醒神,见她眉眼带笑,没有一丝一毫不悦之色,紧着的心才渐渐松下,生出几分隐约的欣喜。 弟妹没有讨厌,就好。 令山:“铺子里新到一批布,你若觉着一匹水红色绸缎做新衣单调,想去挑一挑别的,我安排元大明日带你去铺里。” 温阮知道他在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仍旧顺着他的话先答应下来:“嗯,好。” 她低头轻抚着水红色的绸缎,脸上浮现一抹动人的笑容。 令山点点头,眼神飘忽,想多看一看她,又觉着不妥,想要转身离开,到底还是舍不得,想趁她没看自己时,再看一看她。 他的目光落在温阮脸上,一瞬柔和,忽然,庭院中传来苏辛大功告成的合掌、喟叹。 令山一震,做了贼似的,慌乱地收回视线,转眸看向昏暗天色中的庭院。 小泥潭旁的石墩子上,坐着的泥人儿有了一个新的脑袋。 苏辛嘬着嘴、勾着腰,朝着那颗泥脑袋上吹气,想让它快些干。 看弟弟这副傻样子,令山抿着唇,无奈地摇头叹气,心想,弟弟心里只有泥人儿,只怕已将他先前说的那番话,忘得一干二净…… 犹豫一阵,令山决定替苏辛好好与温阮说一说。 弟弟毕竟心智不足,他说再多用处也不大,那种事是男人与女人一块儿做的,弟弟不行,还得弟妹多担待些。 听了他的话,温阮笑一笑,逼近他些许,带去一阵令人心醉的香气。 令山微惊,有些受不住,身子有想躲的冲动,但他到底没有真的躲,脸虽然红了,表情也很局促,但站得笔直的身子看来却是正儿八经的。 温阮:“大哥要我如何担待他?难道要我教他如何行事?” 想到那样的画面,令山心里有些闷闷的,说不出的不舒服,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情绪,转念想着,若是弟妹肯引着弟弟来,自然更能成事。 温阮见他沉默,已猜到几分他的心思,娇哼一声,“大哥就这么急着让我与他圆房?” 令山攥着拳头,咽了咽喉咙,没有回答。 温阮朝小泥潭边瞥一眼,故作幽怨地说:“他心里只有那个泥人儿……” 令山觉着惭愧,看她的眼神,带上些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疼惜。 温阮对上他的眼眸,“好在,大哥会想着我,送我缎子做衣裳。” 令山听得揪心。 苏辛吹了泥人儿一阵,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长廊,定睛在温阮手上的水红色绸缎上,眉眼间显露出惊喜之色。 他兴冲冲地跑过来,抢走温阮手里的水红色绸缎,高高举在手中望着,咧嘴露出傻气笑容。 “好看!给音儿做衣裳!” 说罢,他便挥着手里的缎子,又跑进了庭院。 温阮看着他远去,轻叹一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令山,认真地问:“大哥要我如何教他呢?” 令山眼中的心疼更多了。 温阮:“大哥不教我,我又如何教他?” 令山心头一颤,屏住呼吸。 那种事他怎好亲自教弟妹? 想了想,令山说:“明日我便请人去徐家请亲家妹妹来,你与她一块儿上铺子挑布,给亲家妹夫、侄儿都做几件新衣……” 温阮一瞬明白他的心思,“你要我拿那种事去问阿琴?” 令山默认。 那种事亲家妹妹教弟妹,总比他来教好。另外,一则弟弟不通人事让弟妹受了委屈,弟妹总要寻个人倾诉,亲家妹妹是最合适的人;二则在官府查到伤弟妹的真凶前,弟妹恐怕仍旧担惊受怕,有亲家妹妹陪着,兴许心里会好受一些。 尽管,他知道亲家妹妹、妹夫心怀鬼胎,算计着苏家的钱,但只要亲家妹妹肯对弟妹好、弟妹肯对弟弟好,他并不吝啬那一些银钱,只是看着弟妹总被亲家妹妹一家拿捏着,他心里为她忿忿不平,却也知凭自己的身份不能多嘴一句,免得一不当心说错话,被弟妹误以为他要挑拨她们姐妹关系,也为弟弟惹了弟妹的恨。 他只能暗暗期盼,弟妹有朝一日能够清醒,看清亲家妹妹、妹夫的真面目。 温阮:“这些年,阿琴与徐大郎已从苏家拿走许多,大哥不必再给他们好处。” 令山惊讶。 温阮:“尽管我与阿琴是姐妹,也不想再被他们算计、索取。大哥往后,也不必顾虑我,徐大郎做了不该做的事,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令山舒出一口气,为温阮终于想通高兴,眉眼间浮现些许喜色。 温阮:“既然往后是要疏离的,那种事怎好再与阿琴多说?” 令山抿住唇,心里纠结着。 若是不让亲家妹妹教弟妹,又让谁来教呢? 温阮:“我不想旁人瞧笑话,我知道,大哥你一定不会笑他、也不会笑我,阿琴兴许顾及着我是她阿姐,也不会笑,可她毕竟与徐大郎是夫妻,瞒不住事的,徐大郎那人,我信不过。所以……大哥,只有你来教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第 22 章 对上温阮认真请教的眼神,令山一阵手足无措。 他自己没有和女人睡过觉,先前与弟弟说的那些,还都是在书里看的呢,书里写得那样过分,好多事他都怀疑真假,例如,女人的腿真的能被叠到头顶上?又或是被掰得笔直。 他没对哪个女人那样过,不确信的内容,他就只自己看完罢了,没与弟弟说,现在弟妹说要他教,他忽然想到,忍不住好奇—— 那法子用在弟妹身上管不管用? 令山想着,眼前浮现温阮躺着,娇娇的,被他摆弄来、摆弄去的模样,两条细长白皙的腿在他手里,一会儿被压下去,一回被掰扯开。 意识到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令山暗骂自己龌龊,不敢再与温阮将话再说下去,又不能真的撒手不管,思量片刻后,他便让温阮等一等。 温阮点头,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纳闷着他要去寻什么。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在她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令山终于磨磨蹭蹭地回来,手里拿着用布包着的什么东西,样子挺神秘的。 温阮忍不住好奇,那是什么? 令山走到她跟前,将手里的书塞到她手中,眼睛看向别处,有些不自在地说:“弟妹,你就照着书上的来吧,兴许、兴许是有用的……” 温阮将布打开,看一眼——《素女经》。 她皱起眉头,看向令山,见他连耳朵都已红透了。 令山轻咳一声:“今晚……今晚若是还不成,我会再、再好好教阿辛的。” 望向朦胧夜色中围着泥人儿打转的弟弟,令山觉得有些头疼,尽管弟弟耐不住性子听他讲,他还是得好好教弟弟。 令山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很重大。 他听人说,成了亲的女人若是一直守活寡是比死还难受的,他虽不知是真是假,却不能当没这回事、毫不作为。 弟妹嫁到苏家来,已经受了许多委屈,他不忍心看着弟妹如旁人口中一般暗自煎熬,兴许,弟弟会了那种事,与弟妹的感情就会越来越好,等以后,还会给他生下小侄儿、小侄女…… 想到可爱的小娃娃围着自己蹦蹦跳跳的样子,令山露出一抹笑容,心里却又没来由的有几分酸涩。 他想到当初,自己戴着大朵红花,骑在高头大马上那回眸的一瞥。在一片丝竹欢乐中,他将她迎入这桩无比艰难的婚姻里,她饱受的愁苦与心酸,有他一半的罪孽,他如何能够冷眼旁观她的不幸? 他愿倾尽一切弥补她、竭尽所能帮助她。 温阮随手翻了翻《素女经》,问他:“你打算再如何教他?” 这一问,倒是把令山给难住了,他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总之,我会教的,弟妹你就先看书吧。” 温阮娇笑着,靠近他,“若是我遇着不懂的,可以来问你么?大哥。” 她的一声“大哥”,叫得轻轻软软的。 令山听得心头一颤,慌乱地“嗯”一声,就想要走。 温阮揪住他的袖子。 令山回头看向她。 温阮望着他,似笑非笑地说:“他听不进去,大哥费再多口舌也是无用,兴许,大哥应当做给他看。” 做?如何做? 令山想到书上写的那些,不禁生出许多遐想,心热起来。 “他说,大哥没与我玩儿过,他也不肯与我玩儿……” 令山觉着心口突突直跳得厉害,他咽了咽喉咙,等着温阮将话说完,心中有些许期待,又有点怕她真把话说到那份上,他会招架不住。 温阮定定看着他,“当初迎亲的人是你,与我拜堂成亲的人也是你,如今与我圆房的人就一定得是他么?” 令山心头一抖。 他能替弟弟迎亲、拜堂,难道还能替弟弟与弟妹同房? 思及此,令山忽觉下腹一阵火热,吼间很是干渴,汗水在背脊处、手心里渗出。 他挺直脊背,攥住拳头,清心正念。 弟妹是弟弟的妻子,他不该生出半点别的心思。 他今日与弟妹说起那种事,本来已经很逾矩,若不是弟弟实在不通人事,他也不会亲自来说这些。 他若是再做些别的什么,那就太不应该了! 想罢,令山咽了咽喉咙,僵着声音说:“你与阿辛才是夫妻。” 温阮自嘲一笑:“大哥说得没错,我与他才是夫妻。” 说罢,她转身便走。 令山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眸中情绪复杂。 温阮背向他的一瞬,脸上的忧郁、惆怅顿时烟消云散,走出一段距离,她缓缓停下脚步,转过身,瞧见令山没有离开,正目送着她,便笑着问:“大哥,你还没说——是不是觉着我穿那样的颜色好看?” 令山沉默片刻,“你若是更喜欢穿得素雅些,照旧也很好。” 虽然,他瞧见那匹水红色的绸缎时,便想弟妹穿上一定好看,先前弟妹拿着绸缎比试时,也确实如此,可若是弟妹并非完全喜欢那颜色,只因是他让人送去的才欣然接受,他觉着好看也并不重要。 他不愿见到弟妹顾虑他的心情,有一丁点的违心或是勉强。 见他仍旧不肯正面回答,温阮笑一笑,折回到他跟前,定定地看着他一阵,什么也没说,又转身走了,这一回,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令山仍旧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忽上忽下,蹦跳得格外厉害。 夜色一点点深沉。 寝房里,令山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一闭眼,便想到长廊下,温阮拿着水红绸缎比试着,对他娇笑的模样。他定定地看着她,移不开眼。 她不该对他那样笑的,他也不该那样看她,更不该在那一瞬,忘了她是他为弟弟娶回来的妻子,迎亲的人是他,拜堂的人是他,可是与她做夫妻的人不是他。 令山皱着眉头,紧闭上双眼,心里憋闷得难受。 又熬了一阵,实在睡不着,他索性起身,披着外衣走出寝房,步入月华流照的庭院中,看着竹影摇曳,想吹一吹夜风,冷却些许燥热的心,也用指尖去触凤尾竹纤细的叶,借那有些刺棱的叶缘,给自己一点疼痛,借这一点疼痛警醒自己,莫要再有不该生出的妄念。 他徐徐往前走,意识陷在混乱的心绪中,脚步却自有目的。 等他回过神来时,不知怎的,竟已走到离弟弟寝房很近的地方。 他抬眸看去,房中仍旧有光,还有些不同寻常的声响。 “阿阮……够不够了?” “……” “我……我快要累死了。” “……” 令山指尖微颤,捻着一片竹叶飘落在他脚边。 他抿着唇,听着弟弟粗重的喘息声,心想,他今日费心教的,弟弟果然学会了。 他本该觉得欣慰,可心里却克制不住地生出许多惆怅。 咽了咽喉咙,令山垂眸转身离开。 房中。 温阮侧卧在小榻上,一手支着头,一手随意翻看着摊开在身旁的《素女经》。 她漫不经心地说:“是大哥让我教你的。” 苏辛喘着粗气,“大哥只说找洞洞,没说还要……还要这样啊……” 温阮抬眸看去,眼中浮现一抹笑意。 苏辛扎着马步,两手举在头顶,扶着一个看来便很沉的木盆。 那是温阮的洗脚盆,里面盛的是她先前用过的洗脚水。 见他脸色胀红,已经满头大汗,温阮只是笑,并不许他放下来。 苏辛实在举不动了,砸下手中的木盆,盆里的水溅起来、溅到他脸上。 “不好玩儿,一点都不好玩儿,我不玩儿了!” 苏辛撒气甩着手。 温阮合上《素女经》,将书压在枕下,拉上被衾,转身向着墙,不再搭理他。 苏辛气了一阵,搂住他心爱的泥人儿。泥人的脑袋还没干透,被他一楼,瘪了。苏辛见状,登时脸色大变,救祖宗似的捧着泥人儿冲出寝房。 温阮笑一笑,拢了拢被子,闭上眼。 第二日,清早,温阮醒来,洗漱穿衣,前往饭厅用早饭。 元大瞧见她来,眯眼笑着,朝一旁挥了挥手,一个系着白围裙的婆子笑呵呵地端上一碗热腾腾的补汤。 温阮落座。 婆子将补汤放在她当前。 温阮微微皱眉,瞧见奶白的汤头里卧着些药材。 元大:“这是大少爷吩咐的。” 温阮笑一笑,“不见得是我要补。” 元大一愣,听着动静,扭头看去,便瞧见拧着眉头进来,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像是腿上没力气,胳膊也耷拉着。 “元大,元大,我疼。” 元大一听不得了,紧张地凑过去关切。 “二少爷你哪儿疼。” 苏辛捏捏胳膊、捶捶腿,摸摸额头、扶扶腰。 “都疼。” 元大错愕地看着他。 就一晚上,二少爷便累成这样了? 嘶,二少爷追狗屁股时,精力挺旺盛的,不该这样虚呀。 元大扶住苏辛,朝婆子挥手,让她快去再盛一碗补汤来。 婆子连声答应,不一会儿便将补汤端来。 元大接过去,一手架着苏辛的胳膊,一手将碗送到他嘴边,给要死的人喂药似的,将一整碗补汤灌进苏辛肚子里。 苏辛喝得打饱嗝。 元大放下空碗,看着傻乎乎的苏辛,仍旧脸色凝重。 此事关系重大,得让大少爷知道! 温阮低头喝着香粥,嘴角浮现一抹笑。【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