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的画廊格外安静,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微言把周砚寄来的特产——两罐包装粗糙的手工坚果糖,放在前台的玻璃柜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柜面。
约定的时间是三点,还差十分钟。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浅米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小的雏菊,是她衣柜里最不“颜料气”的一件衣服。早上对着镜子换衣服时,连室友都打趣她:“微言,你这是要去见心上人啊?”
她当时红着脸否认,心里却像被撒了把碎糖,甜得发慌。
“叮铃——”
门口的风铃响了,林微言猛地抬头,看见沈砚推门进来。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随意地卷着,少了几分衬衫的凌厉,多了些温和的质感。
“沈先生。”她站起身,指尖有点发烫。
“周砚的东西?”他径直走到前台,目光落在那两罐糖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嗯,他说这是他老家的特产,让我务必交给你。”林微言把糖罐推过去,“说是赔罪,因为画的事麻烦你了。”
沈砚拿起其中一罐,晃了晃,听见里面坚果碰撞的脆响。“他倒是还记得。”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像是无奈,又像是纵容。
“你们以前经常分享这些吗?”林微言好奇地问。
“他总爱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沈砚打开糖罐,一股焦糖混合着坚果的香气漫出来,“有次带了罐自制的辣椒酱,说能提神,结果害得我画设计图时呛得眼泪直流。”
林微言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冷着脸的沈砚被辣椒酱呛到皱眉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听着就很有画面感。”
沈砚看了她一眼,从罐子里拿出一颗糖。琥珀色的糖衣裹着整颗的巴旦木,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尝尝?”他递过来。
林微言愣了愣,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像被温热的电流轻轻击了一下,她赶紧收回手,把糖放进嘴里。
甜腻的焦糖味在舌尖化开,带着坚果的香脆,甜度刚刚好,不会腻人。“很好吃。”她含着糖,说话有点含糊。
“他小时候总偷藏这个。”沈砚自己也拿了一颗,慢慢嚼着,“那时候他家小卖部就卖这个,他每天放学都揣两颗,藏在画室的颜料盒里,说是‘补充能量’。”
他靠在前台边,侧对着光,侧脸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林微言看着他说话时微微动的喉结,突然觉得这颗糖的甜味,好像顺着空气,悄悄钻进了心里。
“对了,《雾港》的装裱方案定了吗?”她想起正事,拿出陈姐拟好的几种装裱样式图,“陈姐说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你最了解周砚的想法。”
沈砚接过图纸,认真看了起来。他的手指在图纸上滑动,偶尔停在某个细节处,指尖的薄茧蹭过纸张,发出轻微的声响。
“用原木框。”他很快做出决定,指着其中一张图,“不要上漆,保留木头的纹路,和画里的港口旧仓库呼应。”
林微言凑近看,那确实是最朴素的一种装裱方案,却莫名和《雾港》的气质很搭。“你对周砚的画真的很了解。”
“看了十几年,闭着眼都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沈砚把图纸递回去,目光落在她裙摆上的雏菊刺绣上,“今天没沾颜料?”
林微言的心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拢了拢裙摆:“嗯,今天不处理画,就整理些资料。”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又拿了颗糖。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糖罐里的香气和画廊里的松节油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氛围。
“沈先生,你为什么会转去学建筑啊?”林微言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画画应该也很厉害吧?”
沈砚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几秒才说:“觉得建筑更‘实在’。”
“实在?”
“画是虚的,建筑是能让人住进去的。”他看着窗外的老巷,“一砖一瓦,都有分量。”
林微言似懂非懂。她想起他设计的那些建筑,简洁却充满力量,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带着沉甸甸的实在感。
“那……你现在还画画吗?”
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很久没画了。”
空气似乎又安静下来,只有糖罐里偶尔传来的轻微碰撞声。林微言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话,正想换个话题,却听见他忽然说:“以前画过一幅画,送给周砚了。”
“什么样的画?”
“忘了。”他说得很轻,“大概是……一片海。”
林微言还想追问,沈砚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蹙了一下,接起电话:“嗯,我在外面……晚点回去处理……知道了。”
通话时间很短,他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淡。挂了电话,他拿起那两罐糖:“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林微言点点头,看着他把糖罐放进随身的包里,“装裱方案我跟陈姐说一声,就按你选的那个来。”
“嗯。”沈砚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看她,“画展那天,我会来。”
林微言的心猛地一跳:“好,我们到时候……等你。”
他没再说什么,推门走了出去。风铃在他身后轻轻摇晃,阳光随着他的离开,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林微言站在前台,看着那罐还没盖紧的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比刚才那颗似乎更浓了些。
她忽然想起沈砚说“一片海”时的眼神,平静的表面下,好像藏着什么汹涌的东西,像被颜料覆盖的画布,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色彩。
下午整理画具时,林微言在储藏室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旧颜料盒。看样式像是很多年前的款,金属外壳已经有些斑驳。她好奇地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二支颜料,有几支已经快用完了,只剩下干涸的色块。
而在颜料盒的最底层,压着一张泛黄的便签纸。
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字,笔锋干净利落,带着点少年人的锐气:“周砚,再偷我颜料,下次就把你的糖罐扔进松节油里。”
林微言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她想起沈砚说“他总爱偷我的颜料”时的语气,想起那罐藏在颜料盒里的糖。
原来有些情谊,就像这颜料和糖,看似不搭,却能在岁月里,酿出独有的味道。
她把便签纸放回原处,盖好颜料盒,轻轻放回角落。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上面,给斑驳的金属外壳镀上了一层暖光。
画展还有半个月,《雾港》的装裱已经在准备中。林微言看着墙上的日历,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
她忽然很期待那天的到来,期待在人群中,再次看到那个穿浅灰色针织衫的身影。
或许到那时,她能有勇气,问问他那片海的故事。
而此刻藏在舌尖的甜味,像一颗等待被化开的糖,在心里慢慢滋长出期待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