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边画色》 第1章 潮湿的初遇 梅雨季的第17天,林微言站在画廊后门的台阶上,第N次确认手机信号格——依旧是刺眼的“无服务”。 画廊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墙根的青苔疯长。她今天替请假的同事来取参展画作,却被锁在这道锈迹斑斑的铁门外,手里拎着的画筒沉甸甸的,像揣了块吸饱水的海绵。 “麻烦让让。” 身后突然传来的男声带着被雨雾过滤过的冷感。林微言吓了一跳,转身时差点撞翻对方手里的黑色公文包,画筒“咚”地磕在台阶上,她慌忙扶住,抬头时正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睛。 男人很高,穿一件熨帖的深灰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他没打伞,雨丝落在他额前的碎发上,却没打乱那份近乎刻板的整洁。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画筒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抱歉。”林微言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注意到他正用一把黄铜钥匙开锁,“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男人没回答,只是转动钥匙的动作顿了顿。铁锁“咔哒”弹开,他推门时侧了侧身,恰好替她挡住了斜飘过来的雨丝。一股淡淡的雪松味混着潮湿的空气漫过来,林微言愣了愣,听见他终于开口:“取画?” “嗯!替‘南风画廊’取的,上周就联系好的……” “进去等。”他打断她,侧身让她进门,自己则靠在门框上,拿出手机似乎在发消息。 画廊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宽敞,高旷的空间里挂着几幅待装裱的油画,空气里有松节油和旧木头混合的味道。林微言把画筒靠在墙角,刚想找个地方坐下,就听见身后的门又被推开,伴随着金属碰撞的轻响。 男人拎着她刚才差点撞翻的公文包走进来,将包放在前台的玻璃柜上。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露出一点锁骨,然后从包里拿出个银色打火机,指尖在柜面敲了敲:“找陈姐?” “对!她说画放在储藏室……” “跟我来。”他转身走向深处,步伐又快又稳,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林微言赶紧跟上,注意到他后颈的发梢沾着水珠,像落了片碎雨。 储藏室在画廊最里面,堆满了画框和画布。男人拉开最上层的铁架,抽出一个和她手里同款的画筒:“核对一下。” 林微言接过,确认标签上的信息没错,刚说了句“谢谢”,就听见外面传来玻璃破碎的脆响。男人的脚步立刻顿住,转身往外走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 林微言也跟着跑出去,只见前台的玻璃柜被撞出个窟窿,一个穿连帽衫的少年正抓着柜里的一幅小型油画往外冲,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风,林微言下意识伸手去拦,却被对方狠狠一推,踉跄着撞在旁边的画架上。 “别动。” 男人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时,林微言正捂着被撞疼的手肘抬头。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打在画廊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她看见男人已经追了出去,深灰衬衫的背影在雨幕里很快变成一个模糊的点,而那个少年慌不择路,竟一头撞上了巷口的栏杆,手里的画“啪”地掉在水洼里。 等林微言撑着男人留在前台的黑伞跑出去时,男人正弯腰捡起那幅被雨水泡得发皱的画。少年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栏杆上挂着的一片灰色布料在风中晃。 “画……”林微言看着那幅明显毁了的画,声音有点发紧。那是画廊准备送展的重点作品,画家是位刚崭露头角的新人,据说光颜料就用了进口的矿物颜料。 男人站起身,把画递给她。他的衬衫湿透了,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联系陈姐,让她走保险。” 林微言接过画,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指,像碰了块浸在雨里的玉石。她突然想起什么:“你没事吧?刚才跑得好快……” 他没看她,只是低头看了眼腕表,眉头又皱起来,像是在赶时间。“地址。”他忽然说。 “啊?” “送你回去。”他言简意赅,已经迈开步子往巷口走,“或者叫车。” 林微言这才发现巷口停着辆黑色轿车,雨刷器正规律地左右摆动。她赶紧跟上,怀里抱着两幅画筒,伞大部分都倾向他那边,自己的肩膀很快湿了一片。 坐进副驾驶时,皮革座椅带着凉意。男人发动车子前,从后座拿了条灰色毛毯递给她:“擦干。” 林微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牛仔裤湿了大半,头发也在滴水。她道谢接过,毛毯上还留着和他身上一样的雪松味,干燥又干净,和这潮湿的雨天格格不入。 车子驶出巷子时,林微言报了画廊的地址。男人没说话,只是转动方向盘,雨刮器单调的声音成了车厢里唯一的背景音。她偷偷看了眼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腹有层薄茧,手腕上没戴表,只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个……还没问你名字。”林微言打破沉默,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有点突兀,“我叫林微言,‘南风画廊’的实习生。” 男人目视前方,过了几秒才开口:“沈砚。” 两个字,短促得像雨滴砸在车窗上。 沈砚。林微言在心里默念一遍,觉得这名字和他的人很像,冷硬,却带着点说不清的质感,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砚台,沉静里藏着墨色的浓。 车子停在画廊门口时,雨势小了些。林微言解开安全带,抱着画筒道:“今天真的谢谢你,还有……你的伞。”她把叠好的毛毯放在后座,又想起什么,“那个被抢走的画……” “已经处理了。”沈砚打断她,语气平淡,“下车吧。” 林微言点点头,推开车门时,他忽然又说:“下次别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雨丝落在脸上,有点凉。林微言回头,看见他正看着自己,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让她莫名想起小时候外婆总说的那句“下雨天别乱跑”。她鬼使神差地笑了笑:“知道了,沈先生。” 关上车门时,她听见他发动车子的声音。后视镜里,黑色轿车很快汇入车流,像一滴墨融进了灰蒙蒙的雨景里。 画廊里,同事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微言你可算回来了!刚才陈姐打电话说,帮我们管储藏室的沈先生临时有事,还担心你取不了画呢……” 林微言愣了愣:“沈先生?” “对啊,沈砚,就是那个特别厉害的建筑设计师,画廊这栋老楼的改造方案就是他做的,平时忙得要命,今天真是巧了……” 林微言抱着画筒站在原地,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潮湿的空气里,那股雪松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她忽然想起沈砚湿透的衬衫,和他递过来的那条干燥毛毯。 原来不是工作人员。 原来只是恰好路过,恰好帮了她。 就像这场梅雨季里,偶然落进伞下的一片阳光,短暂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低头看了眼手心,刚才不小心沾到的他的体温,好像还没被雨水完全带走。 第2章 未干的墨迹 三天后,林微言在画廊的储藏室里第三次见到那幅被雨水泡坏的画。 画已经被小心翼翼地拆开裱框,摊平在特制的吸水纸上。原本层次分明的钴蓝色天空晕成了一团模糊的灰,右下角画家签名的位置洇开一块深色,像一滴没干透的墨迹。 “还有救吗?”林微言蹲在旁边,看着陈姐用软毛刷轻轻拂去画面上的水汽,声音有点发涩。这是青年画家周砚的《雾港》,也是这次城市双年展的重点展品之一,据说光是前期构思就花了整整两年。 陈姐叹了口气:“只能试试看送去修复工作室,但希望不大。周砚用的颜料里掺了矿物颗粒,遇水容易晕色,而且……”她顿了顿,“昨天联系上他了,人还在国外采风,赶不回来。” 林微言没再说话。那天从沈砚车上下来后,她翻遍了画廊的合作名单,才确认“沈砚”就是那个以极简主义风格闻名的建筑师——他的设计总是带着种冷静的克制,像用直尺画出的线条,却总能在细节里藏着令人惊艳的温度,就像他改造的这栋老楼,保留了青瓦木梁的骨架,却在采光和动线设计上透着现代的利落。 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屈就于来管一间小小的储藏室? 正想着,前台的铃铛突然响了。林微言起身去迎,推门进来的人让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沈砚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长条形的黑色盒子,浅灰色的休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比那天在雨里多了几分松弛。 “沈先生?”林微言有点意外,“您是来……” “取东西。”他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她沾着颜料的白T恤,“周砚的画,怎么样了?” “还在处理。”林微言侧身让他进来,“陈姐说可能要送去专业修复……” “我看看。”沈砚没等她说完,已经径直走向储藏室。他的步伐很稳,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比上次更清晰,像在空荡的房间里敲出一串短促的音符。 陈姐见他进来,连忙让出位置:“沈先生来得正好,您帮着看看,这画还有救吗?” 沈砚蹲下身,视线落在那片晕开的蓝色上。他没像陈姐那样用工具触碰画面,只是伸出手指,悬在距离画布几厘米的地方,似乎在感受什么。阳光从储藏室高窗斜照进来,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倒让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些。 “颜料里有松烟墨。”他忽然开口,声音比上次清晰,“周砚总爱搞这些噱头。” 林微言愣了愣:“松烟墨?那不是……” “水墨画的原料。”沈砚抬眼看她,“他觉得油画的蓝色不够沉,非要掺这个,遇水就晕。”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莫名透着点熟稔,像是在说一个多年的老朋友。 陈姐眼睛一亮:“那您知道怎么修吗?周砚这小子,电话里急得快哭了,说这画要是毁了,他这次参展就彻底黄了……” 沈砚没回答,只是从带来的黑色盒子里拿出一卷透明薄膜和几支细如发丝的毛笔。他戴上白手套,动作轻柔地将薄膜覆在晕色的区域,再用毛笔蘸着特制的溶剂,一点点沿着墨迹的边缘晕染。 林微言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她第一次见人这样修画,不像修复,反倒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沈砚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连呼吸都放轻了,只有手腕偶尔转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你也懂画?”林微言忍不住小声问。 “略懂。”他头也没抬,“以前和周砚一起混过画室。” “你们是朋友?” “算吧。”他的声音淡了些,“大学同学。” 林微言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会出现在储藏室,难怪他对周砚的画这么熟悉——原来不是巧合,是旧识。她想起周砚画册里的照片,那个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的阳光男生,和眼前这个沉静克制的沈砚站在一起,画面似乎有些奇妙的反差。 修到一半,沈砚忽然停了手。他摘下一只手套,指尖轻轻点了点画面左上角:“这里有处补笔,不是周砚的风格。” 林微言凑近看,果然在云层的阴影里发现一道极淡的笔触,颜色比周围深了些,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是……修复过吗?” “不像。”沈砚皱了皱眉,“更像后来有人添上去的。”他拿出手机,对着那处拍了张照,“我问问他。” 正说着,画廊门口的铃铛又响了。这次进来的是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手里拎着个巨大的相机包,一进门就嚷嚷:“陈姐!我的参展作品呢?我妈非让我带两盒老家的酱鸭,给您和微言妹子尝尝!” 是摄影师阿哲,画廊的老熟人。林微言刚想打招呼,就见阿哲的目光落在沈砚身上,眼睛倏地睁大:“沈、沈砚?你怎么在这?” 沈砚抬了抬眼,没说话。 阿哲却像是见了什么稀奇事,几步冲过来:“好家伙,你这大忙人居然有空来画廊?上次周砚结婚,你说在国外赶项目没来,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钻在图纸里了……” 沈砚终于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修画。” “修画?”阿哲看看那幅《雾港》,又看看沈砚手里的毛笔,突然笑了,“我说你俩,一个在画布上折腾颜色,一个在图纸上折腾线条,当年在画室抢颜料的劲,现在还没改啊?” 沈砚没接话,只是把工具收回盒子里:“初步处理好了,剩下的让专业修复师来。”他看向陈姐,“联系方式发我微信。” 陈姐连忙点头,看着沈砚收拾东西的动作,忍不住感慨:“说起来,当年这栋楼改造,要不是沈先生坚持保留这些老木梁,现在哪还有这种味道……” 林微言这才注意到储藏室的屋顶。深色的木梁交错排列,被岁月磨得发亮,阳光从梁间的缝隙漏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原来这些都是他的设计。 沈砚拎起盒子准备走,经过林微言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他的目光落在她T恤袖口沾着的颜料上,那是早上整理画作时不小心蹭到的钴蓝色,和《雾港》里的天空一个色。 “颜料没干。”他提醒道,语气平淡,“别蹭到衣服上。” 林微言低头一看,果然有一小块蹭到了牛仔裤上。她慌忙想去擦,却被他拦住:“越擦越脏。用松节油试试。” 说完,他没再停留,径直走出了储藏室。阿哲在后面喊:“哎!不留下来喝杯茶?我带的龙井……” 回应他的,只有前台那串风铃被风吹动的轻响。 林微言看着沈砚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手里还捏着刚才他用过的那支细毛笔。笔杆上似乎还留着他的温度,和那天毛毯上的雪松味一起,慢慢融进了画廊里松节油的气息里。 “发什么呆呢?”阿哲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才沈砚跟你说什么了?那家伙,从小就惜字如金,当年在画室,我们打赌他一天说的话能不能超过五十个字,结果输了三顿火锅。” 林微言笑了笑:“没什么,就说颜料没干。” “啧啧,难得啊。”阿哲挑眉,“他以前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也就对周砚的画上心点。哎,你说他会不会是看上我们画廊哪个姑娘了?” 林微言的心莫名跳了一下,连忙别过脸去收拾画具:“阿哲哥别乱说。” 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暖和,透过高窗落在那幅《雾港》上。被修复过的区域虽然还能看出淡淡的痕迹,却已经不再刺眼,像一滴即将干透的墨迹,安静地伏在画布上。 林微言拿起那支细毛笔,对着光看了看。笔尖的毛很软,刚才被沈砚握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力道。 她忽然想起他蹲在地上修画的样子,想起他说“周砚总爱搞这些噱头”时,语气里藏着的那点不易察觉的纵容。 原来冷硬的砚台底下,也藏着被岁月温过的墨香。 而那滴落在她心里的墨迹,好像也随着这午后的阳光,慢慢晕开了一点浅淡的颜色。 第3章 雨夜的对白 周砚的画展定在下月初,《雾港》的修复进度成了画廊上下最挂心的事。沈砚只来过那一次,之后便没了消息,林微言几次想发消息问问进展,点开聊天框又觉得唐突——他们的对话框还停留在那天她发的“谢谢沈先生帮忙”,而他只回了个简洁的“嗯”。 周五傍晚,梅雨季的又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林微言整理完最后一批参展作品的资料,发现窗外的雨已经大到能模糊对面的屋顶。陈姐让她早点下班,她却想起储藏室的窗户好像没关严,抱着文件袋折了回去。 储藏室的玻璃窗果然留了道缝,雨水顺着窗沿淌进来,在地面积了一小滩水。林微言赶紧找抹布擦,刚蹲下身,就听见画廊前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这个时间,员工都该走光了。她心里咯噔一下,攥着抹布站起身,就看见沈砚推门进来,身上带着一身雨气。 他显然也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脚步顿了顿:“还没走?” “我来关窗户。”林微言指了指渗雨的玻璃窗,“你呢?来拿东西?” “嗯,取周砚的画。”他脱下被雨打湿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径直走向储藏室深处。这次他没穿衬衫,一件黑色T恤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形,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感。 林微言这才注意到,《雾港》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画修好了?” “送去工作室了,今天取回来。”沈砚从铁架上搬下一个密封的画筒,转身时,目光扫过她脚边的水渍,“窗户漏雨?” “刚发现,已经擦干净了。”林微言往后退了退,给她腾位置,“修复得怎么样?能赶上参展吗?” “没问题。”他的语气很笃定,将画筒放进带来的防水袋里,“下周送展前,我再过来确认一次装裱。” 林微言点点头,看着他利落的动作,忽然想起阿哲说的“他对周砚的画最上心”。她忍不住问:“你和周砚……大学时关系很好吧?” 沈砚拉拉链的手顿了顿,没回头:“还行。” 又是这种惜字如金的回答。林微言抿了抿唇,正想找个话题结束这略显尴尬的沉默,就听见他忽然开口:“他以前总偷我的颜料。” 林微言愣了愣。 “那时候画室的矿物颜料贵,他总说我的颜色调得比他好,趁我不在就往自己画里掺。”沈砚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很遥远的事,“有次被我抓包,他居然说‘反正你画建筑图用不上这么多颜色’。” 他转过身,手里还拎着那个装着画筒的防水袋。灯光落在他脸上,林微言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除了冷淡之外的东西,像是被雨水泡软的回忆,带着点模糊的温度。 “你以前也画画?”她脱口而出。在她的印象里,建筑师的世界该是由线条和结构组成的,和油画的斑斓似乎沾不上边。 “画过几年。”他淡淡带过,像是不愿多提,“后来转去学建筑了。” 林微言还想问什么,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整栋老楼的灯“啪”地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储藏室里没有窗户,只有门缝透进来一点走廊的微光,空气中的松节油味似乎变得更浓了。 “别怕。”沈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比平时近了些,“应该是跳闸了。” 林微言这才发现自己攥着抹布的手已经捏得发白,她松开手,指尖有点发麻:“我……我去找电闸箱,好像在走廊尽头。” “别动。”他拦住她,“这里黑,你不熟路,容易撞着画架。” 他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胳膊,带着雨水的凉意,却让她莫名安定了些。林微言听见他摸索着打开手机手电筒,一道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堆满画框的角落。 “你在这等着。”他说,转身往走廊走。光柱随着他的脚步晃动,很快消失在储藏室门口。 林微言站在原地,能听见他在走廊里走动的声音,还有拉动电闸的“咔哒”声。几秒钟后,灯光重新亮起,储藏室里的一切恢复原样,只是空气中多了些潮湿的尘埃味。 沈砚走回来,额角的碎发还在滴水:“好了。” “谢谢。”林微言看着他湿漉漉的脖颈,突然想起什么,从文件袋里翻出一包纸巾递过去,“擦擦吧。” 他接过,抽出一张随意擦了擦脸。灯光下,林微言忽然发现他左眉骨下方有颗很小的痣,平时被表情掩盖着,此刻放松下来,倒显得有了点烟火气。 “雨太大了,不好打车。”沈砚看了眼窗外,“你住哪?我送你。” 林微言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家离得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 “走路?”他皱了皱眉,“雨这么大,会淋湿的。” “我带了伞。”她指了指墙角的折叠伞,那还是上次他落在画廊的黑伞,她洗干净后一直没机会还给他。 沈砚的目光落在伞上,没再坚持:“地址。” “啊?” “我看看路线,确认你说的‘十分钟’是不是真的。”他拿出手机,屏幕亮着地图界面。 林微言报了小区名字,看着他在地图上标记,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奇妙。几天前还在雨巷里冷言冷语的人,此刻正认真核对她回家的路线,像个操心的学长。 “确实不远。”他收起手机,“走吧,我送你到巷口。” 两人一起往外走,走廊里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很有默契地避开了堆放的画框。经过前台时,林微言拿起那把黑伞,递给沈砚:“你的伞,上次忘了还。” 他接过,却没打开,只是捏在手里:“送你了。” “啊?不用……” “拿着。”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总比你那把小碎花伞挡雨。” 林微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平时用的那把伞。原来他居然注意过这个。她抱着文件袋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心里像被雨丝拂过,有点痒。 巷口的雨还在下,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发亮。沈砚撑开那把黑伞,递给她:“走吧。” “你不一起?” “我开车来的,在前面路口。”他指了指巷口外的方向,“到了小区发个消息。” 林微言接过伞,伞柄上还留着他的温度。她点点头,转身走进雨幕,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见沈砚还站在原地,路灯的光晕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先生!”她喊了一声。 他抬头看过来。 “周砚的画……谢谢你。”她大声说,雨声太大,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清。 沈砚没说话,只是朝她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巷口外。林微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里,才撑开伞继续往前走。 黑伞很大,能把她整个人都罩住,隔绝了大部分雨声。伞面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味,和雨气混合在一起,有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走到小区门口时,雨势小了些。林微言拿出手机,给沈砚发了条消息:“已到小区,谢谢伞。” 这次他回得很快:“不客气。” 没有多余的字,却让她站在雨里笑了笑。她收起伞,看着水珠顺着伞骨滚落,忽然发现伞柄内侧刻着一个很小的“砚”字,大概是他自己刻的,笔画很深,像藏在木头里的秘密。 回到家,林微言把伞靠在玄关,看着那个“砚”字发了会儿呆。手机提示音响起,是陈姐发来的消息,说周砚从国外寄了些特产,让她明天带给沈砚。 她点开和沈砚的对话框,输入“明天方便的话,给你带点东西”,想了想又删掉,改成“周砚托我给你带了特产,你什么时候有空?”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听见窗外的雨又开始变大,敲打在玻璃上,像在写一封没有结尾的信。 而她不知道的是,巷口的黑色轿车里,沈砚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句带着试探的问话,指尖在方向盘上停顿了几秒,最终回了两个字:“明天下午。” 雨刷器还在规律地摆动,把车窗上的雨痕一遍遍扫去,却扫不去他眼底那点刚泛起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波澜。 第4章 藏在颜料里的糖 周六下午的画廊格外安静,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微言把周砚寄来的特产——两罐包装粗糙的手工坚果糖,放在前台的玻璃柜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柜面。 约定的时间是三点,还差十分钟。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浅米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小的雏菊,是她衣柜里最不“颜料气”的一件衣服。早上对着镜子换衣服时,连室友都打趣她:“微言,你这是要去见心上人啊?” 她当时红着脸否认,心里却像被撒了把碎糖,甜得发慌。 “叮铃——” 门口的风铃响了,林微言猛地抬头,看见沈砚推门进来。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随意地卷着,少了几分衬衫的凌厉,多了些温和的质感。 “沈先生。”她站起身,指尖有点发烫。 “周砚的东西?”他径直走到前台,目光落在那两罐糖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嗯,他说这是他老家的特产,让我务必交给你。”林微言把糖罐推过去,“说是赔罪,因为画的事麻烦你了。” 沈砚拿起其中一罐,晃了晃,听见里面坚果碰撞的脆响。“他倒是还记得。”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像是无奈,又像是纵容。 “你们以前经常分享这些吗?”林微言好奇地问。 “他总爱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沈砚打开糖罐,一股焦糖混合着坚果的香气漫出来,“有次带了罐自制的辣椒酱,说能提神,结果害得我画设计图时呛得眼泪直流。” 林微言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冷着脸的沈砚被辣椒酱呛到皱眉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听着就很有画面感。” 沈砚看了她一眼,从罐子里拿出一颗糖。琥珀色的糖衣裹着整颗的巴旦木,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尝尝?”他递过来。 林微言愣了愣,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像被温热的电流轻轻击了一下,她赶紧收回手,把糖放进嘴里。 甜腻的焦糖味在舌尖化开,带着坚果的香脆,甜度刚刚好,不会腻人。“很好吃。”她含着糖,说话有点含糊。 “他小时候总偷藏这个。”沈砚自己也拿了一颗,慢慢嚼着,“那时候他家小卖部就卖这个,他每天放学都揣两颗,藏在画室的颜料盒里,说是‘补充能量’。” 他靠在前台边,侧对着光,侧脸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林微言看着他说话时微微动的喉结,突然觉得这颗糖的甜味,好像顺着空气,悄悄钻进了心里。 “对了,《雾港》的装裱方案定了吗?”她想起正事,拿出陈姐拟好的几种装裱样式图,“陈姐说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你最了解周砚的想法。” 沈砚接过图纸,认真看了起来。他的手指在图纸上滑动,偶尔停在某个细节处,指尖的薄茧蹭过纸张,发出轻微的声响。 “用原木框。”他很快做出决定,指着其中一张图,“不要上漆,保留木头的纹路,和画里的港口旧仓库呼应。” 林微言凑近看,那确实是最朴素的一种装裱方案,却莫名和《雾港》的气质很搭。“你对周砚的画真的很了解。” “看了十几年,闭着眼都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沈砚把图纸递回去,目光落在她裙摆上的雏菊刺绣上,“今天没沾颜料?” 林微言的心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拢了拢裙摆:“嗯,今天不处理画,就整理些资料。”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又拿了颗糖。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糖罐里的香气和画廊里的松节油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氛围。 “沈先生,你为什么会转去学建筑啊?”林微言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画画应该也很厉害吧?” 沈砚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几秒才说:“觉得建筑更‘实在’。” “实在?” “画是虚的,建筑是能让人住进去的。”他看着窗外的老巷,“一砖一瓦,都有分量。” 林微言似懂非懂。她想起他设计的那些建筑,简洁却充满力量,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带着沉甸甸的实在感。 “那……你现在还画画吗?” 他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很久没画了。” 空气似乎又安静下来,只有糖罐里偶尔传来的轻微碰撞声。林微言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话,正想换个话题,却听见他忽然说:“以前画过一幅画,送给周砚了。” “什么样的画?” “忘了。”他说得很轻,“大概是……一片海。” 林微言还想追问,沈砚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蹙了一下,接起电话:“嗯,我在外面……晚点回去处理……知道了。” 通话时间很短,他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淡。挂了电话,他拿起那两罐糖:“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林微言点点头,看着他把糖罐放进随身的包里,“装裱方案我跟陈姐说一声,就按你选的那个来。” “嗯。”沈砚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看她,“画展那天,我会来。” 林微言的心猛地一跳:“好,我们到时候……等你。” 他没再说什么,推门走了出去。风铃在他身后轻轻摇晃,阳光随着他的离开,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林微言站在前台,看着那罐还没盖紧的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比刚才那颗似乎更浓了些。 她忽然想起沈砚说“一片海”时的眼神,平静的表面下,好像藏着什么汹涌的东西,像被颜料覆盖的画布,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色彩。 下午整理画具时,林微言在储藏室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旧颜料盒。看样式像是很多年前的款,金属外壳已经有些斑驳。她好奇地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二支颜料,有几支已经快用完了,只剩下干涸的色块。 而在颜料盒的最底层,压着一张泛黄的便签纸。 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字,笔锋干净利落,带着点少年人的锐气:“周砚,再偷我颜料,下次就把你的糖罐扔进松节油里。” 林微言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她想起沈砚说“他总爱偷我的颜料”时的语气,想起那罐藏在颜料盒里的糖。 原来有些情谊,就像这颜料和糖,看似不搭,却能在岁月里,酿出独有的味道。 她把便签纸放回原处,盖好颜料盒,轻轻放回角落。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上面,给斑驳的金属外壳镀上了一层暖光。 画展还有半个月,《雾港》的装裱已经在准备中。林微言看着墙上的日历,在心里默默数着日子。 她忽然很期待那天的到来,期待在人群中,再次看到那个穿浅灰色针织衫的身影。 或许到那时,她能有勇气,问问他那片海的故事。 而此刻藏在舌尖的甜味,像一颗等待被化开的糖,在心里慢慢滋长出期待的形状。 第5章 画里的影子 《雾港》的装裱进入收尾阶段,林微言几乎每天都泡在装裱工作室。老匠人用砂纸细细打磨着原木画框的边缘,木屑簌簌落下,混着清漆的味道,有种让人安心的踏实感。 “这框选得好。”老匠人直起身,用软布擦了擦画框,“和画里的调子搭,不抢戏,还能托着那点蓝。” 林微言凑近看,原木的纹理顺着画框蜿蜒,像给那片雾中的港口镶了道温柔的边。她想起沈砚选框时笃定的眼神,心里轻轻泛起一阵暖意。 “林小姐,沈先生昨天来过电话。”老匠人忽然说,“问画框的打磨进度,还特意嘱咐说,边角别太锐,要圆融些。” 林微言愣了愣:“他还说别的了吗?” “没了,就这几句,不过听着挺上心的。”老匠人笑了笑,“那位沈先生看着冷,心思倒细,跟他设计的房子一样,藏着暖呢。” 林微言没接话,指尖轻轻碰了碰画框的边角。确实比最初的设计圆了些,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温和得恰到好处。 离开工作室时,天色尚早。她沿着街边的梧桐道慢慢走,手里捏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沈砚发条消息,告诉他画框的进度。对话框里,他们的聊天记录依旧简短,最近的一条是她发的“装裱很顺利”,他回了个“好”。 正出神,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沈砚,在你工作室楼下的咖啡馆,方便下来一趟吗?” 林微言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几乎是跑着下了楼。街角的咖啡馆透着暖黄的光,她推开门,一眼就看见靠窗的位置坐着沈砚。 他面前放着两杯拿铁,其中一杯已经快凉了。看见她进来,他抬了抬下巴:“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林微言在他对面坐下,气息还有点不稳。 “问了陈姐。”他把那杯没动过的拿铁推过来,“刚做的,还热。” 奶泡上的拉花已经有点塌了,却依旧能看出是朵简单的雏菊。林微言想起自己裙子上的刺绣,脸颊微微发烫。 “找我有事吗?”她捧着温热的杯子,指尖传来暖意。 “周砚的画,装裱完能不能先放我那?”沈砚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开展前一天,我让人直接送展场,省得你们再跑一趟。” “可以啊。”林微言立刻点头,“本来也想跟你说,怕你忙……” “不忙。”他打断她,语气很淡,却让她莫名安了心。 两人一时没说话,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林微言偷偷看他,发现他今天戴了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显得更沉了些,少了几分冷感,多了点书卷气。 “你戴眼镜很好看。”话一出口,林微言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沈砚抬眼看她,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平时画图才戴,度数不深。” 他没说“谢谢”,也没觉得尴尬,只是很自然地接了话,像在回应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林微言松了口气,低头喝了口拿铁,甜腻的奶味混着咖啡的微苦,在舌尖化开。 “画展的请柬,陈姐让我给你留了两张。”她想起正事,从包里拿出烫金的请柬递过去,“一张给你,另一张……你可以带朋友来。” 沈砚接过请柬,指尖划过上面凹凸的花纹:“我一个人去。” 林微言的心莫名空了一下,又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填满——他说“我一个人去”,而不是“不一定去”。 “对了,画框的边角改圆了,老匠人说你特意嘱咐的。”她找了个话题,想冲淡心里的那点失落。 “嗯,周砚不喜欢太尖锐的东西。”沈砚说,“他小时候被画框磕过额头,留了道疤。” 林微言想起周砚画册里的照片,确实在额角有个浅浅的印记,以前她还以为是天生的。“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 “算是一起长大的。”沈砚放下咖啡杯,“他家就在我家隔壁,小时候他总翻墙来我家偷书看,被我妈抓住好几次,每次都说是我‘邀请’他的。” 他说起这些时,嘴角似乎有了点极淡的笑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浅淡的涟漪。林微言看着他,忽然觉得那些关于他的冷硬传闻,都抵不过此刻他眼里的温柔。 “那你……为什么后来不画画了?”她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放得很轻。 沈砚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像是透过梧桐叶,看到了很远的过去。“因为……有人说,我的画太冷了,没有温度。” 林微言愣住了。 “那时候比赛,我的画拿了奖,却被评委说‘技巧再好,也只是堆砌的线条,没有人心’。”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后来周砚劝我,说建筑是‘有体温的艺术’,我就转去学了建筑。” “是谁说的?”林微言下意识地问。 沈砚转过头,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不重要了。” 他没再说下去,林微言也没再追问。她忽然想起他设计的老楼改造方案,那些保留下来的旧木梁,那些恰到好处的采光,原来都藏着他对“温度”的理解——不是张扬的暖,而是内敛的、润物无声的存在。 就像他此刻坐在她对面,话不多,却会记得给她点一杯带雏菊拉花的拿铁。 离开咖啡馆时,沈砚要开车送她,林微言没拒绝。车子驶过傍晚的街道,夕阳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粉色。 “画展那天,穿得暖和点。”沈砚忽然说。 “啊?” “展厅空调开得足。”他目视前方,语气很淡,“别感冒了。” 林微言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她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轻声说:“知道了。” 车子停在她住的小区门口,林微言解开安全带:“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咖啡。” “不客气。”沈砚看着她,“画框好了告诉我,我来取。” “好。” 推开车门时,她听见他又说:“林微言。”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不是“喂”,不是沉默,而是清晰地、带着点低沉的尾音,念出这三个字。 林微言回过头,心跳如鼓。 “没什么。”他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裙摆的雏菊上,“路上小心。” 她点点头,关上车门,看着黑色轿车汇入车流。晚风拂过,带着初夏的暖意,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 回到家,林微言把画展请柬放在书桌上。金色的字迹在灯光下闪着光,她忽然想起沈砚说“我一个人去”时的样子。 或许,他不是不喜欢热闹,只是还没遇到想一起分享热闹的人。 而她,好像有点期待成为那个例外。 第二天,林微言给沈砚发消息:“画框好了,随时可以来取。” 他很快回复:“今晚七点,我去画廊等你。” 林微言看着那行字,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距离画展还有十天,距离再次见到他,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次亮起的路灯,像一颗颗被点亮的星子。晚风带着花香飘进来,她忽然觉得,沈砚那幅“太冷”的画里,或许只是少了一抹恰到好处的色彩。 而她,愿意做那抹色。 哪怕只是不小心落在画布上的,一点浅淡的、却足够温暖的光。 第6章 画展前夕的悸动 距离画展开展只剩三天,画廊里弥漫着紧张又兴奋的氛围。林微言在展场里来回穿梭,指挥工人调整画作的悬挂高度。《雾港》被安置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原木画框衬着那片雾蒙蒙的蓝色,像是把一整个静谧的港口世界都框进了画里。 “微言,这份嘉宾名单再核对一遍。”陈姐匆匆走来,递上一份文件,“沈先生那边确认会准时到吗?” 林微言接过名单,指尖不自觉地在沈砚的名字上停留:“嗯,他说会来。” 正说着,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砚发来的消息:“我在楼下,带了些挂画用的工具,方便上来吗?” 林微言的心猛地一跳,连回复都有些手抖:“方便,我在展厅等你!” 几分钟后,沈砚出现在展厅门口。他穿着件黑色的风衣,手里拎着个工具箱,神色一如往常的沉静,却让林微言莫名地紧张起来。 “沈先生,你怎么还亲自带工具啊。”林微言迎上去,目光落在他的工具箱上。 “怕你们准备的不合适。”沈砚打开工具箱,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挂画用的挂钩、水平仪和细尼龙绳,“这些都是我平时挂画用的,比较顺手。” 两人一起走向《雾港》,沈砚仰头看了看画的位置,眉头微微皱起:“位置再往下调两厘米,右边偏了些。” 他的语气很笃定,林微言立刻指挥工人按照他说的调整。沈砚则拿起水平仪,仔细地校准画框的水平度,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极致的专注。 “沈先生,你以前经常挂画吗?”林微言忍不住问。 “嗯,大学时帮周砚办过几次画展,挂画的活基本都是我干。”沈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他画画还行,挂起画来就像打仗,能把展厅搞得一团糟。” 林微言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笑出声:“看不出来,周砚在你嘴里还挺不靠谱的。” “他啊,就是太随性了。”沈砚直起身,看着调整好位置的《雾港》,目光里满是满意,“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他的画才那么有灵气。” 此时,展厅里的工人都暂时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两人。午后的阳光透过天窗洒在身上,像一层金色的薄纱。林微言忽然觉得,这一刻的时光格外温柔,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甜腻起来。 “林微言。”沈砚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林微言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画展结束后,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沈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电流划过林微言的心头。 林微言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好啊。” 沈砚微微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那就说定了。” 这时,陈姐的声音从展厅入口传来:“微言,那个……”话还没说完,陈姐就看到了沈砚和林微言,愣了一下,“哦,沈先生也在啊,我找微言有点事。” 林微言这才回过神,脸颊滚烫:“陈姐,什么事?” “就是开幕式的流程再对一下,还有些细节需要确认。”陈姐看了看两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你们先忙,我在办公室等你,微言。” 沈砚看了眼时间:“我也该走了,画展那天见。” “画展那天见。”林微言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展厅门口,才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她忽然觉得,这几天为画展忙碌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心里只剩下对画展结束后那场约会的期待。那是属于她和沈砚的约定,像一颗藏在心底的糖,甜蜜又让人期待。 第7章 画展上的告白 画展当天,画廊被装点得格外热闹。各界艺术爱好者们身着盛装,在一幅幅画作前驻足欣赏、轻声交流。林微言穿着一袭淡蓝色的连衣裙,在人群中忙碌着,目光却时不时地望向门口,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微言,今天辛苦你了。”周砚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多亏有你和陈姐,这次画展才能这么顺利。” “周老师客气了,这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林微言回以微笑,目光再次扫向门口。 “在等沈砚吧?”周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们俩肯定会有故事。” 林微言的脸瞬间红了:“周老师,你说什么呢……” “别害羞。”周砚眨眨眼,“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他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他啊,平时对什么都淡淡的,可自从认识了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林微言还想辩解,却看见沈砚走进了画廊。他今天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身姿挺拔,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的目光在展厅里扫视一圈,很快就落在了林微言身上。 “说曹操,曹操到。”周砚笑着摆摆手,“我先去招呼其他客人,你们聊。” 沈砚穿过人群,走到林微言面前:“今天很漂亮。”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林微言的心跳陡然加快:“谢谢,你也……很帅气。”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周围的喧嚣似乎都渐渐远去,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走吧,带你看样东西。”沈砚伸出手,犹豫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林微言看懂了他的意思,脸颊微红,轻轻牵住了他的手:“好。” 沈砚带着她走到《雾港》前,在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签名,旁边多了一行极细的字:“赠林微言,于雾港初遇后。” 林微言愣住了,手指轻轻触碰着那行字:“这是……” “是我偷偷加上去的。”沈砚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从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生命里最特别的存在。” 林微言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我也是,沈砚。从一开始,我就被你吸引了。” 沈砚轻轻握住她的手:“画展结束后,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林微言用力点头:“好,我愿意。” 此时,周围的人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甜蜜氛围,纷纷投来祝福的目光。周砚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这个充满艺术气息的画展上,沈砚和林微言的爱情悄然绽放。那幅《雾港》见证了他们的初遇,也将见证他们未来的每一个美好瞬间。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8章 港口的秘密 画展结束后的第二天,沈砚如约来接林微言。黑色轿车驶离市区,朝着海岸线的方向开去。车窗外的风景渐渐从高楼变成了低矮的渔村小屋,咸湿的海风透过半开的车窗飘进来,带着淡淡的鱼腥味。 “我们要去哪?”林微言看着路边闪过的“雾港渔村”路牌,心跳莫名有些快。 “到了你就知道。”沈砚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侧过脸看她,“周砚说,你一直想知道《雾港》的原型。” 林微言眼睛一亮:“这里就是?” “嗯。”他点头,“他每年都要来这里待上一个月,说这里的雾有‘会呼吸的蓝’。” 车子最终停在一处临海的礁石滩上。远处的港口停泊着几艘旧渔船,桅杆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和《雾港》里的画面几乎一模一样。夕阳正慢慢沉入海面,给整片海域镀上了一层暖橘色的光。 沈砚从后备箱拿出一块野餐垫,铺在礁石上:“坐。” 林微言坐下时,裙摆被海风吹得轻轻扬起。她看着远处的雾霭,忽然明白周砚说的“会呼吸的蓝”是什么意思——那片海的蓝不是静止的,而是随着雾气流动,像有生命般起伏。 “我以前总觉得这里很闷。”沈砚在她身边坐下,声音被海风揉得很软,“小时候跟着周砚来,他能对着这片海坐一下午,我却觉得无聊,总爱往礁石后面的废弃灯塔跑。” “灯塔?” “嗯,很旧的那种,木头楼梯都快烂了。”他指向远处的悬崖,“就在那上面,以前是渔民夜里返航的路标,后来有了新的导航系统,就废弃了。” 林微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看到悬崖顶端有个模糊的白色轮廓。“现在还能上去吗?” “试试就知道了。”沈砚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他的手掌很宽,带着海风的凉意,却让人觉得踏实。林微言把手放进他掌心,被他牵着往悬崖上走。礁石路不好走,他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扶她一把,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腕,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灯塔比想象中更破旧。木门上的漆皮大片剥落,推开门时发出“吱呀”的声响,扬起一阵灰尘。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中央立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柱,螺旋形的木楼梯缠绕着铁柱向上延伸,在顶端的窗口投下夕阳的光。 “小心点。”沈砚走在前面,替她挡住摇晃的扶手。 楼梯确实不稳,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呻吟。林微言紧紧抓着扶手,跟着他爬到顶层。 顶层的空间很小,只有一扇朝海的窗。夕阳从窗口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沈砚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港口:“以前我总躲在这里画画。” 林微言愣住了:“在这里?” “嗯。”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周砚以为我讨厌这里,其实我只是不想让他看见我画画。”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的画总被人说‘不如他’。”沈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老师说我太拘谨,线条里都是规矩,不如周砚的画有灵气。后来有次比赛,我的画和他的一起参展,评委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沈砚的画,匠气太重’。” 林微言的心揪了一下:“那些人不懂。” “或许吧。”他笑了笑,走到她面前,“但那时候我确实很在意。我把所有画都烧了,发誓再也不碰画笔,然后转去学了建筑。我想,既然画不好‘虚’的,那就做点‘实’的。” 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林微言忽然想起他设计的那些建筑,那些藏在冷硬线条里的温柔细节——圆融的画框边角,老楼里保留的木梁,原来都是他在悄悄弥补当年的遗憾。 “其实你不用证明什么的。”她轻声说,“你的设计里有温度,你的画……我相信也一定有。” 沈砚看着她,眼底像落满了星光:“你知道吗?那天在画廊看到你,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画的一幅画。” “是那幅‘海’吗?” “嗯。”他点头,“画的就是这里的雾,我一直以为早就忘了,可看到你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来了——画里的雾是浅蓝色的,和你那天穿的裙子一模一样。” 林微言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瞬间热了起来。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也吹动了沈砚额前的碎发,两人的距离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海风的咸,格外好闻。 “林微言。”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认真。 “嗯?”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海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林微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她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很轻的一个吻,带着海风的咸和夕阳的暖。沈砚愣了一下,随即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加深了这个吻。他的怀抱很结实,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能挡住所有的风浪。 远处的渔船鸣响了归航的汽笛,惊起一群海鸟。夕阳彻底沉入海面,天空渐渐变成温柔的暮色。沈砚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有些急促:“我是不是……太突然了?” 林微言摇摇头,鼻尖蹭着他的脸颊:“不突然。”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细细的画笔,那是上次在储藏室捡到的,她一直带在身上。“其实我也有个秘密。” “什么?” “我偷偷临摹过你的画。”她笑着说,“就是那幅被周砚藏起来的《雾港初稿》,陈姐说那是你帮他改的,我觉得……比成品还好。” 沈砚的眼睛亮了:“你看出来了?” “嗯,那几笔雾的晕染,有建筑线条的利落,又有画的温柔,一看就是你。” 他低头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过来,很舒服的频率。“那下次,我画给你看。” “好啊。”林微言靠在他怀里,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渔火,“画这里的雾,画灯塔,画……我们。” 夜色慢慢笼罩下来,灯塔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远处的港口亮起了灯火,像一串散落海面的星星。林微言忽然明白,有些秘密藏了那么多年,不是为了被遗忘,而是为了等一个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间,轻轻拆开。 就像沈砚藏在建筑里的画心,藏在冷硬里的温柔,终于在这个有雾的港口,被她撞见了最柔软的模样。 而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片海的蓝,灯塔的光,还有他眼底的星,都将成为他们共同的秘密。 一个关于爱与和解,关于终于敢拿起画笔,画下彼此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