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与序盯着面前的悬浮面板,面无表情抬头关闭,随后走到窗边,手指搭上窗框时,木刺扎进了指腹,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推开窗户的瞬间,黎明的风裹着浓重的血腥味灌了进来。月光下,赵四就站在院中央。
他的白衬干净得刺眼,在遍地血污中像一道不合时宜的幽灵。灯笼的红光从他头顶浇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一条通往血肉地狱的路。
他仰着头,嘴角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起,冲初与序露出一个微笑。
“我们逃不掉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毒舌般钻进初与序的耳朵。每个字都带着黏腻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初与序平静地和赵四对视,他的瞳孔扩散成两个黑洞,映着灯笼的血光,像是两盏缩小的人皮灯笼在他眼眶里燃烧。
赵四突然抬起手,指向客栈大门。初与序发现哪里多了一排新制的灯笼,其中一盏还在滴血。王三的脸皮在灯罩上隐约浮现,嘴巴大张着,保持着死前的惨叫。
“你看。”赵四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他们都在等我们。”
风吹动灯笼,那些灯罩上的人脸突然同时转向初与序的方向。
赵四的笑声终于漏了出来:“初与序,下一个就是你。”
初与序看着那几盏灯笼,忽然轻笑一声,但什么都没说,慢慢合上窗户。
她没有离开客栈,而是在房间里等到了天亮。窗外的阳光薄薄地涂抹在村子的屋顶上,远处传来鸡鸣声,清脆得像是有人故意让她听见般。
昨晚的血迹已经不见了,青石板路上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腥气都没留下。几个村民扛着锄头走过,在看到初与序时,齐刷刷仰起脸,嘴角溢完全相同的弧度向上扯起。
“早啊,客人。”
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初与序这才发现,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蜡质光泽,像涂了油的皮革。她站在原地,朝村民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白天的灯笼本该熄灭,但客栈门口的红灯笼不仅亮着,灯罩似乎比昨夜更红了,红得像刚剥下来的皮浸饱了血。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妇正在擦拭灯架。她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抚摸谁的脸。
初与序的目光和她对上时,老妇的嘴角突然裂开,一直裂到耳根。
“今晚灯笼节。”老妇的牙齿黄得发黑,“客人一定要参加啊。”
远处,几个孩童在追逐打闹。他们跑过的地方,地上的影子不是人形,而是一串摇晃的灯笼轮廓。初与序移开视线,却发现赵四出现在楼梯口处,手中端着水杯。
他走到初与序面前,瞳孔已经恢复原样,脸上挂着笑,可那笑意没进眼睛,反倒让瞳孔显得更黑、更深,像两口枯井。
“喝点水吧。”他递来水杯,水纹晃荡,映着他微微抽搐的嘴角。
初与序盯着水面看了几秒,接过杯子。目光在赵四指甲上停留了一秒,若无其事地移开。
是血,已经干涸了的血痂,嵌在甲缝里,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她抬眼,发现赵四正盯着自己,像是在等她咽下那口水。她将杯沿贴上唇,仰头喝下。水滑过舌尖,泛着苦味。
“多谢。”她放下水杯,平静地看着赵四。
赵四瞳孔缩了缩,接过杯子转身离去。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初与序用衣袖遮住半张脸,将水吐到了客栈外泥土里。
她走出客栈,几个村民在井边打水,见她出来,立刻堆起笑容,但嘴角的弧度像是被针线缝上去的,僵硬得不自然。
……笑得好假。
初与序走近,出声询问:“你们这里的灯笼挺好看,但整夜不灭,不费灯油吗?”
一个老妇低头搓衣,嗓音沙哑:“灯笼节快到了,得亮着。”
初与序装作好奇:“这节庆有什么讲究?我们外乡人也能参加?”
老妇人的手顿住,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向她:“客人......当然要参加。”
“这样啊,那再好不过了。”初与序语气依旧平稳,“请问祠堂在哪里?我想去拜拜,求个平安。”
村民们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互相交换眼神。最终,一个瘦高男人指向西边:“那儿,不过年久失修,没什么好看的。”
初与序道了谢,转身往反方向走去,背后如有针刺。那些村民的目光黏在她身上,直到拐过巷角才消失。
初与序放慢脚步,脑中梳理线索。
祠堂是关键。
灯笼需要人皮,李二和王三已经成为了材料。村民们对祠堂讳莫如深,那里面可以藏有剥皮的记载或工具。而赵四……他太异常了,暂时离他越远越好。
初与序绕路避开村民视线,确保没人看见自己的行踪,朝祠堂潜去。
祠堂的木门半塌,歪斜地卡在门框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开过。初与序侧身挤进去,霉味混着腐朽的香灰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喉咙发痒。
这里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阳光从残破的窗棂漏进来,灰尘在光束里浮动,像无数细小的鬼影。供桌上的神像早以褪色,半边脸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木胎,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初与序。
初与序走近几步,才发现不是盯着自己,而是盯着供桌下面。
她蹲下身,手指擦过积灰的桌底,就发现那下面有暗格。
木板松动,她用力一掀,“咔”的一声,露出几本发黄的册子。最上面那本封皮已经脆裂,翻开时簌簌掉渣,像是稍一用力就会碎成粉末,但上面写的字依旧能看清:
「人皮灯笼,需以活剥之皮裹尸骨,怨气愈深,灯愈亮......」
她的指尖顿住,看到文字旁边还附了粗糙的图画:一个人被按在木架上,皮肤像脱衣服一样被整个人剥下,而旁边的人正把那层薄薄的、血淋淋的皮王灯笼架上套。
初与序继续翻下去:
「大灯需以“恨火”为芯,需心怀深怨,自愿...…」
自愿?初与序皱眉,往后翻,却发现最后一页被撕掉,只残留半行字:
「......蛊其心,使其自戕,怨毒最盛。」
指尖刚刚触到那页残破纸面,祠堂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她猛地抬头,发现那些从窗缝渗入的阳光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粘稠的、如血一般的暗红色雾气,缓缓在空中弥漫。
供桌上的神像“咔”的一声裂开,木胎里流出黑红色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应该是腐朽的血。
初与序倒是没想到大白天也会遇到灵异事件,她立刻合上册子,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不能随便翻死人的东西。
“还......我......皮......”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近得几乎贴在她耳畔。初与序浑身一僵,没有回头,而是直接矮身向前一滚。
一只干枯的、只剩白骨和腐肉的手擦着她的发丝划过,指甲漆黑尖锐,若是再慢半步,她的喉咙就会被撕开。
初与序翻滚起身,背抵墙壁,终于看清了袭击她的东西。
那是个“人”,或者说,曾经是个人。
它的皮肤被一整个剥起,和昨晚的李二王三一样,干涸的血迹在腐烂的肉上凝成黑痂,只有一双眼睛还完好,死死盯着初与序,瞳孔里燃烧着怨毒的恨意。
“还......我......皮......”它再次开口,腐烂的声带摩擦,一步步朝初与序逼近。
初与序无奈道:“我没剥你的皮,是这里的村民剥的,你找我干什么?”
当然,要是鬼能听道理那它就不是鬼了。祠堂角落的阴影里,慢慢浮出更多“人”影,它们像被抽空了血肉,只剩一层薄皮松松垮垮地挂在骨架上,每走一步,都有碎屑从关节处簌簌掉落。而它们的五官位置只剩下黑洞,仿佛有人用刀尖草草挖去了眼睛和嘴唇。
初与序后退两步,下一秒,最前面那只突然扑过来,干枯的指爪直掏她心口。
她侧身避开,拉开距离后扫视四周。现在没有武器,除非算上那尊掉漆的神像。但鬼影已经围拢过来,腐烂的甜腥混着血气扑面而来。
初与序看向大门口,放弃了跑走的念头。这些鬼影会跟到村里,惊动了活人更槽。
供桌下忽然闪过一点反光,直直刺向她的右眼。初与序认出了刀,是昨晚那把剥皮刀。
她矮身一滚,刀刃擦着她发梢划过。手刚碰到刀柄,一只鬼爪已扣住她脚踝,触感冰冷黏腻,像被泡胀的尸皮裹住。
初与序反手一刀扎进那截手臂,“噗嗤”一声,没有血,只有黑灰喷涌而出。鬼影尖啸着缩回,但更多的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推到窗边,猛地扯下经幡缠上烛台,就着最后一点灯油点燃。
火苗“轰”地窜起,映照得她眉眼如刀。干燥的木头瞬间爆燃!鬼影在火种扭曲,发出非人的嚎叫。
初与序退到门槛出,慢条斯理翻开册子最后几页。火光舔舐着纸页,她眯眼辨认那些被烟熏黑的字迹,随后撕下最重要的一页,藏在袖子中。
祠堂的梁柱轰然倒塌,火星溅上纸页。她轻轻抖了抖册子,看那行关于赵四的注解在火中蜷曲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