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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作者:若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晚些时候,松萤再次来到519病房,这会钱爷爷已经睡着了,额头还渗着汗,他睡前应该又是生扛着疼痛,也不肯喊人上止痛药,就这么被生生痛到睡着。


    给他打上营养液,她端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看着病床上被病魔折腾得几乎只剩下骨头的老人,忽然有些不忍。


    想起他说的那番话。他年少时送走了自己父亲,中年时送走母亲跟弟弟,老年又送走自己最小的孩子,这一生碌碌无为,好像都在忙着送别每一个人。


    年轻时一直忙碌生计养育小孩,年老时生了病,却被小孩丢在医院里不管也不顾,活得够可悲。


    松萤看不得苦难,此后的每个饭点她都会把食堂的饭菜打好送到钱爷爷的病房。她不强求他吃,也没说话,默默把饭放下转身离开,待到两个小时后她再回到病房,他没吃饭,她便把餐盘端走热一热,留给自己吃。


    这样的状态持续时间长了,钱爷爷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冷漠逐渐变得有些疑惑,他寻思着这小孩是不是有毛病,明知道他不吃还要把饭菜送过来,于是总会偷偷看她一眼,又在被抓包时若无其事看向窗外。松萤依然没说任何话,固执着重复每一餐。


    直到又是一个饭点,松萤照常把餐盘放在病房的桌子上。


    正准备离开时听到钱爷爷用方言说:“又是鸡腿,又是肥肉,这死丫头到底是想让我早点去死,还是只想给自己吃。”


    松萤瘪了瘪嘴,有点糗。


    她以为他这顿饭最终还是会落入自己的胃里,所以才偷偷换成想吃的菜,没想到这次会被抓包。


    她假装没听懂,在下一餐换成健康的蔬菜跟低胆固醇的食物。


    只是打完饭后看着那一盘纯绿色的蔬菜,她只能默默祈祷钱爷爷能够不折腾她。结果进入病房,如故看见他无动于衷的神情,她心都死了。


    就这么吃了清汤寡水的两顿饭,终于在下一次,她听见他的吐槽。


    “死丫头把饭放得离我那么远,就是不想让我吃饭,还说得那么好听。”


    松萤竖起耳朵听着,立刻把东西端到床头柜,拍了拍手,若无其事地离开。


    留下钱爷爷一脸懵的表情。


    这回当松萤再次进入病房的时候,爷爷已经沉沉地睡了,旁边的餐盘完全空了,连一点点粥的汤水都没看见。


    松萤替他盖好被子,看着手里提前准备好的营养液袋子,忽然笑了。


    很明显,在这场无声的战役里,她赢了。


    ……


    在加入安宁疗护的第四个早晨,松萤收到消息:杨杨醒了。


    这几日她经常往杨杨病房跑,时刻关注他的情况,护士长都看不下去,交代杨杨的陪护把他的动态转告她。


    听到信息,松萤立刻换好衣服赶过去,这会的医院里静悄悄的,敞开的窗户旁飘着微弱的风,楼下有老大爷在打太极拳。她下了电梯,一眼看见那个围着好几个人的病房,门是紧闭着的,里面是杨杨的外公外婆。


    杨杨沉睡了几天,此刻状态特别不好,只能躺着,努力支起虚弱的眼睛,嘴上盖着重重的呼吸机,连话都说不出。


    “他刚来到这的时候,医生预估的寿命还有两个月。”旁边有人说话,声音有些耳熟,松萤往旁撇了眼,有些惊讶。


    自从上次跟清夜闹了不愉快之后他们还见过几次面,都是远远看一眼但没打招呼,她以为他们应该不会再有接触了,反正他也记不住她。


    没想到现在他会主动跟她说话。


    “但是后面另一个医生来过,推翻了两个月的预估,只剩下两周。”他说,眼神里有微波荡漾,“他的病情进展得很快,前几天状态很好,但突然恶化,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清醒。”


    在这里聊奇迹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只能默默看着一个生命凋零。


    “杨杨的爸爸妈妈还会过来吗?”松萤问,声音甚至有些沙哑。


    “院方跟他外公外婆试图联系他们,但一直没有下文,估计难了。”清夜说。


    小孩子最后的愿望不过是见一下自己父母,却连这么一个小心愿都要成为遗憾。


    “我希望他能撑到下一天,我想让他见见爸爸妈妈。”松萤看着病房内正抹着泪的老人,忽然下定了某些决心。


    “什么?”清夜看向她。


    松萤抿唇,直到从病房离开,她跟在清夜身边,才说:“我之前在山区支教的学校校长同时是特殊组织的发起人,主要关注的是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有时会通过模拟亲情陪伴的方式,扮演小孩子的亲人,让他们可以体会到家庭的温暖。”


    这是个很伟大的组织,完全自发行为,没有工资或其他报酬,却总是有人能够加入,一起陪伴所有孤独的山区小孩。


    清夜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你还去支教过?”


    “当然,我在那待了三个月,那里环境真的很艰苦,住的是破破烂烂的茅草屋,上的是原始旱厕,吃饭前要上山砍柴火,上课没有幻灯片也没有马克笔,只能在布满划痕的黑板上写字,一节课下来鼻子都被灰尘堵住了。”松萤大方地分享自己的经历,在提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总有说不完的话。


    “在那里生活能适应吗?”清夜问。


    她点点头:“一开始不太能,我连上厕所都要憋到受不了才肯去,后面习惯了就好多了。主要是我带过的小孩子都特别可爱,只要布置的作业他们肯定会乖乖完成,还有一个妹妹已经上了大学,是一本的学校,可争气了。”


    “以后应该会有很多小孩同她学习。”清夜把手搭在身后,就这么同她聊起来,“你教哪个科目?”


    “这得看是哪个年级,小学的话我教的是数学,中学我教的是生物,有时候还会给他们讲很多急救知识,因为我是学医的。”


    “医学生?”清夜看了她一眼,“已经没上学了?”


    “我本科毕业后没再继续读研。”松萤不太好意思提起自己的那些事,她总怕人家教育她,“说起来可能有点任性,我读了五年的书,但一直不想从事医疗行业,在即将考研的时候,我忽然下定决心放弃,就直接撒手不管了。”


    “为什么?”


    “我的专业本来就不是我自己想学的,只是在高考后填写志愿的时候家里长辈让我学医,说这个专业以后能挣大钱,我浑浑噩噩的,居然同意了。”


    松萤找了个地方坐下,清夜本来站在她面前,想了想,也坐下了。


    她继续说:“其实我不是不喜欢医学,我喜欢有人因为我起死回生的瞬间,但我不太能接受一个生命在我面前消逝但我无能为力。在医院工作的压力太大了,我承受不住。”


    “病魔面前人类无可奈何。”清夜接着问,“但这里你会看到更多生命凋亡。”


    “我知道,但我觉得这里不一样。”松萤天真地说着,“这里的大部分人已经接受了死亡,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可以看到不同的人在面对死亡时不同的表现,更多的是平静,有时也会觉得死亡对被病魔折磨的人来说是解脱。”


    意识到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她不喜欢讨论,于是问:“那你呢?也是很想当志愿者吗?”


    “嗯。”他用一个音节轻描淡写概括,却将话题转移,“你刚才说,可以拜托别人假扮杨杨的父母?”


    “我是这么想的。”松萤点点头,“主要就是模仿父母的语气跟小孩打电话,年纪小的孩子如果跟父母长期分离,其实是无法完全认出爸爸妈妈的。”


    清夜看着她很久很久,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慢慢地才出声:“你想帮助他完成心愿?”


    “是啊,如果一个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无法挽留,那我们能做的事情只有尽可能让它无憾。”松萤说。


    清夜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想法。


    松萤言出必行,想做的事就会立刻行动。


    她走到空旷的室外花园,给自己支教时认识的人打了通电话。很快接通,画面里是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男人,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但是眼睛很纯净,唇边挂着慈爱的笑容。


    “孙叔叔!”松萤开心地招手,她支教那会是在大二,到现在也有四年的时间了,“你怎么又黑了呀,是不是又没有好好防晒。”


    “都是小事,哈哈,戴帽子太麻烦了,我一把年纪了,不在意这些。”那头的人也开心地笑着,他不太会用视频通话,廉价手机摄像头是模糊的,机位还放得很低,只能看见他的脖子。


    “戴帽子可不仅仅是为了您不被晒黑,也是怕您晒出病。”松萤每次见到他都有些心酸,他其实才40多岁,但外表看着像60多岁,是因为公益组织内大大小小的工作都需要他操心,素日他有自己的工作,但工资大部分会用于公益事业,要么给山区小孩捐赠物资,要么宣传让更多人加入公益事业,自己则过得很拮据。


    言归正传,松萤同孙叔叔介绍自己的近况,从而延伸到杨杨的情况,说了他故事,以及他的病情。


    孙叔叔在这个行业里工作了那么久,一下猜到她的想法。


    “有没有什么途径可以获取到他父母的信息?需要言行举止的习惯、工作及家庭情况。”孙叔叔说。


    松萤想了想;“杨杨的外公外婆这两天在医院里,我还没告诉他们这件事,只是先问问您这边的想法。”


    孙叔叔点点头:“没问题,有机会你让我跟他们打个电话。”


    “好。”松萤顿了顿,有些担心,“但是杨杨情况特殊,他现在身体情况很虚弱,大概只有一次通话的机会,我怕被他发现了,会让他更难受。”


    “这个不用担心。”孙叔叔笑了笑,手机画面随着他的动作猛烈晃动,“亲情陪伴从来不是真正假扮儿童的父母,目的只是为了让他们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带给他们最大力量。”


    松萤点点头。


    一场实现心愿的“秘密行动”就此开始。


    杨杨醒来没过多久又睡着了,松萤便把外公外婆喊到病房外,同他们说了这个想法。他们很感动,拉着她的手不停说谢谢。


    于是同他们了解相关问题,老人家拿出随身带在身上的图片,是在杨杨生病前他们三代同堂的全家福,上面杨杨被爸爸妈妈抱在怀里,笑得特别开心。他们说杨杨特别喜欢这张照片,清醒的时候他们会把它放在他的掌心,他会含着笑,又在与爸爸妈妈团聚的幻想里睡下。


    几句话下来松萤的眼泪已经在眶里流淌,他一定要替这个小小孩子实现心愿。


    隔天杨杨又醒了一次,松萤把清夜组装好的车送给他,他已经连手都抬不起来,眼皮子重重地看了一眼,很快又睡着了。


    他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他们的行动必须以最快速度准备好,孙叔叔那边的笔记已经做了满满十页纸,各项信息基本掌握,松萤也计划着要送给杨杨一个与超人有关礼物,就等着他能有一个状态好的时候。


    却在那个晚上,杨杨的反应忽然出现变化,体温持续波动,时而高时而低,血压不断下降,人偶尔出现无意识的呻吟,医生为他增加了吗啡的药量,告诉他们:“估计就是这两天了。”


    松萤心一沉,无助地看向清夜,突然有些害怕。


    清夜也看着她,没说话,转而独自坐在长凳上发呆。


    这一夜谁都睡不好。


    松萤躺在寝室的床上,想起医生说的,他有可能会在临终前清醒,她便期待着会有这一刻,她要满足他微小的心愿。


    但有时候想想,她也怕他会清醒地发现自己即将死亡。


    熬到清晨,她带上想送给杨杨的东西走到医院,这里的气氛异常沉寂,远远看见病房外围着很多人,有的捂着脸偷偷抹眼泪,有的背过身不敢再看。


    不好的预感增加,她放慢脚步,对上每个人看着她的眼神,她忽然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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