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阳城西郊,有处荒废的乱葬岗,岗下有条寻常人地图上寻不见的巷子,入夜方“活”。修真界里有些门道的,都管它叫“销骨巷”。
楚褚裹着件不合身的灰布袍子,低眉顺眼地跟在一个名叫吴三娘的女人身后。这女人约莫三十来岁,一双眼睛却精明得像成了精的狐狸,是这城里专做“鬼媒”生意的掮客。
楚褚扮作一个被吓坏了脑子的孤女,恰好被她“捡”了去,说是要给寻个“天大的好去处”。
这“好去处”的入口,是两棵歪脖子老槐树,树上各挂了一盏惨绿的灯笼,火光幽幽,像是死人的眼珠子。一踏入巷中,阳世的喧嚣便被隔绝在外,周遭顿时阴冷了三分。
巷子不宽,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缝隙里渗着暗红色的水渍,两旁的摊贩,正口齿不清地叫卖着。
“上好的养尸土!埋上七七四十九天,保准你家老太爷起尸后刀枪不入!”
“刚出炉的怨婴骨,一罐只收三钱银!”
“来看看,来看看,新鲜的噬魂蝶!喂饱了派出去,能吸干你仇家三魂七魄!”
血腥气、尸臭、劣质的香料味和若有若无的腐肉味混在一起,饶是楚褚这等神魂,被这股味道一冲,也觉得这副凡人肉身有些恶心反胃。她恰到好处地白了脸,脚步踉跄了一下,扶住墙角,露出一副想吐又不敢吐的怯懦模样。
吴三娘回头瞥了她一眼,嘴上热络道:“妹妹莫怕,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吓唬人的。有姐姐在,保你无事。”
她话音刚落,便被一个独眼龙摊主拉到一旁,那摊主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耳语了几句。
“……张大师的法事马上要开了。”
吴三娘眼中精光一闪,回来便一把拉住楚褚的手,笑得愈发亲热:“走,姐姐这就带你去见一位真正的高人,让你开开眼界,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两人穿过一个栅栏门,眼前竟是一条蜿蜒向下的石阶。三娘悄声叮嘱:“待会儿见了张大师,你记着,要机灵点。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少说话,多磕头。大师是真正的有道高人,瞧着你顺眼了,随便指点你一二,就够你受用一辈子了。”
楚褚乖巧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石阶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石门,门口守着两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吴三娘熟门熟路地从怀里摸出一块黑木令牌,在那两人眼前一晃,他们才面无表情地推开了石门。
一股更浓重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石室颇为宽敞,正中央的香案上供着一尊泥塑的神像,神像雕工粗糙,面目模糊,瞧不出是哪路神仙。神像四周,竟摆着七八个锈迹斑斑的铁笼,笼中关着几个凡人,男女都有,个个神情萎靡,嘴里塞着布团,眼中满是绝望。
一个身穿宽大红袍的矮胖男人,正盘腿坐在神像前的蒲团上。他便是吴三娘口中的“张大师”。此人面色油黄,眼袋深重,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唯独一双眼睛黑得瘆人,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墨点。
“大师,”吴三娘一进去,腰就弯了下去,“您瞧,人我给您带来了。”
张大师的目光在楚褚身上来回爬了一圈,半晌,才满意地点点头:“嗯.....根骨寻常,但皮相干净,三魂七魄也未曾被污过,不错,是块上好的鼎炉材料。”
他说话的口气,像是在菜市场评价一头待宰的肥猪。
“她疯疯癫癫的,也没家没业,扔了也是个死,不如成就大师的功德。”吴可辛低声讨好。
“你办事,我向来放心。”张大师似乎颇为受用,随意地一挥手,“赏钱去账房领。把人绑了,排到第二个。”
两个壮汉立刻上前,楚褚则顺势“吓”得腿一软,瘫倒在地,任由他们将自己手脚捆了,丢在笼子旁边的角落里。她垂着头,只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这间所谓的“法坛”。
活人献祭,抽魂炼器......啧,真是好大的手笔。看这香案上的法器,怨气缠绕,血光隐现,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了。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学人修炼邪术了。
不多时,时辰到了。
张大师从蒲团上站起身,他并未立刻走向那些祭品,而是先从香案上取了三支手指粗的黑香,以符火点燃。那香烟古怪得很,不往上飘,反而像三条有生命的黑蛇,贴着冰冷的地砖,蜿蜒游弋,最终丝丝缕缕地钻进了神像前的一口半人高的青铜大鼎里。
“血祖享祭,魂归我身!佑我神通,万鬼听令!”张大师口中念念有词。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走向了第一个铁笼。
笼子里关着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身上还穿着某家武馆的短打劲装,此刻早已吓得涕泪横流,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鸣。
“莫怕,莫怕。”张大师打开笼门,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拽了出来,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的脸,笑得和善,“你年纪轻,阳气足,魂魄最是鲜活,用来给血祖开个胃,算是你的福分。”
他嘴上说着温言软语,手下动作却狠戾至极。他一把撕开那男子的上衣,露出还算结实的胸膛,随即从案上取来一柄刃口泛着乌光的短刃。
“嗤啦——”
他手腕一翻,竟在青年胸口飞快地划开一个形状酷似蝙蝠的图案!鲜血喷涌而出,青年连惨叫都发不出一声,便痛得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张大师对喷溅到自己袍子上的鲜血恍若未闻,他伸出两指,蘸着那温热的血液,在那符文的中心画下最后一笔,口中厉喝一声:“起!”
只见一团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虚影,被这一声断喝,硬生生从青年天灵盖里拽了出来!那虚影扭曲着,隐约是那男子的模样。
“好一道生魂!”张大师眼中贪婪之色大盛,竟张开嘴,对着那生魂猛地一吸!
“滋溜”一声。
那生魂竟被他像吃一根面条一样,囫囵个地吸进了嘴里。他闭着眼,喉结上下滚动,脸上露出极为陶醉享受的神情,仿佛品尝到了世间最顶级的美味。
片刻之后,他才猛地睁眼,对着那口青铜大鼎,“噗”地一下,喷出一口混杂着黑气的白雾。
白雾触及鼎中便立刻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像是滚油泼入冷水,鼎内香气愈发浓郁。
而被抽走魂魄的青年,则瞬间停止了抽搐,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冰冷尸体。两个壮汉面无表情地上前,将尸体拖到角落,如同处理垃圾。
楚褚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生吞魂魄,再用自己的阴气污了,吐出去当引子......这法子,粗糙得像是最不入流的小妖才会用的伎俩。就这点本事,也敢称‘大师’?”
终于,张大师的目光,落在了楚褚身上。
“轮到你了。”他笑着走来,满身的血腥味和口臭令人作呕。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那只沾满了血污和尸气的手,朝楚褚那张还算干净的脸颊摸去。
就在他那肮脏的指尖,即将碰到楚褚皮肤的瞬间——
天地静默,风声全无。
张大师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不是停了,而是被某种不可违逆的力量,硬生生按死了所有动作的可能性。
“砰!”
他双膝一软,竟在满堂鬼火与血影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身形伏地如犬!
他满眼惊骇地抬头,只见原本低眉顺目的少女,正慢慢地、宛若神祇般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黑白分明,没有丝毫惊惧,只映出他狼狈如狗的模样,像是盯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虫豸。
她一言未发。
但一个穿透魂魄的声音,陡然在他识海之中炸响:
——“废物。”
仅两字,犹如惊雷,震得张大师七窍流血,神魂激荡!
他喉咙一哽,满口腥甜翻涌而上,猛地喷出一口暗红的血。
那已非凡间术法。
那是言出法随,神魂压制!
“你……你……”他想尖叫,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楚褚缓缓站起身,捆在她身上的绳索,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她慢悠悠地走到那尊面目模糊的泥胎神像前。
“无上血祖?”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泥胎,发出“叩叩”的声响,像是在叩问,又像是在嘲讽,“藏头露尾的,是个什么东西?”
张大师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比死亡更深的恐惧!那是他的根基,是他所有力量的来源!是他用上百条人命供奉起来的“本命邪神”!
“前辈!前辈饶命!”他终于冲破那压在魂魄上的威势,扑地磕头,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如鬼啼,“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真神!求前辈看在同道份上,饶我一命!我愿献上所有……”
“同道?”楚褚懒洋洋地打断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也配?”
紧接着,她那张沾了些许灰尘的脸上,绽出一个宛如孩童般无害的笑来。
“你方才,不是挺喜欢生吞魂魄么?那你说,我若是把你这辛辛苦苦供奉的‘老祖宗’,从这泥壳子里活生生地拽出来,当着你的面,一口一口地吃了……”
她顿了顿,笑意更甚,“你会不会觉得,挺有趣?”
杀人诛身,折人诛心。
这句话,如同利刃,插进了张大师心口最软、最怕的地方!他最恐惧的事情,竟被对方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不!你不能!你敢动血祖,祂、祂不会放过你的——”
“聒噪。”
楚褚懒得再听他废话。她并指如剑,对着那泥胎,看似随意地凌空一划!
“嗤啦——!”
并无惊雷乍响,也无灵力乱舞,那坚硬如铁的泥胎神像,竟像是被利刃划开的豆腐,从头到脚,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整齐的缝隙。
刹那间,乌云翻涌,邪风骤起!
“吼——!!!”
神像中传出一声惨烈鬼啸。下一瞬,一个形如血肉烂团、全身长满眼球、如蛆般蠕动的怪物虚影猛地冲天而起!
“血祖!”张大师目眦欲裂,心神俱碎。他跪爬着扑过去,却刚动半步,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按倒在地。
“出来吧,别躲了。”
楚褚淡淡开口,对着那裂缝,素手轻轻一招,仿佛在召唤一只不听话的小狗。
那在凡人眼中不可一世、凶残至极的“血祖”,发出一声悲鸣,一点一点地从庇护了它百年的神像中,拖了出来!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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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上血祖?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