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越发闪耀,直到六月十二日,她才知道小妹在哪里。
她就在隔壁任天村,做了村里四十岁光棍的妻子。
她皮肤依旧稚嫩,却面容憔悴。
“瞎几把扯犊子,狗屁,俺俩家结婚,就算你是警察也没资格管俺家务事!”
“你知道她在哪,我们问了你多少次,为什么装傻充愣!还有她还这么小……”一个便服女警道。
“俺们也晓得说出去不好听!俺家姑娘就是贱得慌要嫁给光棍,说出去俺脸要得不要?再说了,男婚女嫁的,你们管天管地能管得着这?早说喽不要管闲事!”
“她才十六啊!你敢让她说自己想不想走吗?!”一个便服男警道。
一旁的灰色背心男人听得怒火,“彩礼都给了走啥子走!老子乐意她爹娘也乐意,犯啥法了?”
“老子娶个媳妇也管?!老子好吃好喝伺候她,你瞅老子打她没,让她干活没!”
吵吵嚷嚷,瘦弱的小妹紧紧抓着那位便衣女警的手,却依旧不敌村中人多,被生生拉进了里屋。
“算了...这事真难管,撤吧,人家家务事......”
几个人在闹哄哄中离去,无可奈何。
为了八万彩礼,他们把十六岁的女儿嫁了出去。
“送”走了警察,夫妻俩咬牙切齿,恨不得飞回家撕碎陆司予。
“你这混丫头!报警报警,净给老子惹事。”陆平安直直甩了一巴掌。
陆司予嘴唇碰着了牙,嘴角带血,没站稳碰倒了杯子,清脆声起。
“当初你咋没跟你妈一起si!老子养你这么大......”
骂骂咧咧,陈良丽不紧不慢拉住了又要动手的陆平安,“老陆!这女孩子脸最重要,你把脸打坏了,她以后怎么嫁人呐?”
又转头看向她,“你做事,好歹要和家里说一声啊?有什么不明白,你难道还信不过爸妈?喊几个人外人来......”
“我妹在哪?”陆司予没耐心再听下去,他们这个反应,怕是妹妹失踪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怎么讲话的!读点书读白眼反了!”陆平安作势抬手。
“这次考好了学校能给我拿八万,告诉我她在哪,我全部上交。”陆司予眼神含恨,"银行卡我藏别地了,想要,就告诉我!"
听罢,二人一愣,陆平安正要教训几句,却被陈良丽扯了下手臂,“妈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报警也是担心妹妹,可你也该跟我说,那也是妈身上掉的肉啊我能委屈她吗......”
陆司予不信她的话,深吸了口气,闭了双目,下定了决心,抓着陈良丽的手,“ 妈,我就是想看看她,她到底在哪啊......”
泪水烫着脸颊,一跃而下。
她又忍着恶心,抓着陈良丽的手作势要下跪,却又被拦住,“这 ...”
“好了!说了就说了,老防着她做啥子。”陆平安不耐烦道,“她跟隔壁村铁柱过日子了,你不用管。”
过日子?铁什么柱?
陆司予宕机,懵懵地注视家里的“太子”,他正横着手机大叫,手指不停地在屏上按动,嘴里不停喷涌难以入耳的词汇。
“喂!给我倒杯水!”他不耐烦地喊。
陆司予神色未动,心,静止了。
木木起身,她轻轻倒了杯水,递给了陆战霆。
“我说盼弟啊,你...”
“我能去看看她吗?”
“这个...过几天吧,今天不方便。哎,妈是怕你多想才瞒着你,有你这么关心妹妹,我也是...”
“呵,我还以为你们把她卖了呢。”
“那怎么会呢,你啊就是生分......”
陆司予不言语,只是勉强挤了笑容,回了杂物间。
白色的床单看不出白,灰得难以抹净。她跌坐在床上,想哭却哭不出了。
她是陆司予,不是什么盼弟。
小妹独一无二,从来不该叫来睇。
她会煎熬一生吗,
她的女孩子,会和她有一样的名字吗。
......
陆司予再次成了乖乖女,当然,什么八万块,那是她编的。
“这个啊,要等七月呢。”
“没那么快来,卡啊......”陆司予顿了顿,“等我去看看小妹,回来再说。”
“卡放校长保险箱了,七月份才能拿。”
没多久,她借口找工作进了县城,买了盒避孕药,直到二十号才有机会塞给小妹。
她依旧假意温顺,小妹也不再哭闹想着要跑,老实做着家务。
陆司予可以来陪她,但小妹却依旧不被允许走动过远,身份证件也不知被王铁柱藏到了哪里。他虽常外出种田,可她日日被老婆子盯着踩缝纫机,不能自由。
转眼,到了出分的日子,她借了陆战霆的手机查了分,读个c9没有问题。
以她的分数,完全可以到洛沂读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就是离家稍远。
这是优点。
等小妹找到了证件,她便可以布局让她离开了。
......
“爸,借下手机呗,我要填志愿了。”
“欸来。”陆平安笑着,点开了群里的查分链接。
“哩要报啥?”
“随便。”陆司予笑对。
“咋能随便!报个好的,给钱的。”
陆司予忍住不翻白眼,却琢磨了好一会儿,却依旧无法登录。
“爸......”
“咋,不会使?”陆平安面带笑意,却抹几分嗤笑。“阿小霆啊,来,帮腻姐弄弄。”
陆战霆闻声赶来,接过手机三两下便完事,“这都不会,亏说你脑子好使呢。”
她不接话茬,跟他似的生来带根,爸妈不给买,她哪有钱买着手机。
陆司予认真读过每一行字,谨慎地跟着填报指南输入志愿。
“腻好辽喂?”
“还没——”
“真慢,手脚就不能利索点,甭浪费老子时间!”陆平安催道。
......
“好辽喂?”
“还没——”
......
“好辽......”
“快了!”
陆战霆在她身后打着游戏,陆司予填得认真,并未注意到他游戏死亡频繁,亦不知他的视线时常落在她指下的屏幕上。
细细检查过后,她终于归还了手机,松了口气。
余下日子,她依旧在家操持家务,伺候老小,时不时跟出去种地。
转眼七月,时间分秒流逝。
小妹得了证件,藏在了身上。陆司予斥巨资购入的十代大米终于派上用场。她谎称是上次去城里抽奖抽中的,“临时”去了王铁柱家让老婆子和小妹过来抗几袋。
没有办法,两家对她的疑心仍在,因此原则上小妹没生孩子,就不能独自外出。
“别看这丫头乖乖的,咱们全家心眼儿最多的就是她,我都怕死她。”陈良丽道。
“恁要不说,我还真瞅不出什么!”
“报复心重得很!我以前不小心扔了她亲妈留的什么破书,我寻思垃圾呢,她当天晚上往我棉被里倒冷水,刚盖上不晓得,没多久才觉得冷。”
“这娃子太坏了,揍她没有?欸老找来睇,我可都盯着了。”老婆子道。
“让她爹揍了。她也就会读点书,不然她也该嫁了。”
“她读都明白?还不如把心思放战霆身上,你们战霆不用嫁人哈哈哈哈哈...”
小妹在一旁挪米,听不下想出言反驳,但一抬起头就缩回了脖子,咬牙挪米。
这么多米,进垃圾人肚子真是成垃圾了暴殄天物。
“来睇是我亲生的,我多疼她,早些年温温和和多听话。后来就是让盼弟给带坏了,成天喊着凭什么,跟弟弟争这争那的,还说不嫁人,她姐说啥就是啥,我这个亲妈说话都不管用!我怕盼弟冲动又跟来睇说什么,打算等来睇怀孕了,生米熟饭了再说。”
“人算不如天算,你看这不是没什么事么,你啊就是太负责任了。”
陈良丽喝了口水,依旧不过瘾,“就是让她姐给洗脑了,还非要跟出去城里上班,你说这城里有啥子好,我寻思别让外人给骗走了...”
......
“你把这个代进去,然后......”
伴随着门关上,陆战霆将笔一甩,“哎知道了知道了,妈都不在你还啰嗦什么...”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而抽出抽屉里的手机,横了过来。
“我乐意管你似的——”陆司予正要走出房间,却被他拉住长发,只得后仰。
“陆盼弟你他m牛什么,没让你跪着...呃...”
陆司予未在意头皮撕扯的疼痛,一味发狠手上的力度,陆战霆面色瞬间红紫,双手奋力拍打脖子处的禁锢。
“谁跪?嗯?你要让谁跪?”陆司予笑道。
她疯了吗?!她..."呃..."他如同被鬼怪突脸般恐惧,却发不出一语,彷佛下一秒就窒息。
以往温顺的兔子突然爆发了力量,陆战霆恐惧,也不敢置信。
“你说,咱们家有钱起楼,怎么没钱给我寄生活费啊?”陆司予停顿一会儿,稍微放轻了力度,“听说小妹的彩礼,要留着给你拿去城里买房哦。”
她另一只手拽起他的衣服,将他带到了窗上。
二楼的窗户开着,窗沿还低至陆司予腰处。
“这房间还真为你量身打造——你说,他们给你一个小学生攒房子是不是太早了?”
用力,筋骨肉眼可见。她浑身没几块肉,看起来瘦弱不经风吹,可她干的活比他吃过的盐多,钻时间打工,为了钱什么都不挑,甚至扛过比他还重的货。
抬手将他半挂出窗,他满眼恐惧。嘴巴失了掩护,陆战霆崩溃大叫,全然不敢回头望她的脸,双手也扒不住窗。
“你爹没死你叫什么叫,这才二楼。”她调整了姿势,又道,“别乱动,头着地的话,是真的会死的。”
“对了,你要是敢说是我,我保证,剁掉你的小**。”
察觉到楼下的动静,确定陆战霆的脑袋朝上后,她果断将他推了出去。
这可是儿子,出一点事,谁的目光不在他身上?
人越多越好。
小妹没法夜深人静出逃,她也弄不到什么迷药。
她承认方法很多,选择把他推下去,是带点私人恩怨的。
“啊——”
呼救,哀嚎,疼痛的,不解的,恐惧的,骚乱杂糅成一锅粥。
陆司予气定神闲,面无表情地尖叫,“你怎么摔下去了?!”
邻居,甭管近邻远邻,步行的,开车的,都不免被这骚动吸引。
望着门口的几袋米,不知道的以为抢米呢。
陆司予快步下楼,录取通知书应该没过几天就要到了。再等一会儿,她也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想过等通知书到了一起走,可她不想等,不想让小妹在厌恶的地方生活,让她再委屈自己,哪怕多一分一秒。
院子的场面混乱,他瞥见陆司予的身影,告状的话却不敢说出口。
她真的会剁掉...
妈妈说不要招惹她,她是疯子,妈妈没有骗他!
她和来睇,一点也不一样——至少来睇没她变态!
来睇不会害人。
陆司予挤到了前面,“哎呀小霆!”
陈良丽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甩了她一巴掌,“好好的怎么会摔了!救护车打了没,快啊啊啊啊!”
她蹲下来想抚摸他的腿,可还未碰到,便被他伸手挡住,“不要碰啊好痛啊呜呜呜呜呜....”
陆司予倒是想笑,却又被自己一惊——怎么能笑呢。
不过小妹被年幼的他从楼梯上推下来的时候,他还有心情吐舌头呢。
"陆盼弟!陆盼弟哪位!"
陆司予闻声离开,原来是录取通知书到了。于是心中一喜,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陆盼弟是你?请你出示身份证。”
她应了声好,窜回屋子取身份证,得了录取通知书。
一看,便傻了眼。
她...填了这个学校吗?
丽城职业师范大学。
她根本没填任何本市的大学,更何况,这只是个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