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树与树的摩擦声响彻耳际。转身,陆司予身后总有个戴着黑色棒球帽的人如影随形。
忽远忽近,在她以为是巧合时,那人的脚步却又出现。越压越近,脚步在风声和蝉鸣的掩盖下隐隐约约。
再走过一条街,耳边电瓶车行驶的声音由远而近。
“美女去哪啊?”
几下哨声响起,陆司予置之不理,不想和这种流氓起争执,只好没听见似的,冷着脸别过了头。
没得到回应,他们没停留,下一秒便扬长而去。
她松了一口气,可身后的脚步却越发紧凑,匆忙。
脚步在那车子驶远后又变得低沉。
她频频侧身回望,拐了几个弯,那人依旧在身后,却始终不远不近。
听见脚步,回头却看不见一个人。
回头看,他又在那里。
她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在跟踪,可压迫感确实穷追不舍。
走到岔路,她犹豫。
身后的人愣神一笑,放慢了动作,转身走入一条小路。
那路暗,越往里走越偏。
陆司予未察觉人已离去,一头拐进那路灯忽闪的路,轻声奔跑。
蝉鸣中,根本听不到踏地声。
一会儿,她才发现那人已经不见。
没跟着了?
一直走到下一个路口,那个人都没再出现。
心跳没有之前那样跳得猛烈,但依旧咯噔吵人。脚步渐快,顷刻间,她又到了一处拐角。
“啊——”她一下撞入眼前忽然出现的高大身影的胸膛。
身材很结实,她痛得也很结实。
身体失衡,陆司予以为要摔倒,却被一只大手揽住了她的腰。
他稍稍使劲将她拉回,陆司予没站稳,下意识地将右手抵在了他的胸膛。
“你没事吧?”
她摸了摸额头,“没,没事。”
抬起头望他,心忽地又咯噔跳动。
他戴着口罩,光线昏暗,她也看不清他的面容。虽然和那人神似,却没有带棒球帽。
对视,她忽地一下避开视线。
“你...”她试探地挣扎了一下,所幸对方像是刚才没有反应过来一般,“抱歉。”
他没有再看她,未等她说话,就掠过离去。
巧合?
心跳随着他步伐起鼓,扰得人发慌,敲得人心乱。
再晚一些,可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
“你家那点酒根本不过瘾,唉。”
“呵呵,洗个脚去……”
昏暗的小路传来几声对话,她有些害怕,立刻朝远离小路的方向走去。
终究是慢了一步,“哎!你撞着老子了!”
她扭头望去,四下无人,说的正是自己。
撞到?她压根都没碰到他们。
完了,这次是真的。
陆司予心说不妙,下意识迈开腿,头也不回地奔跑。
“嘿…”身后的男人穷追不舍,越发兴奋。
道路笔直,陆司予没跑过,未跑远便被缠身。
顷刻间,三个男人一拥而上,陆司予劲又小,根本甩不掉他们的手。
“来人啊,着火了…救火啊…”她拼命挣扎,希望有人能听见呼喊,为她报警。
这路幽暗人少,喊“救命”可不一定有人敢贸然上前,反而会敬而远之。
为首按住她的男人听罢一愣,就死命捂住她的嘴巴。
挣扎,可却像被变态抓去的小猫,在虐待下嚎叫,不过让他越发兴奋。
一众嗤笑中,她的心跳如雷贯耳,双腿亦是止不住地发软。来者面目狰狞,束手无策下,她竟有些大脑空白,被黑色的恐惧吞噬。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无人闻声而来,蝉鸣声却越来越大,不知是呼救,还是欢笑。
挣扎无果,她还是被扔进了草堆里,细细密密的杂草,刺得手生疼。
“我错了大哥,我错了,你们要干什么都好,别杀我,要我干嘛都行。”
“早这样不就好了,大家交个朋友嘛。”一个黄毛的男人坏笑道,双手麻利地解开了皮带。
“老子先瞅见的,老子先爽。”男人迫不及待扑上去,面目通红。于酒精刺激之下,**和罪恶毫不掩饰。
“快点的不行一起啊。”说着,后面的两人欲要上前。
她在地上后退,手中摸到粗糙的硬物。
不多想,手起,一声闷响过后,陆司予一脚将身前的男人踹开,将手中的巨石扔向他们,扭头狂奔。
男人堵住了出去的路,她只能向更深处跑去。
“我靠。”
听不见风声,却有风声。听不见心跳,但实际震耳欲聋。
感受不到呼吸,她只觉腿软,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身后的声响越来越大,“他嘛的站住!敢玩老子!”
跑出小路,她钻进巷子,此时夜深人静,在密密麻麻的房子中,巷子狭窄交错。
巷子的另一头,一身黑衣的少年,盯着手机上一直快速移动的黑点,向陆司予的方位跑去。
跑这么凶,怕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焦躁,他紧皱着眉,不敢放过巷子中的每一处声响。
拐角处,她瞥见身前出现一个黑影。
这种熟悉的感觉…
那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却又微微侧身,将慢下来的陆司予拉到一边。
她其实跑不动了,也不敢笔直地跑,只能时不时地拐一条巷。拐着拐着,她便觉得有些岔气,腹部有两处地方,像被未知气体填入了的疼。
猝不及防地,她跌进一个宽大的怀中。
肺里热血混杂,她只觉喉咙微甜。不对,太不对了。
是他!
会有这么巧?
他是专门跟踪她的吗?他和那几个男人会是一伙的吗?
思来想去,恐惧未曾散去,反倒是愈发从脑袋蹭上了背。
她稍稍推他,但好像力气太小,他丝毫未动。
“有没有受伤?”
他的眼在她身上由上而下,由下而上地扫射,却丝毫没有冒犯的意味,好像是真的在查看她是否受伤。
“嘘!”陆司予慌张地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担心声音引来他们。
于是他俯身,靠在她耳边问:“他们几个人?”
陆司予抬头用手比了个“三”。
“他们有棍子,刀什么的吗?”
“应该没有。”她小声道,摇了摇头。
“不怕,你报警,我去解决他们。”
灯光昏暗,她看不清少年的神情,亦不知这话有几分真假,是否可信。
但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安心了些,竟油然生出“终于得救”的感觉。
不,不能放松,等会儿看看情况,一有机会,她就撒丫子跑!
她真的害怕,怕这个人是坏人,跟踪她目的不纯,害怕自己从一个贼窝,到了另一个贼窝。
“等一下,我…我没有手机。”她道。
闻言,他没有丝毫停顿,便从兜里掏出手机,划开了拨号键,递给她。
来人的声响越发地近,正当她输下幺幺零时,哐哐几声,比她心跳声大的哀嚎响彻耳际,震得她两腿石化。
电话通后,她迅速找到一处房子,紧紧盯着门牌号,在交代完情况后,赶忙将地址念出。
哀嚎声不止,她立马探头望去,只见方才的黑影站立,而那三个男人,浑然没有了先前的嚣张,匍匐在地上,扭曲哀嚎。
真厉害还是演的?
他蹲下,掰着一个身材臃肿的男人的手,不知是说了些什么,便听见那男人嚎道:“错错错了哥,没碰她没碰她,错错…”
咔的一声,哀嚎再起。
他竟然,生生将那人的手折了。
不像演的……
扭头,他望向陆司予,忍不住勾起嘴角,笑意微微,却不语。
他又回味起方才与她的接触。上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她,是一个模糊地万物失色的,借伞的雨夜。
砰噔砰噔地,这样和她对视,他怎么也有点喘不上气了。
不对,这他该如何解释?
她肯定发现自己在跟踪了。该怎么样,她才起疑心?
少年一边威慑着地上的男人,一边注意着陆司予的情况。
一开始还有人想跑,可却被他再次狠揍一顿。吃了瘪后无人敢动,毕竟眼前这人,身材高大又壮实,赤手空拳就能干翻仨。
什么酒劲啊,早就吓醒了。
至于陆司予,她始终站在那头,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安心,更没有走近他。
“那个,我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
听到她说报警,几人竟油然生出“终于得救”的感觉。
大约五分钟后,警笛声越响越近,不久便有几位警察赶来。
等陆司予和少年配合调查并做完笔录,已经是凌晨一点。
原来他叫黎青。
“那个,警察姐姐,我…我今早报的案有进展吗?”陆司予站起身。
她是农村人,虽说到城里来不用走山路,绕树林,但也要坐一个钟的公交。于是一大早,她就坐着公交来到城里张贴寻人启事。
六月九号傍晚,她刚高考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可却怎么都拨不通妹妹的电话,去了她厂里,才知道她旷工了两天。
她又急忙乘车回家,她法律上的母亲陈良丽和生物爹却说她和男人私奔了。
真是放狗屁。高考第一天,妹妹就为她送上编织已久的福绳,承诺会在最后一天迎接她出考场,怎么可能…
欺负她是住宿生,不着家什么都不知道吗。
那晚,她被关在家里,直到今天,也就是六月十号,她才溜进城里。
着制服的警官对她仍有印象,心知她的案子,“查到了她是六月七日晚七点离开的电子厂,据她的室友说,六点半她在宿舍接了个电话,就找人调了晚班离开了,说是家里有事。后来就没有消息了,信息也不回。要我说…”
听罢,陆司予忍不住泣泪,“什么?”
警官皱着眉,“你报案之后,我们进行了走访调查,他们对你的报案行为很不满,说你妹妹…私奔了,和你的描述一致,不愿意配合。你回家的时候,留意一下家里,随时告知我们线索。”
家里?
小妹怎么说也是陈良丽亲生的,她爸爸陆平安不在乎女儿,难道陈良丽也丝毫不在乎吗…
她不敢肯定,但现在肯定没有发车了,只好等天亮的早班车。
一旁的黎青一开始听得发懵,渐渐,才明了她一早进城的原因。
出了警局,他明知故问,“晚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陆司予摇摇头,“我家在保平,山卡拉太远了,只能明天早上了。”
“那…”
“能陪我看看海吗?”她转身微笑,逆着风。
警局对面是海边街,一望就可以望到黑色的海。
“看不清的。”他道。
陆司予不予回应,自顾自地过了马路。黎青没辙,只好跟上。
夜,却不见月亮,连星星也不见几颗。黑鸦乌云一片,厚厚地,模糊了天。
陆司予喜欢看海,好像看着波浪滚滚的海面,一切都可以平静下来。她的学校靠海,不管有事没事,她都会到观海走廊去望海。
“你看,暗暗的,只能听见浪声,一点点轮廓。”他道。
她一笑,换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家?”
“随意,不着急。”
“你家人不着急啊。”
“我跟我舅舅住,他生意忙很少回家,问题不大。”他望着黑色的海。
陆司予沉默一阵,偷偷望他的神情,道:“嗯…你,今晚…你怎么会…”
“什么?碰到你吗?”黎青面色自然,心中却震了雷。
“嗯。”她回应,连呼吸也小声了些。
“我从朋友家回来,打算回家的。”
“后来听见你喊,我知道是你,就怕你出事。其实我认识你,我也是一中的,比你小一届,你可是…风云学姐。”他眉眼浅笑。
陆司予故作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这么巧。”
“是啊,司予学姐,名气很大的。”他骄傲扬头。
她心头一缩,偏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侧脸,忽觉电流闪过。
她本名陆盼弟。
妈妈在她一岁时就走了,后来爸爸就娶了新老婆。七岁时,她发现了妈妈写的日记,被她藏在了床板里,那时她只看得懂寥寥几字。
为了看懂妈妈的话,她努力认字。
妈妈怀孕了,她很害怕,想办法滑胎。
怀孕了,比没怀时待遇好一点。
可是跑不掉了。
妈妈是大学生。
妈妈想家了,妈妈又哭了。
妈妈没有生男孩,妈妈没有地位。
妈妈生病了。
妈妈走了。
妈妈写,等她长大了,一定要改名字,掌握自己的命运。
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向来不承认弟啊弟的名字。
“打算去哪读书?”
“我啊,我想去洛沂,很远。我妈妈说,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她说,眼中泛着泪花。
黎青像是想到什么,只得苦笑。
“嗯。”他点头。
陆司予问,“你不问我为什么?”
“你告诉过我,忘了?”他浅笑。
海水汹涌,可波光粼粼的不是海水,是她浑浊的压抑。
妈妈离开了,又来了个女人欺负她。女人又生了小妹,一年后又生了个儿子。
陆司予只和小妹亲。
负面的海水汹涌,被黑色的风一下下吹上了岸,却始终没有一束浪花能冲上岸。
她对妈妈没有什么印象,可她总是憧憬着母亲的爱,幻想妈妈没有离开,幻想妈妈爱她,抱着妈妈的日记本思念。
思念一个模糊的幻影。
一会儿,她抬眸注视他,但于泪眼汪汪中,她只看得清他的轮廓。
他融进了水里,融进了墨色的夜里,加之一身黑,在泪眼婆娑中,更是像在浑浊梦里的一幅水墨画。
她好像知道他是谁了。
初三那年,他们学校正有一个号称“实中一哥”的混混。家里的变故,让他不学无术。
而他在街头被人围殴时,她路过帮了一把。
“不哭,明天我帮你找。”瞥见她泪眼朦胧,他语气急促,张了张手不知该放哪里。
对视,陆司予看着他的面容,忽而觉得久远的少年面孔又清晰了些。
她记得那时的他瘦了吧唧的,现在棱角更分明了些,人也更高,更壮了。
恍然,她顿时卸下了防备。
“你还会长高啊,我初二就不长个了。”说着,她手掌抬高,与他额头齐平。
他心头似有熨斗晕开愁绪。“你没忘啊。”
“你小子可以啊,那么短时间,还给你考上市重点了,后生可畏啊。”陆司予点点头。
听罢,黎青忍俊不禁,一扫先前的沉闷,“是复读,忘记我是学弟了吗?”
“早说呀,我初中笔记全给你。”她大手一挥,“没准考个状元。”
他浅笑,“悔不当初。”话锋一转,“肚子饿不饿,吃点宵夜。”
一路晃悠着,就到了热闹喧哗的小吃街,离妹妹工作的电子厂并不远,这大概是有许多身穿厂服人的原因。
陆司予与他聊起小妹,话匣子一开,便谈起许多旧事。
他总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发现,黎青总是盯着她的手串。
“放心,你送的东西,我一直带着呢。”她笑道。
五点。六点。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没有喝酒,却情绪多变。
……
他目送她坐上第一班回村的公交车,招手过后,低头注视移动的小黑点。
不然,他怎么能第一时间知道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