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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暖汤与寒刃

作者:纤维l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卫家的晚餐总带着股草木清香。


    客厅的顶灯是苏婉心亲手选的,暖黄色的光透过磨砂玻璃漫下来,落在红木餐桌上,给一碟清蒸鲈鱼、一碗冬瓜排骨汤都镀了层柔和的边。卫明远刚从院子里回来,手里还捏着片新鲜的桂叶,进门时带进来半袖的晚风,混着厨房里飘出的米饭香,把整个屋子填得满满当当。


    “小临回来了?”苏婉心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最后一盘清炒时蔬,看见玄关处换鞋的卫悸临,眼睛笑成了弯月,“快洗手吃饭,等你好久了。”


    卫悸临脱下雨靴,鞋面上还沾着码头的泥水,他皱了皱眉,把鞋放进阳台的消毒盆里:“妈,跟你说过不用等我。”


    “等你才叫一家人吃饭。”卫明远放下桂叶,拿起桌边的茶壶给儿子倒了杯温水,“今天案子棘手?看你脸色不太好。”


    卫悸临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觉出浑身的寒气散了些。码头的雨太大,寒气顺着衣领往里钻,直到此刻被暖光裹住,骨头缝里的冷意才慢慢褪下去。他扯了扯领带,声音有些疲惫:“还行,抓到个走私犯,不过让主谋跑了。”


    “又是那个‘清道夫’?”卫晓晓从房间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支画笔,鼻尖沾了点油彩,像只偷喝了墨水的小猫。她是美院大三的学生,对哥哥的案子总带着种艺术家式的好奇。


    卫悸临看她一眼,没直接回答,只是扬了扬下巴:“去把脸洗干净。”


    “哦。”卫晓晓吐了吐舌头,溜进卫生间前又回头补充,“哥,我今天画了幅画,等下给你看,感觉特别奇怪,像……像黑夜里藏着双眼睛。”


    卫悸临的手顿了顿。


    黑夜里的眼睛。


    码头货柜区的雨幕突然撞进脑海——集装箱锈蚀的铁皮上流淌的雨水,张启明瘫在地上时惊恐的脸,还有……那道隐在阴影里的身影。短刃划破空气的轻响,被打晕的保镖软倒的闷声,最后那双看向他的眼睛,亮得像淬了冰的刀,带着点玩味的笑意。


    “小临?发什么呆?”苏婉心把筷子递到他手里,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怎么这么凉?是不是淋雨了?”


    “没事。”卫悸临回神,接过筷子,夹了块鲈鱼放进母亲碗里,“今天雨太大,不小心溅了点。”


    卫明远看着儿子,这位以沉稳著称的园林大师,此刻眉宇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严队刚才打电话来,问你回没回家。他说今天码头那案子……不简单。”


    “是不简单。”卫悸临喝了口排骨汤,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对方手法太专业,而且……”他顿了顿,想起那道刻意留下的划痕,“像是故意留了线索。”


    “故意?”卫晓晓擦着脸出来,正好听见这句,好奇地凑过来,“哥,你是说那个杀手想让你找到他?”


    “别瞎说。”苏婉心拍了下女儿的手背,“吃饭的时候不说这些。”


    卫晓晓吐吐舌头,却还是盯着卫悸临:“可我觉得有可能啊。就像……就像猫抓老鼠,总要逗够了才下手。”


    猫抓老鼠。


    这词让卫悸临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紧。


    他想起那双在雨幕里看向他的眼睛,确实像猫盯着爪子下的猎物,不急着扑杀,反而带着种审视的玩味。那种感觉很奇怪,不像罪犯面对警察的警惕,更像……棋逢对手的试探。


    “吃饭吧。”卫悸临避开妹妹的目光,给她夹了块排骨,“明天还要上课,别熬夜。”


    “知道啦。”卫晓晓低头扒饭,嘴里却嘟囔着,“我今天画的画真的很奇怪,一团黑影里有双眼睛,看得我后背发凉……”


    卫悸临没再接话,只是默默地喝着汤。暖汤滑进胃里,却驱不散脑海里的寒意。他想起卫晓晓刚才的话——猫抓老鼠。如果对方真是那只猫,那这只猫的耐心,恐怕比他想象的要足得多。


    ***晚餐过半时,卫悸临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严队”两个字。


    他起身走到阳台,雨已经小了很多,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上,像无数根细针。晚风带着桂花香飘进来,混着屋里的饭菜香,却压不住电话那头传来的火药味。


    “小临,你到家了?”严正鸿的声音带着点疲惫的沙哑,背景里隐约有摔东西的脆响。


    “到了,严队。您那边……没事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长叹:“没事,跟语冰吵了几句。”


    严语冰是严正鸿的女儿,卫悸临见过几次。小姑娘性子烈,像头没驯好的小兽,跟沉稳的严正鸿截然相反。听说她最近跟家里闹得厉害,好像是想退学去学摇滚,气得严正鸿把她的吉他都砸了。


    “她还是不同意去警校?”卫悸临问。


    “同意?她现在连家门都不想进。”严正鸿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刚才跟我吵,说我眼里只有案子,根本不管她死活……小临,你说我这当爹的,到底哪里做错了?”


    卫悸临靠在阳台栏杆上,看着楼下被雨水打湿的灌木丛。严正鸿对他如师如父,教他查案,教他做人,可面对自己的女儿,却总像隔着道无形的墙。


    “语冰还小,再过两年就懂您的苦心了。”


    “小?都十九了!”严正鸿的声音拔高了些,又很快压下去,“不说她了,跟你说案子。码头那现场,技术队初步勘察完了,跟你判断的一样,对方是行家。沈法医那边也有消息,被打晕的四个保镖,颈后都有精准的穴位损伤,手法跟三年前‘清道夫’在城西留下的痕迹高度吻合。”


    卫悸临的指尖在栏杆上轻轻敲击:“确定是他?”


    “**不离十。”严正鸿顿了顿,“但有个奇怪的地方,沈法医说,其中一个保镖的手机里,有个匿名号码发的短信,时间就在你到现场前五分钟,内容是‘警察来了,快走’。”


    卫悸临皱眉:“‘清道夫’给保镖报信?”


    “不像。更像是……有人在暗中观察,故意搅局。”严正鸿的声音沉了些,“小临,这案子不简单,‘清道夫’突然改变手法,还可能有同伙,你千万小心。”


    “我知道。”


    “对了,语冰刚才跑出去了,我让她去你家待两天,你多照看一下。”严正鸿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点恳求,“她跟你还算能说上两句话。”


    卫悸临刚想答应,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砰”的摔门声,接着是严语冰带着哭腔的嘶吼:“我死也不去他家!别管我!”


    然后是严正鸿的怒吼和追出去的脚步声,电话就此挂断。


    卫悸临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晚风吹得他有些冷。他想起严语冰倔强的脸,像极了年轻时的严正鸿,一样的嘴硬,一样的不肯低头。


    “哥,谁的电话啊?”卫晓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卫悸临回头,看见妹妹举着他的外套:“妈让我给你拿的,外面凉。严队的电话?是不是严语冰又跟他吵架了?”


    “嗯。”卫悸临接过外套穿上,“她跑出去了。”


    “那要不要去找找?”卫晓晓皱起眉,“晚上下雨,她一个女孩子……”


    “我会联系她的。”卫悸临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别担心,吃饭去吧。”


    回到餐桌时,苏婉心已经把碗筷收拾好了,正坐在沙发上看卫明远新修剪的盆景。那是株雀梅,枝干虬曲,却在顶端开着细碎的白花,透着股韧劲。


    “严队家的事,你也别太操心。”苏婉心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卫悸临坐下,看着那株雀梅,突然想起码头雨幕里的身影。那人的身手像这株雀梅的枝干,看似随意,却藏着千锤百炼的力道。而那双眼睛……


    “哥,你在想什么?”卫晓晓凑过来,手里拿着她的画,“你看,就是这幅。”


    画纸上是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影,用深灰和墨蓝层层叠叠地涂着,几乎看不出轮廓。但在黑影最深处,有两点极亮的白,像两颗嵌在墨里的碎钻,带着种说不出的寒意。


    “我今天下午画画的时候,突然就想画这个。”卫晓晓指着那两点白,“感觉这双眼睛在看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卫悸临的呼吸顿了顿。


    这双眼睛,像极了他在码头看到的那双。


    与此同时,城南的一条老巷子里,严语冰把滑板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T恤,新买的马丁靴沾满了泥,可她像是感觉不到,靠着斑驳的墙根蹲下,把脸埋在膝盖里。


    刚才跟父亲吵架的画面还在脑子里转——父亲摔碎了她的吉他,嘶吼着让她“别学那些不正经的东西”,她喊着“你根本不懂我”,然后摔门跑了出来。


    其实她不是气吉他被摔,是气父亲永远把她当小孩,永远觉得她的梦想是“不正经的东西”。就像父亲永远不懂,她为什么喜欢在深夜的街头滑板,为什么喜欢那些嘶吼的歌词——那是她对抗这个世界的方式,笨拙,却用力。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卫悸临发来的短信:“在哪?我去接你。”


    严语冰咬着唇,打字回复:“不用。”


    她不想去卫悸临家,不想听他讲那些大道理,更不想从他眼里看到跟父亲一样的担忧。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待在这被雨水打湿的巷子里,听着远处传来的车流声,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的委屈都冲掉。


    雨又开始下大了,砸在巷口的铁皮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严语冰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有点冷。她抬头望向巷子深处,那里一片漆黑,像个张开嘴的巨兽。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严语冰猛地抬头,看见一道身影站在雨里,撑着把黑色的伞,看不清脸。


    “谁?”她警惕地站起来,手摸向口袋里的美工刀——那是她用来画滑板贴纸的。


    那人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头。路灯的光透过雨幕落在他脸上,露出半张被阴影遮住的脸,嘴角似乎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躲雨。”他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意,像猫爪轻轻挠过心尖。


    严语冰皱起眉,总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她握紧美工刀,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低笑一声,没再往前走,只是靠在巷口的墙上,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小姑娘,跟家里吵架了?”


    “关你屁事。”严语冰别过脸,不想跟陌生人说话。


    “我以前也总跟人吵架。”那人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后来发现,吵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严语冰没接话,心里却有点奇怪。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明明站在雨里,却不像普通人那样狼狈,反而带着种……掌控一切的闲适,像潜伏在暗处的豹,看似慵懒,却随时能扑向猎物。


    她突然想起卫悸临偶尔提起的那个杀手——“清道夫”。


    心脏猛地一缩。


    “你是谁?”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握紧美工刀的手沁出了汗。


    那人没回答,只是抬了抬伞沿,露出双在暗处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扫过她,带着点审视,又有点玩味,像在看一件有趣的玩具。


    “你不会想知道我的名字。”他说,然后转身,撑着伞走进了雨幕深处,脚步声很快就被雨声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严语冰站在原地,浑身冰凉。刚才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像针一样扎进心里,让她后背瞬间起了层冷汗。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与那个让市局头疼了很久的“清道夫”,擦肩而过。


    更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相遇,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和卫悸临的世界里,都激起层层涟漪。


    卫家客厅的灯还亮着。


    卫悸临站在阳台上,看着手机里严语冰没再回复的短信,眉头微蹙。他给顾凛发了条信息,让他帮忙留意严语冰的踪迹,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书桌上还摊着码头案的现场照片,张启明眉心的划痕、被打晕的保镖、散落的武器……每一张都透着专业的冷酷。


    他拿起那张拍有集装箱阴影的照片,放大,再放大。在照片的角落,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黑影,像被雨水洇开的墨渍。


    这就是“清道夫”留下的唯一痕迹。


    卫悸临的指尖落在那道黑影上,冰凉的玻璃触感让他想起雨夜里那双眼睛。


    猫抓老鼠吗?


    他低声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那也要看看,谁是猫,谁是老鼠。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首没尽头的催眠曲。但卫悸临知道,这个夜晚还没结束,有些东西,已经在雨幕里悄然改变了轨迹。


    就像那碗暖汤驱散不了的寒意,和那道藏在阴影里的身影,都开始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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