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西隅,女学讲堂。
晨光透过朱漆窗棂洒落进来,照在案几与堂阶之间,仿佛一条分割上下的隐形界限。
今日之课,乃是“兵学三讲”中最具锋芒的一场——《战策引经》。
三十名女子肃然入座,案上备好讲卷、笔墨、注疏等物,案前竖立着分题策木——皆为近五年内阁、枢部、军机中真实辩策案例之题。
沈婉清与谢行昭,并肩立于堂前。
一白衣如雪,眉眼清冷;一青衣如竹,神情沉敛。
这是所有人未曾预料的对峙。
沈婉清,丞相之女,自幼熟习经典、兵策,乃女学第一席无可动摇之人。
谢行昭,教坊出身,外籍寒门,一介孤女,自藏书阁抄卷而来,至今不过入学旬日。
但正是这两人,被安排同组对辩——非礼部错排,而是教谕亲点。
“今日策题:‘边镇防御,应以奇制胜,抑或以守为主’。”
教谕语调平稳,将目光投向前方:“沈婉清先发。”
沈婉清微微颔首,轻步上前,执笔一举。
“战者,以制强敌为本;奇者,不可常用,若强用则势反为困。”
“守者,以稳国土,以策长久。宋之范仲淹守西北,以镇险要;明之戚继光固海防,以制倭患。”
“边防不在勇,而在长;不在快,而在固。”
她字句如线,清晰有力,落地成章。台下众人暗自点头,不少贵门女子面露赞许。
程妙仪笑吟吟地向李如兰使了个眼色,后者亦含笑颔首。
这,是她们期待的一战。
——
谢行昭却未立刻应对。
她静静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策题上,沉默片刻,才缓缓前行。
她未持笔,仅以手指点案,微微施礼。
“婉清所言,守者为稳,固疆安民,诚然。”
“但若敌至如风、战起如火,一味守成,终将被困于墙垣之内。”
她抬眸,眼神沉定:
“夫兵者,变也;奇正相生,才为不败。”
“李靖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奇正互换,方能持久。若偏守偏攻,皆落下乘。”
“且据近五年边报,北域战中奇兵五出者胜七,正守者胜三,胜率不对。”
“何以言守优于奇?”
台下一片寂然。
她从未用情绪激辩,只是用数据、史料与逻辑一环套一环,步步相逼。
沈婉清略一凝神,道:“然奇兵多以诈术为基,胜在初动,败在后续;一旦被识破,便成被动。”
谢行昭回:“奇兵若无续策,岂能称策?此乃将才之事。非其不胜,而在胜后如何取利。”
“守势者可安城,奇兵者可动局。”
“若每一仗皆谨慎守持,则敌可策我兵法、夺我节奏,反为彼之利。”
言至此,她缓缓转身,执起身后《战策图》,摊展于案前。
图中绘有五战一守三奇之势,左右辅以文字评注。
“此图为大晟四十七年北征战例,段将军先奇后正、正中取胜。奇兵为引,正兵为势,若无前锋诱敌,则中军不至。”
“所谓奇制胜,实非冒险之言,而是战术布局。”
“守为本,奇为利,两者不对立,反相辅。”
台下教谕目光一凝,突地击案一掌,肃然道:
“可为堂例!”
全场震动。
——
课毕。
众人退堂,各怀心思。
沈婉清立于回廊,望着谢行昭离开的背影,良久未语。
赵溪站在她身后,轻声道:“你如何看?”
“有趣。”沈婉清答。
“她并未反驳我,而是将我之言吞并再构。”
“若此女为敌,极难破。”
赵溪沉默。
“可惜,她已被推至风口。”
“所有人,都在等她失手。”
——
当晚。
摄政王府,书案之上,一份抄录讲义刚刚送到。
萧景珩披衣翻阅,见那句“守者为本,奇者为锋,锋本相生”时,眸色微动。
“她用了兵图?”
“还配了胜率?”
他将讲卷折起,吩咐随侍:“让军机府调她家中档案来——彻查。”
“别让这种人,生得太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