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未央宫阴晴不定,女学讲堂外细雨淅沥。
细雨斜织着打在檐下的青瓦上,叮咚作响,如泣如诉。
讲堂内却是另一番气象。
三十名学子依序而坐,桌案洁净如洗,讲卷一字排开,檀香**炉中袅袅升起,氤氲出一缕淡淡的沉稳气息。
今日主讲的本应是掌兵教谕季大人,然一早传来消息,因昨日风寒突发热疾,不克前来。
教谕不在,堂课却不能停。
学堂议定,每月可推“临代学讲”,由高席学生代为讲授一策,须得全堂签注同意,供教谕归案查阅。
以往此位,非赵溪即沈婉清轮流担纲,今日众人正欲遵例行事,忽听赵溪自席位起身,转向身旁谢行昭一拱手:
“昨策论之图,甚有新意;今掌席缺位,不若谢学妹代讲一节,亦为借机研思。”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赵溪是温和派,少有表态偏向某一方,今日竟主动推举谢行昭?
有人眼神惊诧,有人面色不善。
“赵学姐为何推她?”程妙仪微不可察地冷笑。
“代讲之位,岂可轻给教坊女子?”
“况且她才入学几日,怎敢讲策?”李如兰更是不屑。
沈婉清却不言语,低头拂袖,似在翻阅案卷,神情冷淡。
而谢行昭,此刻只是从容起身,朝赵溪微一颔首,声音清润:
“既是课堂之事,谢某不敢辞让。”
“然讲堂之上,不比口舌之争,谢某愿以心为卷,以策为讲,愿诸位不吝批评。”
她的声音在堂内回荡,不高不低,却自带一股镇定的力量。
众人或冷视,或狐疑,教谕记录官略一沉吟,终于点头:
“既如此,谢行昭登席。”
——
讲堂中央有一木制讲台,原属季教谕日常讲授所用,平日少有学生登台,此刻竟由一名“教坊出身”的女学生站上,引得众人或窃语、或注目。
谢行昭衣袍素净,长发挽起,仅以乌玉簪束发。
她登台之后,并未急于开口,而是徐徐展开案上的一幅图卷。
那是一张简图,笔迹清劲,为她亲手所绘。
“今之议题,非军阵之法,乃兵意之本。”
她抬眼环视众人,声音平静而稳:
“女学设堂,以育女子入仕,然诸位所习兵策、谋略、政图、律令,无一不与‘权’字有关。”
“既谋权,便不得不问:女子之兵,何为?”
程妙仪冷笑一声:“女子?女子何来兵?”
谢行昭看了她一眼,道:
“世人常以‘兵’为战为杀,实则‘兵’者,争也。非止战事,亦涉言事、书事、文事。”
“男子之兵,以力制人;女子之兵,当以智谋胜。”
“力可断一敌,谋可平一邦。”
“若女子亦执刀于兵营,其锋未必敌强将;但若女子能言之有法、谋之有道,则不落一刀一剑,亦能定人心。”
她顿了顿,缓缓抬手落于兵图一角:“此谓‘谋胜为上’。”
讲堂中寂静。
“古来巾帼,非无兵者。昭君之和亲止塞北之战,平阳昭烈抗隋而护民,班婕妤奏诗止谤,皆以谋胜。”
“我等所习兵策,非为上阵搏命,而为掌事时不乱;非夺权为乐,而为持权不亡。”
“这便是,女子之兵。”
她的语气未曾高昂,却有种从卷中走出的力道,仿佛每一句都落在心上,敲击人意。
赵溪微微一笑,面露赞许。
沈婉清望着她,神色复杂,仿佛第一次真正打量这个曾被她视作“无足轻重”的对手。
程妙仪面色难看,嘴唇紧抿,却无可反驳。
李如兰低声冷哼,低头再不言语。
——
谢行昭讲完之后,未作多余停留,只向众人行礼:“所讲浅陋,愿诸位斧正。”
教谕记录官将她所用兵图收起,略一颔首:“此图与言,俱入月评。”
全堂震动。
月评,即堂例等级之上,由教谕合议抄录,呈送至礼部,乃女学生能否入仕之“登阶石”。
众人原以为她不过暂代之讲,却未料一讲成名。
——
下课后,赵溪站在讲堂门口,望着谢行昭离开的背影,似有所思。
沈婉清缓步而来,声音清淡:“你为何帮她?”
赵溪笑了笑:“我并非帮她。”
“只是她讲的,我也想听听。”
“我们走得太久,未曾回头。她,是个能让人回头的人。”
——
而此刻,御书房内,摄政王萧景珩接过讲堂快报,缓缓展开,目光落在那一行:
“女子之兵,谋胜为上。”
他轻笑:“有趣。”
“竟连‘谋’都讲得如此漂亮。”
“这般锋芒藏于文墨之间,是想走文臣之路?”
“可惜……我从不信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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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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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师长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