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深,重重宫墙掩映下,东宫偏殿的花萼阁仍灯火通明。太后姚氏独坐帘后,身披紫貂织锦大氅,手执一柄青玉拂尘,面色平静,眉心却隐隐显出疲色。
她静听内殿太监汇报。
“摄政王允了那谢女入学录,三问皆过,笔锋凌厉,言辞不俗。”
她并未急着发话,只低头摩挲指尖一枚陈旧的白玉扳指,那是她年轻时的陪嫁物,如今早已温润泛黄。
“谢女……是谢行昭?”她终于问。
“正是。下人查过,她当年被送入教坊后,几经流转,近十年在北巷藏书阁打杂。”
太后缓缓抬眼,眼神淡漠:“谢家当年是本宫手笔,竟有余孽活着?摄政王是何用意?”
内侍不敢多言,只低头附耳:“王爷未表态,便直接录了。”
太后没有应声。
片刻后,她将扳指轻轻搁下,声音极轻:“请她来。”
——
谢行昭随内侍踏入花萼阁。
她未曾想过,自己入学录的第一日,便被太后召见。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她知道,自己名列榜上那一刻起,就已置身旋涡之中。
宫人引她入殿,她抬眸望去,见那帘后人影端坐,紫袍宽袖,沉静如山。
太后姚氏,是先帝嫡后,皇帝生母,曾手执凤印掌中宫十二年,生性严厉,手腕极深。传言她少年时在永安伯府长大,礼法精通、胆识俱佳,是一手扶持先帝上位的幕后主谋。
如今虽贵为太后,却依然暗掌东宫势力,摄政王尚未动她,便是默认其盘根错节。
谢行昭步至帘前,按宫礼跪拜:“草民谢行昭,叩见太后。”
帘后女人轻轻一哂,声音缓慢:“你倒是知礼。”
谢行昭不动声色:“太后威仪,教坊之人亦闻之。”
“那你可知,谢家是罪臣之家?”
“知。”
“可知,当年你父亲谢存正图谋不轨,私通北蛮,意图割据边地?”
谢行昭眼神未变,语气依旧平稳:“谢氏三代守边,马革裹尸,是生是死,北蛮最知。”
太后沉默。
谢行昭知道,这句话若出自旁人之口,早已拖去杖责。但她既敢来,就无退路。
帘后传来衣袂轻响。
“你母亲,是姚氏旁支吧。”太后忽道。
谢行昭眉心一跳,却仍恭声答:“家母姓姚,籍贯渭南。”
太后似笑非笑:“你是姚含芳的女儿?”
谢行昭心头一震,这名字她已十年未听人提起。
她垂眸:“是。”
“你长得,倒也像她。”太后语气飘忽,“只是比她更冷。”
谢行昭不语。
太后终于起身,帘幕被宫人卷起一角,她自金丝垂帘后缓步走出。
明亮灯光下,太后身形仍挺拔,鬓发虽有霜白,却难掩威仪。她走到谢行昭面前,低头看她,目光沉沉。
“本宫记得你七岁那年,随母入宫拜年,胆子小得很,见了本宫只会躲在母亲身后发抖。”
“如今倒是胆肥了。”
谢行昭跪在原地,脊背笔挺,眼中没有惧意:“生死之后,胆自生。”
太后凝视她许久,忽然笑了:“你倒是会说话。”
她转身坐回高位,拂尘轻摇:“那本宫问你,入女学之后,你打算如何?”
谢行昭低声:“听命而行。”
“听谁的命?”太后盯紧她。
她缓缓抬眼,声音冷静如水:“朝廷之命,律法之命,百姓之命。”
太后轻叹一声:“好个‘百姓之命’。”
“可惜你姓谢。”
谢行昭心中骤然一紧。
“但你母姓宋。”
太后这话语意太深,谢行昭听得分明,却不知意在何处。
她沉声问道:“太后召我来,只为说我姓氏?”
“当然不是。”
太后端起茶盏,缓缓啜饮,眼神掠过她身后的烛影。
“你今日能答摄政王三问入录,也算有胆有识。”
“本宫如今只问一句——”
她目光沉定,仿佛能看透人心深处最隐秘的**:
“你愿为我所用吗?”
殿中一静。
谢行昭低下头,脑中却一瞬间掠过无数念头。
这是一道投名状。
一旦回答“愿意”,她便得太后庇护,也将立即陷入皇权与摄政权之间的缝隙。
若回答“不愿”,太后未必放她离开。
她忽然抬起头,眸光澄澈如冰。
“草民一介女学录生,既无才无势,哪有资格谈效命?”
“太后若命我听令,谢行昭便听。”
“若太后需忠心,谢行昭尚未有胆妄称。”
帘幕再次安静。
太后凝视她,唇角缓缓勾起。
“你倒是油滑。”
“罢了。”
她挥了挥手,宫人上前:“谢女请回,明日入学报到。”
谢行昭起身,福身退下。
她知道,这一局,太后既无逼供,也未收心,只是在试她边界。
但她的回答,至少没有死罪。
——
走出花萼阁时,夜雪再起。
天幕低垂,寒风掠宫瓦,回廊灯笼一盏盏明灭如星。
谢行昭深吸一口气,放缓步伐,指尖已被袖中玉箴磨出红痕。
她没想到,入宫第一日,便走过摄政王与太后两道关。
前者冷静如棋局,后者凌厉如剑锋。
而她,不过是棋局里一枚小卒,一柄新铸的匕首。
但她相信,只要活着,刀,就能磨利。
人,也能翻盘。
她不怕死。怕的是,还没来得及报仇、平冤、亲手揭开十二年前的真相。
她将手从袖中抽出,望着苍茫宫雪,轻声开口。
“父亲,母亲……我进来了。”
“我不会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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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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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太后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