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开始扯着嗓子叫的时候,暑假就到了。
莫黔坐在图书馆的靠窗位置,手里的习题册摊开着,目光却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树叶绿得发亮,阳光透过叶隙筛下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
“又在发呆?”田野的声音轻轻巧巧地飘过来,带着点冰汽水的凉意。她把两瓶橘子味的汽水放在桌上,玻璃瓶壁上凝着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滑,在桌面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莫黔回过神,看见她额头上沾着片梧桐叶,大概是跑过来时蹭到的。他伸手帮她摘下来,指尖碰到她的皮肤,像触到了块冰凉的玉。
“刚去给你买汽水,排队的人超多。”田野拧开汽水瓶,“砰”的一声轻响,气泡冒出来,像串透明的珠子。她把其中一瓶推过来,红绸带系在瓶口,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这是她新发明的记号,说这样就不会和别人的弄混。
莫黔喝了一大口,橘子味的甜混着气泡的麻,在喉咙里炸开,像吞了口夏天。他想起去年运动会那天喉咙里的铁锈味,突然觉得,原来日子真的会变甜。
图书馆的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吹起田野放在桌上的笔记本。本子里夹着片新的三叶草,是早上在花坛里找到的,叶片舒展开来,像只摊开的小手。
“这道题我还是不会。”莫黔指着习题册上的几何题,辅助线画了又擦,纸面都起了毛边。
田野凑过来看,辫子上的红绸带扫过他的胳膊,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你看,”她拿起笔,在图上轻轻划了道线,“把这个角连起来,就像搭座桥,两边就通了。”
她的指尖在纸上点了点,指甲修剪得圆圆的,透着点粉。莫黔看着那道突然清晰起来的辅助线,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跑道上,她让他盯着红绸带跑的样子——原来有些路,有人指引着,就没那么难走。
闭馆时,太阳还挂在树梢上,把影子拉得短短的。他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梧桐叶在头顶沙沙响,蝉鸣一阵高过一阵,像在唱首没尽头的歌。
“明天去游泳池吧?”田野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红绸带在手腕上晃来晃去,“我妈给我买了新泳衣,蓝色的,像湖水。”
莫黔的脚步顿了顿。他不会游泳,小时候掉进过院子里的水缸,从此看见深水就发怵。
田野看出他的犹豫,突然停下脚步,举起手比了个小鸡的手势:“别怕,我教你。像学走路一样,一步一步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夏夜的星星,“我姥姥说,水是活的,你对它温柔,它就不会欺负你。”
莫黔点点头,心里的疙瘩像被汽水的气泡泡软了。他想起自己摔在跑道上时,她拽着他胳膊说“偏要站起来”;想起雨夜她踩着积水说“我能行”;想起她总能把难走的路,说成是“像吃糖糕一样甜”。
路过小卖部时,田野买了两袋无花果干,红色的包装袋上印着卡通图案。她递给他一袋,自己撕开一袋往嘴里倒,酸甜味在空气里散开,像把夏天揉碎了撒下来。
“你看。”她指着天边的晚霞,红得像团燃烧的绸带,“像不像运动会那天的跑道?”
莫黔抬头看,晚霞确实红得耀眼,像极了他摔出血珠时晕开的颜色,只是此刻没了疼痛,只剩温暖。他想起冲过终点线时,喉咙里那点混着洗衣粉香的铁锈味,原来有些记忆会发酵,苦的会变甜,疼的会变暖。
分手时,田野把汽水的红绸带解下来,系在了他的书包拉链上。“这样你明天就不会忘啦。”她后退着朝他挥手,辫子上的红绸带在晚风中飘得老远,像条系在他心上的线。
莫黔摸着书包上的红绸带,指尖沾着玻璃瓶的凉意。蝉鸣还在继续,风里带着梧桐叶的清香,他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长到足够学会游泳,短到怕来不及和她一起数完所有的晚霞。
回家的路上,他把那片梧桐叶夹进了习题册,正好夹在那道解开的几何题旁边。叶片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像条已经铺好的路,通往有蝉鸣、有汽水、有红绸带的夏天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