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第一堂体育课,老师让自由活动。
莫黔坐在双杠上,看田野和女生们跳皮筋。她的姜黄色外套脱了,搭在旁边的单杠上,露出里面的碎花T恤,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款。红绸带系在手腕上,随着跳皮筋的动作上下翻飞,像根被风吹动的红丝线。
“来不来?”田野跳累了,甩着胳膊朝他喊,额头上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脸颊上,像片刚抽芽的叶子。
莫黔摇摇头,指尖在双杠的铁管上划着圈。铁管被晒得有点烫,像揣在口袋里的糖块慢慢化了。他低头看见自己的白球鞋,鞋边沾着点泥——早上路过操场边的花坛,看见土里冒出点绿芽,蹲下去看时蹭到的。
“你看那个。”田野突然跑过来,顺着她指的方向,是花坛里那丛刚冒头的三叶草,叶片卷着,像只攥紧的小拳头。“我姥姥说,三叶草要顺着阳光长,不然会蔫的。”
莫黔想起自己的课本,冬天时夹在里面的梧桐叶有点卷边,开春后竟慢慢舒展开了,叶脉在阳光下看得更清楚,像张画完整的网。
女生们在那边喊田野,她应了一声,跑回去时手腕上的红绸带松了,尾端扫过莫黔的手背,带着点汗湿的温热。他突然发现,她剪短的头发长长了些,发梢微微翘着,像被春风吹过的小草。
放学路上,他们绕去看了趟老槐树。冬天落满雪的枝桠上,冒出了米粒大的绿芽,裹在褐色的花苞里,像藏了颗没剥开的糖。田野踮起脚摸了摸最低的枝桠,红绸带缠在树枝上,绕了两圈才解开。
“等花开了,我们来捡花瓣吧。”她仰头看着树,阳光透过枝桠落在她脸上,眼睛亮得像盛了春光,“我姥姥说,槐花能做饼,比糖糕还甜。”
莫黔点点头,看见她发梢的绒毛在光里泛着金,像撒了把碎糖。他想起书包里的纸小鸡,此刻正躺在数学练习册里,陪着他攻克最后那道大题——昨天晚自习,他终于把辅助线画对了,像突然找到条藏在草丛里的路。
路过巷口时,遇见田野的姥姥。老太太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挖的荠菜,绿油油的,沾着点泥土。“小莫来家里吃饭不?”姥姥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我给你们做荠菜饺子。”
田野在旁边拽了拽姥姥的衣角,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莫黔摆摆手,说母亲在家等他,心里却有点暖,像喝了姥姥煮的姜糖茶。
“那下次来。”姥姥把一把荠菜塞进莫黔手里,“让田野教你择菜,这丫头手巧着呢。”
莫黔捏着那把荠菜,叶子上的水珠滴在鞋面上,晕开小小的湿痕。他想起运动会那天摔破的膝盖,现在早长好了,只留下点浅淡的印子,像片没褪尽的落叶。
快到分岔口时,田野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小布包。“给你的。”她塞过来就跑,红绸带在风里飘得老远,“是我姥姥腌的萝卜干,配粥吃的!”
莫黔打开布包,一股咸香混着辣味钻出来,像春天里炸开的小鞭炮。他抬头时,看见田野的影子在巷口拐了个弯,姜黄色的外套闪了一下,像颗滚进草丛的糖。
回家的路上,荠菜的清香混着萝卜干的味道,在书包里慢慢散开。莫黔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绸带,又摸了摸口袋里的布包,突然觉得这个春天沉甸甸的,像装了满口袋的新芽。
他想起课本里舒展开的梧桐叶,想起老槐树上的绿芽,想起田野发梢的绒毛,突然明白有些东西在悄悄生长——比如解对的数学题,比如敢说出的“好”,比如两个并肩走着的影子,正像新芽一样,朝着阳光的方向,慢慢长高。
风穿过白杨树,叶子沙沙响,这次真的像首歌了,没歌词,却甜丝丝的,像刚咬开的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