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开始大片大片往下落时,莫黔在语文课上收到了第二封信。
信封上画着只红蝴蝶,翅膀上沾着金黄的圆点,像撒了把糖粒。他捏着信封往桌下躲,指尖触到里面硬硬的东西,心跳突然变快,像运动会冲线前的最后一百米。
老师在讲台上念“自古逢秋悲寂寥”,莫黔却盯着信封上的蝴蝶发呆。田野说过,乡下的梧桐叶黄得早,风一吹,满地都是金片子,踩上去像在吃糖糕。
下课铃一响,他就冲到操场的梧桐树下。拆开信封,掉出来片巴掌大的银杏叶,边缘黄得透亮,像块被阳光晒化的蜜。叶子背面写着行小字:“下周三回来,在老地方等我。”
“老地方”是公交站台的屋檐下,雨夜他们待过的那个角落。莫黔把银杏叶夹进语文书,和那片大梧桐叶挨在一起,绿色和黄色叠着,像把没打开的扇子。
这几天过得格外慢,像被拉长的糖丝。莫黔每天都要去站台站一会儿,看公交车来来往往,轮胎碾过落叶的声音沙沙响,像在数日子。他把那卷红绸带从手腕解下来,重新缠成整齐的一卷,放进书包侧袋,和那盒糖纸放在一起。
周三早上,莫黔特意穿了件干净的校服,领口的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路过食堂时,他买了两个糖包,热气把塑料袋熏得发白,甜香味顺着缝隙钻出来,像在招蝴蝶。
站台的屋檐下积了层落叶,黄的、绿的、半黄半绿的,踩上去软绵绵的。莫黔蹲下来捡了片最完整的梧桐叶,正想夹进书里,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在捡叶子当书签吗?”
莫黔猛地回头,看见田野站在阳光里,头发剪短了些,齐到肩膀,发梢卷卷的,像被风吹过的波浪。她穿了件姜黄色的外套,领口露出半截红绸带,不是原来那根,是新的,亮得像团火苗。
“你回来了。”他站起来,手里的梧桐叶捏得发皱,像张揉过的糖纸。
田野笑着点头,辫子没了,红绸带系在脖子上,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乡下的叶子太大了,不好带,就捡了把银杏叶。”她从背包里掏出个纸筒,倒出一堆金黄的叶子,哗啦啦散在地上,像落了场小太阳雨。
莫黔看着那些银杏叶,突然想起她送的第一片梧桐叶,现在还在语文书里沙沙响。他把手里的糖包递过去:“刚买的,还热着。”
田野接过去咬了一大口,糖汁沾在嘴角,像颗没擦掉的星星。“你手腕上的红绸带呢?”她突然问,眼睛往他胳膊上瞟。
莫黔赶紧从书包里摸出那卷红绸带,递过去时有点紧张,指尖都在发烫。“给你,新的。”
田野接过来,展开时发现尾端绣着朵小花,针脚歪歪扭扭的,是莫黔照着母亲补衣服的样子绣的。她的眼睛亮了亮,突然踮起脚,把红绸带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样我们就都有了。”她拍拍他的胳膊,自己脖子上的红绸带和他手腕上的红绸带碰在一起,像两只红蝴蝶停在了一块儿。
公交来了又走了,站台下的银杏叶被风吹得打旋。莫黔看着田野蹲在地上捡叶子,姜黄色的外套在落叶堆里像朵花,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没那么“寂寥”,倒像是被谁撒了把糖,连风里都带着甜。
他想起课本里夹着的糖纸、梧桐叶、银杏叶,想起手腕上的红绸带,突然明白有些东西不会像落叶那样飘走——比如塑料红花的金粉,比如糖糕的香味,比如系在彼此身上的红绸带,它们会像种子一样,在心里慢慢发芽,长出片永远不会落叶的梧桐林。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铺在落叶上,红绸带的影子缠在一起,像条打了蝴蝶结的路,弯弯曲曲地,往春天的方向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