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走的那天,莫黔在操场的梧桐树下站了很久。
手里捏着片刚捡的叶子,边缘有点卷,像被谁啃过似的。他想起她说要带回来的大梧桐叶,能当扇子用的那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叶面上的纹路,像在数一段没走完的路。
教室里的座位空了一半,田野的桌角还贴着张小红花贴纸,是上次数学测验得的。莫黔路过时总忍不住多看两眼,贴纸的边角卷了起来,露出底下白白的墙皮,像块没化完的糖。
日子像操场的跑道,一圈圈重复着。莫黔每天都会去器材室转一圈,那里的红绸带还剩半卷,安安静静地躺在柜子里,落了层薄薄的灰。他偶尔会拿出来摸一摸,布料还是滑溜溜的,像能攥住点什么,又像什么都留不住。
周三的早读课,传达室的大爷突然喊他,说有他的包裹。莫黔跑过去时,手心直冒汗,看见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小盒子,上面贴着张画,是片歪歪扭扭的梧桐叶,旁边写着“莫黔收”,字迹圆圆的,像田野的辫子。
回到教室拆开,里面果然是梧桐叶,比课本还大,叶脉粗得像小树枝。叶子里夹着张纸条,上面画着个比小鸡的手势,旁边写着“乡下的风很大,叶子会跳舞”。
莫黔把梧桐叶夹在语文书里,正好是那篇讲“秋天”的课文。翻书的时候,叶子会沙沙响,像田野在跟他说话。他每天都要摸一摸,叶面上的纹路被摸得发亮,像镀了层光。
胖子他们不知从哪听说田野走了,又开始在放学路上堵他。“没人帮你了吧?”其中一个推了他一把,书包掉在地上,里面的梧桐叶滑出来,被踩了个脚印。
莫黔突然就红了眼,捡起书包往那人身上砸过去。他没练过打架,动作笨得像只刚学飞的鸟,但拳头攥得很紧,指甲嵌进肉里,像要把那些日子里的憋屈全砸出去。
后来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他没解释,只是盯着窗外的梧桐树。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这次不像哭声,也不像歌,像在喊“别怕”。
放学时,莫黔发现书包里多了样东西——是那半卷红绸带,不知道被谁放进了他的侧袋。他把它拿出来,缠在手腕上,一圈又一圈,像在系一个不会松的结。红绸带的颜色很亮,在夕阳下泛着光,像条暖暖的小蛇。
他走到田野家那条巷子,积水早就干了,露出坑坑洼洼的泥地。巷尾的老房子还亮着灯,窗台上的仙人掌开花了,嫩黄的一朵,在风里轻轻晃。
莫黔从书包里掏出片梧桐叶,是他今天捡的,平平整整的,像张绿色的纸。他把叶子放在门槛上,旁边压着那块从操场捡的红绸带尾端,被雨水泡过的地方有点硬,却依旧红得扎眼。
往回走时,手腕上的红绸带随着脚步晃,像只跟着他的蝴蝶。他想起田野说的“小鸡要使劲往外钻”,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语文书里的大梧桐叶还在沙沙响,莫黔摸了摸,叶面上的脚印被他擦干净了,只留下点淡淡的印子,像块没化完的糖渍。他知道,等叶子变黄的时候,田野就该回来了,到时候她会带更多的梧桐叶,说不定还会教他怎么让叶子“跳舞”。
风穿过操场,吹得白杨树哗哗响。莫黔挺直背往前走,手腕上的红绸带在夕阳里划出道红线,像在身后系了条通往春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