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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凄凄雨

作者:旧词新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里头挂着一副画,纸本水墨。


    薛婵一时间惊讶,站在佛堂前,问道:“这画儿是谁画的?”


    在这山中寺庙,竟还有能画出如此的人。


    小沙弥扬起下巴,一脸骄傲:“这个呀,我虚隐师叔所作。”


    云生见他可爱,不禁摸了摸他光溜溜的头:“那你这位师叔在何处呢?”


    “我师叔云游去了。”


    薛婵又问:“何时归?”


    慧能摇摇头。


    “不知道呢,师叔一向没个章法,云游够了才会回来。”


    薛婵刚升起的期待之心又瞬间落了下去,长叹一声


    “那当真是错过了。”


    云生对薛婵道:“夜深了又下着雨,咱们还是回去吧。”


    薛婵站在门口看那幅画,难以动脚。


    “姑娘..”


    她扯了扯云生的袖子:“就待一会儿吧,我认真看一会儿,一会儿会儿就好。”


    云生知道拗不过她,只能道:“那好吧”


    薛婵试探性问道,“小师傅,我能否看一看这幅画呢?”


    “我师叔说啦,随手之作,有缘人尽可观详。”慧能点点头,踩着凳子把画取下来展在桌上。


    薛婵轻快越过门槛,走到那画下头去看。


    云生把手里的灯提起来,把那幅画照得更亮一些,以便薛婵欣赏。


    那幅画不过三平尺,笔墨疏离,色彩清淡。


    虽然只是简单几笔,却将山岚水雾、江波村野、渔船飞鸟都勾勒得质朴灵动,意趣盎然。


    她细细看着每一笔,越看越心动。想伸手却又怕损毁,故而只是伸手虚虚在画上移动,生怕遗落每一个细节。


    桌上的灯芯渐渐短了一大截,室内暗了一些。


    薛婵看久了有些眼晕。


    云生略抱怨道:“老大人都说了,夜里看画,画画对眼睛不好,姑娘总是不听。这会子看久了,后日里又该说看不清了。”


    说罢,她还轻哼了一声。


    薛婵微微羞赫:“好啦好啦,我不看就是了,咱们回去吧。”


    她将画小心翼翼还给慧能,道了声谢。


    “多谢你愿意将这话给我看。”


    慧能抱着画却笑:“没事,师叔说了,这画就是留这儿给愿意驻足欣赏之人看的。”


    薛婵笑了笑,抬脚出门。


    云生立刻提灯引着她回去,一边走一边道:“快回去吧,外头又湿又冷,要是因此得了病,你可又要听老大人念叨。”


    薛婵只一个劲儿回应她:“好好好”


    不过缓步回头时,她又定定想:下一次,她定要见一见这位虚隐师父。


    两人回到静心院,盖被而睡。


    薛婵微微睁开眼,凝着那窗子。外头的雨此时已经停了,只是黑漆漆的什么夜看不大见。


    她就在黑暗里,听着雨水从檐瓦上落下去,滴到水洼之中的连续几声。


    “啵”


    “啵”


    “啵”


    明日就要离开了,晚上睡不好明日要难受的。


    她闭上眼,然而眼前却慢慢展开一幅画,仍是那幅江波村野。


    薛婵连续翻了几个身,始终睡不大着。


    云生迷迷糊糊道:“快睡吧,明日还要启程呢。”


    薛婵干脆坐起来,掀被穿鞋:“你先睡吧,我晚点再睡。”


    “可不能彻夜呀。”


    “嗯,好。”


    薛婵多披了件厚衣裳,点起书案上的灯,就着那幽光提笔。


    似乎还起风了,满山修竹凄凄飒飒,浸了雨之后更显凝滞。不知是鸟雀还是冷风,发出低低的“窸窸窣窣”之音,穿过窗纸后和灯芯滋滋烧着的声融在一处。


    薛婵提笔,磨墨蘸墨,披刷渲染。


    “呼啦”一声,一旁的窗子许是没关紧,一下子被风吹开。


    湿冷的风卷进来,卷得案上的纸页四处翻飞。


    薛婵连忙要去把窗关上,然而又一阵风涌进来,将地上的几张纸卷了出去。


    她一惊,又不想惊醒云生,便立刻提灯轻手轻脚出门去追那些飞出去的小图。


    灯笼的光亮有限,照不到石阶青竹上淡淡的血痕。


    檐上的水滴落在水洼中,发出一声声“啵”的声音。


    外头夜深汽浓,只轻轻吸一口都让人心口透冷。


    薛婵向来夜里视物之力比别人都差很多,更别提山中雨夜中仅凭一盏灯了。


    她有些看不清路,只能弯着腰提灯慢慢找。寻了半晌,终于在拐角处找到被雨水打湿粘在地上的画纸。


    薛婵小心拿起来,借着那一小团光看见纸页上墨水混杂着鲜红晕染开来。


    她顿时一怔,作此图只用了墨,哪来的红色?


    “啪!”


    有一滴朱砂色的墨水滴下来,溅在薛婵的手上。风一吹,顿时变得黏腻起来。


    “啪嗒啪嗒”


    越滴越多,染得她满手都是。


    薛婵抬起手,就着灯笼微弱的光,看见那手上鲜红一片。


    那是……血。


    她眼前顿时发晕,呼吸急促。


    薛婵在黑暗中伸出手,想扶着墙站起来,却抓到一截濡湿冰冷的衣角。


    她愣神,又迅速反应过来自己抓到的是什么。于是缓缓松开手,轻轻抬起眼,微弱的灯光映照着竹丛掩映后的拐角处,浓黑里垂下一只手来。


    那是一只握刀的手,鲜血顺着手腕滑至刀身,又沿着刀刃不停往下滴。


    “啪嗒啪嗒”


    薛婵整个人都麻了起来,她不敢抬头,额角疯狂跳动。


    然而见着大片的血又让她老毛病犯了。


    薛婵生怕自己晕过去,只能暗暗掐着大腿。


    两人一站一蹲,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倒是诡异的安静。


    烛光外漆黑一片,实在看不清楚。只有灯笼散出的光照在那把刀上,在微黄的烛光下依旧冰冷。


    薛婵呼吸都停住了,可又听见另一个沉重缓慢的呼吸声。


    她没有抬头,只是悄然调整姿势。


    薛婵猛地将灯笼丢在对方身上,跌跌撞撞爬起来。


    可是她的腿早就麻软,根本跑不开,只能被对方钳着手压在墙上。掉落脚边的灯笼猛地燃了起来,卷起一阵火光。


    薛婵偏头挣扎,对方按着她又撕扯开正在愈合的伤口,不由得忍痛垂首。


    只那一瞬,薛婵看见了他的蒙面后露出的眉眼。


    她被对方压在墙上,又在先前的刺激下忍不住发晕,冰冷的石砖倒让她清醒不少。


    冷刃一下子贴在她肩颈处,对方低声道:“只要你不出声,不引人来,我不会杀你。”


    他说完喘了喘,急促的声音仿佛受了重伤。


    薛婵脑中混成一团,脖间的冰冷让她清醒了一些。


    刀都抵在她脸旁边了,谁信啊?


    她装作十分惊恐的模样点头,灯笼的火光随着余灰散去,只剩诡谲浓稠的夜色。


    两人仿佛陷在蜡油中,冷风一吹,混着两人微弱的呼吸凝固起来。


    薛婵的心疯狂跳动,不过好在她看不见血了,思绪又开始转动。


    刚才灯笼烧起来的一瞬间,她瞧见他捂着腰腹处,想必是那受了伤。


    且是重伤。


    背后的人见薛婵不再挣扎,紧掐着她的手也松了些。


    薛婵忍着发晕的势头,当即偏头往后一撞。对方吃痛闷哼一声,忍不住后退两步,嵌着她的手夜松了一大半。


    她迅速拔下自己的长簪,刺向他的脖颈。


    可是对方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往下一拧,薛婵的手腕被拧得一阵剧痛。只是她干脆先抬膝,又踹在对方腰腹处,忍痛就势一转刺进他的胸口。


    人在生死绝境间总能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欲。


    薛婵忍着手腕上的疼痛费力往下划,长簪划破皮肉,钉在骨头上,在对方心口划出伤口。


    迅速,利落,狠心。


    她就是冲着要杀了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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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策不禁疼得松开手,余光中见薛婵已经快步跑了出去。


    他一跃而起上前拽住她的肩膀往身前一转,将薛婵死死压在地上,一只手扣着她的手。他用膝盖紧紧按住挣扎的薛婵,另一只手拔下长簪别在身上。


    “你这人可真是面和心狠,不是都说了我不会杀你!”


    “你这话说给鬼听吧!”薛婵顾不上疼痛,奋力挣扎。


    忽的身上一松,钳住她的人咚然倒地。


    薛婵如临大赦,脚下一软,跌倒下去,有人接住她。


    “姑娘!”


    薛婵听见声,才发现是云生抱着花瓶敲晕了那人。


    她大口大口喘气,扶住墙,指着地上的人:“快!快!把他丢走。”


    云生扶着她:“丢哪啊?”


    薛婵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她寻回了自己的簪子,嗓声颤抖:“把他……把他……绑起来,丢到后山去。”


    云生也没多问,很是乖巧地由薛婵指挥撕下对方的衣衫,绑住手,随后一把架起来。


    “这人还怪沉的。”


    云生有些担忧道:“姑娘,你……”


    “先处理了他,其他事后说!”薛婵直接开口,立刻上前与她一左一右架着往外走,


    她们费力架着那个人一路躲躲藏藏,推开后门,穿过竹林。


    薛婵看不见路,一路抓着云生的手。


    两人找到石壁佛洞,站在山坡上。


    薛婵冷冷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把他推下去。”


    云生上前准备动手,又正要将人推下去,可又有些犹豫:“姑娘,咱们真的要这样做吗?他受了伤,万一死了怎么办?”


    薛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


    又开始下雨了。


    起初是细长柔软的雨丝,从凄寒的夜空坠落下来时,被山间的寒气凝成了千万尖细雨针。刺在人的身上,尖锐麻木。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


    太冷了,她手都在抖。


    摸黑略松开那人绑手的布条,然后一脚将他踹了下去。只听得一阵滚落声,片刻后又恢复了安静。她才冷着声。


    “谁知道他是什么人,万一……万一是江洋大盗,杀人犯怎么办。带路的僧人不是说,掉下去不会受伤,只是爬上来难了些。”


    “至于是生是死,皆为天命,那就是他的造化了。”


    薛婵转身紧紧抓着云生的手,声音又抖起来:“云生,你记着,今夜的事烂在心里,知道了吗?”


    云生猛地点头,连连应他:“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好……好……那就好。”薛婵松口气,终于撑不住倒在云生身上。


    云生把她背起来,沿着来时的路一路背回到禅房。


    她先是将薛婵的湿衣裳换下来,擦干净她手上的血迹,又给她盖好被子。自己提灯出门,一路收拾血迹,收捡好画纸。


    全部做完,云生揉了揉发酸的腰。


    她怎么觉得自己活像个凶手?


    不不不,那个人能逃过梁都头的眼,可见功夫厉害。深夜提刀,还挟持她家姑娘,肯定不是好人。


    还好她力气大,还好及时出现。只是薛婵今夜受了刺激,怕又要病一场。


    云生将自己收拾干净,算了算时辰,还有一段时间就天亮了。


    她这才躺在薛婵身边安抚薛婵,她发抖的身体渐渐平缓下来。


    雨又开始下个不停。


    跌落在坑底的人,被树上滴落的水浇醒。他挣开绑手的布条,却实在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雨水流进他胸前伤口,密密麻麻刺疼起来,连带着全身都在疼。


    江策摸索着,摸到一处外突里凹的地方,立刻咬牙忍痛爬到那处。


    等靠稳,不大会被雨淋到的时候,他先是摸了摸身上,确认自己怀里的吃食还在,暂且松了口气。


    江策恶狠狠想,如此狠毒的人,最好别再遇见他。


    再见面,他定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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