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摆在花厅里。一张红木圆桌,铺着素雅的桌布。
食物很简单,却透着用心:熬得浓稠软糯、散发着米香的碧粳米粥;几碟清爽可口的小菜,除了云舒说的脆黄瓜,还有香油拌的笋丝、酱瓜丁;一小笼晶莹剔透的虾饺;还有几块看着就松软可口的枣泥糕。
宁夫人亲自给宁妄和小女儿盛粥。
小宁晴大概是被糖蒸酥酪安抚了,又或许是哭饿了,捧着碗小口小口吃得香甜。
宁妄看着眼前这色香味俱全的早餐,穿越以来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些许慰藉。
他学着妹妹的样子,拿起调羹,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温热的米粥滑入喉咙,带着天然的清甜,瞬间熨帖了空荡荡的胃。
再夹一筷子脆黄瓜,酸爽开胃,嚼起来咯吱作响,异常爽口;虾饺皮薄馅大,鲜香弹牙;枣泥糕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宁妄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暂时把什么“愚忠”、“赴死”的烦恼抛到了脑后。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比熬夜啃泡面写论文强一百倍啊。
他决定了,不仅要改变命运,还要在这个时代努力活成一条幸福的咸鱼!
“慢点用,莫急。”
宁夫人看着儿子吃得香,比自己吃还开心,不停地给他夹菜,“多用些,我们阿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嗯嗯,谢母亲。”
宁妄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应着,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穿越以来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宁夫人被他逗笑了,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嘴角沾的一点粥渍,动作轻柔又自然。
宁妄心里也暖洋洋的。
正吃着,外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夫人,阿霁今日可好些了?”
宁妄心里咯噔一下。
爹来了。
那个要考校他功课的尚书令爹!
他赶紧把嘴里的虾饺咽下去,正襟危坐,小脸绷得紧紧的,如临大敌。
只见门帘一挑,一个身着深青色常服、面容端肃、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约莫四十出头,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书卷气的清正。
正是当朝尚书令,宁霁的父亲,宁清远。
宁夫人起身相迎:“老爷下朝了?阿霁说还有些昏沉,刚用了点粥,看着精神倒还好。”
她笑着替儿子解释了一句。
宁清远的目光落在了宁妄身上。
明明是温和的,宁妄却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赶紧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揖礼:“父亲安好。”
“嗯。”宁清远淡淡应了一声,在主位坐下。
有侍女立刻奉上热茶。他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撇着浮沫。
“身子不适?”
他看向宁妄,语气听不出喜怒,“昨日夫子所授《孟子·告子上》‘恻隐之心’一章,可还记得?”
来了来了,都知道逃不过。
不过还好,是《孟子》,他熟。
宁妄的心跳依然很快,但底气足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童音显得清晰沉稳:“回父亲,夫子昨日所授,乃《孟子·告子上》‘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节。‘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
他流畅地背诵了一段,字正腔圆。
宁清远呷了口茶,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继续理解。
宁妄知道这是要考释义了。
他略一思索,结合现代理解,尽量用符合当下语境的话说:“此章大意,是说人人皆有怜悯体恤他人的本心。譬如见孩童落井,必生惊骇同情。此乃仁义礼智之发端。若无此心,则非人也。”
解释得中规中矩。
宁清远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淡:“背得尚可。释义也还通达。只是,”
他话锋一转,“夫子昨日重点讲的,是‘恻隐之心’与‘仁政’之关联,以及何以‘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你可有所得?”
宁妄:“……”
原来重点是这个?!
他哪里记得那么细,而且这明显在往治国理政上引啊,一个八岁小孩理解这个是不是有点超纲?!
他急中生智,小脸微皱,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状:“回父亲,孩儿、孩儿晨起昏沉,此节精微之处,一时、一时未能参透。”
宁夫人见状,立刻心疼地护犊子:“老爷!孩子都说昏沉了,您还考他这些作甚?大夫都说了,小孩子家,神思未定,循序渐进方是正理。”
她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又转向宁妄,温声道,“阿霁快坐下,喝口水。这些道理,日后慢慢体悟便是。”
宁清远看着儿子略显苍白的小脸和妻子护短的样子,威严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再追问。
“罢了,身体要紧。”
他重新端起茶,语气缓和了些,“今日早朝,陈阁老再提江南赋役折银之议,言辞峻切,陛下似乎颇为意动。唉,此议看似便民,实则牵动国本,利弊难测啊。”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妻子说,眉头微锁,显露出几分朝堂重臣的忧色。
宁夫人给他添了茶,温言劝道:“朝堂之事,妾身愚钝。只是老爷也要多顾惜自己。江南乃赋税重地,折银一事关系甚大,自有公卿大臣们议处,老爷也不必过于劳神。”
宁清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但宁妄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话语里透露的信息。
江南赋役折银?陈阁老?皇帝意动?
还有父亲眉宇间那抹忧虑。
这平静温馨的家庭早餐桌下,似乎也隐隐流动着朝堂的暗涌。
那个最终会赐死“宁霁”的昏君,此刻还坐在龙椅上吗?
那些未来的“佞臣”,是否已经开始在暗中布局?
一丝寒意再次爬上宁妄的心头。
他低头看着碗里还剩一半的碧粳米粥,忽然觉得没那么香了。
他只想当咸鱼,可这身份,这家庭,似乎注定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对了,”宁清远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宁妄,“前几日,三皇子殿下在陛下面前称许太学新进的几位学子才思敏捷,其中似有太傅颇为赏识之人……”
“太傅”两个字,如同两颗冰珠投入宁妄耳中,让他浑身一激灵。
他虽然记不清《青云录》的全部细节,但“太傅”这个称谓,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瞬间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这个人,似乎和未来的某种巨大阴谋有关?
是那个导致宁霁赴死的导火索吗?
宁夫人脸色也微微一变,低声道:“老爷,慎言。皇子与太傅之事,非臣下宜论。莫要徒惹是非,也莫吓着孩子。”
宁清远也意识到在妻儿面前说这些不妥,便住了口,只是那眉头锁得更深了些。
宁妄的心却沉了下去。
三皇子?太傅?
这些名字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混乱的记忆里激起了一圈圈危险的涟漪。
朝堂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他这只刚穿越过来、只想苟命的小虾米,真的能避开那汹涌的暗流和注定的结局吗?
宁妄三两口扒完碗里的粥,放下筷子,努力挤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父亲,母亲,孩儿用好了,头还有些昏沉,想回房再歇息片刻。”
他现在急需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顺便想想怎么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安全地……躺平。
·
回到自己精致的小房间,屏退了云舒,宁妄把自己整个儿摔进柔软的锦被里,像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宁静安详的气息。
这本该是个慵懒惬意的上午,可宁妄的心却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字:宁霁、愚忠、毒酒、三十二岁、太傅、三皇子……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坐起来,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虽然记忆模糊,但核心矛盾很清晰:他不能重蹈史书上宁霁的覆辙,必须改变。
怎么改?
对啊,搞钱!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有了钱,才能有选择权,才能远离那个该死的朝堂漩涡。
宁妄仿佛看到无数金元宝在向他招手,未来的咸鱼生活充满了光明。
就在宁妄沉浸在自己“低调发财,富甲一方,迎娶……呃,不对,是独自美丽”的美好蓝图里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小公子?您醒着吗?”是云舒的声音。
“啊?在、在呢。”宁妄赶紧收起脸上的傻笑,正襟危坐。
云舒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笑:“夫人说,您要是歇息好了,闷在屋里也不好。今日秋高气爽,花园里新移了几株墨菊,开得正盛,夫人请您和晴小姐过去赏玩,散散心呢。小厨房新做了桂花糕,也一并送过去了。”
桂花糕!
宁妄的眼睛瞬间又亮了。
美食的诱惑是无法抵挡的。
而且出去透透气也好,也正好出去熟悉一下这个“家”的环境,为未来的发财大计踩踩点。
“好,我这就去。”宁妄立刻跳下床,刚才的烦恼暂时被抛到脑后。
来啦~以后也是晚20:30更新
“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 引自《孟子·告子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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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对啊,搞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