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妄觉得自己脑子要炸了。
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勉强掀开一条缝,入目的不是笔记本电脑幽幽的蓝光,也不是堆满参考书的凌乱书桌,而是一顶……绣着莲花纹样的锦帐?
他猛地睁大眼。
头顶是繁复精美的木质承尘,雕刻着祥云瑞兽,四角还垂着流苏。身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锦被,带着淡淡的、清雅的熏香。空气里只有一种干净、温暖的,像是阳光晒过草木的气息。
“嘶——”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更惊悚的是,他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白嫩、肉乎乎、明显属于孩童的小手。
宁妄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他,宁妄,二十一世纪历史学研究生,熬了三个通宵,正在键盘上激情输出一篇名为《论宁霁之愚忠:一个时代悲剧的缩影》的论文,把那位史书上记载的、为了个昏聩皇帝慷慨赴死的古代名臣宁霁,从政治智慧到个人操守批了个体无完肤,就差没骂他是封建礼教洗脑的典范了。
然后,他就眼前一黑。
再然后……
他就躺在了这张古色古香的拔步床上,还缩水成了一个小孩?!
“噩梦,一定是噩梦……”
宁妄喃喃自语,试图闭上眼再睁开,回到他那堆满论文的狗窝。
然而,视野里依旧是那顶精致的帐幔,以及透过薄薄窗纱洒进来的、带着暖意的晨光。
就在他大脑一片混乱,试图理解现状时,一段如同跗骨之蛆般深埋的记忆碎片,突然被这诡异的情景狠狠撬动,隐隐浮现出来。
《青云录》!
那本他为了写论文翻阅了无数遍,几乎能倒背如流的史书残卷。
里面记载着那位他刚刚痛骂过的“愚忠”典范宁霁的生平。
“宁霁,少聪颖,八岁能诗,有神童之誉……性端方,刚直不阿……后帝昏聩,佞臣当道……宁公力谏,触怒天颜……帝赐鸩酒,宁公慨然饮之,曰:‘臣死不足惜,唯愿陛下明察秋毫,社稷为重!’……卒,年方三十有二,天下悲恸……”
冰冷的文字仿佛带着血淋淋的寒气,瞬间攫住了宁妄的心脏。
他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死了。
那个宁霁,三十二岁就被皇帝一杯毒酒送走了。
死得“壮烈”,死得“愚忠”,还成了后世史书上的道德标杆!
而他、他好像……穿成了这个宁霁?!
还是幼年版的?!
宁妄猛地低头,再次确认自己这只属于孩童的小手,一股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记得《青云录》里提过,宁霁出身显赫,是尚书令宁大人之子。
这环境,这年纪,对上了。
“不,不行!绝对不行!”
宁妄在心里疯狂呐喊,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开什么玩笑,他才不要走那个宁霁的老路。什么忠臣,什么死谏,什么青史留名,都是虚的!活着不好吗?吃香喝辣不好吗?
他一个现代人,大好年华还没享受,穿过来就是为了给一个昏君当垫脚石,三十二岁就嗝屁?!还要被后世的研究生写论文痛批“愚忠”?!
“忠臣?狗都不当!”
宁妄咬牙切齿,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所有的震惊和茫然。
他得跑,得改变,得离那个该死的朝廷,该死的皇帝远远的。
躺平,苟住,坚决不能走上那条作死的不归路!
他努力回忆《青云录》里关于宁霁更多的细节,想找出破局的关键点。
那个最终导致他赴死的昏君是谁?
具体是哪一年?
那个所谓的“佞臣”又是谁?
宁霁是怎么一步步走到那一步的?
然而,越是想,记忆就越发模糊混乱。
那些曾经为了论文而强行塞进脑子里的史料细节,此刻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浓雾。
他记得宁霁很出名,记得他死的很“忠烈”,记得自己骂得很痛快,可具体的时间节点、关键人物、事件的详细脉络等等,竟然怎么也想不真切了。
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名为“愚忠赴死”的恐怖结局阴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这种感觉糟透了。
就像知道前方有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却记不清它具体在哪个位置,长什么样子。
“啊!”
宁妄烦躁地低吼一声,泄愤似的捶了一下软绵绵的被子。
这一下动静不小,立刻惊动了外面。
“吱呀”一声,雕花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浅碧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探进头来,圆圆的脸上带着关切:“小公子?您醒啦?可是梦魇着了?”
宁妄瞬间僵住,像被点了穴。
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活生生的、穿着古装的少女,大脑飞速运转。
我是谁?我在哪?我该怎么回答?
这小公子……是叫我?
见他不说话,只是瞪着自己,小丫鬟也不恼,反而抿嘴一笑,轻快地走了进来:“小公子今日醒得倒早。夫人吩咐了,说您昨儿背书辛苦,让您多睡会儿呢。”
她走到床边,动作麻利地撩开帐幔挂好,晨光一下子涌了进来,照亮了宁妄那张写满“我是谁我在哪”的、属于八岁孩童的精致小脸。
“来,奴婢伺候您起身。”
丫鬟说着,就要伸手来扶他。
宁妄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脱口而出:“别碰我!”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声音又软又糯,带着明显的童音,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果然,那小丫鬟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来,眉眼弯弯:“小公子今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还没睡醒,跟奴婢闹脾气呢?”
她语气轻松,显然平时和这位“小公子”关系颇为亲近。
宁妄:“……”
我不是闹脾气,我是怕露馅啊,我这芯子都换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记忆中影视剧里小少爷的派头,板起小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点:“咳……我、我自己能起。你……你叫什么名字?”
先套点基本信息总没错。
丫鬟又是一愣,随即笑得更欢了,像看什么稀奇似的:“小公子您真睡糊涂啦?奴婢是云舒呀!伺候您都两年了,您今儿个怎么连奴婢都不认得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还是伸手来扶,“快别闹了,夫人熬了您最爱的碧粳米粥,还有新腌的脆黄瓜,再不起,粥可要凉了。”
碧粳米粥?脆黄瓜?
宁妄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他这才感觉到强烈的饥饿感。
算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露馅就露馅吧,先填饱肚子再说。
在云舒的帮助下,宁妄笨手笨脚地穿上了对他来说过于繁复的衣物。
月白色的细棉布里衣,外罩一件天青色绣着竹叶纹的锦缎小袍子,腰间系着同色丝绦。
看着铜镜里那个粉雕玉琢、眉眼清俊,却一脸生无可恋表情的小男孩,宁妄再次确认:嗯,这壳子卖相是真不错,难怪能被写进史书。
可惜啊,是个英年早逝的命。
他默默在心里给镜子里的小人儿点了个蜡。
·
被云舒牵着手,走出那间布置得雅致温馨的卧房,穿过抄手游廊,宁妄一路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
庭院深深,花木扶疏,假山流水,处处透着大户人家的底蕴和雅致。
来往的仆人不多,但都衣着整洁,见到他这位“小公子”都恭敬地行礼,眼神里透着善意的亲近。
看来这个宁家,家风不错,氛围也挺宽松和谐。
宁妄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不是那种规矩森严、动辄打骂的封建牢笼。
刚走到一处月亮门附近,就听到旁边暖阁里传来一阵压抑着的、低低的啜泣声,还夹杂着女子轻柔的安抚。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我的儿。不就是背错了几句书吗?夫子也是为你好,怕你懈怠了功课嘛。”
一个温柔带着笑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奈和宠溺。
“呜呜……可是、可是夫子罚我抄十遍《千字文》……我的手都要断了……”
一个更稚嫩的、带着哭腔的童音委屈巴巴地抱怨。
宁妄脚步一顿,好奇地探头望去。
只见暖阁里,一个穿着鹅黄衣裙、气质温婉娴静的年轻妇人正搂着一个约莫五六岁、哭得眼睛红红像个小兔子的小女孩在哄。
那妇人眉目间与宁妄,或者说宁霁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母亲了。
小女孩则是他的妹妹?
“阿霁来了?”
那妇人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宁妄和云舒,脸上立刻绽开温柔的笑容,朝宁妄招手,“快进来。瞧瞧你妹妹,被夫子罚了抄书,正委屈着呢。”
宁妄被那笑容晃了一下,心里莫名地一暖。
他努力扮演一个“八岁神童”该有的样子,迈着小短腿走进去,对着妇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这动作他刚才在房里对着镜子偷偷练了好几下,云舒还夸他今天格外懂礼数了。
“母亲安好。”声音还是奶乎乎的,但努力端着架子。
“哎,乖。”
宁夫人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伸手将他揽到身边,“我们阿霁最懂事了。来,看看你妹妹,羞不羞,这么大点事就哭鼻子。”
虽是嗔怪,语气却满是宠溺。
小女孩看到哥哥,哭得更委屈了,抽抽噎噎地告状:“哥哥……夫子好坏……十遍……好多……”
宁妄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团子,再看看温柔的母亲,一种奇异的、属于“宁霁”的亲情羁绊悄然滋生。
他学着母亲的样子,伸出小胖手,笨拙地拍了拍妹妹的头,清了清嗓子,努力用“小大人”的口吻安慰道:“晴儿莫哭。《千字文》乃蒙学根基,抄录亦是温习。‘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字字珠玑,多写几遍,方能牢记于心。”
他顿了顿,想起了自己“狗都不当忠臣”的誓言,但安慰妹妹是另一回事。
“那哥哥、哥哥陪你抄几页可好?”
这话一出,宁夫人和旁边的云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宁夫人捏了捏宁妄的小脸:“你这孩子,倒会引经据典地哄妹妹。不过夫子罚的是她,你帮了,她下次还是记不住。”
她又低头哄小女儿,“晴儿乖,娘陪你抄,咱们慢慢写,好不好?写完了,娘让厨房给你做糖蒸酥酪。”
小宁晴听到最爱的点心,哭声渐渐小了,只是还抽噎着,瓮声瓮气地问:“真的?”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宁夫人笑着保证。
看着这一幕母慈女孝的温馨画面,宁妄心里那点穿越的恐慌和对未来的焦虑,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至少,这个“家”是温暖的。
这让他更坚定了决心:一定要改变那个该死的“愚忠”结局,为了自己,也为了眼前这些真心待他的家人。
“好了,都别在这儿耗着了。”
宁夫人一手牵起宁妄,一手牵起小女儿,“走,用早膳去。我们阿霁昨儿用功,娘特意熬了碧粳米粥给你补补神。”
她顿了顿,又笑着补充,“你爹今早出门前还念叨呢,说昨儿得了些上好的雨前龙井,等你下了学,要考校你功课,顺便请你品一品。”
考校功课?!品茶?!
宁妄刚刚放松的小心脏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背书?品茶?
他一个现代历史系研究生,背书倒不怕,可万一考的是他没研究过的领域呢?
品茶?
他理论知识有,实践可不多啊。
还有那个“爹”,尚书令大人,一听就是个古板严肃的大家长形象。
万一考校时露了现代思维的馅儿怎么办?会不会被当成妖孽?
“母亲……”
宁妄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孩儿、孩儿觉得晨起仍有些昏沉,昨儿所读之书,似是而非,恐有负父亲考校。不若,今日告假?”
宁夫人闻言,果然关切地停下脚步,弯下腰仔细看他脸色,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烫啊?真不舒服?莫不是昨晚用功太晚,神思倦怠了?”
她眼中满是心疼,“若真不适,今日就歇一天也无妨。只是你爹那里……”
“无妨无妨。”
宁妄赶紧摇头,生怕母亲反悔,“孩儿略歇息半日,或可清明。不必惊动父亲!”
宁夫人看着他急切的小模样,又忍不住笑了,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小滑头。罢了,今日就允你歇一日。不过书还是要温的,不可懈怠。云舒,去书院跟夫子说一声,小公子今日身体微恙,告假一日。”
“是,夫人。”云舒笑着应声去了。
宁妄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长长舒了口气。
认命了…第一次弄这个然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点成了添加文章而不是存稿()
好了好了我将双开(庆幸自己马上放假了
那么今天开始我们宁妄(宁霁)和裴风和大家见面啦~
是个日常(微群像)的小甜文~
麻烦大家点点收藏(鞠躬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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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忠臣?狗都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