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整整三年,杳无音信。
言舒从未在社交平台上看到季尘泽的任何动态,她偶尔发布的心情或照片,也从未捕捉到他的足迹。
这个人,如同人间蒸发般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三年多。
然而,他又像从未离开过,以一种隐秘的方式存在于她的记忆深处。
她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在街角的书店,在某个景点的偶遇,甚至在同学聚会的喧闹中……
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在这开学的第一天,在这人潮汹涌的宁市高铁站,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
更没想到,自己会表现得如此局促不安。
她下意识地在他的脸上、眼中搜寻着,试图找到一丝一毫与自己相似的波澜——惊讶?喜悦?哪怕是一点点的尴尬也好。
然而,让她感到一丝挫败甚至……失落的是,季尘泽平静得可怕。
他看起来就像是遇到了一个昨天才刚见过面的普通同学,那份坦然自若,反而让言舒觉得时间仿佛倒流回了初二,他们很熟稔,但也仅仅只是熟稔的同学而已。
这份平静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言舒心头。
她分辨不清此刻是喜是悲,只能努力模仿着他的平静,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僵硬:
“那……叶云峰什么时候到?”
“不等他了。” 季尘泽回答得干脆,“明天的票。”
“这……也能搞错?”
她简直不知道是该吐槽叶云峰的粗心,还是该吐槽季尘泽白跑一趟的“傻气”。
等等!
季尘泽特意来接叶云峰,难道他们都在宁市上大学?
初中时他俩关系就好,没想到上大学竟然也选择了同一个城市?这份友谊有点让人佩服。
“我送送你吧。”
季尘泽的目光再次落到言舒的行李箱上,“箱子给我。”
“啊,谢谢。”
言舒有些意外,随即指了指不远处“宁大学欢迎你”的横幅,“不过我们学校有校车的,你帮我送到校车那里就好。”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行李箱的拉杆递了过去。
季尘泽极其自然地接过箱子,“顺路而已,我也是宁大的。”
“嗯?” 言舒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脚步都顿在原地。
她和季尘泽……竟然是同一所大学?
这巧合也太……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着季尘泽已经迈步,她才如梦初醒,赶紧快步跟上。
言舒偷偷打量着身边人的侧影。
他性格上似乎也有变化……
但是,她却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同,也许,这就是成长的痕迹吧。
不过,这意外的重逢所带来的巨大情感冲击,似乎也因他这份近乎“冷淡”的平静而稍稍平息了一些。
“那……还真是巧哈。”
言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带着点玩笑的意味。
不一会儿,两人就跟着指示牌走到了校车停靠的停车场。
几辆印着“宁大学”标志的大巴整齐地停放着。
戴着工作牌的学生会成员正忙碌地引导着新生和家长们排队。
季尘泽拉着言舒的箱子,径直走向其中一辆看起来人还不算太多的队伍。
排队的过程异常顺利,几乎没怎么等待,就轮到了他们。
上车后,言舒目光迅速扫过车厢,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中间一排的两人座,侧身坐进了靠窗的位置。
季尘泽先将她的行李箱妥帖地放入行李舱,才跟着上车。
他走到言舒座位旁的过道停下,一手随意地搭在行李架上,微微侧身问道:
“你的包,要放上面吗?”声音不高,在略显嘈杂的车厢里却很清晰。
“喔,不用,我抱着就好。”
季尘泽点点头,随即利落地躬身,钻进了她旁边的座位。
刚坐稳,他裸露在外的小臂就不经意地、极其短暂地贴上了言舒的胳膊。
那瞬间的温热触感,像一枚微小的火星溅落在干燥的心弦上,猛地一颤。
言舒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将手臂往里收了收,紧贴着冰凉的车窗壁。
校车满载着新生与期待,缓缓驶离车站,驶向宁大。
车厢的座位间距设计得并不算狭窄,然而季尘泽的存在感太强。
他修长的腿,放松时搭在膝盖上的手臂,总会在车辆颠簸或他调整姿势时,不经意地越过那看不见的座位中线。
每一次微小的越界,都让言舒的神经绷紧一分。
她只能再次,更努力地、悄无声息地,将自己往车窗方向压缩,试图在方寸之间筑起一道隔绝接触的墙。
可是,城市的道路并非坦途。
启动时的推背感,刹车时的前倾,转弯时的离心力……每一次晃动,都带来无法预料的、极其短暂的肢体触碰。
那感觉如同细小的静电,倏忽窜过相贴的皮肤,留下微麻的震颤,瞬间点燃言舒的心跳。
她只能强压下胸腔里的擂鼓,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固执地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车程预计一个小时。
车厢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低沉持续的轰鸣,以及窗外飞速流动的城市光影,在窗玻璃上投下明明灭灭的碎片。
沉默像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两人之间那一点点空间。
言舒感觉时间仿佛被黏稠的空气拉长了,每一秒都充斥着微妙的尴尬和无声的张力。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我是工业设计专业。”
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控制的平稳,“你呢?”
“法学。”
其实在言舒的印象中,以季尘泽的聪明和成绩,应该能去排名更靠前的顶尖学府。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以为你会去更好的学校呢!”
季尘泽终于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嘴角似乎又弯起了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和你一样,我也以为你会去更好的学校。”
他顿了顿,“不过,看来你对我还挺有信心的?但于我而言,能考上宁大,已经是拼尽了全力,我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你呢?是对学校不满意,还是对专业有想法?”
言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解释:
“挺满意的啊!毕竟是985呢!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更没想到我们成了校友。”
说完又觉得这话容易引起歧义,赶紧转移话题,“不过三年不见,你变化真的好大!”
季尘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要确认什么,然后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玩味:
“看来你不是对学校和专业不满意,是对我这个‘故人’不满意?”
“唉!”言舒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那点紧张反而被这熟悉的“攻击性”冲淡了一些,“看来是我想多了,你还是和原来一样……”
一样得理不饶人!
对于他口中这个“故人”,言舒内心其实是……非常满意的。
但这个答案,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季尘泽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神情依旧淡然,但声音却透出一种奇异的真诚,“你也还是和原来一样。”
言舒心头猛地一跳。
一样?怎么可能一样!
她自觉变化翻天覆地!无论是外在还是心境。
她几乎要脱口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争论这个有什么意义呢?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你是什么时候来学校的呢?”
言舒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今天一早来报道的。”季尘泽的回答依旧简短。
……
车厢再次陷入沉默。
言舒的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抠弄着背包带子粗糙的边缘,那细小的摩擦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而微不足道的支点。
那句在她心底盘旋了许久,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话——“季尘泽,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这问候简单得近乎苍白,却又承载着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重量。
或许,正是因为高中那三年,她曾在泥泞里跋涉,尝过太多酸涩与黯淡,才更执着地希望,至少他,能拥有顺遂明亮的光景。
那是她心底一片未曾熄灭的微光,照向那个曾占据了她整个懵懂青春的身影。
可是,看着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听着他平淡如水的“今天一早来报到的”,所有的勇气和酝酿好的情绪,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终究没能说出口。
关于初中时代,关于初三那场不欢而散的毕业季。
关于那些懵懂又别扭的心事,关于她最后拒绝与他单独合影时他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
那些尘封的往事,此刻如同沉睡的火山,在重逢的震动下隐隐有复苏的迹象。
但彼此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或许,在分别的那一刻,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了吧?
言舒的心口泛起一丝细微却清晰的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