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七日。
对言舒而言,这一天是人生新篇章的扉页——大学开学的日子。
然而,这本该由全家簇拥的隆重启程,却染上了一丝孤单。
母亲学校开学事务繁杂如乱麻,难以抽身;父亲深陷关键生意的谈判桌,分身乏术。
言舒理解父母的忙碌,心中虽有失落,却也更添了独立前行的决心。
幸好,还有程果。
下午阳光透过高铁站巨大的玻璃幕墙,温柔地洒在入口处。
程果如约而至,风风火火跳下车,一把抢过言舒手中鼓鼓囊囊的行李箱。
“走啦走啦,大学霸!”她故作轻松地笑着,试图驱散离别的愁云。
言舒背着沉甸甸的双肩包,里面装着录取通知书、证件、相机、笔记本电脑和一些随身物品,像整装待发的探险家。
检票口人声鼎沸,送行的、独行的、结伴的,汇成喧嚣的海洋。
程果拖着箱子,言舒紧跟其后,两人好不容易才挤到相对靠前的位置。
看着眼前即将消失的队伍,程果脸上的笑容淡了,侧身轻轻碰了碰言舒:
“你不在了,谁陪我逛街吐槽、听我半夜发疯?”
“最重要的是,万一你去了大学,被哪个宁大帅哥迷得七荤八素,见色忘义,把我这‘糟糠之友’一脚踢开,那我岂不是孤苦伶仃,凄凄惨惨戚戚了?”
言舒被她逗得噗嗤一笑,离愁稍散,也学着她挑眉:
“哎呀,这个嘛……可能性相当大!听说我们机械学院男生比例可观,帅哥资源丰富!不过放心,我一定擦亮眼睛,帮你好好物色,有好的立马视频‘验货’!”
“够义气!这才是我宇宙第一好的闺蜜!不过重点还是你自己!找个宇宙级大帅哥当男朋友!啧啧,想想你和顶级帅哥手牵手漫步在宁大林荫道上的样子,那画面,绝对养眼到爆表!”
“好啦,要是有合适的,我肯定不会亏待自己。倒是你,在宜市也要加油,遇到好的也别放过!”
程果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叹了口气,收起玩笑,认真道:
“唉,我说你啊,还是赶紧把‘那个谁’彻底翻篇吧!你看我,当初说放手就放手,多潇洒!虽然高中三年也没遇到比他更顺眼的,但姐相信,大学里肯定有更好的等着!而且啊,”
她凑得更近,带着点恨铁不成钢,“我跟你说,青春期这三年,男生变化可大了!说不定他现在又矮又挫,还……没考上大学呢!”
言舒微微一怔,脑海中那个清俊的少年身影模糊又清晰。
她沉默片刻,最终只是牵起嘴角,露出一丝释然又惘然的微笑:“嗯……时间确实会改变很多。”
她看了看表,又望了望渐近的检票队伍,“真得走了,再磨蹭赶不上车了。到了打给你。”
“嗯!”程果用力点头。
无需多言,两个女孩张开双臂,紧紧相拥,将所有的鼓励、祝福与不舍都揉进彼此的身体里。
言舒感到程果微微颤抖的肩膀,自己的鼻尖也阵阵发酸。
周遭的喧嚣模糊成背景,唯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清晰可闻。
片刻,言舒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努力平稳:“……真得进去了。”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眼眶都泛着红。
言舒不想让离别太过伤感,更不想让程果担心,她迅速低下头,拉起行李箱,近乎仓促地转身,大步流星走向检票闸机,一次也未回头。
程果踮起脚尖,在攒动的人头中奋力搜寻那个熟悉的背影。
眼看言舒即将消失在闸机口,她再也忍不住,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全力朝那个方向大喊:“舒舒!记得到了大学多交新朋友!但是——我必须是永远的第一名!永远最好的那个!听到没?!”
闸机口的身影顿了一瞬。
言舒没有回头,只是高高举起手臂,用力挥了挥,大声回应:“嗯!必须的!!”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脸上强撑的微笑在转身的刹那崩塌,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被她飞快用手背抹去。
拖着箱子,背着沉重的背包,言舒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穿行。
找到座位,安置好行李,她疲惫地靠窗坐下。
车窗外的风景飞逝,言舒望着,心底漫起一丝恍惚。
人生这条奔流的长河,多少人与你同舟一程,却在某个不经意的路口悄然离散,沉入茫茫人海,再无音讯。
如同记忆深处的季尘泽。
中考的路口,便已走散。
此刻的他,是否也在同样的离愁里,奔赴人生的下一程?
言舒怔怔地想:还会再见吗?
转念间,却又自嘲。
再见又如何?
或许,也不过是相视一笑,道一句:“老同学,好久不见。”
然而,程果那张明媚的笑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言舒心中蓦地无比笃定——她和果果,绝不会走散。
四个小时在思绪纷飞中悄然流逝。
高铁平稳停靠在宁市站台,言舒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踏上了陌生的土地。
宁市高铁站宏大现代,与锦城并无太大不同,但一股崭新的力量却在她心中涌起。
几小时前的离愁仿佛被新环境的风吹散了大半。
她挺直脊背,心中默念:将高中所有的不愉快都留在这里吧!
这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她要在这座城市、这所大学,开启一段肆意而充实的四年。
尽管她清楚自己离“肆意潇洒”尚有距离,对交到知心好友或开启恋情也不抱太大期待,但至少,她坚信能学有所成,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地铁站标识清晰,无处不在。
言舒跟着人潮,从容地拖着箱子,一手拿手机对照入学指引,目光快速扫过指示牌,坚定地走向A2出站口。
验票出闸,外面的世界豁然开朗,也更加喧嚣。
接站私家车排成长龙,人群中,高举“XX大学欢迎新生”横幅的学长学姐格外显眼。
言舒目光扫过,未见“宁大”,便准备前行。
前方一个女孩突然停下,兴奋踮脚朝远处挥手。
人潮停滞,言舒也只得停下。
等人群恢复流动,刚走出拥挤通道,言舒便看见那女孩像只欢快的小鸟,飞扑进一个等候的男孩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低头耳语,旁若无人。
这亲昵的一幕像颗小石子投入言舒心湖。
她恍惚地想:如果有一天,在这陌生的宁市站,也有人这样等着我,会是谁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名字跳入脑海——季尘泽。
她甚至不知他如今的模样和去向,只是这个名字,带着旧时光的温度,自然而然地浮现。
随即,言舒对自己脑海中这俗套的画面感到一丝丝嫌弃……
她收回目光,低头将身份证收进背包。
就在这时,视线掠过不远处的人群,蓦然定格——“宁大欢迎你!”鲜红的横幅映入眼帘。
找到了!
心中一松,正准备收回视线赶路,眼角的余光却像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横幅旁一个身影上。
挺拔、熟悉,却又带着时光打磨过的陌生感。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果然,不管时光如何流转,彼此如何改变,有些印记早已刻入骨髓。
言舒瞬间确认——是他,季尘泽。
他似乎正朝这个方向望来。
言舒像受惊的小鹿,猛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背包带子,假装专注地整理着其实无需整理的背包。
内心慌乱祈祷:他应该认不出我了吧?
现在的我,与初中那个神采奕奕的少女判若两人:
个子拔高了,标志性的马尾换成了利落短发,皮肤更显苍白。
松松垮垮的灰色T恤、洗白牛仔裤和黑色板鞋,透着刻意的不羁,与记忆中乖巧温暖的自己毫无关联。
想到这些显著变化,言舒稍定,努力平复心绪。
快速盘算:
是大大方方过去,像普通老同学平静招呼?
还是……干脆假装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过?
毕竟,初三毕业时那场近乎决裂的告别,还历历在目。
就在天人交战之际,一个低沉如大提琴的声音穿透嘈杂,清晰地在耳畔响起:
“言舒?”
声音很近。
言舒浑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
她几乎是机械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视线所及,高大的身影就站在离她不到两步远的地方。
如此近的距离,足以看清每个细节:季尘泽的头发剪得很短,露出清晰的额角和鬓角,干净利落。
五官褪去少年的圆润,线条硬朗分明,下颌线清晰流畅。
一件质地良好的浅蓝色休闲衬衫,袖子随意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下身是合身的深色休闲裤,简约运动鞋,整个人修长挺拔。
车站顶棚的灯光洒落,那份熟悉的少年气犹在,却又糅合了沉稳内敛的气度,如一棵抽枝展叶的青松。
言舒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脸上瞬间堆满夸张的惊讶:
“季尘泽?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舌头。
演技太浮夸了!她迅速调整表情,试图回归“自然”,心里七上八下,唯恐被看穿内心的惊涛骇浪。
季尘泽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稍纵即逝的弧度:
“我以为,你刚才已经看见我了。”
“……” 言舒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果然,心虚藏不住!她懊恼地想。
但转念又释然:何必刻意?大大方方承认看见了又如何?
“我是来接叶云峰的。”
季尘泽语气依旧平淡,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朝言舒走近一步。
“到了这里他才发信息说,看错票上的时间了。”
他的目光落在言舒的行李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