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车终于平稳地驶入了宁大校园。
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路灯和教学楼透出的灯光交织成一片温暖的海洋。
车停稳后,季尘泽先下车,在车门口帮言舒取下了行李箱。
这时,旁边一个戴着“迎新志愿者”绶带、笑容甜美的学姐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两人,笑着问言舒:
“同学你好!送你来学校的是你男朋友呀?还是哥哥呀?”
“嗯……” 言舒被问得措手不及,刚想解释“都不是”。
“朋友。”
季尘泽的声音比她更快,清晰而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同时将箱子稳稳地放在她脚边。
“朋友?”
学姐显然不信,带着善意的促狭,“哈哈,那肯定不是一般的朋友吧?”
这关系根本说不清,言舒只得含糊地附和道:
“对……现在也是校友。”
心里暗叹:这学姐的八卦雷达也太敏锐了!
“哦~~~校友啊!”
学姐拉长了语调,笑得更加意味深长,“那更要好好珍惜缘分啦!祝你们早日修成正果哦!” 她俏皮地眨眨眼。
“……”言舒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了,幸好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她正搜肠刮肚想解释一下这“纯洁的校友关系”,季尘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话题的意味:
“谢谢学姐,那我们先走了。”
他自然地提起言舒的行李箱,示意她跟上。
走出几步,远离了学姐的视线,季尘泽才侧头对言舒解释道:
“不用在意,反正不认识。主要是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得先找到寝室安顿下来,收拾好才能休息。其他入学手续明天再办也来得及。你住哪栋寝室?我顺道送你过去。”
言舒被他这份理所当然的“顺道”说服了:
“嗯,那就麻烦你了。8栋。”
她想起自己带了床单被套,但棉絮和床垫还没着落,赶紧问道:
“对了,你知道现在哪里还能买到棉絮和床垫吗?超市还开着吗?”
“8栋楼下就有个小超市,应该还开着,里面生活用品很全,棉絮床垫都有,就是价格可能稍贵一点。”
季尘泽对校园显然比她熟悉得多:
“还有就是,通常新生报到这几天,宿舍楼下会有学长学姐摆摊卖这些,价格可能便宜些,但质量和价格波动比较大,如果会砍价的话能淘到性价比不错的。”
“那还是去小超市吧。”
言舒毫不犹豫地说。她对砍价一窍不通,去地摊肯定会被当“冤大头”宰。
两人很快在8栋楼下的小超市买齐了必需品。
季尘泽帮她把沉重的棉絮和行李箱一起提到寝室楼大厅。
言舒找到宿管阿姨登记信息,领了钥匙。
一切办妥,她转过身,对一直等在旁边的季尘泽真诚地说:
“我看网上说这栋楼有电梯的,东西放这里就好,我自己多跑两趟搬上去。今天真的特别谢谢你!太麻烦你了,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季尘泽点点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好。那你先上去吧,早点休息。”
“嗯,今天麻烦你了!”
言舒再次道谢,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
随后,她拿起背包,抱起刚买的棉絮,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楼内的电梯间走去。
她的步伐刻意显得很轻松,甚至带着点“潇洒”。
心里却在暗暗较劲:
看看人家季尘泽,从头到尾都那么淡定,仿佛只是顺手帮了个普通同学。
自己这一路上又是紧张又是胡思乱想,真是太没出息了!
尤其想到他那副“淡然处之”的样子,言舒心里莫名地有点……来气。
刚走到电梯间的拐角,言舒按下向上的按钮,抬头看着电梯还停留在顶楼的数字。
鬼使神差地,她脚步一顿,悄悄地、小心翼翼地从拐角处探出半个身子,目光投向大厅门口。
季尘泽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外。
昏黄的路灯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步伐不疾不徐,渐渐融入外面的夜色里。
就在那个背影即将完全消失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失落和不舍毫无预兆地席卷了言舒。
眼里的泪水,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为什么哭?
是因为在这陌生的城市,他是唯一熟悉的“旧识”带来的依赖感?
还是因为这重逢的冲击比她想象中更强烈?
抑或是……他那份过分的平静,让她感到了委屈?
思绪像脱缰的野马。
思绪翻涌如沸。
恍惚间,她跌回初一那个燥热的午后。
教室弥漫着新集体的喧嚣。
言舒伏桌小憩,恍惚听见自己的名字。
茫然抬头——窗外,几个高年级模样的女生正肆无忌惮地指点着她:
“喏!田老二说的那个最好看的新生!漂亮吧?”
“啧,皮肤白得像剥壳鸡蛋!”
“浓眉大眼,气质是真好!”
……
这些赞誉如同冰雹,砸得她措手不及,瞬间激起恐慌。
她猛地想起同学绘声绘色描述过的:
高年级“大姐头”如何因嫉妒欺凌低年级的漂亮女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更要命的是,教室里原本闲聊的目光,此刻也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带着**的好奇或探究。
脸颊滚烫,她不自在地扶额,窗外的议论声尖锐刺耳,像无数细针扎在皮肤上。
就在她几乎要落荒而逃时——
“唰!”
窗边那个男生——季尘泽,带着一脸被吵醒的烦躁,猛地拉上了窗户,将那些目光与议论粗暴地隔绝在外。
随后,他像拂去一只扰人飞虫般,又漠然地趴回桌上。
世界骤然安静。
言舒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
那个微小的、近乎无意的举动,在十二岁的言舒心里,却像一道坚固的屏障,瞬间隔绝了所有难堪的喧嚣,带来一种深沉的、令人安心的庇护。
十二岁的她,将那份庇护当作懵懂的感激。
十八岁的她,在这异乡的夜色里,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却因为这熟悉的“安全感”而泪流满面。
言舒放纵自己,隔着朦胧的泪眼,紧紧追随着那个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直到那身影彻底融入夜色,再也看不见,她才猛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那份汹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她挺直脊背,抱起沉重的棉絮,走向已经抵达一楼的电梯。
推开寝室门,一股新家具混合着清洁剂的味道钻进鼻腔。
四人间,上床下桌。
与已到的室友简单打过招呼,又分别给父母和程果报了平安。
匆匆收拾停当,言舒洗漱完爬上床,将自己裹进铺好的被窝里。
寝室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室友们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然而,她的脑海深处,却似惊涛拍岸,喧嚣不息。
……
就在今天之前,她还在计划着,要在大学这四年里,彻底了断这段漫长的暗恋。
她相信时间、距离和新环境的力量足以冲淡一切。
她要心无旁骛地学习,为未来经济独立、独自精彩的人生打下基础。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
所有精心规划的心理建设,都在大学开学的第一天,在宁市高铁站的出站口,被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撞得粉碎。
他们竟然在同一所大学!
未来四年,他们将呼吸着同一个校园的空气,行走在同一条林荫道上,可能出现在同一个食堂,甚至同一场讲座……她怎么可能忽视他的存在?
怎么可能装作心如止水?
如今在陌生的城市重逢,言舒也在想,那时的自己,那样决绝,连一张照片都不肯留下。
他会偶尔想起初中时的自己吗?
如果想起,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是怀念?是遗憾?
还是……早已释然,甚至觉得幼稚可笑?
无数的问题缠绕着她,像一张无形的网。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墙上投下朦胧的光斑。
言舒望着那片光斑,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唯一清晰的是,那颗本以为沉寂的心,正有力地、不受控制地,重新为那个名叫“季尘泽”的名字而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