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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作者:白桃予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破草棚内,死寂被那一声突如其来的、来自九幽般的低沉刀鸣撕得粉碎!嗡鸣声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直透骨髓的沉凝与苍凉,仿佛亘古冰原下封冻的叹息骤然苏醒,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荡回旋。空气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沈姐姐!”元宝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粗面饼子差点掉在地上,小脸煞白,惊恐地看向声音的源头。那把沾着沈知味鲜血的玄铁厨刀。


    沈知味更是浑身剧震!左手掌心被刀锋割破的剧痛尚未消退,此刻却被这诡异的刀鸣惊得忘了呼吸。她猛地低头,只见那黝黑的刀身上,沾染着她新鲜血液的地方,竟隐隐透出一层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暗红流光,如同活物般在冰冷的玄铁上游走了一刹,随即彻底隐没。刀身重归沉郁,仿佛刚才那声鸣响与血光只是她的错觉。


    然而,左腕那道狰狞的烫疤,却在这嗡鸣消逝的瞬间,传来一阵清晰而冰冷的悸动!不是剧痛,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被同源之物唤醒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战栗!


    刀饮血而鸣?刀身与她的血产生了感应?!


    这个念头让沈知味遍体生寒,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与探究。金明池废亭,三爪蟒纹,虹桥血图。重重谜团尚未解开,这柄刀竟又展现出如此邪异的一面!


    “没事,元宝。”沈知味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撕下衣襟一角,草草裹住左手掌心还在渗血的伤口,目光却死死锁在那柄再次归于沉寂的玄铁刀上。这把刀,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也更加关键!废亭之秘,必须尽快探明!但眼下,这具身体已近极限,双手皆伤,身无分文,连最后一点充饥的粗面饼子都给了元宝。


    活下去!必须尽快找到新的生路!


    冰霜舆图中金明池废亭的景象在脑中挥之不去。池水、亭台、荒废、败荷?前世记忆碎片翻涌:金明池,夏日莲叶接天,碧波万顷。秋日西风萧瑟,池水渐落,残荷枯梗支离破碎,垂首于寒水之上,别有一番颓败苍凉之美。更有雅士专于霜降后黎明时分,乘小舟入残荷深处,采败荷上凝结之清露,谓其集残荷之精魂、秋霜之清气,饮之可涤荡尘烦。


    败荷承露!留仙饮!


    一道灵光如同暗夜中的闪电,骤然劈开沈知味眼前的困局!没有食材?金明池畔有的是无人问津的残荷败叶!没有本钱?这清晨凝结的露水,便是天赐之物!只需一个盛露的容器,一点引火的干柴!而金明池,正是冰霜舆图所示之地!探秘与谋生,竟在此刻完美地重合!


    “元宝,”她转过头,眼中疲惫尽褪,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明日天不亮,随我去金明池!我们去采露!”


    翌日,残月西沉,启明星尚在铅灰色的天际挣扎。汴京西郊笼罩在深秋破晓前最浓重的寒意与雾气之中。沈知味双手裹着用破布条和车前草泥简单处理的伤处,忍着刺骨的疼痛和清晨的湿冷,在元宝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在记忆中、也在冰霜舆图中无比清晰的水域。


    穿过最后一片萧疏的柳林,金明池豁然眼前。昔日皇家园林的盛景早已不再,池水退去大半,露出大片淤积着黑泥的浅滩。曾经接天莲叶的荷塘,如今只剩下无数枯槁焦黑的残梗,如同战败士兵折断的长矛,悲怆地指向阴霾的天空。残破的水榭楼台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骸骨。空气里弥漫着水腥、淤泥**和枯荷朽烂的混合气息,一片死寂荒凉。


    沈知语的目光锐利如鹰,瞬间锁定舆图所示方位。池水西北角,一条早已淤塞大半的支流环绕之处。果然,在离岸边不远的一片相对密集的残荷丛中,一座同样破败不堪的四角水亭,如同被遗忘的孤岛,半倾于寒水之上。亭柱漆皮剥落,露出朽坏的木质,顶瓦残缺,荒草丛生。那便是冰霜舆图所标的废亭!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从左腕疤痕处传来,冰冷而清晰,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此地的不凡。沈知味强行按下立刻前往探查的冲动。当务之急,是采露,是活下去!


    她示意元宝在岸边相对干燥处等待,自己则脱下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污的鞋子,赤着脚,忍着淤泥的冰冷和可能存在的碎石利刺,一步步踏入浅滩,走向那片败荷深处。


    深秋清晨的寒意刺骨,枯荷的断梗边缘锋利如刃。沈知味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冰冷的池水没过小腿,寒气直透骨髓。她来到一株相对高大、叶片虽枯黄卷曲却还算完整的残荷旁。只见那宽大残破的荷叶中心,凹陷处果然承托着一小汪清澈晶莹的露珠!露水在残月最后一点微光下,如同散落的碎钻,映着枯叶的脉络,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纯净与清冷。


    就是它!


    沈知语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小心翼翼地用元宝带来的、唯一一个相对完好的小陶瓶,轻轻倾斜荷叶,让那清凉的露珠缓缓流入瓶中。一滴,两滴,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枯荷特有的、带着一丝清苦的草木气息,随着露珠的流动萦绕鼻端。


    她穿梭在枯荷丛中,如同勤劳而沉默的蜂鸟,一株又一株地收集着这些天地间最纯净的馈赠。冰凉的露水沾湿了她本就单薄的裤腿,双手的伤口在寒冷和动作中传来阵阵刺痛,但她心无旁骛。每一滴露水,都是活下去的希望,也是靠近废亭秘密的基石。


    不知过了多久,小陶瓶终于装满了清冽的荷露。沈知味冻得嘴唇发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抬头,目光越过丛丛枯荷,望向近在咫尺的那座半倾废亭。雾气似乎更浓了些,将亭子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左腕的疤痕隐隐悸动,仿佛在催促着她。


    时机未到。沈知语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探究欲,转身,艰难地跋涉回岸。


    “沈姐姐!好多露水!”元宝迎上来,看到满满一瓶清露,小脸上满是欣喜,连忙帮冻得发抖的沈知味披上一件捡来的破麻片御寒。


    回到西郊巷口那片焦黑的废墟旁,天色已蒙蒙亮。沈知味没有回破草棚,而是直接在废墟旁清理出一小块空地。她让元宝捡来几块砖石,垒成一个简易的小灶。又寻来几根相对干燥的树枝,点燃了小小的火堆。


    那口豁了边、被大火熏得黢黑的铁锅,被重新架在了灶上。锅底还沾着昨日的灰烬,显得有些狼狈。沈知味毫不在意,小心翼翼地将陶瓶中的荷露倒入锅中。清冽的露水在黢黑的锅底汇聚,映着跳跃的火光,竟奇异地透出一种澄澈感。


    没有茶叶,没有香料。沈知味要做的,就是最纯粹的“留仙饮”煎沸这凝聚了败荷精魂与秋霜清气的金明荷露!


    锅小火微,荷露渐渐升温,锅边泛起细小的气泡。一股极其清冽、带着荷叶特有清香的水汽袅袅升起,如同山间晨雾,瞬间驱散了废墟周围的焦糊与腐朽气息。这股清新纯净的味道,在这污浊破败的贫民窟巷口,显得格格不入,又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


    很快,便有早起的街坊被这奇异的清香吸引过来。


    “咦?这什么味儿?怪好闻的!”


    “沈丫头?你这又折腾什么呢?烧焦的摊子还没收拾利索呢。”


    “这煮的,是水?咋这么香?”


    沈知味没有多言,只是专注地看着锅中渐渐泛起鱼眼小泡的露水。她捻起昨夜特意留下的一小撮相对干净的灰盐,准备在露水将沸未沸之时撒入少许,以激其清冽回甘之韵。这便是她唯一的“调味”。


    然而,就在她全神贯注于锅中露水变化之际。


    “让开!都让开!”一个尖利跋扈的声音陡然从人群外传来!


    人群被粗暴地分开,只见三四个穿着统一青色短褂、腰系围裙的壮汉拥着一个穿绸缎长衫、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挤了进来。这鼠须男一脸精明刻薄,正是东市口那家生意尚可的“刘记汤饼铺”的掌柜,刘有财。


    刘有财背着手,踱到沈知味的小摊前,先是抽了抽鼻子,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嫉恨,随即指着锅中渐渐沸腾的荷露,扯着嗓子尖声叫道:“妖术!这是妖术!大伙儿快来看啊!这沈家丫头不知从哪儿学了歪门邪道,弄些枯枝败叶上的脏水,煮出这蛊惑人心的香气!定是用了什么邪祟之物!想害人啊!”


    他身后的壮汉也跟着鼓噪起来:


    “就是!金明池那破地方,死猫死狗都往那儿扔,那水能喝吗?”


    “枯荷叶上的露水?呸!指不定沾了什么脏病晦气!”


    “妖女!定是想用妖法害我们西郊的街坊!”


    恶毒的污蔑如同冰雹般砸下!刚刚被清香吸引过来的街坊们,脸上顿时露出惊疑和恐惧的神色,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看向沈知味的眼神充满了戒备和嫌恶。在这个时代,“妖术”、“邪祟”的帽子一旦扣上,足以将人彻底打入地狱!


    沈知味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看着刘有财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心中雪亮。什么妖术?分明是这刘记汤饼铺见她这简陋的“留仙饮”香气不凡,怕抢了生意,便先下手为强,用最恶毒的手段来打压她这毫无根基的孤女!


    怒火在胸中翻腾,但她脸上却异常平静。经历了生死、背叛、追杀和那诡谲的异能,这点污蔑,已不足以让她惊慌失措。她缓缓直起身,目光如寒潭深水,冷冷地扫过刘有财和他那几个狗腿子。


    “刘掌柜,”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冽,“你说这是妖术?说我用邪水害人?”


    刘有财被她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但仗着人多势众,梗着脖子叫道:“不是妖术是什么?枯荷叶上的露水,怎能煮出这等异香?定是使了妖法!街坊们,快把这妖女赶出去!免得祸害一方!”


    他身后的壮汉作势就要上前掀锅砸灶!


    就在这时,铅灰色的天空,毫无征兆地飘起了冰冷的雨丝。雨点细密,带着深秋的寒意,打在脸上生疼。


    沈知语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冰冷的雨丝,猛地向前一步!她一把抓起旁边那柄被大火燎得只剩骨架、勉强还能遮点雨的破油伞,手腕一抖,“唰”地一声将伞撑开!伞面破旧,布满焦痕和破洞,根本挡不住多少雨水。


    但她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她将这柄破伞,如同持盾的战士,猛地挡在了那口架在小小火灶上的铁锅上方!任凭冰冷的雨水穿过破洞打在她的头上、肩上,她只是死死地握着伞柄,用自己的身体和这把破伞,为锅中那即将沸腾的荷露,撑起一方小小的、摇摇欲坠的遮蔽!


    雨丝落在她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上,顺着下颌滑落,混着汗水滴入脚下的泥泞。她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穿过伞沿的破洞,如同两道冰冷的利箭,直刺刘有财!


    “妖术?”沈知味的声音在冷雨中响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铿锵,“那我今日,便当着众位街坊的面,用这[邪水],煮一锅[妖露]给你们看!”


    “这露水,采自金明池深处,未受污浊的败荷之芯!这水汽,是败荷精魂所化,秋霜清气所凝!若有半分邪祟,便让我沈知味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


    “刘掌柜既说这是妖水害人,那好!”她猛地将破油伞向旁边一移,让开锅口,任由冰冷的雨点落入即将沸腾的锅中!同时,她伸出裹着破布、伤痕累累的手,指向锅中翻滚的露水,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巷口:


    “请诸位街坊做个见证!这露水,我沈知味,先饮为敬!”


    说罢,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竟真的俯下身,不顾锅中滚烫的温度,对着那翻腾着细密气泡的清冽露水,就要直接饮下!


    “且慢!”


    就在沈知味的唇即将触及滚烫水面的刹那,一个苍老却带着威严的声音猛地响起!只见人群分开,昨夜馄饨摊那个佝偻沉默的老汉,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竹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浑浊的老眼看了看一脸正气、在雨中持伞护灶的沈知味,又冷冷地扫了一眼脸色变幻不定的刘有财,慢吞吞地开口:


    “丫头,露水滚沸伤喉。老朽信你。”


    老汉的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让嘈杂的场面安静了几分。一些原本被刘有财煽动的街坊,看着雨水中那单薄却挺直的身影,看着那口在破伞下依旧顽强翻滚着清冽水汽的铁锅,眼神中的怀疑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和动容。


    沈知味动作一顿,直起身,看向老汉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感激的暖意。


    刘有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看就要功亏一篑,恼羞成怒地叫道:“老孙头!你懂什么!这香气如此诡异,定有”


    他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锅中,那即将彻底沸腾的荷露,在冰冷的雨水不断滴入、温度达到某个临界点的瞬间。


    “咕嘟!咕嘟!”


    水面剧烈翻滚起来!大量细密的气泡涌出破裂!


    而就在这水汽蒸腾、水花四溅的沸腾之巅,一点极其妖异的暗红色,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毫无征兆地自锅底中心晕染开来!


    那暗红并非均匀扩散,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在水中急速扭曲、蔓延、生长!眨眼之间,竟在水面翻滚的白色水汽和透明水花之中,清晰地勾勒出一朵盛放的、花瓣层层叠叠、边缘如同火焰般扭曲跳动的彼岸花!


    血色花影!


    那妖异的花朵图案,在沸腾的露水中明明灭灭,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魅与不祥!浓烈得仿佛实质的甜腻腥气,混合着露水本来的清香,形成一种极端诡异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气味,沈知味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这气味,与她前世被灌下“彼岸羹”时,那最后一点致命的甜腻,何其相似!


    “妖花!是妖花!”刘有财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锅中那诡异浮现的血色花影,发出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大家快看!妖法显形了!妖女!她就是妖女!”


    周围的街坊也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彻底惊呆了!看着锅中那在沸水中妖娆绽放的血色彼岸花影,闻着那甜腻腥气的诡异味道,恐惧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人群骚动起来,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


    “妖花!真的是妖花!”


    “快跑啊!妖女作法了!”


    “天杀的!这是要祸害我们啊!”


    沈知味如坠冰窟!她看着锅中那妖异的花影,听着周围惊恐的呼喊,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这露水,金明池的荷露,怎会浮现出“彼岸羹”的征兆?!是那废亭?是池水本身?还是这柄刀?!


    左腕的疤痕传来尖锐的刺痛!玄铁刀在柴草堆深处,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只有她能感觉到的低沉嗡鸣!


    混乱中,刘有财脸上露出狰狞的得意,他身后的壮汉趁机就要扑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肃静!”


    一声低沉威严的断喝,如同惊雷般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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