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安和要了黑衣人的腰牌,挑只干净毛笔蘸上金墨,在腰牌中间靠下写两个字。
“褚棠。”
褚安和轻松一笑,等墨干后抛还给褚棠。
也不管他怔愣无言,吩咐道:“明日去领个差事,什么名头随意,挂个空壳即可,今后近侍。不过你还是找地方猫着,有事我会叫你的。”
褚棠重重磕下一个头,沉声谢恩:“谢陛下恩典。”
褚安和满意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褚棠瞬息消失,褚安和又抬头看一眼房梁,以他目前的能耐还找不出褚棠藏在哪儿。
不过也不碍事。
他爬上榻扯下帐子。
外边殿里本来燃着蜡烛,很快便被熄灭。
周围一片昏暗,空气里也浮着淡淡的香气。
褚安和身心舒畅。
他在脑子里复盘一下今天的作为,把入睡前最后一点清晰的思维分给褚棠。
据小说所写,历代皇帝都有一支属于他们自己的暗卫。
不论立场对错,君心所向,剑之所指。
他们是皇帝手里最忠诚,最锋利的刀。
褚绥的这一支,在他登基那日认主,以金海棠为标志,赐名金花卫。
小说前半部分并没有提过褚绥动用过这支力量。而在后来,金花卫在文中唯一一次出场,也成为推动谢开霁下手毒杀褚绥直接契机。
如今是他褚安和在这里,那自然是要物尽其用。
“没用便杀了。”
谢令雪看着信纸缓慢燃烧,面上没什么神情,就好像方才只是说要倒掉一盏冷茶罢了。
谢玄叩首:“是。”
燃余的灰烬轻盈,风一吹便散去。
谢令雪行至窗边,晚间的雨下至半夜还未有停的迹象,檐下潮湿一片,清泠雨声入耳,他松开微皱的眉,分出心思听雨。
半晌,他叫出一个名字:“谢天水。”
“属下在。”
谢天水无声而至,膝头轻叩在地面上行礼。
谢令雪仍立在窗前。
“从明日起,到谢钰左右。”
谢天水垂首:“属下听令。”
碧蓝色的眼睛在烛火下微闪,他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蹲回平日里隐蔽的角落,谢天水摸摸下巴。
主子这话虽说得含糊,不过既是关系到二公子,想来还是保护意味居多。
至于监视,他眸光微动,也是顺手的事。
翌日,听云殿。
褚安和按部就班批折子,看到一半有些累,便丢了笔起身活动。
今日早朝再见谢开霁。
一君一臣毫无交流——主要是褚安和刻意回避。
有谢开霁的早朝和没有谢开霁的早朝区别不大,毕竟像褚安和一样,谢开霁想说的话自然有人替他说,总不会堂堂摄政王在朝堂之上就着政事同皇帝纠缠不清。
只是他还是会提心吊胆,至少他现在还不能风轻云淡地面对这个未来有极大可能会以残忍手段至他于死地的人。
不过褚安和会哄好自己,按原计划行事。
好好当皇帝,谢开霁喜欢认真治国的皇帝。只要自己不作得太过分,还是能争取点时间制定对策。
他想起来今天一大早交给褚棠的任务,也不知多久能得到消息。
休息一圈便又坐回去继续工作。
折子批完,他在张礼进来奉茶时随口说了一句:“告诉太医院,今日的脉不用请了,明天早朝后来吧。”
张礼低头应是,多问一句:“陛下,前些日子林太医告假未归,明日请江太医来?”
褚安和点头。
要的就是他来。
江裴,之前那个在谢开霁面前给他诊过脉的太医。
午饭吃的多不多褚安和自己心里能没点数吗,呕吐还不是被谢开霁吓得——他不经吓,小时候一个人在家里看鬼片也被吓吐过。
褚安和当时就注意到江裴似乎是有意隐瞒他惊惧过度的情况。
虽然暂且不明白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缘由,不过他这做法也算无意间帮到了褚安和。
小说里小皇帝自从太后离世就对摄政王有畏惧和警惕,但远不到会出现这么大反应的地步。
但愿谢开霁不要这么快起疑心。
日后交手必不可免,先不说谢开霁心思细腻深沉,褚安和为了保命也不可能跟褚绥一样不学无术耽于享乐。
所以“褚绥”被发现有改变是一定的。
好在这个世界里的人应该是没办法理解“穿书”这种事情,只要不冠上邪祟附体夺舍这种在这里会被活活烧死的名头,都好说。
浪子回头金不换。
也要给皇帝改过自新勤勉于国事的机会不是。
褚安和哼着小曲儿,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
“今天……”
他只拿出一张新纸,笔尖蘸墨,写出几个大臣的名字。
“李立良,这个不用查。”谢令雪烧掉手里的几张纸,“剩下的去查。”
谢玄行礼退下。
谢天水和谢青从墙头跳下来,正巧遇上步履匆匆的谢玄。
谢青与他点头示意,谢天水却吹了个口哨,顺嘴调戏几句:“这不是我们小玄吗,这么急做什么去,会情郎?”
谢玄早练就一身把他当空气的本身,目不斜视走远。
半路上想起来谢天水回王府又不走门,无奈摇摇头。
说过多少次,就喜欢翻墙头。
现在还带着谢青一起翻。
谢天水被无视也不失落,轻笑一声:“怎么还不理人呢……”
谢青冷嘲热讽:“我哥烦你。”
“谢青,谢天水。”
谢令雪在书房内冷冷叫他俩名字,似是不满他们行事磨蹭。
谢青在旁边心下一悚,愤愤瞪了谢天水一眼,走在前面叩门。
谢天水仍笑嘻嘻地应声:“来啦主子。”
阖上门,他才收了调笑模样。
两人单膝跪地,向座上之人俯首。
“属下给主子请安。”
谢令雪让他们起来,看了他们一会儿才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谢青脸色难看,垂首回禀:“那婆子带回来了,现已押入王府地牢。但……”
他闭上眼睛心一横:“但动手的时候来了另一批人,属下无能,虽与他们交了手但看不出都是些什么招式。若不是谢天水来得及时,恐怕会耽误要事。”
谢令雪闻言只道:“无碍,这件事你完成得很好。”
转而问谢天水:“有什么发现吗?”
谢青不语,侧目看谢天水。
月余前谢令雪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去寻十七年前入宫给妃嫔接生过孩子的产婆。
谢青细细排查近几日才确定目标准备下手。
谁知刚把人绑完就碰上另一拨也来掳人的。
一人难敌众,谢青差点被活捉。
幸亏谢天水突然出现。
可也谢天水也因此稍有暴露。
“你疯了!”他带着被打晕的婆子在回来的路上瞪谢天水,“主子为什么让我来?”
谢青气得跳脚:“你把那婆子带走不就好了。刚刚那人肯定记住你了!”
他说的是几人里为首武功最好的那个。
“万一日后连累了主子,几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谢天水笑眯眯地看着他,等他跳完脚才凑到他身边安慰:“放心啦小青。”
“虽然我看起不靠谱,但这种事情上怎么会擅作主张,是主子让我来的。他就是担心你碰上其他人难脱身。”
谢青一噎,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得脸通红。
“你个蠢货,不早说!”
接下来一路谢青都没给谢天水好脸色看。
但他尚且是靠谢天水的掩护才全身而退,现下主子问起其他,他根本帮不上其他忙。
好在谢天水真有其他收获。
他拿出一坠流苏。
“属下从他们其中一人身上得了这个。”
谢令雪的眼神在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便沉下来。
鸦青色流苏中间的连接处以金线绘制的海棠花纹作饰。
“金花卫。”
谢令雪一字一顿。
“呵。”
他面色彻底冷下来。
谢青同谢天水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主子说的这个是什么东西,但能猜出应该是他们碰上的那批人的代称。
“你们退下。”
谢青与谢天水对视一眼,恭敬退下。
主子心意难测,可他们二人从未见过谢令雪这般情绪突变还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来。
“此地不宜久留。”
谢天水小声嘟囔。
谢青看在今日救命之恩的份上没对他恶语相向,看他往墙根走知道他又要回谢府看着二公子。
他忍了忍,没忍住:“谢天水,你能不能别回自己家跟做贼一样。我下次再跟你翻墙头我名字就倒过来写。”
谢天水故作惊讶:“不可以呀小青。主子赐的名姓,小心他生气哦。”
说完就从墙头跳下去了。
留谢青在原地脸色铁青。
谢令雪冷然看着桌上那坠流苏。
他抬手捏捏眉心。
褚绥的金花卫,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找到那个产婆。
他转念想到半年前故去的太后。也不对。
难不成一切都被打乱了吗……
桌案上的纸张杂乱,每一张上面多少都有一些字迹。
褚安和没一点儿心思收拾。
他扶额掩面。
“啊……”
他张张嘴,却无话可说。
一抬头看见褚棠还跪在地上,神思恍惚:“我、我刚刚没让你起来吗?别跪着了,你起来吧。”
他看着褚棠没听他话,又跪着磕了个头,更是心力交瘁。
干脆走到褚棠身边去拽他袖子,但没拽动。
“没事,没事……你起来吧。”
也不知道在安慰褚棠还是安慰自己:“不怪你。唉……我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人家谢钰可是天命之子,这种能够扭转局势的“重要人物道具卡”真要轻易给褚安和拿着,他还得疑心是不是被人下套了。
褚棠哑声请罪:“属下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褚安和一看就知道跟他说不通,干脆自己往地上一坐。
这一坐吓得褚棠差点跳起来,又赶紧换个方向跪在他面前。
褚安和也不劝,自己坐在地上黯然伤神。
好半天才被打断神思,原来是褚棠在他旁边说话。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陛下、陛下,您别坐地上,这里不比河清殿,没有绒毯,地上凉。”
褚安和是觉得屁股凉,噌的一下站起来。
“行,我不坐了。你也别跪了。”
“这事儿先这样吧,是我思虑不周,你不用自责。”他想着继续补充,“也别去领罚。”
“来,”褚安和走到桌前收拾东西,把那些散乱的纸张理好拿到烛火旁烧了,“你会磨墨吧?你来磨,我要写东西。”
褚棠颔首:“是。”
他一门心思磨墨,丝毫没有要窥探褚安和在纸上写了什么东西的意思。
褚安和写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件事:“对了,产婆先不用去找了。你找几个人去查查看你说的那个……有异族血统的人。这么特别的形象不好藏。”
“还有,你是看到他眼睛颜色很特别吗?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