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摄政王!”
褚安和正襟危坐。
谢开霁踏进殿内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错了一拍,紧接着疯狂跳动。
小说里褚绥上路是谢开霁送的。
一碗掺了巨毒的“安神汤”,残忍结束了小皇帝二十年泡沫般的荣华富贵。
褚安和怕死。他不可能不怕。
他本来就什么苦都吃不得。
在原本的世界里,家里父母恩爱,上头有一个哥哥,一家人宠着爱着长大。褚家小儿子的生活他过得不能再舒坦。
如果不是车祸,如果不是看了这本小说——
他才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褚安和抬眼,屏着气,看向谢开霁。
一袭绀色衣袍堪堪垂至地上,腰间挂着刻有海棠花纹的汉白玉佩。
他不敢再往上看。
做再多心理建设也没用。
褚安和怕死。特别怕死。
哪怕现在距离小说里的褚绥被下毒还有好几年,但谢开霁对皇帝的杀心什么时候起的谁说得准?
谁能保证他哪天看自己不爽了不会直接提剑把自己捅个对穿?
退一万步说,他已经看过一遍书,如果真的存在平行时空,这具身体也许已经死在谢开霁手里过了。
褚安和打了个冷战。
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那么痛苦地死去,他害怕。
背上浮了层层冷汗。
再柔软舒适的衣料黏在皮肤上也难受,褚安和一动也不敢动。
这简直就是凌迟。
“陛下万安。”
因风寒未愈而多了几分低沉微哑的声线挑衅着褚安和摇摇欲坠的神志。
他咬着舌尖保持清醒,疼得打颤,却不敢让谢开霁等太久。
这个男人,在小说里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让褚安和打起全部精神去应对。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谢开霁现在发现小皇帝的壳子里已经换了个人,会直接送自己上路,再把谢钰扶上皇位。
虽然目前看来褚安和才是掌握大部分先机的人。
但面对谢开霁,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褚安和强压下恐惧,尽他所能地摆出天子威严。
“爱卿免礼。”他勉强笑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摄政王怎么来了?不是说风寒未愈,若是身体不适,不必来请安了。”
谢令雪垂首道:“多谢陛下关怀。偶感风寒,不过府上医师夸大其词,臣已无碍。”
褚安和在背地里咬牙切齿。
谢开霁的人业务能力怎么这么差。敢危言耸听的都趁早滚蛋,有的是人能当医生。
他面上不显,端的一副君臣相亲:“术业有专攻。自是身体重要,爱卿——”
褚安和呼吸一滞。
他本来想说要不让太医院的人去给谢开霁看看。
毕竟皇家的人,大概医术比谢开霁府上的人精明点吧。
可他现下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谢开霁抬起头了。
本该是圣颜不可直视。
但谢开霁是谢开霁。
有些规矩他想守就守了,不想守皇帝也拿他没办法。
这是褚安和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完全意义上“面对”谢开霁。
作为小说里的主要角色,作者对他的相貌着墨甚多。
褚安和原先看着文字大概能描摹出一张脸。
只是绝不会有亲眼见着冲击力大。
眉目疏淡,高鼻薄唇。
褚安和想——
谢令雪,妖颜若玉。
他甚至小小走神溜了个号儿。
谢开霁都这副好皮相,那身为主角的谢钰岂不更是天人之姿。
一道冷笑唤回褚安和的思绪,他顿时浑身寒毛倒立。
疯了吧!怎么被一张脸勾引到忘了自己的命还拴在人家手里啊!
他不敢再看,欲盖弥彰地去翻手边的折子。
这个时候又要怪自己太勤奋。
这些折子都已经批阅完工,但没办法,只好发着冷汗硬着头皮继续装模作样地看。
谢令雪那一笑倒没别的意思,只是略感到稀奇,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过得太久,如今再看到年幼的废物皇帝,竟然越来越有耐心陪他做戏。
好一个左一口右一口的“爱卿”,在记忆里,小皇帝什么时候叫过他这等称呼,哪回不是直呼名姓,甚至连摄政王也不曾叫过。
倒是……
谢令雪狭长凤眼轻眨,他怎么觉得,小皇帝比之前更怕他了。
缩头缩脑的。
“爱卿……此来只为请安?若是没有旁的事,那不如早些回去休息,爱卿风寒初愈,还是好生调养。”
褚安和不敢深想被谢开霁抓包他走神的后果是什么,只想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再待下去,他怕自己的心脏跳累罢工。
“陛下。”
谢令雪长眉微挑,目光凌厉,似是在审视。
不知想到什么,他接着说:“入宫路远,臣风寒初愈,不知可否向陛下讨一杯热茶?”
褚安和自然不会拒绝,甚至还给谢开霁赐了座,又让张礼奉茶来。
他自己对喝茶兴致缺缺,但顾虑跟谢开霁同处一室,只能起模画样地喝上一两口。
一盏茶喝完,谢开霁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方才已经问过一遍可有他事,谢开霁没回答。现在再问一遍赶人的意味未免太过明显。
他不敢。
褚安和越发心惊胆战,他面若金纸,手心发潮,隐约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谢令雪目光沉沉,似有实质般落在褚安和苍白的脸上。
他收回视线,几乎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小皇帝今日的确古怪,像是……见着了什么洪水猛兽。
虽然谢令雪不会认为自己有多可怖,但他大发善心地站在小皇帝的立场想一想,怕他到这种地步倒也不是不可能。
“陛下。”
谢令雪没有凌虐他人的嗜好,此次进宫也不止为了“请安”,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入宫路远,天色渐晚,也该走了。
只是他没想到,一抬头竟看见小皇帝捂着嘴。
“呕——”
这不能怪褚安和。
他光是端着样子面对谢开霁就已经很是艰难,此时此刻连他声音也听不得实属人之常情。
他听谢开霁喊他“陛下”,听不出臣子对君主的礼敬,反而像是来索他命的。毕竟小说里谢开霁对褚绥说得最后一句话就是,“陛下,该喝药了”。
一直到褚绥死都还叫着陛下呢。
所以褚安和一时没忍住,腿软跌下座椅,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了。
谢令雪怔然一瞬,当即喊了张礼。
他本想尽君臣之义上前扶皇帝起来,却是刚迈出一步就被叫停。
“不!不用过来!”
褚安和魂都飘出来半截。
张礼匆忙进来,只看见小皇帝跌坐在地上呕吐不止,摄政王在一旁站着垂眸不语。
他赶紧将小皇帝扶起来坐好,命人去传太医。
太医急匆匆赶来,诊完脉拟了药方去煎。
谢令雪自从被小皇帝拒绝靠近开始就再没说过一个字,此时听着太医诊断,是因午间吃得多了些,加上近日忙于朝政以致神思倦怠紊乱才产生呕吐症状。
他又将小皇帝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褚安和不会察觉不到落在身上的探究目光,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僵硬收紧。
好在那扎人的目光没停很久,谢令雪不知真心假意地说了几句让他保重龙体的话就离开了。
褚安和看着他走,终于松下一口气。
一边听着张礼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说什么“都怪奴才午膳不该纵着陛下多喝那一碗汤的”。
“我、朕没事,张公公。”
褚安和不甚在意。
虽然被谢开霁吓吐不是原本安排好的,但这一遭下来,竟然诡异的给褚安和带来了一点安全感。
不仅如此——他定定看着来送药的太医,眼神微闪,貌似还有其他收获。
褚安和接过药碗喝药,心下还在考量,决定可以暂时按下不动,日后的机会还多。
太医尽职尽责,等褚安和吃完药又诊了一次脉,嘱咐几句话便行礼告退。
一青衫少年自中堂而出,见着谢令雪,顿时眸中闪出欣喜,两三步跑到他身边,拉着他衣袖晃了晃。
“听闻长兄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小钰本想去王府看望,却被府上人拦着没让进。长兄现下身体可是好些了?”
谢钰话中俱是关切,也无意提起曾去拜访却被拒之门外一事。
谢令雪并未多言,只说当时不便见客便回绝了去。
谢钰闻言也没有纠缠,转头叫人赶紧备了茶来。
二人落座,简单闲聊几句。
谢令雪没久坐,喝过茶就准备离开。
他自任摄政王便在外立了王府,平日里不常在谢府居住。此来并不为何,似乎只是归家看看罢了。
谢钰经常以课业需寻人教导为由搬去摄政王府小住,正巧近日在读书上又有些不解之处,便趁此提出想同谢令雪一起回王府。
谢令雪未等他说完便以近来事务繁忙的理由截住他想去王府的话头。
谢钰见状略有些委屈地撇撇嘴,倒也没继续提。
谢令雪在回府的马车里坐着闭目养神,忽然似有所觉睁开眼睛,两根手指并拢挑起车帘一角朝外看。
白日里天晴,晚间却聚了云。
“似乎要下雨啊。”
张礼出了听云殿门当头吹来一股凉风,他抬头看看天,吩咐下边的人准备防雨的轿辇。
褚安和在听云殿处理完政事准备回河清殿的时候下起了雨。
还好张礼提前做了准备,让他一身干爽的回去。
沐浴完,他挥退众人,抱着让人备好的笔墨纸砚在榻边席地而坐。
简单地过了一遍今天的新想法,他开始顺着思路继续往下捋。
“该看看我手上有什么能用的人了……”
褚安和写写画画,绞尽脑汁思考小说里写的那些算是太后旧部的人,前朝后宫,有一个算一个都列出来。
至于“褚绥”的人……
褚安和眼睛一亮。
不过他稍一思考,迟疑地抬头看看房梁,试探地喊了一声:“有人在吗?你们随便下来一个人呗?”
褚安和说完就凝神静气地等,不过几息,真有个黑影利落地跳下来,在殿中央向他行礼。
“陛下。”
褚安和笑了,朝他招手:“免礼,你过来。”
黑衣人莫名有些踌躇,但还是瞬息走到他身边,又行了一个礼。
褚安和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跟他说:“你坐这里。”
黑衣人大悚,忙磕头请罪:“属下不敢,但凭陛下差遣。”
褚安和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但转念一想也就想通了,没逼他非得坐。
他妥协:“那行吧。可我不喜欢人跪我,但你站着我还得抬头看你,”褚安和真诚道,“很累。”
黑衣人诚惶诚恐。
陛下在他面前怎么可以自称“我”,未免太看得起他。
褚安和没这个自觉,说完话就眼巴巴看着他。
最后黑衣人单膝碰地,保证褚安和可以不用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脸。
褚安和暗自打量面前这个黑衣人。
皇家选暗卫也看长得好不好看吗,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被培养出来的杀人不眨眼的“刀”,完全不会往这种买卖上想。
“你叫什么名字?”
褚安和问。
黑衣人垂首答:“属下并无赐名,若按编号,属下排行一。”
褚安和点点头。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