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反派为了活命不能咸鱼》 第1章 第 1 章 河清殿内檀香静燃,浅淡烟雾袅袅。 地以白玉为砖,其间金线镶嵌,铺就到床榻周围便被绒毯掩住。 明黄罗帐被一只手挑开,时刻准备伺候的张公公迎上前,替里面的人将帐纱拢好。 张礼躬身敬声:“陛下,时辰还早。今日御膳房炖了燕窝,您用些……” 他低着头,话音渐落,见绣着海棠暗纹的衣袍垂落,一时出神。 皇帝幼年之时喜爱海棠花,在这宫里不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如今东边那先帝特赐的花间殿中,西府海棠正盛。 只是皇帝早不常去花间殿了。 自登基以来服饰又多以龙纹为案,陛下先前喜欢的绣着海棠花的衣服也渐渐不再穿。 前几日新拨来的小宫女粗心,错拿来曾经的寝衣,皇帝穿上一句话未多说,还是张礼自个儿看出来那寝衣袖子短了一截,诚惶诚恐问了,皇帝淡淡一句“是吗”就没了下文。 于是张礼知会内务府赶制出几件带海棠花纹的新寝衣,昨日刚穿上。 少年声音微哑,带着点儿刚睡醒的迷蒙含糊:“张公公。” 他低声清清嗓子,人也精神了点。 “你下去吧,也别让人进来了,我自己来。” 褚安和用传早膳的理由打发走了张礼。 河清殿安宁清寂,他躺回床榻上,床帐顶上绣的金龙栩栩如生。 他抬手遮住眼睛,好半天才重新起身,拿着准备好的衣服钻到屏风后,一边穿着繁复的服制,一边梳理脑袋里思考的东西。 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五日—— 死后穿书,这种除非在小说里才能如此顺理成章发生的事情,偏给他碰上了。 褚安和随意抓了一个玉佩挂在腰间,视线停在一旁的铜镜上。 这是一种很古怪奇异的感觉。 一模一样的身体,一模一样的脸。 褚安和也会恍惚,就好像他没有经历车祸,没有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流尽然后痛苦死去一样。 回神便觉得浑身发冷,他突然抬起手掐住自己脖子。 温热的皮肤下埋藏着鼓动的血脉,让他感到自己是活着的,这稍稍安定他的心神。 还好,不管怎么样,他还活着,没有死。 褚安和走出屏风,外间张礼早带着人候在那儿。 “陛下,您面色怎得有些苍白?可要叫太医来看看?” 张礼一抬头便看见皇帝面如金纸,也不知是不是两厢衬托的,他还觉着皇帝颈上有些泛红。 “不用,可能是没吃东西,我饿了。” 褚安和察觉到张礼落在自己颈间的视线,一时有些后悔刚刚下手有些重,他还是得小心些。 好在张礼没在皇帝跟前伺候多长时间,敷衍两句也能掩盖过去。 果然一听他说想吃东西,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叫人把膳食布置好。 张礼是真高兴,自皇帝梦魇,这一连几天都寝食难安,太医看来看去只说皇帝忧思过度,配来的汤药喝下也不见好,今日可终于愿意吃些东西了。 他在一旁站着,看皇帝慢条斯理的用膳,心下宽慰。 张礼不是始终在皇帝身边伺候,在他前头还有位李公公,可惜年前染病没了。他是机缘巧合之下被皇帝挑中,得了殊荣跟在身边近侍。 来河清殿当差前张礼只知宫内皆传皇帝登基后性格便不如当太子时候好。 他从前没见过太子,后来也没见过皇帝,却也知道无论如何不该私底下嚼主子舌根。 到河清殿做公公之后,也只是觉得皇帝性子稍有些冷淡,不爱说话,对待下人严厉是严厉,但赏罚分明。只要端正心思好好做自己的活儿,日子也能过得舒坦顺利。 张礼这厢眼观鼻鼻观心伺候皇帝用膳,冷不丁听见皇帝开口也没手忙脚乱,放下东西静候。 “张公公,”褚安和放下瓷勺,轻声问,“摄政王今日可会入宫?” 张礼垂下头:“回陛下,摄政王已递了信儿,风寒还未痊愈,恐惊扰圣上,今日也不来了。” 皇帝安静着不出声,张礼也看不着他面上的神情,一时内心略有些惶惶。 摄政王好几日没入宫请安面圣,每日只差人来宫里说上一句风寒未愈,便朝也不上,事也不管。 张礼不禁在心里捏一把汗。 皇帝是先帝同皇后唯一的孩子,自小受得独一无二的荣宠,太子之位在他九岁的时候就给了他。 只是素来福祸相依。 先帝一年半前去了,小皇帝在太后的扶持下匆忙登基。 祸不单行,太后为稳固亲子势力,前朝后宫多有明争暗斗,殚精竭虑。又因思念先帝过度,不过半年也驾鹤西去。 细算下来,皇帝如今还未满十七。 年岁不到便撑起这重担,朝堂之上自是每多掣肘。 首当其冲便是那先帝亲封的摄政王,谢家长子谢令雪。 谢氏一门在谢令雪的父亲谢荆山之前,不过是受祖上荫蔽勉强在京城立足的小世家。 自谢荆山娶得江南富商季远独女季云浮后,他依靠岳父家的钱财打点入朝为官。 谢荆山在这方面颇有些天赋,仕途走得还算顺利。 后来听说谢荆山与季云浮关系渐渐不和,两人第一个孩子谢令雪出生后就送去江南养在外祖膝下,第二子谢钰养在京城。 季云浮诞子后身子每况愈下,没几年撒手人寰。 她去的那年季远北上京城将谢令雪带回谢府。 谢荆山三年后续弦,季远心生不满,可又因独女唯二剩下的孩子仍在谢府而无可奈何。 季远放心不下季云浮留下的两个孩子,几次三番和谢荆山交涉,意图让他们到江南生活。 谢荆山态度强硬不允,但他还得靠着季远帮衬,于是每年时节好的时候,会让两兄弟到江南小住几月。 谢开霁正因在一次先帝微服私访下江南却意外遇刺时护驾有功,被先帝注意到,后参加科举拿下状元入朝为官,年纪轻轻便被皇帝垂青。 日后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先帝感念谢令雪可塑之才,驾崩后留下的遗诏,除了托付皇位给太子,竟还特立谢开霁为摄政王,辅佐新皇。 只是…… 张礼悄摸的看了小皇帝一眼,陛下果然不再吃了。 往日里喜欢的鱼片粥,现在只喝下小半碗。 先前太后还没故去的时候,摄政王正如先帝遗诏那般,忠心辅佐皇帝。 可皇帝孤身一人后,摄政王常以监国为由,处处打压与自己作对的臣子,其中自然有站在皇帝这边的人,称一句只手遮天 也不为过。 小皇帝忌惮他实属正常,但近来似乎是比以往更甚,甚至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每日晨起半个时辰内必过问有关摄政王的事情。 但每每听见摄政王不上朝不请安,情绪又有些莫名古怪。 看不出是生气还是高兴。 “我吃饱了。” 褚安和自然不会知道张礼所思所想,他知道今日也不会见到谢开霁,稍稍安下心。 接下来便照着前几日的例去上朝,下了朝再去听云殿处理奏折。 今日天气倒好,一扫往日阴雨绵绵。 外间的阳光落进听云殿,殿内亮堂。 褚绥理政时不喜有人打扰,是以除了偶尔进来送茶水的宫人,殿内一般只有他一人。 这样一来也算是给褚安和行方便,他批完折子,从手边抽来一张新纸。 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 谢令雪,谢钰,褚绥。 褚安和闭了闭眼,略有些艰难地回忆。 这本书…… 他感到无力。 明明只是闲来无事随意看到的一本小说,注意到里面有个角色跟他撞了名字,才出于好奇这个角色的命运结局读完的书。 怎么偏就这么倒霉。 “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他喃喃道。 褚安和愣愣盯着自己的指尖,轻掐指腹。 有微弱的疼痛感。 “这真是……” 他用力搓了搓脸颊,把注意力放回纸上。 “还是先看看现在该怎么办吧。” 褚安和的目光停留在“谢令雪”这个名字上。 谢令雪,谢开霁。傀儡皇帝背后的直接操纵者。 他想到点什么,脸色一白,深吸了一口气。 “别怕啊。”他安慰自己,“这不还没死在他手里吗。” 是了。褚绥这个人不是小说里的主角。 不是主角也就算了,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也再好不过。 怎么就给写成了个超级无敌蠢货反派。 虽然生在天家,可父皇母后一心托举,也不指望在他的治理下国家要多么繁荣昌盛,只求个天下太平,家国长安便罢了。 可他呢,任人唯亲,听信奸佞,排挤良臣。 先帝死之前给他留了个那么好用的人也浪费了。 还一步步上赶着给人杀。 褚安和又一阵头痛,他穿来的时候皇帝跟摄政王的关系已经如履薄冰。 留个这样的烂摊子给他。 褚安和的视线落到第二个名字上,停了两秒又看了原身的名字一眼。 他叹出一口气,拿起笔埋头苦写。 “谢钰……褚绥……” “狸猫换太子……” 褚安和沉浸在梳理思绪中。 直到张礼午间进来传膳,他粗略地复看了一遍自己写的东西,趁张礼退下把写满字的纸撕了扔进香炉,直到看着它们彻底烧为灰烬才再让张礼进来。 张礼这次传膳也是喜笑颜开,报了一连串原身喜欢的菜名。 褚安和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若真论起来也不必这个世界的皇帝差。 但难能可贵,他不挑食。 只要不是味道过于清奇,对他来说都可以给一个还算可口的评价。 于是他对于这些菜式没有做过多的纠结,吃过午饭又闷头干活去。 午后听云殿进来一小串宫女,褚安和百忙之中抽空看过她们一遍。 这些人是来更换内室焚香的,手脚麻利,动作也轻。几乎没怎么打扰到褚安和就又排着队离开了。 香燃起来,褚安和鼻翼轻动,觉得比前一种好闻。 他便凑到香炉前细细看炉顶孔隙间溢出的乳白烟雾。 这时张礼突然进来,褚安和以为他是送茶,刚想说不喝,却听他道:“陛下,摄政王入宫请安,现下快到了。” 哐啷—— 张礼急忙抬头,桌案上撒着些许香灰,先前的香炉不见踪影,已是滚落到地上去,再看小皇帝惨白一张脸,竟是比香灰还要惨败。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可要传太医?” “陛下,您可别吓奴才,陛下?” 褚安和听着耳边急切的问询关怀,转动滞涩的头脑。 谢开霁不是今早递了折子说风寒未愈吗?为什么还是来请安了?不怕传染给皇帝吗? 他是来请安的还是来要命的? 这边张礼急得要宣太医,被褚安和按下。 “我……朕没事。”他垂下眼睛思索,“来便来了,他到了就宣吧。” 褚安和不动声色:“不必大惊小怪。平日里怎么招待摄政王的,一切如旧。” 第2章 第 2 章 “宣——摄政王!” 褚安和正襟危坐。 谢开霁踏进殿内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错了一拍,紧接着疯狂跳动。 小说里褚绥上路是谢开霁送的。 一碗掺了巨毒的“安神汤”,残忍结束了小皇帝二十年泡沫般的荣华富贵。 褚安和怕死。他不可能不怕。 他本来就什么苦都吃不得。 在原本的世界里,家里父母恩爱,上头有一个哥哥,一家人宠着爱着长大。褚家小儿子的生活他过得不能再舒坦。 如果不是车祸,如果不是看了这本小说—— 他才不会来这个鬼地方! 褚安和抬眼,屏着气,看向谢开霁。 一袭绀色衣袍堪堪垂至地上,腰间挂着刻有海棠花纹的汉白玉佩。 他不敢再往上看。 做再多心理建设也没用。 褚安和怕死。特别怕死。 哪怕现在距离小说里的褚绥被下毒还有好几年,但谢开霁对皇帝的杀心什么时候起的谁说得准? 谁能保证他哪天看自己不爽了不会直接提剑把自己捅个对穿? 退一万步说,他已经看过一遍书,如果真的存在平行时空,这具身体也许已经死在谢开霁手里过了。 褚安和打了个冷战。 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那么痛苦地死去,他害怕。 背上浮了层层冷汗。 再柔软舒适的衣料黏在皮肤上也难受,褚安和一动也不敢动。 这简直就是凌迟。 “陛下万安。” 因风寒未愈而多了几分低沉微哑的声线挑衅着褚安和摇摇欲坠的神志。 他咬着舌尖保持清醒,疼得打颤,却不敢让谢开霁等太久。 这个男人,在小说里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让褚安和打起全部精神去应对。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谢开霁现在发现小皇帝的壳子里已经换了个人,会直接送自己上路,再把谢钰扶上皇位。 虽然目前看来褚安和才是掌握大部分先机的人。 但面对谢开霁,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褚安和强压下恐惧,尽他所能地摆出天子威严。 “爱卿免礼。”他勉强笑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摄政王怎么来了?不是说风寒未愈,若是身体不适,不必来请安了。” 谢令雪垂首道:“多谢陛下关怀。偶感风寒,不过府上医师夸大其词,臣已无碍。” 褚安和在背地里咬牙切齿。 谢开霁的人业务能力怎么这么差。敢危言耸听的都趁早滚蛋,有的是人能当医生。 他面上不显,端的一副君臣相亲:“术业有专攻。自是身体重要,爱卿——” 褚安和呼吸一滞。 他本来想说要不让太医院的人去给谢开霁看看。 毕竟皇家的人,大概医术比谢开霁府上的人精明点吧。 可他现下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谢开霁抬起头了。 本该是圣颜不可直视。 但谢开霁是谢开霁。 有些规矩他想守就守了,不想守皇帝也拿他没办法。 这是褚安和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完全意义上“面对”谢开霁。 作为小说里的主要角色,作者对他的相貌着墨甚多。 褚安和原先看着文字大概能描摹出一张脸。 只是绝不会有亲眼见着冲击力大。 眉目疏淡,高鼻薄唇。 褚安和想—— 谢令雪,妖颜若玉。 他甚至小小走神溜了个号儿。 谢开霁都这副好皮相,那身为主角的谢钰岂不更是天人之姿。 一道冷笑唤回褚安和的思绪,他顿时浑身寒毛倒立。 疯了吧!怎么被一张脸勾引到忘了自己的命还拴在人家手里啊! 他不敢再看,欲盖弥彰地去翻手边的折子。 这个时候又要怪自己太勤奋。 这些折子都已经批阅完工,但没办法,只好发着冷汗硬着头皮继续装模作样地看。 谢令雪那一笑倒没别的意思,只是略感到稀奇,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过得太久,如今再看到年幼的废物皇帝,竟然越来越有耐心陪他做戏。 好一个左一口右一口的“爱卿”,在记忆里,小皇帝什么时候叫过他这等称呼,哪回不是直呼名姓,甚至连摄政王也不曾叫过。 倒是…… 谢令雪狭长凤眼轻眨,他怎么觉得,小皇帝比之前更怕他了。 缩头缩脑的。 “爱卿……此来只为请安?若是没有旁的事,那不如早些回去休息,爱卿风寒初愈,还是好生调养。” 褚安和不敢深想被谢开霁抓包他走神的后果是什么,只想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再待下去,他怕自己的心脏跳累罢工。 “陛下。” 谢令雪长眉微挑,目光凌厉,似是在审视。 不知想到什么,他接着说:“入宫路远,臣风寒初愈,不知可否向陛下讨一杯热茶?” 褚安和自然不会拒绝,甚至还给谢开霁赐了座,又让张礼奉茶来。 他自己对喝茶兴致缺缺,但顾虑跟谢开霁同处一室,只能起模画样地喝上一两口。 一盏茶喝完,谢开霁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方才已经问过一遍可有他事,谢开霁没回答。现在再问一遍赶人的意味未免太过明显。 他不敢。 褚安和越发心惊胆战,他面若金纸,手心发潮,隐约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谢令雪目光沉沉,似有实质般落在褚安和苍白的脸上。 他收回视线,几乎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小皇帝今日的确古怪,像是……见着了什么洪水猛兽。 虽然谢令雪不会认为自己有多可怖,但他大发善心地站在小皇帝的立场想一想,怕他到这种地步倒也不是不可能。 “陛下。” 谢令雪没有凌虐他人的嗜好,此次进宫也不止为了“请安”,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入宫路远,天色渐晚,也该走了。 只是他没想到,一抬头竟看见小皇帝捂着嘴。 “呕——” 这不能怪褚安和。 他光是端着样子面对谢开霁就已经很是艰难,此时此刻连他声音也听不得实属人之常情。 他听谢开霁喊他“陛下”,听不出臣子对君主的礼敬,反而像是来索他命的。毕竟小说里谢开霁对褚绥说得最后一句话就是,“陛下,该喝药了”。 一直到褚绥死都还叫着陛下呢。 所以褚安和一时没忍住,腿软跌下座椅,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了。 谢令雪怔然一瞬,当即喊了张礼。 他本想尽君臣之义上前扶皇帝起来,却是刚迈出一步就被叫停。 “不!不用过来!” 褚安和魂都飘出来半截。 张礼匆忙进来,只看见小皇帝跌坐在地上呕吐不止,摄政王在一旁站着垂眸不语。 他赶紧将小皇帝扶起来坐好,命人去传太医。 太医急匆匆赶来,诊完脉拟了药方去煎。 谢令雪自从被小皇帝拒绝靠近开始就再没说过一个字,此时听着太医诊断,是因午间吃得多了些,加上近日忙于朝政以致神思倦怠紊乱才产生呕吐症状。 他又将小皇帝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褚安和不会察觉不到落在身上的探究目光,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僵硬收紧。 好在那扎人的目光没停很久,谢令雪不知真心假意地说了几句让他保重龙体的话就离开了。 褚安和看着他走,终于松下一口气。 一边听着张礼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说什么“都怪奴才午膳不该纵着陛下多喝那一碗汤的”。 “我、朕没事,张公公。” 褚安和不甚在意。 虽然被谢开霁吓吐不是原本安排好的,但这一遭下来,竟然诡异的给褚安和带来了一点安全感。 不仅如此——他定定看着来送药的太医,眼神微闪,貌似还有其他收获。 褚安和接过药碗喝药,心下还在考量,决定可以暂时按下不动,日后的机会还多。 太医尽职尽责,等褚安和吃完药又诊了一次脉,嘱咐几句话便行礼告退。 一青衫少年自中堂而出,见着谢令雪,顿时眸中闪出欣喜,两三步跑到他身边,拉着他衣袖晃了晃。 “听闻长兄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小钰本想去王府看望,却被府上人拦着没让进。长兄现下身体可是好些了?” 谢钰话中俱是关切,也无意提起曾去拜访却被拒之门外一事。 谢令雪并未多言,只说当时不便见客便回绝了去。 谢钰闻言也没有纠缠,转头叫人赶紧备了茶来。 二人落座,简单闲聊几句。 谢令雪没久坐,喝过茶就准备离开。 他自任摄政王便在外立了王府,平日里不常在谢府居住。此来并不为何,似乎只是归家看看罢了。 谢钰经常以课业需寻人教导为由搬去摄政王府小住,正巧近日在读书上又有些不解之处,便趁此提出想同谢令雪一起回王府。 谢令雪未等他说完便以近来事务繁忙的理由截住他想去王府的话头。 谢钰见状略有些委屈地撇撇嘴,倒也没继续提。 谢令雪在回府的马车里坐着闭目养神,忽然似有所觉睁开眼睛,两根手指并拢挑起车帘一角朝外看。 白日里天晴,晚间却聚了云。 “似乎要下雨啊。” 张礼出了听云殿门当头吹来一股凉风,他抬头看看天,吩咐下边的人准备防雨的轿辇。 褚安和在听云殿处理完政事准备回河清殿的时候下起了雨。 还好张礼提前做了准备,让他一身干爽的回去。 沐浴完,他挥退众人,抱着让人备好的笔墨纸砚在榻边席地而坐。 简单地过了一遍今天的新想法,他开始顺着思路继续往下捋。 “该看看我手上有什么能用的人了……” 褚安和写写画画,绞尽脑汁思考小说里写的那些算是太后旧部的人,前朝后宫,有一个算一个都列出来。 至于“褚绥”的人…… 褚安和眼睛一亮。 不过他稍一思考,迟疑地抬头看看房梁,试探地喊了一声:“有人在吗?你们随便下来一个人呗?” 褚安和说完就凝神静气地等,不过几息,真有个黑影利落地跳下来,在殿中央向他行礼。 “陛下。” 褚安和笑了,朝他招手:“免礼,你过来。” 黑衣人莫名有些踌躇,但还是瞬息走到他身边,又行了一个礼。 褚安和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跟他说:“你坐这里。” 黑衣人大悚,忙磕头请罪:“属下不敢,但凭陛下差遣。” 褚安和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但转念一想也就想通了,没逼他非得坐。 他妥协:“那行吧。可我不喜欢人跪我,但你站着我还得抬头看你,”褚安和真诚道,“很累。” 黑衣人诚惶诚恐。 陛下在他面前怎么可以自称“我”,未免太看得起他。 褚安和没这个自觉,说完话就眼巴巴看着他。 最后黑衣人单膝碰地,保证褚安和可以不用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脸。 褚安和暗自打量面前这个黑衣人。 皇家选暗卫也看长得好不好看吗,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被培养出来的杀人不眨眼的“刀”,完全不会往这种买卖上想。 “你叫什么名字?” 褚安和问。 黑衣人垂首答:“属下并无赐名,若按编号,属下排行一。” 褚安和点点头。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第3章 第 3 章 褚安和要了黑衣人的腰牌,挑只干净毛笔蘸上金墨,在腰牌中间靠下写两个字。 “褚棠。” 褚安和轻松一笑,等墨干后抛还给褚棠。 也不管他怔愣无言,吩咐道:“明日去领个差事,什么名头随意,挂个空壳即可,今后近侍。不过你还是找地方猫着,有事我会叫你的。” 褚棠重重磕下一个头,沉声谢恩:“谢陛下恩典。” 褚安和满意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褚棠瞬息消失,褚安和又抬头看一眼房梁,以他目前的能耐还找不出褚棠藏在哪儿。 不过也不碍事。 他爬上榻扯下帐子。 外边殿里本来燃着蜡烛,很快便被熄灭。 周围一片昏暗,空气里也浮着淡淡的香气。 褚安和身心舒畅。 他在脑子里复盘一下今天的作为,把入睡前最后一点清晰的思维分给褚棠。 据小说所写,历代皇帝都有一支属于他们自己的暗卫。 不论立场对错,君心所向,剑之所指。 他们是皇帝手里最忠诚,最锋利的刀。 褚绥的这一支,在他登基那日认主,以金海棠为标志,赐名金花卫。 小说前半部分并没有提过褚绥动用过这支力量。而在后来,金花卫在文中唯一一次出场,也成为推动谢开霁下手毒杀褚绥直接契机。 如今是他褚安和在这里,那自然是要物尽其用。 “没用便杀了。” 谢令雪看着信纸缓慢燃烧,面上没什么神情,就好像方才只是说要倒掉一盏冷茶罢了。 谢玄叩首:“是。” 燃余的灰烬轻盈,风一吹便散去。 谢令雪行至窗边,晚间的雨下至半夜还未有停的迹象,檐下潮湿一片,清泠雨声入耳,他松开微皱的眉,分出心思听雨。 半晌,他叫出一个名字:“谢天水。” “属下在。” 谢天水无声而至,膝头轻叩在地面上行礼。 谢令雪仍立在窗前。 “从明日起,到谢钰左右。” 谢天水垂首:“属下听令。” 碧蓝色的眼睛在烛火下微闪,他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蹲回平日里隐蔽的角落,谢天水摸摸下巴。 主子这话虽说得含糊,不过既是关系到二公子,想来还是保护意味居多。 至于监视,他眸光微动,也是顺手的事。 翌日,听云殿。 褚安和按部就班批折子,看到一半有些累,便丢了笔起身活动。 今日早朝再见谢开霁。 一君一臣毫无交流——主要是褚安和刻意回避。 有谢开霁的早朝和没有谢开霁的早朝区别不大,毕竟像褚安和一样,谢开霁想说的话自然有人替他说,总不会堂堂摄政王在朝堂之上就着政事同皇帝纠缠不清。 只是他还是会提心吊胆,至少他现在还不能风轻云淡地面对这个未来有极大可能会以残忍手段至他于死地的人。 不过褚安和会哄好自己,按原计划行事。 好好当皇帝,谢开霁喜欢认真治国的皇帝。只要自己不作得太过分,还是能争取点时间制定对策。 他想起来今天一大早交给褚棠的任务,也不知多久能得到消息。 休息一圈便又坐回去继续工作。 折子批完,他在张礼进来奉茶时随口说了一句:“告诉太医院,今日的脉不用请了,明天早朝后来吧。” 张礼低头应是,多问一句:“陛下,前些日子林太医告假未归,明日请江太医来?” 褚安和点头。 要的就是他来。 江裴,之前那个在谢开霁面前给他诊过脉的太医。 午饭吃的多不多褚安和自己心里能没点数吗,呕吐还不是被谢开霁吓得——他不经吓,小时候一个人在家里看鬼片也被吓吐过。 褚安和当时就注意到江裴似乎是有意隐瞒他惊惧过度的情况。 虽然暂且不明白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缘由,不过他这做法也算无意间帮到了褚安和。 小说里小皇帝自从太后离世就对摄政王有畏惧和警惕,但远不到会出现这么大反应的地步。 但愿谢开霁不要这么快起疑心。 日后交手必不可免,先不说谢开霁心思细腻深沉,褚安和为了保命也不可能跟褚绥一样不学无术耽于享乐。 所以“褚绥”被发现有改变是一定的。 好在这个世界里的人应该是没办法理解“穿书”这种事情,只要不冠上邪祟附体夺舍这种在这里会被活活烧死的名头,都好说。 浪子回头金不换。 也要给皇帝改过自新勤勉于国事的机会不是。 褚安和哼着小曲儿,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 “今天……” 他只拿出一张新纸,笔尖蘸墨,写出几个大臣的名字。 “李立良,这个不用查。”谢令雪烧掉手里的几张纸,“剩下的去查。” 谢玄行礼退下。 谢天水和谢青从墙头跳下来,正巧遇上步履匆匆的谢玄。 谢青与他点头示意,谢天水却吹了个口哨,顺嘴调戏几句:“这不是我们小玄吗,这么急做什么去,会情郎?” 谢玄早练就一身把他当空气的本身,目不斜视走远。 半路上想起来谢天水回王府又不走门,无奈摇摇头。 说过多少次,就喜欢翻墙头。 现在还带着谢青一起翻。 谢天水被无视也不失落,轻笑一声:“怎么还不理人呢……” 谢青冷嘲热讽:“我哥烦你。” “谢青,谢天水。” 谢令雪在书房内冷冷叫他俩名字,似是不满他们行事磨蹭。 谢青在旁边心下一悚,愤愤瞪了谢天水一眼,走在前面叩门。 谢天水仍笑嘻嘻地应声:“来啦主子。” 阖上门,他才收了调笑模样。 两人单膝跪地,向座上之人俯首。 “属下给主子请安。” 谢令雪让他们起来,看了他们一会儿才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谢青脸色难看,垂首回禀:“那婆子带回来了,现已押入王府地牢。但……” 他闭上眼睛心一横:“但动手的时候来了另一批人,属下无能,虽与他们交了手但看不出都是些什么招式。若不是谢天水来得及时,恐怕会耽误要事。” 谢令雪闻言只道:“无碍,这件事你完成得很好。” 转而问谢天水:“有什么发现吗?” 谢青不语,侧目看谢天水。 月余前谢令雪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去寻十七年前入宫给妃嫔接生过孩子的产婆。 谢青细细排查近几日才确定目标准备下手。 谁知刚把人绑完就碰上另一拨也来掳人的。 一人难敌众,谢青差点被活捉。 幸亏谢天水突然出现。 可也谢天水也因此稍有暴露。 “你疯了!”他带着被打晕的婆子在回来的路上瞪谢天水,“主子为什么让我来?” 谢青气得跳脚:“你把那婆子带走不就好了。刚刚那人肯定记住你了!” 他说的是几人里为首武功最好的那个。 “万一日后连累了主子,几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谢天水笑眯眯地看着他,等他跳完脚才凑到他身边安慰:“放心啦小青。” “虽然我看起不靠谱,但这种事情上怎么会擅作主张,是主子让我来的。他就是担心你碰上其他人难脱身。” 谢青一噎,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得脸通红。 “你个蠢货,不早说!” 接下来一路谢青都没给谢天水好脸色看。 但他尚且是靠谢天水的掩护才全身而退,现下主子问起其他,他根本帮不上其他忙。 好在谢天水真有其他收获。 他拿出一坠流苏。 “属下从他们其中一人身上得了这个。” 谢令雪的眼神在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便沉下来。 鸦青色流苏中间的连接处以金线绘制的海棠花纹作饰。 “金花卫。” 谢令雪一字一顿。 “呵。” 他面色彻底冷下来。 谢青同谢天水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主子说的这个是什么东西,但能猜出应该是他们碰上的那批人的代称。 “你们退下。” 谢青与谢天水对视一眼,恭敬退下。 主子心意难测,可他们二人从未见过谢令雪这般情绪突变还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来。 “此地不宜久留。” 谢天水小声嘟囔。 谢青看在今日救命之恩的份上没对他恶语相向,看他往墙根走知道他又要回谢府看着二公子。 他忍了忍,没忍住:“谢天水,你能不能别回自己家跟做贼一样。我下次再跟你翻墙头我名字就倒过来写。” 谢天水故作惊讶:“不可以呀小青。主子赐的名姓,小心他生气哦。” 说完就从墙头跳下去了。 留谢青在原地脸色铁青。 谢令雪冷然看着桌上那坠流苏。 他抬手捏捏眉心。 褚绥的金花卫,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找到那个产婆。 他转念想到半年前故去的太后。也不对。 难不成一切都被打乱了吗…… 桌案上的纸张杂乱,每一张上面多少都有一些字迹。 褚安和没一点儿心思收拾。 他扶额掩面。 “啊……” 他张张嘴,却无话可说。 一抬头看见褚棠还跪在地上,神思恍惚:“我、我刚刚没让你起来吗?别跪着了,你起来吧。” 他看着褚棠没听他话,又跪着磕了个头,更是心力交瘁。 干脆走到褚棠身边去拽他袖子,但没拽动。 “没事,没事……你起来吧。” 也不知道在安慰褚棠还是安慰自己:“不怪你。唉……我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人家谢钰可是天命之子,这种能够扭转局势的“重要人物道具卡”真要轻易给褚安和拿着,他还得疑心是不是被人下套了。 褚棠哑声请罪:“属下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褚安和一看就知道跟他说不通,干脆自己往地上一坐。 这一坐吓得褚棠差点跳起来,又赶紧换个方向跪在他面前。 褚安和也不劝,自己坐在地上黯然伤神。 好半天才被打断神思,原来是褚棠在他旁边说话。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陛下、陛下,您别坐地上,这里不比河清殿,没有绒毯,地上凉。” 褚安和是觉得屁股凉,噌的一下站起来。 “行,我不坐了。你也别跪了。” “这事儿先这样吧,是我思虑不周,你不用自责。”他想着继续补充,“也别去领罚。” “来,”褚安和走到桌前收拾东西,把那些散乱的纸张理好拿到烛火旁烧了,“你会磨墨吧?你来磨,我要写东西。” 褚棠颔首:“是。” 他一门心思磨墨,丝毫没有要窥探褚安和在纸上写了什么东西的意思。 褚安和写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件事:“对了,产婆先不用去找了。你找几个人去查查看你说的那个……有异族血统的人。这么特别的形象不好藏。” “还有,你是看到他眼睛颜色很特别吗?什么颜色?” 第4章 第 4 章 褚棠回答:“碧蓝色。” 褚安和挠挠下巴,总觉得对这个颜色有点印象,但细想又抓不住那缕思绪。 “行,我知道了。”他放下笔,“你先退下吧。明日太医院有人来给我请脉,你跟着我,有事情交代给你。” 褚棠叩首消失。 偌大的听云殿只余他一人,就算褚安和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很多人在保护他,也未免发怵。 他看着纸上自己写的东西。 那股不安的感觉席卷而来。 现在的情况有点糟糕。 我在明敌在暗。 他拾起杂乱的心绪,一点点回想小说里的内容。 “这时间,完全对不上啊。” 褚安和欲哭无泪。 现在这个时间点,除去他这个穿书过来的,还能有谁会去找当年给太后还有太后义妹接生的产婆啊! 总不可能还有个跟他一样倒霉的倒霉蛋来这里了吧。 不过说起太后……褚安和盯着虚空某个地方眨眨眼睛。 小说里太后不是褚绥登基后没多久,因为劳心劳力,思念先皇而故去的。 太后是自尽而亡,在褚绥被谢开霁毒杀以后。 不是因丧夫之痛,而是因丧子之痛。 可是褚绥明明…… 褚安和摇了摇头,没继续想下去。 太后死前一直被谢开霁软禁,连褚绥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她悲痛欲绝,以断水绝食相逼要求见谢开霁一面。 书里没有详细描述他们见面的内容,只说谢开霁离开前让宫人送了白绫去太后宫里。 褚安和突然打了个冷战。 他搓搓胳膊,心想算了算了,现在这个世界里的太后已经故去,没什么好再说的。 时间线这样一核对,褚安和不禁想,也许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参照小说,太后已经是个例子,找产婆这事又给他摆了一道。 他深吸两口气,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 现在还是要去弄清楚是什么人劫走的产婆。 若是谢钰谢开霁他们也就罢了,虽然按小说里的时间,这事最早也该在几年后,但有前车之鉴,也未必不能是他们。 若是其他势力…… 有点难办。 褚安和很不想回忆小说里褚绥是怎么死的,但没办法。 说实话他看书的时候觉得谢开霁没有一定要褚绥死的杀心。 如果不是褚绥被身世真相冲昏头脑潦草派出金花卫刺杀谢钰,说不定后面谢钰登上皇位能留他一条小命,给他指个远离京城的地方颐养天年。 可褚绥这个人,对自己不负责,对别人也不负责。 褚安和想到褚棠,想到这些天来为他办事的金花卫。 暂且不论褚绥做的决定正确与否,无论如何也该好好谋划,不该莽撞地让他们去行刺。 褚安和记得,行动失败得很彻底,谢钰和谢开霁早有戒心,有一半的金花卫都折在那次刺杀里。 剩下一半在谢钰登基后也都被赐死。 又想远了。 褚安和拍拍脸,还是认命地去拿纸笔。 他一边写一边头疼。 如果不是谢家人,那不管是谁掳走的产婆,都证明那人对当年之事知情。 而他既然选择跟“褚绥”作对,定是暗敌。 “所以现在,最不能出事的人是——谢钰。” 褚安和跟自己写下来的东西大眼瞪小眼。 他不会蠢到再去刺杀谢钰,可万一谢钰自己在外面有什么仇家,被伤了算到他褚安和头上是万万不能的! 褚安和心里更苦,难不成他还得派人去保护谢钰吗?! 如果被发现更说不清到底是保护还是伺机伤害吧。 进一步短时间内难找到截胡的混蛋,退一步现在还不能跟谢钰扯上任何关系。 两难境地,褚安和眼底泛潮,这该怎么办。 “陛下,该用晚膳了。” 张礼轻手轻脚进殿,他知皇帝今日心情不好,好像是在为什么事忧心。 “您要保重龙体啊。” 褚安和看窗外,天色是晚了。 他最后看一眼桌上的东西,照旧看着烧干净,才离开听云殿。 “你坐下一起吃吧,天水哥。” 谢钰看着倚在门边的谢天水,含着点期冀的语气询问。 谢天水侧了点身子,露出半张脸,笑着回绝:“小公子,您用吧。” 谢钰有些失望,但没有多说什么。 一个人安静地用完晚膳。 晚间谢钰在后院散步消食,谢天水就站在廊下。 浅青袍角随风微微动,卷发如瀑。 谢钰走完一圈在阶下站定,抬头问:“天水哥,长兄为什么突然让你回谢府啊?” 信口胡诌对谢天水来说简直是手拿把掐:“这段时间京城不安生,王爷说让我来保护你。” 说完他冲谢钰一笑,碧蓝色眼瞳水波流转。 谢钰看得出神。 远离中原的神秘族群赋予他们孕育出的孩子出众的容貌。 谢天水的样貌是一顶一的漂亮。 “怎么了,小公子?” 谢天水温和地笑着,亲昵地把谢钰额前被风吹下来的一缕发挽回耳后。 “天晚了,风也大了。我送您回房吧。” 谢钰点点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沿着长廊慢慢走回去。 谢天水替他关上房门之前他伸出手挡了一下,谢天水皱眉,不太认可他这般胡闹的举动。 “小公子,小心伤了您的手。” 谢钰不在乎,他问:“你能留在谢府吗?” “嗯?”谢天水疑惑。 “我可以去求长兄,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能做我的侍卫吗?” 谢天水挑眉,似乎真的在思考。 最终他还只是笑了笑:“小公子,您开心就好了。” 谢钰抿了抿唇,自己把门关上。 屋内的灯是半个时辰后熄的,谢天水蹲在谢钰院子里的那颗梨树上,百无聊赖。 今儿个天好,抬头能见着星星月亮。 摄政王府指派的外出监察工作一旬一述职。 谢天水在谢府站满十天的岗,等谢青过来替他看着,自己便悠哉游哉回王府去了。 还是一切照旧,翻墙进去。 他在墙头准备跳下去的时候,余光闪过一抹红,定睛去看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过他略一想,眼底划过一抹玩味。 看起来很快就有好玩的了。 谢令雪书房前有暗卫站桩,谢天水问了一句谁在里面,得到是谢玄的答案。 想来应该是之前带回府的婆子审出东西了。 他也想听,但又不敢造次,只能在门口等着。 谢玄在屋内站着等主子发话。 自谢令雪将他叫来,已过去半个时辰,谢令雪一个字也没说过。 桌上放着几张薄薄的纸,都是产婆吐出来的东西。 谢玄心里发虚,事关皇家血脉和皇家颜面,要是有得选他绝对不想知道。 “谢玄。” 谢玄心下一凛:“属下在。” “做得好,你去吧。让谢天水进来。” 谢玄跪下行礼,低声道:“谢主子,属下告退。” 谢天水进来的时候谢令雪站在香炉边上,未燃尽的纸张页脚被火舌舔舐几下就变成灰黑的残骸,落进炉子里,搅一搅便和香灰融为一体。 谢天水暗道自己来得晚了。 记着谢玄方才跟他说的主子心情不佳,规规矩矩行礼。 谢令雪听他讲这段时间谢钰的行事,多问一句也没有,只说:“你回去继续看着他,每日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最后还加了一句:“每三日回王府一趟,我不在就等我回来。” 谢天水点头应下:“属下明白。” 谢天水将门阖上,不知觉地松了一口气。 他一愣,已经很久没有在谢令雪面前这么紧张了,主子的威压似乎比以往更盛。 又想到两头跑的谢青和不着王府的谢玄,还有先前回来的那人,谢天水看着手心皱眉,近来事情是不是太多了? 书房归于清寂。 谢令雪静坐半晌,转头去看燃着的香炉。 “褚绥……” 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辗转。 谢令雪眼底波澜涌动,他略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心绪。 “难不成你同我一样吗?” “此番……莫不是来还你的……” 他蓦地嗤笑一声。 “那也看你担不担得下这江山。” “阿嚏——” 褚安和摸摸后颈,总觉得凉飕飕的。 好巧不巧这个喷嚏被张礼听到。 他如临大敌,凑上前来:“陛下啊,这离热天还早,您别总坐在窗边。这风吹着多凉啊。” 小宫女垂着脑袋进来奉茶。 褚安和一边听张礼唠叨一边吹茶,吹到适口,小小嘬了一下。 “张公公,朕知道你为朕好啦,我每次坐着就忘记了,你下次提醒朕,我会记得去无风处的。” 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总改不过来口,如果不留心的话就会说“我”。虽然没人敢指点皇帝的自称,但说多了也不好,他就逼着自己改。 如今在外边是不会说错,就是私底下跟张礼独处的时候还经常混着用。 张礼拿他没办法,每次都只能惶恐地听着。 “陛下,江太医来了。” 刚才奉茶的小宫女去而复返,绯色罗裙翻飞,俏生生行个礼。 褚安和盯着她裙角笑了一下:“快请吧。对了,寄春,下回茶晾凉了再端过来。” 寄春低头:“是,陛下。” 江裴按例请完脉。 褚安和看他收拾东西,随口道:“江太医,前些时候你抓的药快煎完了,等会儿让张礼跟你去太医院再取些回来。” 江裴道:“陛下不必劳烦张公公,臣算过日子,最后一副明日煎完。臣明日来时带过来即可。” 褚安和笑笑:“不必,让张礼一同去吧。” 江裴抬眼看看褚安和。 小皇帝微低着头吹茶,眉眼间放松愉悦,他不再多言,行礼告退。 “张公公,你拿着东西随江太医去吧。” “是,陛下。” 张礼手里拿着明黄圣旨,脸上恭敬笑着,示意江裴先行。 褚安和看着二人离去背影,心想太医院算是伸进去手了。 “升官发财……” 他回想褚棠探来的消息,江裴的家人都死在一场时疫中。 五年前背井离乡来到京城,进入太医院苦心钻研医道,但因背后没有家族支持,处处受排挤。 褚安和最开始见他那次,也是原身褚绥的第一次。 前朝后宫的聪明人不少,但凡了解点朝野之事的人,都知道皇帝和摄政王分庭抗礼,两边领头的都年轻,大家作壁上观静待时机成熟站队。 江裴算不得聪明,在只见了他这个草包皇帝一面的时候就选择站他这边。 可江裴有自己的抱负。 名权富贵,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他这个皇帝给得多? 褚安和终于吹凉了茶,一口气喝下半盏。 相互利用相互成就。 他看着杯盏里沉底的茶叶,又吹出一口气。 “这邪风,吹个没完没了了真是。” 谢青揉揉鼻子,轻盈地在屋顶落脚,他远远看见王府里的楼阁,几下轻功便靠得更近。 他来的方向有些偏,本想跳到地上从偏门进王府,又觉得绕路麻烦。 于是从外面的屋顶落到王府墙头上,一抬头跟谢玄对上视线。 他看着谢玄欲言又止的表情,在心里暴打了一顿谢天水。 谢玄心地善良,给他留面子,照着以往向他点头致意,接着也没等他把头点回来,像没看见他一般离去。 谢青在心里暴打谢天水第二顿。 小插曲先放一边,谢青来到谢令雪房外,叩门进屋。 “主子,您要的东西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