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义上,瑞穗幸枝是个倒霉的人。
出生时被抛弃在寺庙裏,终日与僧人与香火作伴。小时候,瑞穗的倒霉体质便初见端倪。有她参与的郊游必遇暴雨;黏土作品总会被人不小心弄掉;甚至被雷劈中——
但她觉得她是幸运的。
暴雨之下的郊游能够穿著雨衣玩水;黏土作品被弄掉,意味著她能够制作两次黏土;被雷劈中,但她还活著。
寺庙的僧人自然对这天生倒霉却乐天的孩子多加照顾,有什么心愿都尽管满足她。有一次,小不点瑞穗在电视上看到少女镶著水晶的裙摆一闪一闪,优雅地起舞于危险的冰场上。瑞穗凝神观看,心裏为那个她不认识的少女打气。
瑞穗希望那少女能够顺利完成比赛,所以那少女跌倒了。
跌倒在冰面上,一定很痛吧——小孩子瑞穗急得快要哭泣。
但她笑著站起来了。
优雅地、勇敢地、带著伤痕纍纍的幼小身躯,一次又一次地站起。
年幼的瑞穗说不清心裏的震撼,她只是指著电视裏的少女,奶声奶气地说,“我想要像她一样!”
——然后,在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裏,瑞穗成为了一位花式滑冰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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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稟告日之神明,感谢今日平安,祈求夕阳之神镇守此境。”
伴随着宫司藤原一拝,神社的夕勤结束。
身穿白袖绯袴的瑞穗和藤原一起撤下供品。神馔的米和盐由瑞穗处理——她本来想著神馔的供品应该可以卖给参拜的民众,但无奈神社的信众稀少,甚至大部分人都认为神社早就荒废,所以这些米和盐通常会在夕勤结束后落到瑞穗的肚子裏。
把米和盐装进纸袋后,瑞穗便把水器裏的清水洒在社内的土地净化。
另一厢,藤原负责到本殿检查。
祸津日社规模不大,从参道走到神木不过半小时。瑞穗和藤原两人各巡视一半,不消十五分钟便巡查完毕。
“幸枝,参道、及手水舍无遗留杂物吗?”藤原广通简单地确认。
瑞穗心想这神社根本没有拜访者,哪来的遗留杂物——但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回应,“没有。”
藤原广通点点头,“那就好。”而他随即话锋一转,微笑著慢悠悠地说,“幸枝,你的教导主任打电话来了——还有,你今天晚了回来,差点赶不上夕勤。”
藤原眼角的鱼尾纹随微笑而显现,但瑞穗却看出了杀气。
藤原温和地问道,“幸枝,你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看来他听说了我在学校宣传神社及贩售御守的事情。
瑞穗僵硬地在嘴角扯出个弧度,吞吞吐吐地说,“叔——再这样下去,不消三个月神社就又要荒废。这裏没有拜奉者、没有收入来源、没有资金维护建筑......到时候我就要灰溜溜回寺庙;你又再重振家业失败。虽说我的做法也不太好......”瑞穗说著说著,灵机一触地说,“对了!不如我们弄个社交帐号宣传吧?现在很多神社也会弄的!把御守重新设计,加上漂亮的蕾丝,再上传INS宣传吧!”
瑞穗兴奋地说著,抬头却见神情和蔼依旧的藤原。
藤原在宫司裏算是比较年轻的一群,但可能是气质使然,他总令人感到沧桑。
身穿白色净衣的藤原抬头,望向前方沉默的朱红鸟居,若有所思地说,“不必忧心。神明自有指引。”
在神之境界裏,瑞穗还是压下了反白眼的意欲。
虽说有些无奈,但瑞穗早就习惯了——信徒就是会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的神明的人。虽然长年生活在寺庙,但瑞穗却并非一名佛教徒;现在生活在神社境内,但瑞穗却也不算是祸津日神的信徒。她会来到祸津日社,很大程度是因为藤原的邀请。人至于为什么藤原会邀请她——
——当然是因为我特别幸运啊!(瑞穗幸枝语)
祸津日社之所以荒废,有传言认为是信徒的不敬惹怒神明,结果个个厄运缠身,通通死光光。
瑞穗自然不信这一套。更何况,她认为凭着自身的幸运,是没有问题的。
藤原回望神情无奈的瑞穗,语重心长地叹息,“你啊,不要在学校裏宣传了——满口“神社”“御守”的女子高中生很难认识到朋友的。”
瑞穗轻哼一声,“真遗憾,我今天又认识了新朋友,现在我在立海大已经有两个朋友了!”
藤原不以为然,悠悠道,“那还真是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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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藤原那老头说话真讨厌!”
夜晚,瑞穗在宫司邸裏一边用金线绣著御守上的“祸”字,一边开著扩音朝电话裏的人诉苦。
瑞穗手上穿针的动作没有停过,她继续不满地说,“我这么讨人喜欢,怎么可能不能认识新朋友!”
电话那端的人不语,只是传出阵阵猫叫声。
“......”瑞穗停下手上的动作,再次朝电话重复,“我这么讨人喜欢,怎么可能不能认识新朋友?”
“......”在猫叫声的背景声下,电话那端传来一把冷清慵懒的少年音,“......我正在听,幸枝。”
“龙马!我都说了——是“幸枝姐”!你这个坏孩子......”瑞穗拿对面的男生没办法,叹气道,“算了。”
越前龙马平淡的声音带著一丝愉悦,他心安理得地问道,“所以,新学校一切顺利吗?”
“顺利,十分顺利!今天呢,我又认识到一个新朋友!是个漂亮、温柔、又机敏的人!”瑞穗孜孜不倦地分享著她的校园生活,“而且啊,原来这个人就是给我留下鼓励信的人呢。”
越前龙马脑海裏浮现出一个温婉可人、气质优雅的大家闺秀。他没想太多,淡淡回应道,“挺不错嘛。”
瑞穗说著说著,才言归正传,“对了,龙马你找我什么事?”瑞穗调笑道,“又是语文作业吗?”
“......”对面沉默半响,淡淡地说,“没有事情,就不能找你吗?”
瑞穗听毕,自信满满地笑道,“什么嘛——说了大半天原来是想念我了!”话毕,她佯作困扰地叹气,“有时候太讨人喜欢也是种困扰呢。”
越前龙马果断地说,“我挂了。”
“欸、欸欸——”萤幕上显示著“通话终了”的画面,瑞穗不满地嚷嚷,“这孩子怎么就开不得半点玩笑啊......”
虽说如此,瑞穗还是给越前传讯息安抚他。
[瑞穗幸枝]:我也很想念龙马!用不著害羞的~有空再聊吧^^
对面已读,隔了一会儿,越前回覆了。
[越前龙马]:有空再说吧。
——啊啊,这孩子还真是如常冷淡呢......
瑞穗叹息著放下电话,开始收拾已经绣好的御守。
在寺庙的生活是无聊的。僧侣虽然很照顾瑞穗,但那般清净的地方对一个青少年来说仍然十分无趣。直至上年住持云游,把寺庙托付给那个叫做越前南次郎的男人。
瑞穗从金井综合医院回去后曾一度寄住在越前一家,受他们照顾不少。越前龙马是瑞穗生活中难得比她年纪更小的人,所以瑞穗一直把他当作弟弟看待。
只可惜这场姐弟情深(并不)的扮家家酒很快就随著瑞穗转学而结束。有时候,瑞穗还是十分想念越前一家吵吵嚷嚷的烟火气。
收拾好桌上杂乱的针线及御守,瑞穗环顾寂静的居间,四周飘荡著线香的薄雾。她难得地陷入沉默,喃喃说,“真是安静呢。”
瑞穗把香灰倒掉,换了根新线香,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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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勤过后,瑞穗便换上校服,再往书包塞上两套校服、雨伞、创可贴、及纱布以便不时之需后,便匆匆出口。
祸津日社的宗司邸在神木旁,每次瑞穗出门都会先与神木告别。
藤萝缠绕的衫木,气根从枝桠垂下,在微风裏摇曳。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投下碎金般的光斑。油蝉鸣叫,树叶簌簌作响,静谧而神圣。
说是告别,但瑞穗并不像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不会太过恭敬地奉拜衪。相反,瑞穗只会朝神木挥手,元气满满地高喊,“掰掰,我出门了!”
摇曳的气根就像在与瑞穗道别。
瑞穗接著又蹦蹦跳跳地找藤原叔叔道别。正在扫地的藤原让她在学校好好读书,别想些有的没的。
瑞穗最后自鸟居离开神社,从参道走向大街。
当脚步踏出砂土的瞬间,空气骤变,时间的流逝倏地变快。车辆从眼前掠过,行人匆匆忙忙。电线杆把天空分割成碎片,乌鸦高高在上地啼叫。
瑞穗再次回望参道,清晨的薄雾未散,参道上两旁布满青苔的石灯笼静立,两旁灌木丛野蛮生长,而杉树的枝叶在头顶交织。
那种奇妙的、细微的、不可言喻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瑞穗轻抚过自己颤栗的手臂,以往居住在寺庙的经验告诉她不用害怕——瑞穗不是特定神明或者宗教的信徒——只是,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使她相信,这个世界存在著神明。
——如果这裏居住著神明......那还真是十分寂莫的神明。
瑞穗收回目光,继续上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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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样才可以吸引人们来参拜呢?
瑞穗一边走著,一边思索著吸引拜奉者的方法。沿途,她路过一间花店,盛放的月季马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花卉——对了,是花卉!
瑞穗再次灵机一触,思及刚重修的神社简朴寂寥,欠缺花卉增色。
——什么花卉会较合适呢......
花店繁花似锦繁,瑞穗定睛打量著各种鲜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心!”男人的烟嗓沉稳,强而有力的手臂把她从原地拉走。
一个玻璃花瓶从天而降,在瑞穗脚边摔得粉碎,碎片飞散,划破她脚腕的袜子。
早就习惯的瑞穗马上回神过来,抬头朝拉走自己的男人道谢,“Lucky——多谢你救了我一命,叔叔。”
被称作“叔叔”的男人皱著眉头,只可惜他戴著墨镜,瑞穗根本看不出。
“叔叔……”男人不满地嘀咕著,他仍然捉著瑞穗的手臂,视线停留在她脸上。
瑞穗被他捉住,动弹不得,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箊味。但瑞穗始终在僧人堆(男人堆)裏长大,她并不感到害怕,只是疑惑地回望男人,迟疑地问,“叔——大哥哥,你还好吗?”
男人没有回应,他只是怔怔地问,“我们……是在哪裏见过吗?”
“……欸?”瑞穗扯出个尴尬的微笑,心裏对这个朝女高中生搭讪的成年男人画了个叉。
在瑞穗思索著要如何有礼貌地回应他时,不远处传来一把吊儿郎当的男声,“——阵平,怎么背着我和这么漂亮的小姐姐聊天?”
男子在回头的同时松手,瑞穗便乘机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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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穗离开后~
萩原研二用力拍了拍松田阵平的背,用带有微微责怪的语气揶揄,“那个漂亮女孩,还是高中生吧?”
好友全然误解自己,脸皮薄的松田满脸通红地解释,“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见过她!”
萩原不以为然地轻哼。
隔了一会儿,萩原才缓缓地说道,“……我好像也见过她。”
松田以为萩原在戏弄自己,于是给了他一爆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