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色的身影在内室帘后,五彩的串子模糊了人影,在反射下还有点滑稽,但没有一个人敢对此人放松警惕。
李公公拱手“陛下,崔小姐到了,正在外室台下等候”
幕帘后那人并不抬头,仍在低头写着什么,崔河清被这里的空气压着,时间在此刻成了永恒,让她的好奇,恐惧都交杂着膨胀。
但很长一段时间,只有风穿堂。
啪,一道折子被扔在地上,李公公忙的去捡,又躬身退到帘外,面对着崔河清。
崔晓红看这架势不卑不亢的跪下,腰背挺的笔直垂眼听着,不过,从崔可欣的视角看到,他的手正在止不住的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崔氏河清,素怀端谨。昨日黄昏,事出仓促,朕以急务强召,致其奔波,心实有愧。河清应命而来,协理诸事,勤勉尽心,未辞劳烦。不意归途之中,猝遭不测,竟至殒命,朕闻之扼腕,痛惜不已。念其临事无辞,却遭此横祸,朕心难安。
其身后事宜,着有司厚办,家眷优加抚恤,勿使有失。以此稍慰逝者,亦表朕追悔痛悼之情。
钦此。”
听着前面崔河清还笑得出来,听完之后她还在反应,崔晓红心头一惊,绷直的腰猛的卷曲成半弧,以头磕地咚的一声,在大殿回响
崔河清终于反应过来了,皇帝,这是要杀他,还是最不要脸的一种,还回家路上暴毙……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请陛下收回成命,崔家一门满门忠烈,上不顾朝廷之命,下不负黎民之敬,崔太傅如今已然不惑之年,实在受不起极喜极悲,况且,崔太傅只有此一女,七岁吟诗,九岁学《礼》,十二知四书,不负氏族之望,实在没有不和君子之行,后定能为圣上孝敬丹心之力,请求皇帝开恩,留下崔家一支血脉。臣女字字肺腑之言!”
话毕又是一声叩响,有血色侵染了地砖的缝隙。
崔河清正在尽力的去做个哑巴,就算坐着靠着的都是云锦为面金绒作里的上品货,可她总觉着有千万根银针扎着他身上,也冒着层热气
我该怎么办?要死的是我那晓红呢?那我发不发声?
一串的问题,麻乱的搅在一起,她冥冥之中感觉到有一个线头,可她拼着劲想,也总是抓不到那抹灵光,额头上又粘了一层汗
皇帝不做答,依旧端坐在大紫檀雕螭案前,只是朱笔停了,转而一抬手,几个黄袍太监从内室出来,为首的一个捧着玉案,上有金樽清酒,里面的液体清透,崔河清却犯的恶心。
崔河清往后靠了些并不去看那杯清酒,仍是垂眼温驯的样子,直到剩余几位太监按住了崔晓红,他的手才握紧了扶椅,看着几人拉扯着崔晓红,想拖到侧殿。
她能怎么办?现在冲上去替晓红求情吗?她怕是皇帝在他张嘴的时候就往嘴里灌了。
崔河清觉得握着我手的那只手都有些疼了,尤其是手臂正微微颤抖着,一团热直接浇在皮肤上,要炸开卷曲的熟肉
她清忙把右手袖口一翻,热的太不寻常了些,一个个字在皮肤上扭曲的呈现,但她的眼里却迸发出奇异的光
“圣上万安,今次于臣女佳酿,臣女感激涕零,臣女才学浅陋,久仰圣颜,小女特意作一首诗,替孙家一表衷心”
崔河清每个字都尽可能的念的清晰缓慢,来弥补那份生疏
晓红一直不跪着,任凭太监们如何拉扯都不动,乍听到崔河清说话,一时分了神,口角微张,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悲悯
只此一刻,她被扯了起来,推搡着走到了偏殿,
河清的余光看到,晓红的脸上挂着晶莹的亮珠,眼睛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扭不过头才作罢
皇帝终于撩开一排珠子,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威压,走到崔河清身前,抬手,一声清脆的响,打的崔和清半边脸都偏了过去
“你算什么东西,敢提孙家?崔太傅也就算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也像是觉得有**份,重新理了一下自己的袍子,刚刚还有些压人的气势,在崔河清眼里消散了不少。
这样跋扈的皇帝,她还是头一次见。
“抬起头来”皇帝,离她不过三寸的地方,低头打量着她
崔河清抬起脸,人垂着眉眼,右脸还微微泛红
“长的还算标致,你要说什么诗?”
崔河清感受到锐利的眼神盯着她,但她仍旧保持着嘴角那一抹得体的微笑。
“子承商旅越重洋,系货番邦利数行。万里帆归仓廪实,由来血脉隐中藏。”
皇帝听完,平静地看着她,轻笑一声
“哈……谁教你说的?太傅?还是……太后?”
“臣女一时兴起,随口胡邹,并无人教授”
“好……好的很,你记得什么?”
“这取决于陛下想让臣女记得什么?”
皇帝像是厌倦了,摆弄着手里一串翠色玉珠,像是突然觉得这串玉珠有了价值,想要去评估它的好坏。
崔河清也不清楚什么意思,她贪恋着一下又一下眨眼,感受着时间流逝带来的恐惧。
“好诗”皇帝终于停止摆弄那串玉珠,将它正好着放在手心上,“朕该怎么奖励你呢?”
崔河清吸下长松一口气,这口气还没散完,后面一句又把心吊起来
皇帝一摆手,室内接下太监鱼贯而出,一时之间,只在碧烁纱窗影外看到黄瓜侍卫立在外面,李公公仍旧端着清酒,侍奉在旁
“朕听闻你与孙家二小姐交往甚近?她上次办的宴会,你去了吗?”
崔河清自然不记得哪个旮瘩里的孙二小姐,真是汗颜。
她把手心的汗抹在秋香色内衬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斟酌的开口“萍水之交,不足殿下挂齿……宴会时,臣女生病,晓红……”
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用眼神制止,她闭了嘴,感觉到一声冷笑,从皇帝喉间溢出
“那朕就亲自为你斟酒,作为赏赐”
李公公连忙跪下,将陈久的玉盘平举着,皇帝提起酒杯,在把上一捻,重新换了一个玉瓷杯
水声流尽,李公公又端着到了崔河清面前,“崔小姐请”
崔河清脑内的弦啪的一声断了,我该怎么办?
眼前一阵阵发晕,黑白光交错着,尽管如此,他还是闭一下眼,尽量控制自己的手颤得不那么明显,挂起一个僵的不能再僵的笑容
“臣女多谢圣恩”
崔河清伸手拿起那盏清酒,里面摇晃着她苍白的面容,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此刻却有些游神,她好像还没吃过东西,她有些饿了,
我想回家,去尝尝母亲做的阳春面了
面前的酒香扑鼻,她的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怎么动都无法送到嘴边。
突然一阵声响,让皇帝和他都措不及防
“太后到!”
“